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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亚格斯毁灭的五年之后,也就是在兄弟之战平息之后,达硌士来拜访我。他告诉了我许多事情,许多我原本不知道的事情,而今被我记载于此。他告诉我,我先生已经死了,而且他临死前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实在很想相信他的说辞;但是我并不确定克撒是不是真的死了,而且就算他真的死了,他呼唤的会是米斯拉的名字,而不是我的。” 珊迦的指尖轻轻拂过《古文明之战》的羊皮封面,将书合起。 这本书是她的藏书中最古老的一个版本,凯拉。宾。库格的历史巨著,距今已有一千二百多年。当年的抄记兼译者声称,当时凯拉的原稿就在他的眼前。珊迦对此存疑;不是他说谎,就是他被骗了。 但那不是重点。《古文明之战》是一个既没有英雄又没有圆满结局的故事,流传至今已将近三千五百年。人们仿佛无法忘记凯拉在书前的警句。“谨以佑天遗民凯拉。宾。库格的见证,做为世人借镜,以免重蹈覆辙。” 珊迦在桌边出神。夜色好的时候,她会打开窗户,在这座与世独立的小屋中,望向星空沉思。然而,多明尼亚仍未从兄弟之战造戍的冰河期中完全复原。在册迎住的欧蓝山区,并不常有清朗的夜空。小屋坐落于地形交替之处,在草地与荒山之间。天气不是又湿又冷,就是又凉又潮,要不就是介于其中。今晚,阵阵的夜风吹起,雨雪拍打着门窗。 屋里愈来愈冷了,连呼吸都凝结成白雾了。珊迦打着哆嗦,走向燃煤箱。她有个遍地石块的园子。每年春天把石头清掉后,余下的泥块虽然没有什么农业价值,倒是可以拿来做燃料。至于木材,那就要到森林里找才有了。即便是在小屋完工之后,她多半的时间还是花在觅食和打探消息上。 她拿了些燃煤,要放到桌下的炭盆去。其中有一个湿烂了的橡实。珊迦不禁想到克撒和他弟弟之间的战争,以及它如何改变了这个世界。它原应该有她的手掌那么大,而它生长的树木,也应该和她的小屋差不多大小。她把像实捏碎,混入盆中,拨弄着炭火,直到屋内开始暖了起来。 珊迦忘了有桌子,于是起身时撞到了头。她坐在地上,一边揉着痛处,一边咒骂着。一会儿,她想到桌上原本点了根蜡烛。她站起身来,这次骂得更狠了些。不浪费,不奢求。蜡烛没倒,书没事。 于是她又坐了下来,随便翻开了一页。画中的凯拉好像在望着她一样;略黑的肤色、乌黑的眼睛、诱人的神情。珊迦有四本《古文明之战》的画本,每一本所描绘的凯拉都不大一样。她最喜欢的一幅,把克撒的妻子描绘成一个高大、优雅、艳丽的金发女子。但是珊迦知道,这些画像都不传神。她望着窗外,试着想象凯拉的模样。或许只有她曾经真正了解过神器师克撒;甚至爱过他。当然,那是指克撒还是正常人的时候。 但是有一件事倒是可以肯定的。珊迦和凯拉绝对是南辕北辙。 烛火映照出珊迦的侧影,是平滑的轮廓。她个子不高,头发则是一头偏黄的褐色乱发,她的脸则比较削瘦,不那么吸引人。珊迦可以——她也经常这么做——轻易地假扮成一个尚未成年的瘦小男子。 虽然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和凯拉应该会很合得来。她们同样经历过坎坷的人生。 然而,最让珊迦感到兴趣的人物,不是凯拉,而是克撒的弟弟,米斯拉。在册迦的画本中,同时有三本将米斯拉画成一个精悍又眼神锐利的男子。第四本则将他画得柔弱、慵懒,像只吃饱的猫似的。没有一幅符合凯拉的描述。对凯拉而言,米斯拉既高又强壮,有着一头浓密又凌乱的黑色直发。米斯拉的大嫂形容,他的笑容有如仲夏之日的阳光一般温暖灿烂,而他的眼神则闪耀着聪慧的光芒——或是飘忽着闪烁不定的怀疑眼神。 不过。并不是每一个版本的《古文明之战》都有收录这一段凯拉对小叔的描述。有些抄记甚至借机加入自己的道德判断,不光是针对米斯拉,还包括近年来的其他人的恶行——好像这位佑天的公主还能预言一般!二六五七年的一位抄记坦言,她故意将米斯拉那一段全部删掉,因为那使凯拉对克撒的忠贞显得前后不一,还会对当时以该书为教材的王子产生不良的影响。 珊迦怀疑那位如此矜持的抄记有没有看过她桌上的这张图画。 