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



               作者:萧志勇
  这天晚上,天佑感觉特别疲累。
  在西半球三彬机城的工作大楼处理过堆积如山的档案后,回到东半球巨厦里蜂窝般的迷你住所时,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床头「他妈蛋治」的管状插头,接合到后颈上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微型孔穴。
  启动开关后,微弱的电殛从颈际爬向脑部,一阵困意伴著如蚁嗤的痕痒像潮水般涌来,先是往常的一片朦胧,接著一阵预期中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由远而近传至,婀娜的身影慢慢于虚空中成形。
  脑海里的影像渐由透明变成实体。和昨晚那长发及肩的女子不同,这次的女孩有一头棕色曲发,浓妆背后难掩稚气。幻境中的她带著娇憨的笑容,张开双臂朝他奔来。
  他没有理会脑海角落那一声微弱的嗡响∶那是代表开始计算收费的一个讯号。
  次晨.。
  微弱的电殛再度传来时,天佑老不愿意地闭上开关,「他妈蛋治」上的读数指著「0996」,用量又比前晚多了些。经历了一夜的欢愉,他竟感到比昨天更疲累。他强迫自己滚下床,甫踏上地板,床褥随即缩进墙内,前方的墙壁迅速弹出盥洗器,原来睡觉的床自动组合成一个金属厕坐。
  和这座钢铁巨厦的一万六千多名住客一样,天佑在不足50平方的住所里,开始新的一天。
  才踏进洲际磁浮列车,车门便如虎口般砰地关上,他不明白,为甚么车门合上的速度好像越来越快。听闻中国为了解决人口问题,在所有地铁都装上镰刀车门,够敏捷的固然出入平安,闪不进车厢的只好「卡嚓」一声被拦腰斩死。听说中国因为这方法而成功地控制人口。但接下来面对的却是卫生问题,因为地铁站里每天堆积的尸体数目实在太多。
  「请留意∶第753班次由东半球新香港开出、直驶西半球三彬机城的列车即将起飞,请阁下注意座前的反动力器是否已经开启。本班列车将于89分钟后抵达目的地。多谢乘搭本班列车。yourattentionplease……」
  了无生气的机械化声音以后,便是惯常的磁浮系统低鸣声。这种新型磁浮列车将以高速离开地面,直达大气层以外,然后在宇宙里关掉推进器,任列车自由掉落。列车落回大气层表面的一刹那,再猛地开启推进器,整辆列车便会像石块在水面一样「弹跳」前进,如此重复约二十次,便能到达目的地,由新香港和西半球三彬机城,仅花89分钟而已。
  虽然列车进入宇宙之时会变成失重状态,但车厢内有重力装置,所以景象并没有甚么不同∶乘客都是互相挤著,紧握扶手。天佑和往常一样,伸手把系于腰际的「他妈蛋治」感官装置开启,熟练地将宛如长蛇般的插头伸向颈际。
  列车上下左右巅疲著,人如潮水在车厢来回激荡。一位女孩敌不过人潮而撞在天佑身上。他回首一看,瞬间呆立当场。
  那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女孩∶粉红短发,眼睛水灵,身裁矮小,外表很是可爱。天佑不是没碰过女孩,事实上每晚使用的「他妈蛋治」,根本就是一台「虚拟召妓」系统,只须插上电源,输入梦中情人的各项资料,便能和自制的情人缠绵。天佑依稀记得「他妈蛋治」的宣传语句∶
  一百年前养鸡仔今时今日养女朋友仔
  日本最新虚拟感官系统新鲜他妈蛋治热卖中
  就是这样,天佑成了蛋治的禁脔。可是,眼前的女孩实在……实在无法形容,只感到一种甜蜜得化不开的感觉。他赶紧将粉红短发女孩的资料输入腰间的「他妈蛋治」∶粉红短发大眼睛娇小玲珑含羞答答━━设定好后,萤幕显示著∶
  请选择游戏形式
  1.邂逅
  2.邂逅→恋爱
  3.邂逅→恋爱→交欢
  4.即时交欢
  (请选择姿势/时间/高潮度数/主动被动)
