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眠的艾拉尔

作者:[加拿大]A.E.范·沃格特

刘明正/译


  《休眠的艾拉尔》写于广岛原子弹爆炸之后,反映了当时对原子弹爆炸的一些看法,暗示了原子弹发展的潜在危险。小说具有明显的讽刺意味:人类发明了原子弹,结果给自己居住的地球带来灾难。但是小说指出:原子弹是由人控制的,它们自己没有意志,也不能作出决定。
  小说认为,其他星球上存在着支持人类生存的条件,那里人们的科学技术水平可能跟我们差不多,甚至还可能超过我们。这是欣赏这篇小说的一个前提。
   
         ☆        ☆        ☆
   
  这是一个古老的岛屿。甚至海峡外部受着海浪冲击的那个“东西”,尽管它一百万年以前已经存在,但却一点没有想到,这里在远古时期就是地球的一个突出部分。
  岛屿长约3英里,宽半英里;附近有一个蓝色的环礁湖,在靠近环礁的地方,它拐了一个死弯。岛上耸起狭长的岩石,由于海浪的冲刷,其状犹如伸向岛屿前端的一条巨臂——颇像一个巨人弯腰去摸自己的脚尖,但却摸不到它。
  穿过手臂和脚尖间形成的海峡,大海奔腾咆哮。
  海水愤怒地冲刷着海峡。它以永恒的耐力,撞击着周围的岩石。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好像吞噬一切的海浪一定要与奋力抵抗的陆地决一雌雄。
  艾拉尔躺在这怒吼的海水中,似乎完全死去,早已被时间和宇宙忘却。
  1941年初,日本船只冒着被巨浪颠覆的危险,来到平静的环礁湖里。在其中一只船的甲板上,有一双好奇的眼睛,凝视着急流中的那个“东西”。这个人是政府官员,对他们额外的军事探险深恶痛绝。所以,渡边工程师在他的报告中只作了这样的记述:“在海峡口附近,有一块坚硬的闪闪发光的东西,大约长400英尺,宽90英尺。”
  小个子的黄种人建好他们的地下油气罐,然后向着落日的方向,离开了这里。
  海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阴无穷。季节性的雨水,按时降落,冲刷掉人类的标记。绿色的植物铺满了机器开垦过的大地。战争结束了。地下油气罐有些下沉,几条主油管道出现了裂痕。油慢慢地漏了出来,有好几年,浮在水面上的黄绿色石油,使环礁湖放射出奇光异彩。
  在比基尼岛①方圆几百英里的海域里,先是一次爆炸,接着又一次爆炸,结果引起了一种形式复杂的放射性海水的运动。1946年初秋,第一批溢出的强大能量到达这个岛屿。
  ①比基尼岛,马绍尔群岛中最北端的一个珊瑚岛,1946年美国曾在该岛进行核试验。
  大约两年之后,一位孜孜不倦的职员,仔细查阅了东京日本帝国海军部的记载,报道了油气罐的存在。1950年初秋,库尔森号驱逐舰开始了常规性的考察航行。

  于是,可怕的时刻开始了。
  凯西·梅那德中尉用望远镜没精打采地眺望着这个岛屿。他准备发现一些意外的东西,但也预料到可能任何有根本性差别的新东西都不会发现。“普通的矮树丛,”他嘟哝了一句,“有一道半像半不像的山梁,像是沿着岛的全长镶了一个边框,还有些树木——。”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在沿岸附近,穿过棕树林,有一条又宽又长的地带。树木并不是完全倒在地下。它们好像被什么东西压成了一个槽沟,里面已经长出杂草和灌丛。槽沟看来约有一百英尺宽,从海滨一直通到山坡上,通到一块半埋在山顶附近的巨石旁边。
  梅那德感到有些困惑,于是他看了看日本人拍摄的岛屿的照片,接着他不甚情愿地把脸转向副舰长格尔森中尉,“天哪!”他说,“这块石头是怎样弄到那儿去的?什么地图都没有标着。”
  刚一说完,他就后悔了。格尔森以其惯常的敌对表情望着他,耸了耸肩膀,他说:“也许我们到了另外一个岛。”
  梅那德没有答话。他觉得格尔森是个奇怪的人物。这个人的嘴总是不停地讲些讽刺人的话。
