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布满落叶的城镇


   

  “流星雨之夜降临,银月王即将苏醒”
  高声读完海报上的宣传文案之后,中年警卫缓缓耸着肩。持有手电筒的年轻同事止住笑声,并加以奚落一番。
  “这段文字怎么这么奇特?”
  “应该是国际戏剧节的宣传吧,听说要上映同名的舞台刽”
  “如果是舞台剧就不是‘上映’,而是‘上演’才对。”
  “哦……”
  “不仅如此,再过10天,世知名的演员与演奏家都会聚集到我们这个城镇来,想想还真令人不敢相信。”
  “我只对漂亮的女演员感兴趣,好了,这一带似乎很平静,看来稳定无事,咱们到下一个地点巡视吧。”
  中年警卫转身离去,年轻同事连忙追了上去。两人的制服上均套有厚夹克并戴着手套,在月光的映照下,口中吐露出的白雾形成一朵朵薄云。
  这座城镇位于东京西北方约170公里处,标高900公尺,一进入11月整个城镇便笼罩在初冬的气息之下。清朗无云的夜晚,银白色的满月悄悄地君临夜空,警卫们的鞋底踩在落叶上,发出干碎的声响。
  走回厢型车的停放处,年轻警卫坐上驾驶座,中年警卫则拿起无线对讲机。
  “……是的,现在是晚上八点三十五分,西区一切正常,没有发现入侵别墅的宵小,我们正要前往东区,最晚在九点以前返回办公室,好,麻烦你了。”
  通话结束的同时,厢型车也开始发动。旅游旺季期间,别墅经常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人语和音乐,然而到了这个时节,方圆数公里万籁俱寂,就连滞留在别墅最久的客人也随着红叶季节的结束而整装返回东京。
  当厢型车经过写有“东区”的标示牌时,年轻警卫倏地开口。
  “空荡荡的别墅地带不管来几次都觉得蛮恐怖的,不,只限晚上,这些建筑物左看右看跟鬼屋没两样……”
  “接下来你会觉得更恐怖。”
  年长者故意捉弄年少者。
  “东区有许多兴建于明治、大正时代(译注:约公元19世纪中到20世纪初)的洋房,曾经发生过不少案件……你有没有听过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个德国女孩子抱着黑猫失踪的事情?”
  “拜托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街灯树立在宽广的主要道路上,小路就只能仰赖满月的微光与前车灯。左右两旁的森林化为深不见底的黑暗耸立在厢型车面前。在黑暗中行驶了五分钟左右,柏油路面便中断了,再往前就是看不到一户别墅的未开发森林,厢型车先倒车变换方向后停靠在路旁。年轻警卫打开车门一脚才踩出车外,整个人便僵住了,他听见草丛剧烈晃动的杂响,肯定不是风声。
  “不会是熊吧?”
  “有可能哦,大概是想趁冬眠之前出来觅食。”
  声音再度传来而且逐渐接近当中,年轻警卫把腿缩回车内。
  “我、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走下车吧,先跟办公室联络请他们派人支持,国际戏剧节就快到了,真要有熊出没那就糟了。”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老是在找借口摸鱼,真是!”
  即使语带不满,年长警卫的口气也显得忐忑不安,无论胆子再大的人都不希望在晚上与冬眠前的熊正面接触。
  “没办法,快走吧。”
  厢型车已经改变方向,猛然加速前进。坐在副驾驶座的警卫整个人往前倾,忍不住咒骂起来,一想到大熊扑杀而来的景象于是回头望去,眼前只见一片漆黑。
  异样的声响再度传来。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警卫们一时之前无法判断。约过了三秒钟的空白,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是具有重量感的金属钝响,一个黑铁制的圆盘在前车灯光所及的最远路面范围上弹跳着,警卫们立刻明白这是被外力弹开的下水道出入口铁盖。
  “这、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警卫虽然担心熊的偷袭,内心却产生了背离现实状况的好奇心。于是他停住厢型车,打算从窗口探头出去,结果左肩被狠狠拍了一下。
  “笨蛋!快开车!”