在珊迦最早的一个版本中,凯拉。宾。库格戴着面纱,三串珍珠项链,几乎衣不蔽体。很少有男人能抗拒她的诱惑;克撒就是其中之一。但无庸置疑的,克撒却忽略了他的妻子。对克撒而言,神器比女人更具吸引力。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凯拉独守空闺,感叹着命运。来见她父亲的,为什么不是迷人的米斯拉,而是那毫无情趣的克撒? 克撒从未怀疑过妻子的贞操。至少,珊迦从来没有听他提过。 但是话说回来,她那邻居也从未提过他的儿子或孙子。 珊迦叹了叹气,打了个哈欠,把书收进箱中。箱子没有上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接店的地方,是用不到锁的。再说,克撒的力量也足以保护他们。收进箱子只是为了防鼠而已。 “珊迦!”克撒在另一边喊着。她正对着自己的藏书出神。 她马上起身;箱盖砰地一声落了下来。她出外打探消息时,克撒就在工作室里闭关了。她回来后,也没敢打扰他。十六天后,她才听到他的声音。 他们的小屋有两间房。她的房间开始时很简陋,只是个棚子,还有一具炉子。克撒的房间则是一应俱全,还包括一座地窖和储藏间。两个房间都通往屋外的阳台。草屋顶则让他们免于风吹雨打。 她快步奔向克撒的房间,雨雪打在她的脸上。她用力把门关上,但是克撒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进门,也不觉得屋内变冷了。珊迦决定先观察一下再说。 神器师克撒正坐在桌旁。他的桌椅和珊迦的几乎如出一辙。就着烛光,粉达发现他和她上次见到时一样,穿着同一件破旧的蓝色抱子。他淡黄色的头发就束在脑后。他的头发并不脏,但是如果换作是珊边的话,那么久不洗头,头发早就要发臭了。克撒从不流汗,也从不洗澡。他专心研究时会忘了要呼吸;他也从来不需要进食。但他又像正常人一般说话,胃口也很好——那是指珊迦煮了他爱吃的菜的话。他也喝水;不管是哪里来的水,或是放了多久的水。但是他又似乎从来不需要排泄。克撒也从来不会累。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因为他还是需要睡眠和做梦,才能理清思绪。 有此一时候,珊迦会觉得克撒需要理清一下思绪。就像现在一样。 山脉矗立在克撒的桌上。用黏土、陶土堆起的假山。用水银做成的河流绵延其中。雨雪慢慢滑下珊迎的背脊。她想着要不要装作没听到,赶快退回房去。她可以那么做,但她还是没有。 “我来了。”她用一种只有她和克撒才听得懂的语言说着。它源自古阿基夫语,还受到一些佑天和近千种语言的影响。 克撒立刻转了过来,快到她没有看清楚。他并没有移动,而是让身体重组。当克撒忘了自己的身体时,事情就不妙了。珊迦看着他的眼睛,更确定了自己的假设。它们正闪烁着宝石特有的虹光。 “你叫我吗?” 他眨了眨眼,双眼随即变成了正常的黑色眼珠。但这才是幻象;她刚刚看到的才是真的。 “对,对!珊迦,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她宁愿回到非瑞克西亚的九重天。或许九重天太夸张了,但是七重天也差不多了。 “来吧。来嘛!这跟上次不一样。” 他至少还记得上一次发生的事。山都爆炸了。 于是珊迦走到桌边。不管他怎么说,它们看起来还是和上一次一样。也和前几次都一样。他做了寇河和克尔山脉的模型,上面飞满了蚊虫。她没再靠近了。 “我没别的意思,可是……在我看来,它跟上次很像。” “你要靠近一点看才行。”他递给她一支镶着象牙的放大镜。 她满不情愿地接下,就像那是毒药一样。他还把椅子让给她。 粉边还是没有反应,于是他抓着她的手臂,硬把她拉了过来。终于,珊迦坐在椅子上,俯身用放大镜去看那些蚊虫。 尽管百般不愿、半信半疑,珊迦禁不住发出一阵赞叹。神器师克撒的确是无与伦比。所谓的蚊虫,不出她所料,竟是一个个的迷你模型,不但制造精细,而且造型各一。除了人类以外,还有小型马车,马尾在细风中微微摆荡着。她相信那里一定还飞绕着她看不到的细小蚊虫。桌上的东西,全都不是生命体。克撒所制作的神器,皆谨守着所谓的“索蓝最高指导原则”:神器是为生命服务的器械,绝对不是生命本身,也绝对,绝对,绝对没有自我意识。 