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暴力


  大雨倾盆,寒风刺骨,仿佛就要下雪了,这昏暗阴沉的天气恰好与盖伦的心情相吻合。他走出明亮的餐馆进入到阴郁的黑暗中,他将外衣领子翻上来围着头颈,弓起背,双手插在衣袋里。
  他刚才是在一家他非常喜爱的餐馆里——一家擅长烹调蔬菜的印度式餐厅,他希望这顿美餐有助于他摆脱忧郁的心境。这是一家家庭风格的小餐馆,离开他的住所五个街区,一段随意就能走到的距离。这里没有小餐馆的喧闹,也没有大饭店的豪华,里面光线恰人,服务有序,令人轻松舒畅。这里的菜肴是一流的,当你一走进门口时,咖喱饭菜的香气和异国风味就足以刺激起你的食欲。
  但今天晚上却不是这样,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这顿晚餐的大部分都留着没有动过。服务似乎比平时慢了些,这使他已经不稳定的情绪更焦急不安。在他眼里,餐厅角落里的那棵圣诞树,在印度式装饰的餐馆里显得不太协调,因而也成了一种多余的装饰品。当他离开餐馆时,他的心情甚至比来时更为恶劣。当他走出餐馆时,在外面迎候他的是冰冷的雨水和乌云密布的天空投下的幽暗的影子。
  他加快步伐急于赶回家。冷雨缠结着他的头发,湿透了他的脸孔,并从外衣领口上滴落下来,这使他备感凄凉。很少有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外出。店铺关门了,一切都显得荒凉凄寂,甚至没有一辆过往的车子来打破盖伦内心的孤寂。
  他走过他居住的那个街区的拐角,猛然注意到有几个黑色的身影,他们脸上遮着围巾,编织帽拉得很低,在住宅楼的阴影中躲闪着。
  盖伦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感到一阵寒战,一种与天气寒冷毫无关系的寒战。他犹豫着,确不定他是否应该向他的住宅楼走过去。
  “他在那边。”是被围巾蒙着的男子的声音。
  这就足以促使盖伦采取行动了,他的心脏因惧怕而像被锤击似的猛跳,他迅速退回到刚走过的那个拐角,他的惟一念头就是他赶快跑回四个街区返回餐馆,以求得安全。
  他在奔逃时听到后面砰砰震响的脚步声以及踩着水坑的溅没声,接着他听到一声尖厉的口哨。他回头看了一眼追赶他的几个人,希望自己能在潮湿的人行道上得到更大的反作用,以便加快步伐,将追逐者远远甩在后面。
  突然,在他前面的一条小巷里走出两个男人,他们一把抓住他的臂膀,使他不能动弹,不能再向前跑。
  盖伦疯狂地挣扎着,竭力摆脱他们。他设法挣脱出一只手,在抓着他的一个人身上猛击了一拳,但这一拳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听到一声咒骂,接着一只强有力的手重又紧抓着他的臂膀,使他感到一阵剧痛。
  有一个大汉从阴暗中走出来,阴森森地逼向盖伦。盖伦看见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同时闻到他身上的脏臭气味。大汉举起结实有力的拳头向他的下颏猛地一击,好像要击毁这个世界。
  这可恶的一拳痛得他眼前一片漆黑,他的知觉渐渐模糊,身体瘫陷下去,无力再挣扎了。这时,从后面追赶他的几个人也都赶到了。
  “让我们讨论讨论你的那部机器,汉密尔顿。”有人怒吼,包围圈开始紧缩了……
  ***
  “他现在醒过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这声音隐隐约约,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盖伦决定不理它。
  但他却不能以同样的态度来对待第二个说话者,她正在唤起盖伦的注意,“盖伦!盖伦!你听见我在叫你吗?”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头一阵剧痛,他只能用一声呻吟作为回答。一个小小的黑黑的脸孔,一头髦曲的黑头发飘移到他的视野中,他认出她是往昔岁月中的某一个人,但力图辨认出她是谁的努力使他的头痛得更厉害,正像头上过分明亮的灯光、金属手术台和医疗机械的闪烁以及消毒剂的强烈气味使他头痛那样。
  忽然她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代之以一个穿绿色衣服的男子,他的外貌和那位女子一样模糊不清。他用手电照着盖伦的眼睛,又引起一阵刺痛。然而,不仅眼睛,全身都在发生疼痛,疼痛遍及全身。
  “发生——什么啦?”他喘着气。
  “我们希望你能告诉我们。”这个男子,好像是医生,他一定是医生,“有人发现你躺在大街上,失去知觉。好像有人把你当做拳击场上的沙袋使用了。你还记得什么吗?”