  听到年长者的怒斥,年轻警卫反射性地猛踩油门,厢型车再度急速前进,冲过下水道出入口旁,此时年长警卫惊叫了一声,然后左右甩甩头,不愿深思刚才一瞬间所见到的景象,因为从下水道爬出一个又黑又长的多骨节物体……第三次怪声划破初冬的夜晚。
  下水道的铁盖再次腾空弹起,而且朝厢型车的行进方向飞去,满月与街灯的光亮照射在柏油路面上,只见中央开了一个黑洞,来不及闪避的厢型车准备从没有铁盖的下水道上方加速直冲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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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下的两辆厢型车内奔出六名警卫,全体人员顿时采取相同姿势伫在原地不动,众人右手紧握特殊警棍,注视着满月与街灯照映下的柏油路面。眼前是一辆翻倒在地车腹朝上的厢型车、满地的玻璃碎屑、扭曲的车门,不远处有个嵌着铁盖的下水道,只是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仿佛好不容易挣脱咒缚的枷锁,一行人终于采取行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窥探翻倒的车内,已不见同事的踪影,血迹少得几乎无法辨识,其中一名警卫提出一个直觉性的想法。
  “是不是被熊攻击了?”
  “又不是阿拉斯加的灰熊,这一带的熊哪有这种力道?”
  “再往四周找找。”
  三支手电筒横扫过鸦雀无声的漆黑森林与别墅阴暗处,警卫们叫喊同事名字的呼声撕裂了四周的寂静,被惊醒的鸟儿以鸣声响应,却仍然得不到失踪的两名同事回答。
  一名看似主任阶级的最年长警卫走回厢型车联络办公室,在冗长的对谈过程当中,其它五人伫在原地,饱受风吹草动的惊吓。总算,通话结束了,主任带着困惑的表情转过头来。
  “总公司下了指示,要我们撤退。”
  警卫们听完面面相觑。
  “难道不报警吗?主任。”
  “我以办公室的名义将此事转达给总公司了。”
  “咦?有没有搞错碍……”
  “搞错什么,总之你给我少说两句!”
  主任扭曲了表情,冷不防大吼一声。
  “警察将这块别墅地带的巡逻勤务交给我们公司,要不要通报是由我们公司做决定,还轮不到警察多管闲事。”
  “……可是,我们有两名同事失踪了呀。”
  “我又没说不管他们,明天一早就动员办公室全体人员加入搜寻,又不是在深山野地的,不可能遇上山难吧,天亮了再找应该比较容易发现。”
  主任语毕,刻意重重打了一个喷嚏之后,便拿起手电筒指向部下们的脸。
  “走,回去吧,明天早点起床,七点我要在办公室看到所有人!”
  主任摆出笑容。
  “至少,现在所有人都在这里。”
  在场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在沉默的氛围笼罩下,两辆厢型车载着六名警卫变换方向离去。
   

  穿过曲折的山坡道一进平坦的高原,就抵达了雾立镇,从东京经由高速公路约两小时的车程。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正是旅游淡季,因此没有遇到车潮,然而再过一星期国际戏剧节开幕之后,交通状况可能又不一样了。来自全世界四十多国的演员、演奏家、舞台美术设计家与经纪人总计超过二000名外国人士群聚此地,届时也将吸引大批传播媒体前来。从车站前往镇公所的要道上只见万国旗帜飘扬,英文、法文、中文的看板与海报放眼皆是。不过目前庆典尚未展开,时值淡季的高原观光胜地人烟仍然相当稀疏。
  “我们到了,大哥,现在要先上哪去?”
  手握方向盘的龙堂续问道,坐在副驾驶座的龙堂始视线落在城镇的地图上。
  “这样吧,先到别墅去,把行李放好,打开木板套窗让房间的空气流通,接着以电话事前联络之后,再与常盘校长见面。”
  “那么再来就往左转。”
  人影稀落的街道上悬挂着“欢迎莅临国际戏剧节”的巨型标语,仿佛在举行什么运动会一般,这个尚在开发当中的观光胜地也有许多精致的店面,反而给人一种不协调的印象。
  “好象电影的布景一样哦!”
  坐在副驾驶座后方的少年说道,那是四兄弟之中排行最小的龙堂余,身旁的老三终把头手伸出车外发出哀叫。
  “唉~唉,餐厅怎么都没开,这下要到什么时侯才能大吃一顿?”