克撒桌上的世界布满了灯火通明的小帐篷,甚至还有克撒与米斯拉在;被凯拉称作“战火之旭”的时期所使用的神器的缩小版。 粉边仔细地观察桌上的模型。她看到了米斯拉的龙引擎。相较于克撒如蚊虫般的扑翼机,那简直像大黄蜂一样大。当珊边看到一架扑翼机展翅目桌上升起,她终于知道克撒是叫她来看什么的了。 制作这些小神器,远比制作假人来得困难。 “你让它们飞起来了!” 克撒将她一把推开。他不需要放大镜也看得很清楚。他看得到马蝇、跳蚤、还有其他小虫。珊迦发现他脸色变难看了。 “不,不!你看错地方了,珊迦。看这里!”他抓住她的手,指向最大的一座帐篷。“你看到什么了?” “蓝色的布。”她回答。她看过很多次了,很清楚帐内是什么。 帐内是凯拉巨作中一段的重现,主要人物的模型都在其中,包括克撒。起初她很好奇,想知道克撒和凯拉两人对这些人物的诠释有何不同。但她已不再好奇。 克撒嘀咕了一些什么——还好她没有听懂——然后蓝布渐渐淡去,帐内模型清晰可见。克撒穿着同样的蓝色衣服和破裤子。他的学生达略士随待在侧,比其他人高出大约半个头。库格王、法拉吉族长和另一些人,则像真人一般地动来动去的,完全无视于窥伺的两位“大人”。米斯拉也在帐中,但是克撤对弟弟则有不同的描绘。 其他的模型都做得栩栩如生,而米斯拉总是站在旅长身旁的一摄金属。 “这是第二天早上吗?”珊迦问道。她希望他不是要给她看那次暗杀。即使是模型,残酷仍是残酷。 克撒又呼了一声。“注意看阿士诺!” 根据《古文明之战》的记载,阿士诺当时并不在场。但是克撒每次都会做一个阿士诺的模型。他会把她放在桌上,但是她除了碍事以外,别的都不会。为了表示她的参与感,珊迦轻轻移动了一下放大镜。一个戴着红色帽子的小点正躲在另一个营帐外面。 “你把她放到那儿了?” “绝不!”克撒吼着。他的眼睛闪烁着,小屋中的空气渐渐凝结了起来。“我坚持我的所学。我从来没有控制过它们。我所做的是,提供让真相浮现的机会。时间,珊迦,时间才是关键所在。我称之为时间尘。尽管光阴已逝、记忆已谈去,时间尘仍能重现历史。我每一次排出阵势,就能吸收更多的时间尘。珊迹,真相吸引真相,正如同时间吸引时间一样。我收集的时间尘愈多,我对当天的真相就愈清楚。我终于了解,原来真相就系于阿士诺身上。她的谎言已经全被拆穿了;她的行动已经证明了我长久已来的假设!” 克撒双指一搓,阿士诺的模型便开始在各营帐之间悄悄动了起来。珊迦对此既佩服又厌恶。不久,阿士诺便潜到了米斯拉的背后。她蹲下身子,拿出了某样东西——小到连放大镜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然后她的手中发出一阵闪光。米斯拉开始散发绿色的光芒。 那一刻实在是栩栩如生。无论是在人物的移动或意志的表现方面。珊迦不自觉地便问道“她做了什么?”而不是“那东西做了什么?” “你说呢?你有仔细看吗?你有在注意吗?难道还需要我把它们放回去,再来一次吗?”克撒回答。 克撒对同伴的耐心显然差多了。珊迦暗暗佩服忠心的达硌士,但也说不定,或许当时仍为正常人的克撒并没有这么尖酸刻薄。 “我不知道。”她把放大镜搁在桌下的架子上。“这里向来没有我思索的余地。告诉我,我会明白的。” 四目交接。一时之间,珊迹直视着克撒那对宝石眼睛。克撒其实可以直接将答案输入珊迹的记忆中,但是他眨了眨眼。 “证据。终于有证据了。就是阿士诺。我一直怀疑,她才是第一个被非瑞克西亚收买的人。”克撒抓起了放大镜,又交给了珊迦。 “仔细看龙引擎。佑天人还没有开始移向族长,但是你看……看到了吗?它已经苏醒了。阿士诺控制了我弟弟,是他叫醒了它。你知道的,龙引擎只听他的号令。” 珊迦并没有用放大镜来看。工作桌上突然亮起了一阵光芒;克撒的眼睛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米斯拉!米斯拉!”克撒低声唤着。“如果你能看到我、听到我就好了。我当时没在你身边,但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我会让你看到是谁背叛了你!” 珊迦从未怀疑过克撒的能力,但她却质疑他的神智是否清醒。 尤其是在他和他的模型弟弟说话的时候。