  “不。”
  “哦,那没关系。但我必须说,打得很厉害,你的身上有许多伤,也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幸好骨头没有碎裂,而且,就我们检查结果看,没有内伤,有内伤可就糟多了。”盖伦感到他的臂上好像有一根针在扎刺。“我们要你在这里住两天,以查明你确实没有并发症,同时要确保你不发生肺炎,因为你长时间躺在冰冷的雨水中。”医生稍停后又说,“你出院后有人照顾你吗?你在出院后几天内需要有人照料你。”
  “什么?”医生讲得太多也太快,使盖伦无法领悟。
  “他可以和我待在一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说。
  那位医生离开了盖伦的视野,但他仍能听到医生和那位女子在谈话,他的声调随着盖伦知觉水平的波动而上下起伏,“你现在还是回家去,约翰逊小姐,我刚才给他打了一针让他睡着。你明天门点左右来看我,那时我也许可以告诉你,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多谢,医生。”
  她走过来低下头,吻盖伦的前额,“稍后我来看你。”她向他许诺道。
  现在,他认出她了,是盖尔!但他没有力气对她作礼貌的回应。他闭上眼睛,希望用睡眠来抵御全身的疼痛。
  ***
  “汉密尔顿先生。”
  盖伦被这喊声吓了一跳,因为他没有听到有人走进病房。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位男子站在他的床边——一个魁梧的黑头发的陌生人。他大约四十六七岁,脸上有深深的线条和一双机警的褐色眼睛。他的衣服对盖伦来说很熟悉,还是那种深色运动裤和黑色的圆领毛衣。盖伦感到一阵惊慌:他们又回来了!
  他看见这个陌生人将手伸到口袋里,很想尖声呼救,但他大恐怖了,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见这个人从口袋里取出一份证件。
  “我是警察局的探长戈登,你想说话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好的。”盖伦紧紧抓住被单的边缘,竭力控制住发抖的手。
  “我们想查明你所发生的事情。昨天夜里,你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无法给我们提供任何情况。”戈登说。
  他,这个侦探曾经和他谈过话吗P他记不起来了。
  “没有什么可说的,”盖伦轻声回答,“仅仅是几个人毒打了我。”除了极度的恐怖以外,其他的感觉他已经记不得了。
  戈登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有多少人?”他问。
  “我不知道。”
  “你能推测一下吗?”
  “啊,不确定,也许三四个。”
  戈登又在本子上记下,盖伦皱起眉头,努力想表达得更正确些,“还有抓我的三个人。”
  “什么?”戈登看着他,“我不懂,到底多少?”
  “我——正如我刚才说的,三四个追赶我,接着,另外三个抓住我。”
  “超过三个?他们从哪里来的?”
  盖伦感到非常失望,他知道自己对这两群暴徒已混淆不清了,“他们在我前面,他们逮住我,他们——他们控制着我,直到其他几个赶上来。”
  “那么一共有六个或七个?”
  “是的,正是这样。”
  “他们当中有人带着武器吗?”
  “好像没有。”
  “我可以和你的医生一起检查一下,看看是否有由武器造成的损伤吗?”
  “好的,”但盖伦马上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谁是我的医生。”
  “别着急,”戈登轻轻地笑起来,“我会找到他的。你能对那些人的样子描述一下吗?”
  “很高大!”盖伦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
  戈登大笑,“我可打赌他们都是大汉,但那不是我的意思,我是指头发、眼睛的颜色,外貌的辨认特征,以及诸如此类的情况。”
  “我记不得了,我——我想我当时太惊慌了,不可能注意到这些。”
  “他们的穿着呢?”