  “等到国际戏剧节一开幕,所有的商店就会开始营业了。”
  么弟安慰三哥,他绝对不是担心餐厅没开,自己会被三哥吃掉,这个十三岁的么弟原本就是个善体人意的孩子。
  车子往别墅地区驶去。
  落叶松、赤松、栗子树、橡树等树群屹立于落叶之上、迎着初冬的冷风。比较起春夏季节,少了绿叶的空枝使人的视野得以伸展得更远,从树林的缝隙之间可窥见好几户别墅。
  伸展成卵型的道路一旁座落着一栋欧式小屋,那里是别墅地区的管理事务所。车一停下,屋内双层玻璃门随即开启,走出一位年约四十岁的工作人员,续则由驾驶座的车窗探头喊住对方。
  “我们是东京的龙堂,预定这两星期借住大石先生的别墅。”
  “是的,大石先生已经来过联络,呃……龙堂先生,您总共四个人对吧?好的,没有问题。”
  工作人员点点头,拿着签字笔在手上的记事本上作了记录然后交给续。
  “这阵子,所有的饭店与民宿全部客满了,我看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国际戏剧节结束为止,就连租借别墅也不例外,幸好你们有熟人帮忙,是你们的亲戚还是什么人?”
  “你闲事管太多了吧。”
  龙堂续并未说出口,只是一语不发地摆出一副应酬的笑容,接过记事本签上名再标上日期之后,便交还工作人员。
  “关于别墅地区的管理体系,我想每户别墅应该都有摆一本说明手册,如果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就请打电话到事务所,你们知道电话号码吧?”
  “谢谢你的帮忙。”
  “哪里,这是我份内的工作……”
  话说到一半,工作人员突然闭口,露出诡异的表情,眼神似乎在探寻什么,而嘴角也是欲言又止。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状况,续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啊,不、没有。”
  工作人员摆摆手,嘴边低喃了一句“东区实在有点……”一旁的续已经解读出对方的心理,对方的确有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表达起。
  “那么这两星期就有劳您了。”
  “好的,请您们小心一点。”
  在奔驰的车内,续露出冷笑。
  “应该反问他,我们要小心什么才对。”
  “不,问了大概也不会据实回答,徒增对方内心的负担罢了。”
  长男始觉得事情不至于太严重,于是将这件事收进了脑中的抽屉里。
  三分钟内转了四次弯道就抵达别墅所在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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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墅一贯的特征就是宽敞,一楼客厅有三十个榻榻米那么大,还附有可以生火取暖的暖炉,其它隔间包括厨房兼饭厅、和室客房、浴室、更衣室、洗手间、仓库。客厅采取透天设计,天花板直达二楼,高约六公尺。厨房兼饭厅上方是阁楼式的寝室,阁楼不只大而且长,长度约四公尺,宽度则是长度的三倍以上,四张床铺在寝室一字排开。
  四人分工搬运行李,打开木板套窗与盥洗室的门通风,即使平时有定期清扫,由于长期门户深锁,难保不会产生尘埃与霉味。
  “话又说回来,这间别墅的暖气效果实在太差了,无论暖炉烧再多的柴火,热气全部跑上天花板,整个客厅根本暖不起来。”
  “没办法,这间别墅原本只提供夏季避暑专用,我记得仓库有电毯,终,你去找找看。”
  一把钥匙被拋向半空,终伸手接过后便朝仓库冲过去,其实在室内并不需要奔跑,但由于体内囤积了过多的精力,不得不以跑步宣泄。
  “这次带终来玩实在是个正确的选择,对吧,大哥?”
  “怎么说?”
  “来到森林,他的野性就会得到解脱。”
  “嗯,把他放养在东京是危险了点。”
  “看,有天窗耶!”