  “我看这块石头大约二百万吨。可能是日本人把它弄了上去,给我们制造混乱。”
  梅那德默默不语。他因为曾做了一次评论而感到气恼。特别感到气恼的是,他竟真的考虑过这块巨石和日本人有关系。但现在,对这块巨石的重量所作的比较精确的估计,结束了他的模糊看法。他认为,如果日本人能够移动这块重二百万吨的巨石,那么他们就不会在战争中被打败。所以这仍然是一件怪事,值得进一步进行探索。
  他们平安无事地穿过海峡。比起梅那德从日本记载里了解的情况,海峡显得更宽更深。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们在环礁湖的避风处用过午餐。梅那德发现水面上飘浮着汽油,他立即下了一道命令,禁止从船上向水里扔火柴。他和其他官员作了简短的磋商,决定完成任务离开礁湖以后,立即放火烧掉水面上的汽油。
  大约在午后一点半,他们放下小船,依次迅速向岸上驶去。一小时之后,他们借助日本人的蓝图,找到了掩埋4个油气罐的地方。他们用了较长的时间,计算出油气罐的容积。他们发现3个油罐已经空了,只有贮存高辛烷汽油的最小油罐仍然满着,一点没漏。它的价值约为一万七千美元,对于在附近打捞日本和美国人的散落物资的大型海军油船,实在没有什么价值。梅那德认为,迟早要派一艘轻便船去弄那些汽油,但这与他自己的事毫不相干。
  梅那德不顾自己快速完成任务的疲惫,仍然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爬上了甲板。他一定干得太猛了,因为格尔森大声对他说:“累坏了吧,先生?”
  梅那德十分倔强。虽然他并不想马上就干,但格尔森的话起了作用,他决定对岩石的探查立刻进行。晚饭一结束,他就把自愿参加的人组织起来。天色漆黑,小船载着他和水手次长耶威尔及7名自愿参加者,驶进了棕树林里的海滩。他们向岛上走去。
  天空中没有月亮,稀稀落落的星星在雨后的残云间闪闪发光,在树木被压成的槽沟里,他们步行前进。在手电筒的微弱光线下,他们看见无数被烧毁的树木,平平坦坦地倒在地上,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景像。
  梅那德听见一个人低声说:“一定是台风造成的。”
  不仅仅是台风,梅那德暗中判断着,一定是狂风吹着熊熊的烈火,真可怕——他想不下去了。他认为再大的风也不能把一块二百万吨的岩石吹到海拔四百英尺、长四分之一英里的小山头上。从附近看上去,这块岩石完全像粗糙的花岗岩。在手电筒的光束中,它闪耀出无数粉红色的条纹。梅那德率领他的人员沿着巨石前进。当他爬完四百英尺,向上凝视闪光的石壁时,这块巨石显得更加巍峨,就像峥嵘的峭壁悬在他的头上。尽管巨石深深地埋在地下,但它的上端至少比他的头高出50英尺。
  夜越来越热,令人感到烦躁不安。梅那德汗流泱背。想到自己正在困难的条件下完成工作,他不禁感到一阵疲劳后的愉快。他茫然地站在那里,欣赏着夜间特有的寂静。“到各处采集些样品,”他终于说道:“那些粉红色的石纹看来很有意思。”
  话音刚落,一个人痛苦的哀叫声突然打破了漆黑的夜晚。
  手电筒搜寻着。他们发现希曼·希克斯正在巨石旁边的地上抽搐。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希克斯的手腕像个烧焦了的玉米棒子,冒着黑烟;他的手已经完全烧掉了。
  他触到了艾拉尔。
  希克斯痛苦非常。梅那德给他注射了吗啡,然后,他们把他抬回船上。无线电和基地联络,外科医生通过无线电对手术作了简要的指导。基地同意派一架救护飞机来接运伤员,对于这次意外事件的原因,指挥部一定感到有些困惑,因为他们要求进一步提供关于这块“热”岩石的情况。清晨,基地的人们开始认为那是一块陨石。尽管梅那德对上级的指示从不怀疑,但这次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指出这块岩石重二百万吨,而且居然躺在这个岛屿的表面上。(如果是陨石的话,应该砸进地里去才对)。