克撒相信,每一段时间都包含着另一段时间。因此他不但能让历史重现,更能介入、影响它。总有一天,克撒一定会对着桌上的小模型自言自语起来。他会告诉米斯拉他所有的心事,而米斯拉则会回应他。真真假假,虚虚幻幻。 珊迦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她放下了放大镜,试着转移克撒的心思。“那,你的立场……?” 珊迦的脸上反映着克微的奇异眼神。“与我的立场无关!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我被蒙在鼓里。他们骗了我。他们知道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一定会阻止他们的。我一定会警告我弟弟的!” 珊迦以退为进。“那当然。但是就算你做了,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她用她最舒缓的语气说着。“如果正如你所料,那库格正的计划就没有意义了。非瑞克西亚透过阿士诺就可以一次解决族长、库格王、还有你和米斯拉了。他们想杀了你们全部。” “没错。”克撒急着说。“没错!正是如此!族长和库格王本来就是他们要除掉的人。那是个陷讲;他们已经得到我弟弟了,于是他们想得到我。所以他才会那样,虽然愿意和我讲话,却又一脸不情不愿!”他转过身来面对桌子。“我明白了,兄弟!我原谅你!米斯拉,要坚强,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就如同我救了自己一样。” 珊迦感到背脊一股凉意。尽管不同版本的《古文明之战》在内容上略有出入,但也没有一本描述过这样的克撒。“你弟弟当时已经被改造了,还是仍然是肉身?” 克撤退后了几步。他的眼神飘散,就像是一对正常的眸子。 “下一次我就会知道了。或者是再下一次。他们已经控制住他了。 你看他对阿士诺的反应就知道了。她是第一个。他们一定知道,如果我和他私下谈的话,我一定会发现他的转变的……如果他身上还有任何一处是有救的,我会解救他的。或者我会将怒气全部指向他们。珊迦,他们知道他们无法控制我,因为我佩的是强能石。两石的力量是均等的,但是它们的力量却是不一样的。弱能石的力量是‘弱’,而强能石的力量是‘强’。非瑞克西亚不敢觊觎我的强能石。 就是那邪恶的一天啊,珊迦。如果我们兄弟没有被他们分化,就不会有战争了。除了讨伐他们以外……你看出来了吗,珊迦?你看出来了吧?我们兄弟合作的话,一定能把他们赶回喀洛斯的。但是他们在我们发现之前就看清我俩的力量了。“ 他们和他们的。他们和他们的。对克撒而言,问题永远在他们和他们的身上。非瑞克西亚。珊迦知道,非瑞克西亚的确是敌人。 她也从来不点破,在克撒的战争中,非瑞克西亚并不是重要的角色。或许他们真的控制过米斯拉和阿士诺吧。但是在克撒在工作室里玩弄小模型时,另一波的非瑞克西亚人,真正的非瑞克西亚人,已经侵人多明纳里亚了。 “那无关紧要。”她坚持着。“米斯拉已经死了三千年以上了! 不管是你对不起他,是阿士诺毁了他,是非瑞克西亚人控制他,是发生在‘战火之旭’之前之后,都无关紧要!克撒,你在重视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去……“ “无关紧要?他们夺走了我的弟弟,还让我们兄弟反目成仇。 珊迦,这太重要了。这对我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我必须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怎么做的,以及是什么时候做的。“他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可以阻止他们的。我不能再失败了。“米斯拉模型清清楚楚地散发着光芒。”我不会失败的,米斯拉。我再也不会失败了。我已学会了小心谨慎。我已学会了欺瞒。我不会再上当了,即使是你也~样!“ 在克撒带珊迦到多明纳里亚之前,她对他这些自责的举动还比较同情些。现在她却说:“就算是你,也不能改变历史。”她不管他是不是会失控。