  老么余兴奋的声音从阁楼直达而下,他被指派的工作就是将四张床铺好。
  “哦,这么一来就能躺在床上观赏流星雨,真是太好了。”
  宇宙天体有固定性的运转周期,因此每在同一时节便能观赏到相同的流星群。狮子座流星雨大约是从11月15日起连续一星期内都可看见,但今年的规模特别庞大,据说夜晚不管在任何地点都能欣赏到流星雨,再加上目前处于新月时期不至于遭受光害,正是观测的最佳条件,这项好消息早已令所有天文迷们蠢蠢欲动。
  “希望不要下雨或下雪。”
  老么说完,老三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电毯放在客厅之后随即答腔。
  “别管会不会下雨,你先小心自己不要掉下来。”
  “喂,你要聊天可以,手边也顺便把电毯的灰尘掸一掸,试着插电看能不能用。”
  所幸电毯功能正常,可以确定这一家四口不必担心遭到冻死的下场。四人将屋子略作打理之后,长男始便去电向他们准备前去拜访的对象取得事先的预约,三名胞弟则各自检查所有设备与用具。
  日本真大,让终产生这种体认的是在他打开电视之时,发现只有两台地方电视节目。这下不能看“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Part2”、“紧身衣战士鲁恩”以及“名侦探柯南”,终难过得仰天长叹。
  “早知道就应该乖乖留在东京才对,想不到会被带到这种鸟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乡下地方来!”
  “来此享受别墅悠闲生活的人是不需要电视的。”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念书!”
  无情的兄长们异口同声说道,三男内心对于自己的祸从口出感到无比懊悔。
   

  欧洲与中国等国家很久以前就有避暑的观念,不可思议的是日本居然没有。在暑气逼人的夏季前往凉爽的地方,这种习惯是于明治时代由外国传入的。因此,日本的避暑胜地诸如轻井泽、上高地、箱根与日光中禅寺等地均是由外国人所开发的。
  就连这个雾立镇也不例外。19世纪末,美国的武器商人亚伯拉罕?威尔库克斯收购这一带大片土地,然后分售给在日的外国人,这是最早的起因。由于威尔库克斯在中日战争与日俄战争期间积极协助日本政府,他才能够以等于免费奉送的条件得到这片原本是陆军演习预定地的森林与原野。
  包括威尔库克斯自己的住处在内,总共有二000户以上的外国人别墅在此兴建,再加上基督教长老教派的教会与形同社交中心的饭店,其中更不乏高尔夫球场、马术俱乐部与网球场等休闲设施。影响最钜的是铁路的兴建而后成立小型车站,于是居住在东京与横滨的外国人们都会花上半天的旅程前来造访这座城镇,在此一直待到秋天来临。
  “感觉好象回到了故乡,这块土地的风光与新英格兰一模一样。”
  威尔库克斯的出生地是美国东北部的缅因州。然而他的宁日并不长久,日俄战争之后,由于手下亲信们的判变,威尔库克斯丧失了他在日本所有的事业与资产,加上日籍妻子不幸世去,一九0九年,他只有黯然神伤地离开日本,由横滨搭乘客船,途中经由伦敦前往纽约,但资料就此中断,结果一直无法确定威尔库克斯是否回到了故乡。
  其后,别墅地区便转移到日本财阀的手中,一九三0年代后期由德系外商公司开发,日本财阀虽然让出土地开发权,但当时正值日本与德国结为同盟国的期间。
  于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际,这块别墅地区便形同德国人的自治区一般,负责人凯奥格?冯恩?艾森是纳粹的大力支持者,与日本政府和国防部的高层均有往来,因此地方宪兵与警察无法干涉他的行动,后来传说他在别墅地区遭到反纳粹组织暗杀,但没有得到证实。
  一九四五年五月,德国向联合国投降,直到同年八月日本投降的一00天之间,别墅地区的德人处境变得十分尴尬,虽有宪兵咒骂“德国人是判徒”,日本全国并无暇顾及他们的问题,等到八月来临,美军登陆日本领土,这块别墅地区此次成了收容所,并受到严密监视。一九四六年,德国人陆续被遣送回国,冯恩?艾森遭到美军宪兵逮捕,然后接受军法审判。“我一定会回来的!”他临走前向镇上的人们如此表示,最后终究还是见不到他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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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盘舞台艺术学院位于城镇的西北方,与镇公所和警察局相隔两公里的距离,落叶松环绕四周,位置比城镇中心略高。总面积占地四万坪,也就是十三万二000平方公尺,不过半数以上全是林地,看不到出入口的玄武岩大门附近聚集着一整排建筑物,城镇规定建筑的高度不得超过三层楼以上,因此这里每栋房子大多只有两层楼不然就是平房,这些建筑物包括校舍、专属剧场、图书馆、舞台道具的制作工厂兼仓库、女生宿舍。男生没有宿舍,所以全部住在镇内的公寓或一如既往的出租房间,另外有些学生一方面寄住并在民宿打工,一方面通勤上学。
  “虽是私立学校,却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舞台艺术学院。”
  次男续向胞弟们说明。
  “自比是先进国家,到现在却没有国立戏剧学校的大概只有日本了,连美国的财团都懂得赞助经营规模完善的私立学校。”
  “在我看来,这里的规模已经很完善了。”
  三男说话很不客气,么男则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财团不出钱赞助呢?”