  “我马上派助理工程师去测量温度,”他说。
  按照动力室温度计的记录,岩石表面温度为华氏800多度。对此怎样解释呢?这真使梅那德感到震惊。
  “啊,是的,”他回答说,“我们正从水里收到轻微的放射性反应,但其他什么都没有。可以说没有什么严重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想尽快从环礁湖撤走,等待运送科学家的船只到来。”
  结束了对话,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9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竟在离这块岩石数码的地方走动,完全陷入危险地带!实际上,甚至在半英里以外的库尔森号,可能也已经受到影响。
  但是,验电器的金色叶片却直梗便地向外伸着,兹格——米勒型计算机只有放入水中时才咔嗒咔嗒地作响,而且还有长时间的间歇。这使梅那德感到宽慰,于是就去看希曼·希克斯。他痛苦地睡在那里,但并未死去,这也是一个好的迹象。救护飞机到了,带来了一名医生;他负责照料希克斯,并且给驱逐舰上的全体人员进行血液检查。这是一个快活的年轻人,他登上甲板,向梅那德汇报。
  “说真的,事情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样,”他说,“每个人都很正常,甚至希克斯除了手以外也很正常。如果你要问有什么不正常的话,那就是在刚刚800度的温度里,手烧掉得太快了。”
  “我想他的手要残废了,”梅那德说,仍然有些颤抖。从他颓丧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这次事件在精神上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啊,那就是那块岩石,”克拉森医生说,“它怎样到了那里确实有些奇怪。”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5分钟以后,突然从甲板下传来一声可怕的哀叫,在环礁湖寂静的上空,使人感到格外刺耳。
  在艾拉尔自我意识的深处,某种东西开始活动。这原是他所希望的事情,但他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那是他在1946年晚期第一次产生的真正想法,当时,他觉得外界的力量猛烈地向他冲击,好像要使他清醒过来。外部的海潮涨了又落。它是那样的奇异神秘,朦胧不清。他所知道的星球的表面,因退潮而颤抖,但是另一个世界的巨大能量尚未从其太阳般的炽热中冷却下来。艾拉尔慢慢地认识了他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一种什么样的灾难。起初,他心里产生了颓丧情绪,后来变得十分消沉,对外界丝毫不感兴趣。
  他迫使自己进一步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他以雷达似的视力望着外面的奇异世界。他躺在山巅附近的一个平台上面,周围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荒凉景象。没有原子爆破的闪光和压力——没有岩石沸腾时的响声,也没有因某种内部的巨爆而冲入天空的能量旋涡。
  他不认为他所看到的是一个被无边的海洋所包围的岛屿。他在水面之下和水面之上看到的都是陆地。他的视力用的是超短波,所以他看不见水。他认为自己正呆在一个古老衰亡的星球上面,那里的生命很久以来就已经完结。他孤独地在一个被忘却的星球上走向死亡——倘若他能找到使他更生的能源,情况就大不一样。
  经过一番简单的推理,他顺着仿佛是原子能射来的方向,开始向山下走去。不知什么缘故,他发现自己已在山的下面,所以不得不将自己猛烈地升回原处。一开始上升,他就奔向最近的山峰,企图看一下山那面有什么东西。