  ……
  天佑选了第一项━━总不成在列车里作绮梦罢。使用「他妈蛋治」时他有流口水的坏习惯━━而游戏场地索性也选取了「列车上」算了。
  就这样,列车上的天佑站在粉红短发女孩身旁,慢慢瞌上双眼。脑海里所虚拟出来的他和她,同样挤在虚拟的列车上,开始相互靠近。
  醒来时,人声喧哗,列车已经到站。身旁的粉红短发女孩早已离开。而梦里的他刚完成偶遇粉红短发女孩山田美旭的情节━━那是电脑为女孩设定的名字,当然女孩是日本藉也被设定好了。
  连续三天,除了工作和用餐,即使如厕时候,天佑也会掏出「他妈蛋治」与美旭相会。他一直让游戏情节顺序发展,好几次想直接选择「即时交欢指令」,都忍住了。认识美旭前的无数个晚上,他曾试过与无数不同发色的女孩温存。这时代流行头发注射剂,由黑棕蓝绿粉红到金银透明,一应俱全。方法也很简单,将药剂注入后颈发根,一秒间便能将头发能由黑变金,当然也有每秒不住变色的幻彩发色。
  天佑就是没试过与粉红色短发的女孩交往。或者说,他没试过使用「他妈蛋治」达三天以上而不碰「即时交欢指令」一下。这能不能说是恋爱呢?他不知道。
  过了一星期,游戏进展顺利,天佑和美旭已到了拖手的阶段。这其实很教天佑惭愧,以往使用「他妈蛋治」时,他和那些虚拟女主角几乎连手也没碰著便马上进行性交,尽管虚拟系统很尽责地刺激著他脑部深处的松果体,使他高潮迭起。他从没想过,只是拖著手,也可以这样甜蜜满足的。
  这天,天佑进入列车后,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如指甲大小闪亮晶片,晶片上印著一枚小小的玫瑰花图案,在灯光下耀目闪动。他将晶片嵌进「他妈蛋治」,为的是让自己在梦境里,向美旭献上虚拟的玫瑰,博取情人一笑。这是天佑在昨天工作时,偷偷地通过网络选购「他妈蛋治」的配件。在显示屏上一列的虚拟产品目录里,罗列著许多精心挑选过的礼物。他端详了好一会,放弃了那标示著他薪金五倍价钱的虚拟钻戒晶片,而别过头在虚拟鲜花场选购了这片特价的玫瑰晶片。最恼人的,是不论钻戒或玫瑰,都只能使用一次。
  他把晶片插进蛋治。入梦以前,天佑瞥见列车顶的中国新闻告示版亮绿闪动大字∶
  北京男孩养虚拟宠物老虎三年感情
  旅行到非洲误闯野外撩真老虎遭咬死一朝命送
  另外一个告示版赤红字体游走∶
  香港老汉瞒老妻偷养虚拟情人,谁料虚拟女情人程式出错竟与另外一台他妈蛋治的虚拟男情人偷情,老汉忿怒真假不分错杀现实老妻
  乱七八糟的世界。天佑想著,不禁打了个寒噤。怎么使用「他妈蛋治」的都好像没甚么好结果?……天佑这样想著,还是敌不过浓浓睡意,进入梦乡。他没有听到身边一位白发老翁在嘟噜著甚么「叶公好龙」(天佑当然没有听过这句古中国成语),也没有留意到连日来不断使用「他妈蛋治」,早使机器电源消耗殆尽。当他缓缓张开眼,看到挤满人的车厢里,粉红短发的女孩站在身旁时,天佑还以为身处游戏当中。
  他和平常梦境里一样,大方而自然地靠向她,亲昵说道∶「怎么今天好像特别漂亮?看看,我买了甚么给你……」
  天佑想把鲜花送上,掏出来的却是「他妈蛋治」晶片。
  粉红短发女孩一脸茫然看著一切,面上红霞陡生,垂首不语。天佑瞥见手上晶片,也从梦里骤然惊醒过来,手已经收不回,整个人就这样僵住。
  时间也像在刹那间静止。那枚印著娇红欲滴的玫瑰图案、灯火下闪闪发亮的晶片,就像一位缘份见证者,在挤迫的真实车厢里,张开花蕊中那虚幻之眼,看著面前两人如何解开梦的情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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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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