  “余,这个道理很简单,而且是出自庸俗不堪的理由,在日本财团眼中戏剧这种玩意儿根本不是赚钱的工具,所以他们才会漠不关心,他们可以付给与黑道挂勾的股东大会混子(译注:持有少数股票出席股东大会进行捣乱,或从公司方面领取金钱以阻止股东正当发言的人。)上百亿,对于文化或艺术则宁愿一毛钱也不出。”
  “没错,有钱人所谓的文化,就是以五0亿日圆买下市价一0亿的画作,然后藏在地底的大金库。”
  正因为如此,始对于日本财团这群人种实在很难抱有一丝敬意,如果这群人真是他们自称的伟大领袖,现在的日本社会状况应该可以得到一些改善,每当他看到报纸上满版关于金融界弊端的报导之时,就不禁产生这种想法。
  玄关在左侧设有受理处,一报上姓名便被带到会客室,木板走廊在鞋底不满地吱嘎作响,这并不是一般所说的那种高级木质地砖,而是兴建四0年以上的老旧木造建筑,如此一来就不能说这里没有“蕴藏着怀古幽情”,白色墙壁与泛黑木框的组合的确透露着这般的雅兴。
  会客室的天井很高,窗户的位置却出奇的低,所以室内显得特别昏暗,多少也给人一种沉稳的气氛。直径约二公尺的圆桌上铺着白布,排着八张椅子,看似学校员工的女性端来红茶正好经过一分钟,主角便登场了。
  “我是常盘,欢迎你们光临,自从令祖父的葬礼之后,直到现在才又再度见到你们。”
  态度谦和有礼地与客人寒喧的是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校长常盘滋人,年约六十五岁,体型略显福态,顶上微秃。龙堂家四兄弟站起身郑重回礼,常盘校长则双手轻抬示意四人坐下,他自己也随之就座。
  “对于这次不合理的要求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龙堂老师、也就是四位的祖父曾经告诉过我,在他死后,如果遇到任何不寻常的问题尽管找他的孙辈商量,所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用字遗词相当礼貌,语气却显得仓促不安,始听了不禁微露苦笑。
  “我知道祖父似乎向全日本各地学校的老师们提过这件事,正确说来应该不是‘商量’而是‘推卸’吧?”
  “别这么说嘛,哈哈哈……哈。”
  常盘校长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接着视线投向昏暗的天花板,也许内心在此时产生了些许的迷惘,他沉默了数秒之久。
  “是否这里的工作人员有人失踪了?”
  听到始冷静的分析,常盘校长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既然不能成功地若无其事敷衍过去,只有干咳两声之后开口说话。
  “你怎样会知道?”
  “因为,我在想学校一旦出事大多都是这个原因,恕我失言,如果发生命案就会惊动警察,连媒体也会蜂拥而至,就目前推断,情况应该还不至于这么严重,这只是我的推测罢了……”
  “想不到随便蒙也可以蒙对!”
  老三终低声表示佩服,下一秒冷不防翻了个白眼,因为旁边的二哥用力踩了他的脚板。
  “原来如此,多谢你正确的推测。”
  常盘校长一字一句的用语十分小心。
  “你们远道而来,我如果还有所隐瞒就太不合理了,不过这件事情实在很难启齿。”
  校长调整语气开始说明原委。
  “我们学校有两个人失踪,一名是戏剧系的男老师,另一名是女职员……”
  男老师已婚,妻儿留在东京,只身前来此地工作;女职员单身,为当地人,这两人的交往已是半公开的事实,一个月前他们到别墅地区的深山健行至今音讯全无。
  据说这一带的深山可以采到松茸,另外也相传有熊出没。由于那附近是开放狩猎的地区,如果为了探松茸而贸然前往是十分危险的,当地的居民应该相当清楚这个严重性,只不过久处危险之中反而容易轻忽危险,这也是人之常情。
  男老师的妻子闻讯从东京赶来,她不相信其夫会无故失踪,坚称一定是与情妇共谋假装失踪,其实是联手逃往关西方面。她还到学校严厉谴责常盘校长在人事管理上的疏失,常盘校长从头到尾一语不发,另一方面也表示他放心了许多。如果说这失踪的两人是主动私奔的话,那就成了别人的家务事,不但学校当局可以卸下部份责任,同时也没有必要报警了。
  “对方目前暂时回到东京,可是之后又出了问题。”
  “也就是说,失踪的不只那两人?”