  当他从看不见的、毫无感觉的环礁湖的海水里出来时,两种截然不同的现象对他产生了影响,完全脱离了海水产生的原子能流。与此同时,海水不再妨碍他体内中子和重氢核的活动。他的生命活力大大加强了。渐渐窒息的倾向消失了,他庞大的身躯变成了一座能自我维持的原于反应堆,能够比构成它的正常放射性物质活得更长一些——当然,对他来说还是比正常的活动水平要低得多。艾拉尔再次想道:“还有些事情我得去做。”
  当他紧张地回忆时,一个增大了的电子流通过一些大型的晶体射出;而回忆停止时,电子流就渐渐变小。这种对他的生命力的加强,使他更加深刻、更加准确地了解到他的处境。于是,对着月球、火星以及太阳系里所有的星体,他发射出感觉灵敏的雷达波——通过对反射回来的雷达波进行检验,他惊奇地发现那里也有死去的世界。
  他被禁钢在一个死去的星系里,直到他的物质结构的无情消耗,使他与困住自己的星球再次发生联系之前,他不可能获得自由。现在他明白自己曾经死去过;但究竟怎么死的,他却想不起来。他只记得强大的、摧毁力极强的物质在他周围猛烈地爆炸,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夺去了他的生命。一定是原子化学最后把这种物质转化成无害的形式了,因为它不再能对他产生阻碍作用。不过,到那时他已经死了。
  现在他又活了,但复活的方式非常模糊,他只能等着它结束。他等待着……。
  1950年,他看到这艘驱逐舰穿过天空向他游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正好停在他的下方。在驱逐舰离他很远的时候,他就看出它不是一个和他有关系的生命形式。它的内部产生出一种闷热。透过它的外壳,他可以看见里面模糊的火焰。
  第一天,艾拉尔从早到晚等着驱逐舰做出发现他的表示。但是它什么生命波都没有放射出来。不过,它能在高台上空游动确是一个难以置信的现象。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呢!对艾拉尔来说,没有水的概念,甚至也没有空气的概念。他的超短波可以穿过人类的身体,就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因此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另一个星球上的生命形式,对于他周围的死亡的环境已经完全适应。
  艾拉尔渐渐激动起来。这东西竟然能在星球的上空自由游动!也许它知道什么地方还有原子能的能源。关键的问题是要跟它取得联系。第二天中午,太阳高挂在空中,艾拉尔向驱逐舰发出第一次查问型思想波。他直接对准动力室模糊的火焰。他推断那儿一定是这个东西的智慧所在。
  动力间和锅炉室的内外,有34个人突然死去,他们被埋在岸边。库尔森号驱逐舰被抛在海上;幸存下来的人们呆在岸边,等着它停止发出危险的放射性能量。第7天,当运输机把科学仪器和科技人员运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有3个人病倒,经过验血,发现红血球已经少到致命的地步。因此,尽管没有收到命令,梅那德还是采取了预防措施,命令船上的全体人员做好驶往夏威夷的准备。
  他允许军官们做自己的选择。但他劝说二等机工、一炮手以及协助向甲板运死尸的几名海军少尉,不要采取冒险的态度,一定要乘第一批飞机离开。虽然全体人员受令离开,但仍然有几名船员要求留下。经过格尔森仔细盘问,12个确实未到过放射区附近的被批准留了下来。
  梅那德原想让格尔森本人离去,但他并没有如愿以偿。灾难发生时呆在驱逐舰上的军官当中,留下来的有格尔森中尉、担任炮手的劳森中尉以及马克贝尔蒂·罗伯茨和曼奇奥夫海军少尉。
  留下来的比较高级的人员还有首席管事委员詹金斯和水手次长耶威尔。