  “一般的衣服——嗯,深色的。他们——我记不起来了,我看不到他们的脸孔,他们将脸孔遮掩起来了。”
  “面罩?”
  “不,更像是围巾——嗯——还有帽子,正是帽子,编织帽。”
  “你还能想起那些袭击你的人的特征吗?这可帮助我们作出鉴别。他们互相叫喊过名字吗?”
  “没有。”盖伦几乎有种负罪感,但愿自己能对侦探有更多的帮助。
  “你还有情况要补充吗?”
  “我很抱歉。
  “就这样了。不过,你必须知道,以你所提供的情况,我们可能抓不到他们。
  “是的。”盖伦点点头。
  “你的钱包仍在你口袋里,钱也在里面,因此,抢劫显然不是他们的动机。那么他们为什么殴打你,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噢,其中一个人对我说到引力转换机。
  戈登突然迷惑不解,但立刻领悟过来,“哦,我没有想到你就是那个汉密尔顿。”他将笔记本“啪”的一声合拢,“如果你愿意,我将安排警察保护你。你在医院里应该有绝对的安全。虽然他们并不想杀害你,否则,你早已死了。但他们可能再一次殴打你,如果你不愿意做他们要你做的事情。
  盖伦又开始哆嗦起来,戈登无视盖伦的反应,接下去说,“显然,他们知道你住的地方,因此他们知道在哪里找到你。我建议你搬家,如果你能安排好,最好让别人为你去收拾整理行李、家具等东西。
  盖伦疲乏地靠回在枕头上,他为戈登侦探所提示的骇人的可能事件而惴惴不安。
  “现在我得走了,”戈登说,“这是我的名片,当你要出院时,给我打个电话,我将为你的安全作出安排。
  戈登走后,盖伦躺在床上,茫然若失,陷入在缠绵不绝的恶梦中。
  ***
  盖伦已一年多没有看到盖尔了。自从他和辛西娅参观她在温菲尔德美术馆举办的展览会以后,他就再没有见到过她。盖尔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她看来是那么纤小,以致盖伦难以想像她何以搬得动厚木板和大理石,怎么能把石头雕刻成艺术品。而这却是盖尔干得最好的,也是在盖伦认识她以后,她始终执著热爱的工作。
  “你怎么会碰巧到这里来的?”盖伦问,看见盖尔他非常高兴,这几乎是数周来他第一次感到那么轻松愉快。
  他们在大学期间几乎形影不离,但近来很少联系。现在,她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医院的病房里,准备在他需要她的时候立刻帮助他。她准备让他住到她的工作室去,护理他直至他恢复健康,这是他真正需要的。因为她的工作室是一个有利于康复的地方,只是他不明白盖尔怎么会出现在殴打现场。
  “警察在你的钱包里找到了我的名片,于是他们就打电话给我。”盖尔解释说,“那个金发碧眼的母老虎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名字是——”盖尔的腔调证实他始终怀疑着的一件事——她不欢喜辛西娅。
  “我们已经不再见面了。”他回答。
  “有别的人了?”
  “没有,你的情况怎样?”
  “现在还没有一个和我有特殊关系的人,因此,如果你暂时搬到我那边去,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很高兴,从她褪了色的工作服和汗衫上蒙着的一层石粉看得出,她为了他而中断了她正在进行的工作。
  “你发生什么事啦,盖伦?”她问,“你怎么会让自己惹上这样的麻烦?”
  “你看报纸了吗?”
  “近来没有,我一直发疯似的在工作,我的一个新的展览又临近了。而且我有两份工作,你相信吗?在6月份我放弃了教书工作,终于靠雕刻赚钱谋生了。”
  “真的?那太伟大了,盖尔。你能肯定,如果你照顾一个半伤残的人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如果你合适的话,我也许会让你当我的模特儿。”
  “一个遍体鳞伤,黑一块青一块的美男子?”
  “黑色是美的,亲爱的。”她大笑着说。接着她又收敛了笑容,“盖伦,严肃些,到底发生了什么?医生说你被人毒打了一顿。”
  “是的,在我离开这个地方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你的处境很艰难?”
  “我不知道,也许。”
  “我能帮助你吗?”
  “你到这里来已经在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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