  “是的,原因就在于此。”
  半个月前,名古屋方面不断来电询问,一位名古屋的不动产业者乘JR火车前来商谈洽购雾立镇土地的事宜,结果一去不复返,预订的饭店也不见踪影,只知道他拨了一通电话给负责中介的雾立镇不动产业者,之后一直没有现身,就这样不知去向。
  “据说他的事业与家庭有不少问题,既然当时手头携带巨款,可能他是计划性的失踪也不一定,只是我觉得很不安,名古屋方面的不动产业者表示会采取相关行动,如此一来学校也不能坐视不管失踪的人员,由于国际戏剧节这个重大的节日即将来临,我不想惊动警方,所以才想到拜托四位。”
  一口气把话讲完后,常盘校长取出意大利制的手帕拭着脸,续眼神冷静地观察对方的举止,看不出有出汗的情形,校长的这个动作大概是有意掩饰自己的表情吧。
  “只要找出这两人就行了吗?”
  常盘校长一边叠好手帕,一边听着始的质问。
  “也希望你们能一并调查事件的原因。”
  “恕我直言,请问在这次的国际戏剧节里,常盘校长是担任什么样的职务呢?”
  常盘校长略显意外地答道:
  “我担任营运委员兼审查委员,可能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差吧。”
  “审查委员长是哪一位呢?”
  “忍甲子代老师。”
  “哦,我记得她是著名的女作家。”
  “也是大日本文化保护协会的会长。”
  “这样埃”
  “营运委员长是住田清胜先生,他是前文部省事务次官,目前担任亚洲艺术振兴财团的理事长。”
  “原来是个空降的芝麻绿豆官。”
  续毫不留情面地骤下断言。
  “那么,那个芝麻绿豆官住在这个城镇的哪里?”
  “住田先生住在雾立大饭店,忍老师住在皇家饭店。”
  “听起来都是高级饭店,住宿费是由谁负担呢?”
  “呃,是由营运委员会……”
  “那营运委员会资金又是从何而来?”
  续稍稍提高了语气,这个清丽俊美的年轻人大概是四兄弟当中个性最为急躁的,因为他一向厌恶行事迂阔的成年人。兄长始熟知次男的性情,然而他自己就跟十九世纪的日本人一样懂得敬老尊贤,于是在一旁若不经意地为续的发言做补充说明。
  “营运委员会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募集资金,你们找到有力的赞助者了吗?”
  “当然是,是有名的财界人士哟。”
  听到校长立即的回答,令始着实吃了一惊,他对现代日本金融界只有低到谷底的评价。
  “请问是哪位?”
  “法眼隆元,有没有听过?”
  “阿名字是听过……”
  到此,常盘校长突然从椅子起身,信步走到窗前,开始下沉的太阳将光箭射进室内。
  “看见西边的山地没?那是云岳,山脚距离这里有四公里。”
  “那里有滑雪场对吧。”
  “是的,现在山顶就看得到雪,当然现在还不到滑雪季节,接下来这段季节,雪线会日渐往下加深,再过二0天后就会抵达山脚,到时等于完全进入冬天了。”
  常盘校长转过头看向默默坐着的龙堂兄弟,由于处在逆光位置,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想话说到此,大致已经做出结论了。”
  常盘校长用力耸着肩头。
  “这座城镇已经没有未来了。”
  “您意思是?”