  海军小组除了有几次被要求从路上把帐篷撤走之外,似乎一点也不受重视。最后,当他们再次受到排挤的事十分明显的时候,梅那德十分烦恼地命令把账篷撤到岸边棕树林间的绿草地上。
  几个星期过去了,梅那德仍然没有收到关于他可以酌情自行决定的命令,因此他心情抑郁,非常困惑。美国大陆的报纸,随着科学家、压路机和混凝土搅拌机的到来也来到岛上;在其中一份的“内幕”专栏里,梅那德第一次得到暗示。按照专栏作家的看法,在海军方面的重要人物和管理调查的原子能委员会的文职人员之间,对于由谁负责调查一直存在意见分歧。结果,海军一方被命令“不要介入”。
  听了这则消息,梅那德百感交集。他清楚地知道他是该岛海军方面的代表,如果他能正确处理形势,就有可能实现包括晋升为海军少将的美好愿望。但除了严密监视各种动静外,究竟什么是正确的,他自己也委决不下,这真是一种特殊形式的自我折磨。
  他不能入睡。他整天在宽敞的宿营地巡访科学家和他们的助手,表现得十分谦虚。夜间,他从好几个可以潜伏的地方窥视亮晶晶的海滩。
  这是一个神话般的绿洲,在太平洋的茫茫黑夜里闪烁着光辉。在方圆一英里的区域里,一束束光线射向窃窃私语的水面,映明了从山脊上奇异地挺出的又长、又厚、向后弯曲的水泥似的墙壁。已经在岩石周围突起的防护墙,拼命地阻挡外界同它联系。半夜里,压路机停止轰隆隆的吼叫,混凝土搅拌机倾下最后一次搅好的混凝土,匆匆驶进临时海滨路上休息。已经相当复杂的机构里,工作人员不安地躺下睡觉了。梅那德总是怀着再做些份外工作的心情,耐心地等待着。大约一点钟,他才回去睡觉。
  这种秘密观察颇有收效。实际上,只有他一个人亲眼看见这块巨石爬到山丘顶巅。
  这是一个惊人的事件。大约在夜里一点差一刻的时候,梅那德正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突然听到剧烈的响声,好像卡车倾倒石子一样,他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隐蔽的地方。他的夜间侦察活动就要被人发觉。此后,眨眼之间巨石就矗立在光亮之中。
  在那种不可抗拒的运动之前,水泥式屏障发出了崩溃的巨响。先是50英尺、60英尺,接着长90英尺的巨石赫然耸现在山巅,它以巨大的力量在山头滑动,然后就停在那里。
  两个月以来,艾拉尔一直观察穿过海峡的大船。这些船为什么走这条路线?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不明白这些船是不是有什么限制来保持如此精确的吃水量。不过,更有意思的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这些船总是绕着岛航行,并且消失在东岸尽头的高大的海岬后面。它们每次匿迹之后,过不了几天,就又在海峡里出现,然后又渐渐从空中消失。
  在那几个月里,艾拉尔恍惚看见一些小而快的有翼飞船从高空被打下来,落向东方,消失在小山顶的背面。它什1总是落向东方。因此,他越来越感到惊奇,但他并不愿浪费自己的能量。最后他终于弄清了夜间照耀东方天空的光雾。于是,他在自己较深的表层,开始更加猛烈的爆炸,形成直接的运动,爬完了最后70英尺左右的距离,但他一来到山的顶巅,立即又后悔了。
  一艘船停在离岸不远的水面上。东面山坡上的光雾好像没有光源。正当他观察之际,几十辆卡车和压路机奔驰出来,而且好几辆已经离他非常近了。究竟它们想干什么,或者正在干什么,他一点也不清楚。他向各个目标分别发了询问型思想感应波,但没得到任何回答。
  他心灰意懒,放弃了这项工作。
  次日凌晨,这块巨石仍然停在山顶上面,它位居正中,使岛屿两侧都受到它无规律的能量放射的威胁。梅那德从首席管事委员詹金斯那儿听到第一批损伤报告。7辆卡车司机和两台推土机司机死了,12个人因观察火光眼睛受伤——两个月来的工作遭到了破坏。
  科学家们一定举行过会议,因为中午刚过满载器材的卡车和推土机就川流不息地驶过海军营地。派去跟车的一个水手报告说,他们正在岛屿较低的一端架设宿营的帐篷。