“你是不是要继续在这儿玩你的玩具,好让非瑞克西亚人占据你的家乡?他们回来了。我在巴萨拉特和莫尔凡那儿发现的。巴萨拉特和莫尔凡正在交战,就像当年的佑天和法拉吉一样。而非瑞克西亚同时潜在两边。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她一直盯着他,直试他的宝石眼神,盯得脖子都酸了。珊迦没有什么神秘力量,但是讲到固执的话,她更坚持。“如果你不去和非瑞克西亚对抗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里?要玩游戏的话,去哪里都可以玩。”她打破寂静说着。 克撤退后了。他润了润双唇,做了一些一般人才会做的小动作。“这不是游戏,珊达。我不能再犯错了。上次发生的事情,多明纳里亚并没有遗忘,更没有原谅。我必须小心行事。我不知道我的弟弟已经变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被敌人环伺。我没有听到他求救的呼喊。” “他从来就没有求救过!所以你当然没有听到了。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求救了,因为你再也无法和他说话了。不管在这间房里,在这张桌上发生了什么事,人死就是不能复生!现在好了,你让阿土诺跑到帐外。你把她变成另一个非瑞克西亚人,是控制米斯拉的人。估天预备要埋伏,非瑞克西亚也预备要埋伏,然而你却一个也没看出来。克撒,如果说非瑞克西亚在‘战火之旭’之前就控制了阿士诺,那为什么在三十年之后,她还能要达硌士将皿器带给你?还是说那也在计划之内?克撒,非瑞克西亚人没有良知,没有罪恶感。米斯拉就是如此。” “他没有办法。他被控制了。”克撒吼着。“他被操控了!被摧毁了!我在亚格斯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成人形了。他们夺走了他的意志,把他血肉改造成机械!” “难道他们没有夺走阿士诺的意志?皿器是她送来的。她的意志难道会比你弟弟还要坚强吗?” 珊迦此时正处于玩火边缘。克撒僵住了。他没有眨眼,没有呼吸,仿佛连他自己都变成一尊神器了一样。珊迦趁势而上。 “难道阿士诺会比你强吗?强到可以反援非瑞克西亚一道,再用她所知道的唯一方法解救多明纳里亚?” “不。”克撒轻声答道。 “不?不什么,克撒?一旦你把人类当成非瑞克西亚人,就没完没了。阿土诺躲在你的帐外,阿士诺把皿器交给达硌士?这回她是非瑞克西亚的傀儡,下回又不是了?你真的知道哪一次是哪一次吗?或许,她两次都是傀儡。那么你又是什么呢?皿器可是你用的。” 克撒握紧了拳头。“别再说了。”他警告着。 “非瑞克西亚花了三千年想除掉你,但他们放弃了。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放弃了,还不如任你在山脚下玩玩具就好了!” 就算他只是血肉之躯,克撒都是一个强壮的人。但是克撒拥有索蓝的力量,以及身处家乡的法师的力量。他开始挥动手臂。珊迪心想,只要她还看得清楚地的动作,她就应该没有危险。 拳头在她的发稍停了下来。粉迎屏住呼吸;他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过,甚至从来没有碰过她。他俩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这对多明纳里亚的前途看来也没什么帮助。 “克撒?”等到她终于需要换气之后,她轻声开口。“克撒,你听得儿吗?你看得见我吗?”珊迦碰了碰他的手臂。“克撒……克撒,你说话啊。” 地震了一下,随即抓住她的肩膀才站稳。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珊迦痛得叫不出声来。她闭着眼睛,克撒则回到现实。克撒在这儿工作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是真相,而是一件愈来愈糟的事情。 “珊迦!”他的手马上从她身上跳开。“珊迦,这是什么东西?” 他望着那些假山,好像他从没见过一样。