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tomshi

  一岁三个月大的壮壮一手高举着自己的奶瓶,一手挥舞着,一路蹒跚地扑向老陈。当他最终达到目的地时,草坪上聚拢的两个人和另外三个影子一起爆发出欢笑。
  “好了,”老陈将笑得鼻子眉毛揪成一个肉团的孙子揽在怀里,抬头向妻子说道:“你也该看够了,快去把那些资料整理出来,别耽误了壮壮的午饭。”
  “你也别老抱着壮壮……小心自己的身体吃不消。”妻子一边絮叨着,一边在孙子的眼前挥手告别。
  “你们也去忙你们的吧。”看着依然站在那里没有跟妻子一起消失的那两个影子,老陈再次提醒着,语气里显得比较平淡。
  媳妇连忙恭顺地应承着,并看了自己丈夫一眼。“那我们晚上来看壮壮吧,您老也要注意休息,千万别累着自己。”
  老陈笑了笑,将孙子举过头顶,让欢笑不止的小东西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没有理会一直不发一言的儿子,径自转身向草坪对面的山坡走去。在他头顶上,壮壮象一块儿快融化的软糖一样扭曲着小肉身躯,向着身后那两个快要消失的影子招手喊着:“爸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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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虚拟映射通道关闭的哒哒声,老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儿子再也不是以前的儿子了,过去平淡的隔膜和保持距离的尊重都因为那件事而彻底化为乌有。要不是因为妻子和儿媳这两个女性的缓冲,只怕现在的这种表面上的平和也会消失殆尽。过去虽然大家都明知道不可能靠一拖了事,但为了他这个“一家之主”的面子,全家上下也都在尽可能地回避矛盾激化。现在,壮壮已经一岁三个月了,再也拖不起了。今天见面儿子除了一言不发,就再没有更多的表示。其实,知子莫如父,什么都不说,等于把什么都说尽了。
  老陈终于走上了山坡,眼前是一片如绿色羊毛地毯般的草垫,从向阳的一面直延伸到前方的树林,一条清冽的小溪从树林里蜿蜒而出,发出潺潺的水声。夏末已经不那么酷热的阳光照在人身上,颇让人感觉振奋,但老陈则感到明显的体力不支了。
  老了!老陈缓慢地弯下腰,把孙子推到夹杂着各色小花的草垫上。随后直起身,打开手腕上的通讯机,接通了休闲中心的服务台。然后,老陈便和孙子一道仰面朝天地躺倒在草垫上,尽情地享受着天空中阳光与微风的气息和身下大地上坚韧的泥土和草枝对他61岁的腰背所给予的松弛和支撑——是不是该休息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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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陈只和妻子胡乱说了几句晚餐的时间和地点,就无视妻子恳求的眼神,将目光落在了虚拟映射通道的开关上。是啊,他能说什么呢?跟她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之类的废话?!那不解决任何问题。现在一切的关键都在老头子身上,但那绝不是小陈可以左右得了的。这怎能不让他着恼。
  脱离虚拟的晕旋让心情郁闷的小陈感到超乎寻常的不适,可眼前写字台上的指示器却顽固地告诉他一切正常。
  “x的!”小陈忍不住轻声咒骂了一句,同时抬头溜了对面一眼,正好和秘书张姐充满探询的眼光遇了个正着。于是赶紧咽回还没来得及溜出嘴边的脏话,埋头处理起桌面上堆积起来的e-mail来。
  “别烦心了,他们那些人都有这么一段时间的。据说以前叫更年期,可到了网络时代就变厌网症了。当初……”
  “我知道,”小陈连忙打断了张姐的话头,她们家老爷子的故事他可早就听腻了。可一开口,心中郁积的怒气也跟着冒了出来:“可他不该把着壮壮啊!”
  张姐一边麻利地分检着通道上的各种来往信息,一边以一种过来人的神情扫视着又一次停止工作的小陈,心想:这还只是开始呢。嘴上却反驳着:“那可在帮你啊,如今什么都虚拟了,能做婴儿看护的有钱也请不来,壮壮现在不用整天跟那群铁家伙守在一起多幸运,你别不知足了!再说,我也不赞成给孩子做那个什么蛋白质芯片移植。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影响?等壮壮长到16岁再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小陈沉默了。是啊,他不能责怪父亲。为了孙子,他连工作都辞了,这对于他这个一生都在追求网络虚拟生活的老网虫来说,代价已经够大的了。可他看着父亲一天天守着壮壮,却越发感到不安。说不请是什么理由,也许是怕壮壮成为又一个自己吧!