  “因为这座城镇被摒弃在新干线的路线之外。”
  常盘校长说明道。
  “事关地方小镇的存活问题,新干线一旦经过这里,之前固定往返的快车与特快车就会立刻停驶。”
  “这座城镇是依靠观光客生存的,被摒除在新干线的路线之外等于中了致命的一击。”
  “是啊,事情严重到当时的镇长还为此下台以示负责。”
  始对常盘校长的说明很感兴趣。
  “那位镇长现在在哪里?”
  “已经不在这个镇上了。”
  据说那位镇长从父执辈那一代就一直担任镇议会议员,可说是镇上的名人知士,最后饱受抨击被逼得走投无路,只有离开住处前往琦玉县,听说他的女儿跟女婿住在那里,之后就完全失去联络,每逢镇上举办活动,镇公所寄出邀请函也得不到响应。
  “日本人完全不关心政治。”
  这种说法指的大概只有大都市吧,在地方乡镇,政治与生活是紧密结合的,镇上要开拓哪条道路,要把工程交给哪个业者,一切必须经由政治来做决定。无论是镇公所或是县议员都会与业者合作,他们的商议内容将大大左右居民的生活。
  双方对谈至此,外面传来叩门声,一名女职员走进来表示镇公所的人前来准备洽谈大会营运的事宜。
  “抱歉,我跟他们事先约好了。”
  听常盘校长这么一说,龙堂兄弟立即起身表示辞意,然后离开学校。
  “我在想……”
  走出房舍,在徒步前往镇上的路上,始侧着头沉思。雾立镇是著名的观光胜地,夏季可避暑冬季可滑雪,每年有将近一00万人次的观光客前来此地,新干线理应经过并在此兴建车站才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刻意摒除在路线之外呢?
  “听说有环保团体的抗争运动。”
  “新干线的路线好象没有因此而变更的例子,真的就跟常盘校长讲的一样,事关这座城镇的存活问题。”
  这个城镇又多了一个谜团,始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常盘舞台艺术学院以后该怎么办呢?”
  续低喃着。
  正如续所说,日本没有国立的戏剧学校,这全是来自“戏剧对国家发展是无益的”这种贫瘠思考方式的后果。常盘家族仰赖经营生丝贸易大发利市,后来将事业转移给其它公司而创设舞台艺术学院,结果为此耗尽大量资产,想不到日本以前也存在过这样的有钱人。
  校内的学习范畴共分为四项:戏刘舞蹈、舞台美术与音乐,学生总共六00人,年龄从国中毕业继续升学的十五岁到三0岁为止。
  此外全校的共同课程为“艺文”与“历史”,“艺文”课程是学习如何写作戏曲与脚本,聘请一流的戏曲作家与脚本家担任讲师,只是薪水不高,这些年来讲师经常缺人。
  “我知道艺文的课程,可是历史的话要念些什么啊?”
  次男回答三男的疑问。
  “你可以去看莎士比亚的作品,‘理查三世’与‘麦克白’都是取材自英国的历史,而‘罗马皇帝’与‘埃及艳后’则以古罗马为题材,想看懂中国的平剧就必须事先了解中国历史才行。”
  确实如此,藉由研读史实的理查三世,便能进一步了解莎士比亚如何改编历史,以及当初他创作这篇作品的动机为何。
  始这次也在校长口头上受邀担任历史课的临时讲师,但是否真有站上讲台的机会,事实上还是个未知数。因为在国际戏剧节期间学校放假,全体老师与学生都要义务投入活动。
  “就在一个星期之后吗?”
  始突然发现一件事。
  “国际戏剧节的举办日期与狮子座流星雨出现的期间居然完全一致。”
  “只是巧合吧。”
  “大概吧……”
  始仰望一旁的街灯,设计仿照于伦敦的瓦斯灯,黄昏一到,淡淡的光晕沿街亮起,营造出梦幻般的气氛。
  “流星雨的来临既然不可能控制,我看是戏剧节刻意配合吧,不过这么做应该没有什么影响。”
  始的目光往下探索,最后停驻在大型看板的鲜红文案上。
  十一月十五日,雾立国际戏剧节开幕!初冬的流星雨之夜降临,银月王即将苏醒。
  一阵强风倏地扫过街道卷起了枯叶,随风飘扬的万国旗也作响,这条略显凄凉的街道再过一星期就会被来自国内外的观光客挤满吧。
  由于被摒除在新干线之外,使得雾立镇的居民焦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观光客锐减就等于宣判了这座城镇未来的慢性灭亡,于是有人提议:“要不要来举办国际戏剧节?”到时世界各国的名人知士与大批传播媒体均会聚集到地,为城镇打响名气,居民一定会额手称庆才对。
  “我想目前这座城镇的居民刻意忽略其中或多或少的风险,一心只希望国际戏剧节能够成功。”
  “数人失踪就包含在所谓或多或少的风险之中。”
  “他们一方面担心会闹出人命,却又遍寻不着失踪者的下落。”
  “真的是如此吗?”