  天黑之前,发生一件怪事。计划主任和4名科学家步行到有亮光的地区寻找梅那德。他们友好地微笑着,跟周围的人们逐个地握手。尽管梅那德感到不快,他还是把格尔森介绍给他们,因为这时他正好呆在营房里面。接着来访代表开始谈他们的正事。
  “正如你所知,”主任说,“库尔森号只是部分地受到放射性袭击,船尾炮塔丝毫未受影响,因此,我们要求你同我们合作,用炮火将这块石头炸碎”。
  过了好长一会儿,梅那德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知道如何答复这个问题。其后数日,对于有多大把握才把巨石炸毁而不产生危害的问题,他跟科学家提都不提。他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并且一直不肯让步。第三天,他才想起一个合理的解释。
  梅那德说:“先生们,你们的防范措施不够完善,我认为把驻营地搬到现在那个地方,轰炸时也不会十分安全。当然,如果海军当局命令我像你们希望的那样去做的话……。”
  他没有讲完这句话,因为从他们失望的神色看,他们一定已经跟自己的司令部进行了频繁的无线电联系。第4天,新到的一份克瓦贾林①的报纸,援引了华盛顿高级海军官员这样的说法:“此类事情必须由岛上的海军指挥官决定。”同时指出:如果从正确的途径提出要求,海军方面愿意派他们自己的一名原子能专家到现场去。
  ①克瓦贾林--地名,属马绍尔群岛。
  显而易见,梅那德对岛上局势的处理完全符合上级的要求。但他刚刚读完报纸,寂静的天空就被大炮的轰击声打破,毫无疑问那是驱逐舰上的5英寸口径的大炮,它是所有炮声中最响的一种。
  梅那德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向最近的一个制高点走去,在他到达之前,第二次爆破的巨响从环礁湖的另一侧传来,这又是一次从巨石附近反射回来的震耳欲聋的炮声。梅那德找了个有利的位置,通过望远镜他看见12个人在船尾炮塔的甲板上前后奔跑。
  他对营地的值日军官勃然大怒。梅那德决心拘留驱逐舰上所有帮助轰炮的人,因为他们未经许可就擅自冒险。梅那德的确隐约感到那是个令人遗憾的日子,他认为委员会之间的吵闹纯粹是权力之争。不过,这个想法很快也就消失了。
  他等待着第三次射击,接着,他急忙下山跑到自己的驻地。他迅速地向官兵们下达了命令,从他们当中派出8个人到岛屿沿岸一带,监视打算登陆的船只。梅那德自己率领其余的人员向离他们最近的海军船只靠拢。绕过海岬,他必须走很远的弯路。而且海岬与船上那些人之间一定有过无线电联系,因为当梅那德接近被抛弃的库尔森号时,岛屿的远端刚好有一只小汽艇出现。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追它?经过对岩石仔细观察,发现它并未破裂。这使他感到高兴,但也使他更加谨慎。如果他的上司发现他没有采取必要的措施防止人们登上驱逐舰,那可就糟了。
  当梅那德仍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艾拉尔开始向山下移动,直奔驱逐舰的方向。
  艾拉尔看见驱逐舰的大炮发出第一道闪光片刻之间,他就发现一个发光的东西向他飞去。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发展了抵抗空中b体的能力;所以这一次他很自然地注意到了这个飞体的袭击。飞体不仅猛烈地撞他,而且还爆炸了,颇像是一声晴天霹雳,他的防护层破了,剧烈的震动打乱了他体内的每一种电子极的流向。
  自动稳定“管子”立即产生出平衡振动。组成他的躯体的大部分热物质,部分坚硬,部分流动,此时变得更加炽热,更加流动了。那种可怕的震动所产生的气流,与他体内的流体自然混合,在巨大的压强作用下,迅速凝固。艾拉尔又清醒了,他考虑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一次联络的尝试呢?