不过珊边倒是经常看到他的这种反应。 “你叫我来的,克撒。”她淡淡地说。“你说要给我看一样东西。” “可是这个?”他指向布满假山和小模型的桌子。“这是从哪来的?不是我吧?不会又来了吧?” 他点点头。 “我在屋外看回落。很平静。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从前,珊迎,结果又来了。”地耸耸肩。“你不在这儿。” “吃完饭后我就在了。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在屋里了。克撒,你一定要让往事过去才行。这不……这不健康。即使是对你而言,都不健康。” 他们望着对方。这已经发生太多次了,多到不需多做解释。就连克撒把桌上的东西扫下的时间都在预期之中。 “开始了,克撒,真的开始了。这次是在南方的战争。”珊迦说着。同时,尘土自假山抖落下来,水银流到地上,数以百计的小模型抱头鼠窜着。 “非瑞克西亚?” “两方我都打听了。全被蒙在鼓里。他们虽不直接下令,却握有实权。又是一场非瑞克西亚介入的多明纳里亚战争。” 他直接从她脑中得到其中细节。只要她合作的话,过程平和。 “巴萨拉特和莫尔几。我没听过啊。” “不是什么传统大国。应该说是城邦吧。两国之间的山丘上有金矿,所以会引来非瑞克西亚。他们愈来愈狠了。而且他们不只在巴萨拉特和莫尔凡出没。不过这倒是第一场战争。” “你没有插手吗?” 他的声音严厉了起来,眼神一亮。克撒的情绪随时都会转坏。 “你要我不要插手的,我照办了。你应该自己去看看的。现在正是时机……” “或许吧。我不敢轻举妄动。土地是有记忆的;这次绝不能出错。我必须师出有名。我一定要非常小心,珊迦。如果我太早现身,只会带来灾难。我们必须谨慎判断。” 珊迦心里颇不以为然。跟克撒在一起,是没有所谓的“我们” 的。不过她早就做了决定了。“不会有人怀疑的。就算是你用本名、真面目现身都无妨。今年又多了十几种克撒黑话。你早就是传说中的人物了。没有人会相信你就是你。” 她的同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还是这么惨吗?” “更惨。但是拜托你,快去巴萨拉特和莫尔凡。一场争执已经演成战争了。法拉吉和佐夫也是这么开始的。谁知道呢,那里说不定也有兄弟……你待在这儿太久了,克撒。” 克撒又潜入她的意识,这次是收集路标和语言。她通常都是乖乖就范。再一眨眼,她又回到了正常状态。克撤消失在居于其中的时空里;这是在同一个世界中,最快的旅行方法了。 “祝你好运。”她说完蹲了下来。 翻倒的假山压坏了不少小模型。水银也化掉了不少。不过,还是有很多模型在地上漫无目的的打转着。珊迦一直忙到半夜,才把它们全收进盒子里。那盒子还没有她的手指长度一般深,但是对它们而言,那已经够高了。清掉尘埃之后,她拿着盒子,走进克撒存材料的储藏间。 架上收得很整齐。一瓶一罐都标示得清清楚楚,但是是用一种珊迦不懂的语言书写而成的。她不需要懂。她要找的那一瓶有一股特别的柔光。那是从火焰蒸馏而来的纯燃素,加上星光和法力。她家乡的秘方。 “不浪费,不奢求。”她对着盒子喃喃自语。 燃素洒下;小模型们像萤火虫一般散发着光芒,随即消失不见。 珊边把瓶子盖好,回归原位,才回到自己房间。她另有计划。 她告诉自己,只要时间成熟,她就要将之付诸实行。克撒摸了她的头发;于是时机成熟了。 如果克撒因为沉迷于过去而无法看情非瑞克西亚现在的威胁……如果他因为太关心米斯拉而对巴萨拉特和莫尔凡漠不关心;那珊迦只有把过去和米斯拉都拿给克撒才行。她已经都打算好了:找一个符合凯拉描述的年轻人,教他怎么回答克撤那些充满自责的问题,再让他的眼睛看到她捏造的米斯拉故事。 一个新的米斯拉也无法治好他的疯狂。只要那两颗动力石还嵌在他头里,什么都没办法。但是一个假的米斯拉却足以让克撒离开工作桌。这就够了。 ------------------ 坐拥书城扫描校对 || http://www.bookbar.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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