  俊美的次男不怀好意地笑了。
  “我可以想见一个景像,这座城镇到处都有尸体,而目击者拚命想把尸体藏起来……”
  “这出黑色幽默片会一直上演到国际戏剧节结束,我记得以前好象看过这一类的电影……”
  如果现在闹出人命,而凶手又想掩饰自己的罪行,城镇所有人一定会助他一臂之力,对凶手而言可真是求之不得的状况,这种情形的产生究竟是出于偶然,或者是来自某种人为的目的?
  “先别太急着下定论,预设立场的心态对搜查行动是相当不利的;话又说回来,我实在没想到法眼隆元的名字会出现在这次的活动当中。”
  法眼隆元不仅在全日本也是全世界屈指可数的大富豪,众人皆知此人对文化、艺术、社会福祉不屑一顾,他还曾经对外表示自己一听到日语的“捐献”就会产生荨麻疹过敏症状。
  而那个法眼隆元竟然会成为国际戏剧节的赞助者……“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说的也是,一个人活到六0岁的价值观是不可能说变就变的,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所以礼貌上我们应该怀疑他。”
  踩着落叶然后转过一个弯便来到借住的别墅,简朴的石门没有便于进出的小门,而且还上了一道厚重的锁以防万一。门前停着一辆小货车,别墅管理事务所的中年工作人员手抓着帽舌,绕过车身来到四人面前。
  “我送两个星期分的柴火过来,请在这里签个名。”
  木柴不像灯油随手可得,管理事务所的工作之一就是接受订购然后运送给别墅的客人。在拜访常盘舞台艺术学院之前,始先以电话交待事务所送柴火来。
  始签完字将收据交出,工作人员接受后说了句“谢谢”,但神情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始感觉有向他问话的必要。
  “我们目前一切暂时没有问题。”
  “是、是这样吗?”
  “是不是今年谣传这里有熊出没?”
  虽然对不起无辜的熊,现在只有把它们当做坏人才能制造话题。工作人员听了面露苦笑。
  “不、不、我一年到头不时听到有熊出没的说法,就是没有人亲眼见到;就算真的出现了,我们这里的熊向来胆小,用赶走色狼用的蜂笛一吹,它们就会马上吓跑。”
  “赶走色狼的蜂笛啊,我会记住的。”
  “别担心,我在这里从来没看过熊跑到镇上来,只不过晚上还是不要随便出门比较好,开车的话就没有问题。”
  此时始向堆如小山的薪柴瞄了一眼,然后指示胞弟们。
  “好了,待会要把柴火搬到仓库,你们先把玄关的门锁打开。”
  三男与老么接过钥匙之后转身跑开,通往玄关的小路上布满了落叶,他们将落叶踼散到两旁可见速度之快。
  “如果柴火不够,或需要灯油时请尽快跟我们联络。”
  工作人员只手凭靠小货车车门继续叮咛着,始则刻意明知故问。
  “对人,失踪的人平安回来了吗?”
  工作人员稍稍摒住气。
  “你、你们怎么会知道?”
  “到处都听得到别人在谈这件事,反而是你们比较辛苦,长官又不准你们泄密。”
  续配合兄长的步调,工作人员将手抽离车门,摩挲着自己的脸。
  “我早就说过,纸是包不住火的,这种事骗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就算等到戏剧节结束,那到时又该怎么办?……”
  工作人员看似自言自语,其实他是想讲给始他们听。
  “如果连戏剧节的参加人士也失踪了,就有可能演变成国际问题。”
  “应该把原因调查清楚,大家才能比较放心。”
  始与续轮流发表看法,工作人员听了便用力点头,接下来终于打开话匣子,述说起三天前满月之夜所发生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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