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千方百计只为了她的一笑


  四月天,镐京城东。
  这儿是京城礼官的办公所在,雄伟的镐京城宫殿便雄伟地矗立在不远之处。
  宏伟的建筑,豪华的宫殿。
  但是那却只是个极度遥远的地方,看得见,却构不着。
  午后的短暂休息时刻,羊舌野总喜欢坐在这个方位,望着镐京城的方向发呆。
  因为他知道,在那儿某个深暗的宫殿角落,有着他心中最爱的人。
  一年前,他从山林间再一次步入镐京城,手上拿着周宣王游猎时,那个礼官公叔豹的马鞭,来到了镐京城王宫附近。
  “如果想要报效国家的话,”当时,公叔豹这样说道:“就拿着这个信物来找我。”
  结果,羊舌野便从一个山林间自由自在的猎人,成为周王朝礼官单位的一个小小卫兵。
  如果早在几年前,有人告诉他,他会成为一个这样的猥琐小兵,他是死也不肯相信的。
  但是几年后,当丰舌野真正站在礼宫殿的门口站岗,对着来往的官员弯腰曲膝时,心中却又充满着平安的满足之感。
  人世间的变幻无常,岂非就是这样?
  会让羊舌野做这么大转变的,当然只有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清丽的身影。
  褒姒。
  在这样一个小单位充当卫兵,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充当卫兵看似简单,却是相当繁重的工作。
  试想,要你在夜深露重的酣眠之中,被粗鲁的值行车官用脚踢醒,然后在夜里站上两个时辰,是多么令人不快的工作?
  还有,遇有意外的时候,更是要当做人墙挡在高官的前面,以血肉之躯应付所有的变故,又是多么没有生命保障的工作?
  但是,在羊舌野的心中,却是这样的想法。
  “只要能离她近一些,能够时时守卫着她,我一点也不在乎。”
  在礼宫殿当卫兵其实还有其他的好处,比方说,在这儿接触的朝官多,来来往往的口讯也杂,或多或少之间,也能听到一两个和褒姒有关的消息。
  听说,褒姒一入宫,便受到了周幽王百般的宠爱,这个浮华无行的君王看来对褒姒也是极为喜爱,有朝官还说,只因为对她人过于宠爱,周幽王还曾经有过十天不处理国事的纪录。
  听说,褒姒是个非常不爱笑的女子,虽然周幽王对她言听计从,但却也是千金也难得买到美人的一个笑容。
  听说,周幽王的王后对褒姒非常不满,因此护着母亲的太子宜臼还曾经和褒姒起过冲突。
  听说,不晓得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消息,说褒姒喜欢听撕裂丝绢的声音,因此周幽王便安排了堆积如山的丝绢,让有力气的宫女在宫中日夜撕扯。
  虽然都是一些道听涂说的消息,但是这对羊舌野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安慰。
  从这些“听说”中,约略可以知道一般朝臣民众对褒姒的印象并不好,也因为如此,羊舌野觉得自己更应该留在镐京城里,如果有人欺侮了褒姒,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她周全。
  后来的传闻,却让信心坚定的羊舌野也不禁有些黯然,据说,褒姒已经在深宫中产下一名男婴,让周幽王如获至宝,宣布全城大赦,并且所有的官员卫士都加俸奖赏。
  但是羊舌野自己却知道,只要是褒姒的事情,他都一定会支持到底,即使她已经和周幽王生下了孩子,她仍然是自己最爱的女人。
  这样的日子,过得却是相当的快,羊舌野在卫士群中因为表现不错,很快就被升为卫士长,偶尔可以陪着上朝的官员进宫去。
  也就是这样的因缘际会,他才偶尔可以在庆典祭把大礼中,远远看见褒姒的身影。
  有一回的周王祭祖大典,羊舌野和褒姒只差了二十来步的距离,他在行伍中偷眼看她,发现姒她变得更加美艳光华,随着年岁的增加,褒姒身上已经完全不复再见当年那小女孩的娇态,取而代之的,是贵妇的成熟华美。
  只是,就如同传闻中所说的,她总是凤目含愁,很少露出笑容,脸上尽是幽怨。
  想起她临入宫前的誓言,羊舌野忍不住要掉下眼泪。
  很想告诉她,不用为了这个誓言就再也没有笑容,但是在周王朝的时代,一个卫士要能见到国王的宠妃,那是件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羊舌野对她的思念,也总是只能停留在远远看她的层面。
  但是,能够这样远远地守候着她,就已经足够。