  这种可能使他感到激动。他没有封闭表层的隙缝,相反,他把表层以内的物质硬化,从而切断了无益的放射。他等待着飞体再次飞过来,再次带来巨大的气流……
  每次气流对他的防护墙都带来灾难。经过十几次之后,艾拉尔煞费心机,难解疑云。是否这些就是他既不能接收、也不能理解的信息呢!他勉强地让化学反应封闭了防护墙。但飞体对他的防御的破坏,远远超过了他封闭洞眼的速度。
  然而,他仍不认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对他攻击。他以前从未受过这种方式的攻击。虽然艾拉尔记不起自己所受攻击的具体方式,但肯定不是纯分子的方式。
  在他不情愿地相信了这是一种进攻以后,并未感到愤怒。他的自卫反应是按照逻辑进行的,并不是出自感情。他对驱逐舰做了一番研究,觉得必须把它赶走;而且有必要把企图靠近他的各种类似的东西全部驱除。他在小山顶上所看见的各种跑动的东西——统统都要离开!
  他走下山来。
  在高台上空游动的驱逐舰不再放射火焰。当艾拉尔在它的附近休息时,惟一的生命标志是沿着高台飞起的一个小型物体。
  有一段时间,艾拉尔潜进了水里。那真是一次打击!他几乎忘记这个荒漠的山脉有一条吃水线,超过了这条线他的生命力要受到严重的影响。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他就慢慢地滑人更深的沉闷地带,因为他感到自己已经获得一定的力量,足以抵抗这种纯粹的反作用压力。
  驱逐舰开始向他开炮。在艾拉尔用以对付敌人的90英尺的岩石上,盲目射出的炮弹炸出了许多窟窿。当岩石壁触到驱逐舰时,炮火马上就停了。(一直保卫库尔森号驱逐舰的梅那德和他的部下,从外弦跳进小船,全速逃走了。)
  艾拉尔向前推进。那些巨大的气流使他感到非常痛苦,好像一个动物要被大解八块一样。他费尽力气,保持了身体的完整。现在,在愤怒、仇恨和恐惧中,他继续前进。几分钟之后,他就跟奇形怪状的岩石结构纠缠在一起。陡峭的山坡在远方出现。
  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驱逐舰一到岩礁之中,就像被一种内在的破坏力量抓住了似的,开始颤抖。驱逐舰翻了;像受伤的东西一样躺在那里,先是晃来晃去,然后就碎了。
  这真是一件惊人的景象。艾拉尔从水里撤退了,重新爬到山上,然后钻进山那面的海里,那里有一艘船刚刚起锚,正在海角附近游七。它成功地穿过海峡,在破碎的驱逐舰的远处,沿着空旷的山谷滑翔。它航行了好几英里,然后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艾拉尔本来想继续追它,但他受到了只能在地面运动的限制,所以当那艘船停下时,艾拉尔就转向海岬前进,那里有一些小物体乱作一团。他没有注意到跑进岸边浅滩上的人们,那些人正在从那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观察他们的器材损失情况。艾拉尔离开一串串烧毁了的汽车。一些企图抢救自己机器的司机,伤痕斑斑,血点溅在汽车内外的铁板上。
  到处是吓呆了的慌乱景象。艾拉尔以每小时大约8英里的速度移动。317人落进了各种各样的陷阱,被一个甚至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怪物碾得粉碎。每个人一定觉得自己在被人追逐。
  此后,艾拉尔登上最近的高峰,进一步探索空中的障碍。他发现只有停在4英里之外的那艘船对他是一个威胁。
  夜幕渐渐笼罩了岛屿。梅那德小心地穿过草地,用手电筒照着前面,沿陡坡走下。每隔一会他就喊一声:“这儿有人吗?”他这样继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黎明,他们都在搜寻逃生的人。他们把找到的幸存者送到小船上,然后穿过海峡把他们运到大船等待的地方。
  无线电传来了命令。他们只有48个小时来清理岛屿,然后,轰炸机就要对全岛进行轰炸。
  梅那德想像着自己在这个夜幕笼罩、怪物居住的岛屿上行走的画面。他兴奋得心惊肉跳,浑身颤抖,但他又感到非常恐惧,面色苍白,就好像他的船与其他船只一起炮击日本人盘踞的海滨时的情况一样。那时,一直到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到达炮击的海滨时,他才开朗起来。现在不知为什么他又开始担惊受怕,好像撤离时可能要把他甩掉似的。
  一阵呻吟声从暗中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考。借着手电筒的光芒,梅那德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人被一棵倒下的大树砸伤了,当值日军官格尔森给他注射吗啡时,梅那德向伤者俯下身去,焦虑地望着他。
  他是到这个岛上来的一名闻名世界的科学家。自从灾难发生以后,人们一直在用无线电信息找他。在他阐述自己的见解之前,世界上没有一个科学研究机构愿意参加海军的轰炸计划。
  “先生,”梅那德说:“你在考虑什么——。”他没有再讲下去,颓丧地直起身子。
  就在这一刹那,他忘记了在得到政府的许可之后,海军当局已下达了在适宜时放射原子弹的命令。
  这位科学家动了动。“梅那德,”他费力地说道,“那艘驱逐舰很有些奇怪的地方。不要让他们做任何——,”他痛苦地睁大眼睛,他的声音哽噎了。
  应该乘机向他提出些问题。这位伟大的人物不久就会与世长辞,永远也不会醒来。要是再不提问,恐怕就来不及了。
  他们还是失去了提问的机会。
  格尔森中尉站了起来。“瞧,那东西正好用得上,船长。”他转向抬担架的几个海员。“你们来两个人把他抬上船去,小心点,我已经让他睡着了。”
  梅那德默默不语地跟着担架,他感到自己已经摆脱了必须作出决定的责任,所以他什么也不再想了。
  长夜漫漫。
  晨曦朦朦。太阳升起不久,一阵热带式的暴风雨掠过岛屿,向东方折去。雨过天晴,天空蔚蓝,令人心旷神信。海面处处万籁无声,显得那么寂静。
  一架飞机从远方飞进蔚蓝色的天空,在寂静的海面上投下快速移动的影子。远在飞机还没有进入视野之前,艾拉尔就知道了飞机载的是什么东西。他全身战傈。巨大的电子管先是膨胀,然后缩小;他立刻想到逼近的飞机和他属于同类的东西。
  飞机越来越向他靠近,他小心地向它发射了思想波。受艾拉尔思想感应波影响的好几架别的飞机在半天空中翻滚起来,失去了控制。但这一架飞机却没有离开航线。当它飞到艾拉尔的上空时,一个巨大的东西被掷落下来,懒散地在空中翻来翻去,向艾拉尔冲去;在目标上空大约一百英尺的地方爆炸了。
  时间计算非常精确,爆炸声音响彻云天。
  这种巨大的新式能量的冲击波一过去,艾拉尔就完全醒了,他以惊人的理解力冷静地思索着,“是的,这就是我努力记起的事情,这就是我打算做的。”
  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他感到非常困惑。星际大战时,他是被派来参加战斗的——这场战争显然仍在继续。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他被派到这个星球上,但立即被敌人发现。现在,他已准备好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用自己的雷达信号对太阳和雷达信号所能到达的行星进行试验观察。然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溶解自己体内所有的防御物。他集结自己的压力,为在精确计算的时间里把生死攸关的要素紧聚在一起而作出最后的努力。
  使星球脱离轨道的爆炸在地球的测震仪上被记录下来。然而,过了许久天文学家才发现地球向着太阳撞去。没有一个人活着看到太阳的火焰变成新星的光芒,也不会看到在堕入第七混沌状态之前,它会把整个太阳系烧毁。
  即使艾拉尔知道这次战争与一百亿世纪之前的战争不同,但除了照他过去的方式去做以外,别无抉择。
  无人操纵的原子弹并不能作出它们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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