  这时候,整个国家的情势,并不是个安定的局面。
  羊舌野在礼宫殿里担任卫士首领,对于来来往往的军国大事有着相当直接的了解,他知道当今的周幽王是一个只爱玩乐的浮行浪子,对于军国大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周王朝的城外城内,此刻却是危机四伏的。
  当日太子宣臼与褒姒冲突之后,便被周幽王贬至太子的外公申侯国内看管,周幽王的王后是申侯之女,因为幽王笼幸褒姒,便时时想要将褒姒立为皇后,将申后贬除,但是碍于申后一向没有大过错,因此始终没有办法如愿。
  在朝中许多老臣名将对周幽王百般劝诫,然而幽王不是充耳不闻,便是干脆大发雷霆,将发言者驱逐,因此朝中的名臣心灰意冷,大多告老还乡,只留下一班拍马尼的无耻大臣。
  至此,国内的忧患局势已经形成。
  在外海方面,镐京城外的夷狄部落近来声势陡张,战力极强,有几个边境的小国已经被他们吞并。
  根据镇守边境的将士们回来说,夷狄部落最近整军备战,部队时时在境外窥视游走,镐京距离夷狄的根据地并不远,长驱直入的话,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羊舌野曾经在共工处听过这些夷狄部落的来历,知道他们和能力不凡的奇人狄盂魂一族颇有渊源,他虽然从未见过夷狄的部队,但是却见过元神族人的能力,只要夷狄中有那么几个,在战阵上应该会是相当难以应付的对手。
  在周朝的部队中,也不乏有识见的战将,他们有鉴于夷狄的威胁,便与王朝属下的各大封国商议,约定如有夷狄来犯,便以燃放烽火为信,一见信号,便要前来救援。
  那烽火台就建在镐京城的正中央,在皇家巨殿的友近,周朝部队在那儿建了高耸的巨台,在台上堆满狼粪,那狼粪是天下最会生烟之物,一遇状况,只要将狼粪点燃,便会冒出冲天的浓烟,百里之外,清晰可见。
  但是,历史的洪流本就如此平诡,当年,在镐京城的红衣小儿曾经教满城儿童唱着这样的一首歌谣:“黄澄澄的新月,将要升起,红艳艳的太阳,快要落下,山桑木的弓呀!箕草做的箭袋,神龙家的女孩,几乎几乎……
  就要亡了周国……
  ……月将升,日将没厌弧箕菔,几亡周国……“
  因为这首歌谣,才会让姒大的妻子死于非命,才会让姒大亡命褒城。
  也因为这首歌谣,漂流在河上的小褒姒才会被姒大收养。
  当年,周宣王以为杀了卖箕草箭袋的女子,便破了周朝倾亡的预言。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在十数年后,要让周朝付出最惨重代价的女子,却还是进了周王的皇宫。
  而想想褒姒的来历,果然便是个“神龙家的女孩”。
  “……月将升,日将没厌弧箕菔,几亡周国……”
  时光苒荏,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周幽王十一年,也是褒姒入宫后的第四年。
  四年来,羊舌野静静地在礼宫殿中任职,时时注意着宫中消息,却也从来没能和褒姒说过话,甚至连打个照面也不曾有过。
  倒不是因为没有法子,而是这几年来,羊舌野经历了几场人生剧变之后,对命运也有了另一层的看透。
  他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强求的,也知道有些事如果时机不到,硬要求取的话,反倒会有不好的后果。
  像他自己,如今已经升到了宫中传卫的头衔,真要见一见褒姒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见了又如何呢?
  如果不能够改变现状,见了面,不是让她徒然在深宫中难过?
  如果一定有人要难过的话,羊舌野希望所有的痛苦让自己承担,只要褒姒过得好就好。
  这些年来,他也知道褒姒依然极受周幽王的宠爱,但是她不愿言笑的固执依然故我,周幽王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只为求取佳人的一个微笑,但是却始终成效不彰。
  如果不知道她不愿微笑的因由源头,便是金银珠宝、统罗绸缎那又如何?
  也因为如此,这个昏庸的周王,竟想了一个连小孩也不会用上的笨法子,打算赢得佳人一笑。
  而就是这个馊主意,让周朝走上几乎崩毁的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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