  对面墙壁上滑过一道亮光,那是母亲在呼叫他。小陈不由得苦笑:“看来最先沉不住气的总是妈妈。”他看了一眼写字台桌面上的数字助理,上面的显示机械地提醒着他,今天用于私人会谈的时间已经严重超支了。如果不加快信息处理速度,今天就别想做满定额。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三次时间超支警告,再这样下去,他这个信息代理商的信誉值只怕是非降级不可了。
  小陈苦笑着看了脸上写满同情的张姐一眼,伸手按下了座位上的虚拟接触键。立刻,一阵眩目的蓝光充斥了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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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厨房里一身职业装的儿子逐渐隐去,她不禁有一种错觉感,仿佛看到了当年年轻时的老陈。他们太象了,不仅长相和做派,甚至连对那个已经纠缠了她一生的网络的痴迷都如出一辙。是啊,还没学会爬就学会了敲键盘,没学会说话就知道怎么开电脑。儿子整个就是陪着那些古老的、奇形怪状的电脑长大的,而从那时起,她就要管起两个“大宝贝儿”的吃喝拉洒、冷暖病痛。那是她生活的重负,也是她生命的源泉和乐趣。每一天她都可以分享丈夫对网络的思考和儿子对世界的好奇,而丈夫则是儿子的网络导师和胡闹教员。可生活中不该只有网络啊!当初没有网络的时候,世界上的人们不也生活得很好吗?!
  这个想法她已经想了太久,在老陈还是小陈,小陈还没出世的时候就开始想了。但每一次她与他谈到这个问题,他总有千百条理由去反驳她。而当她终于不再与他争论这个问题时,他以为他胜利了。但她却知道,胜利的是网络,因为那时人活着实际上已经不可能离开网络了。所以,既然大家都已经习惯于在网络上生活,那她也就没必要非离开网络不可。何况还有那么两个整天趴在网上的虫子需要她操心。可在内心深处,她依然保留着对那种有些杂乱、有些肮脏,但却是自然形成的环境保留着一份记忆。那记忆绝不是现在的虚拟休闲中心里真假参半的“自然环境”可以替代或是比拟的。
  现在,老陈终于退休了,而且甚至开始回避网络了。但她反而越发担心起来,不是为了那个什么更年期的老年厌网症,从心底里,她知道他实际上根本不是讨厌了网络。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因为现在的网络已经是儿子小陈那一辈人的天下,而他既不愿意在儿子面前流露出丝毫寂寥,也就只有回避那个他根本不想回避,而现在也已经无法回避的网络了。
  一阵轻微的滴哒声随着一批整理好的资料滑进厨房对面的显示墙壁,她定的蛋白质芯片移植问题调查报告来了。尽管类似的报告她已经反复查阅了多次,但为了壮壮,她还是决定动用已经被老陈闲置了快一年的那些高层关系,调来了最高密级的临床报告。这是越权的,而且里面大量的术语她也看不懂,但为了能最终让丈夫和儿子坐到一起谈一次,这么做还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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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在草垫上玩耍的七八个孩子中,壮壮的个头算是最高的,独立玩耍的能力也是最强的。老陈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得意——那是他一手带大的!
  已经说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这种兴奋和充满活力的心情了,自从儿子挣脱出自己的呵护手臂,去自己到网络上摔打。而今,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自己又做儿子又做父亲的时代。
  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啊!一切都是那么简陋,而一切都充满着机会。当时他虽然只是个一文不明的白领打工者,但他有才气、有眼光、有精力,更重要的是有儿子。那是他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最大寄托,在儿子身上他要实现自己已经注定无法实现的梦想!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飞快地过去,一转眼他自己已经从小陈而大陈而老陈而陈老,儿子也几乎是一夜间长出了胡子、变粗了嗓音、带回了可爱的女孩儿、最终也有了他自己的儿子,他的孙子!而惟独他的梦想却依然只是梦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儿子开始变得永远跟他对着干。为此他愤怒、不解、最后无奈。而到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忘掉了当初究竟想在儿子身上实现什么梦想。
  “哈哈,多有意思啊!”一阵嬉笑随着三个相互追逐的影子一同飘来,一对快乐的夫妇还有他们的孩子——那孩子是个影子!笑容在老陈脸上凝固了,又是一个移植者,老陈难以克制地表露出发自身心两方面的厌恶:让幼儿还没有稳定的意识完全暴露在网络下,将来会成长出什么样的人格和心理?!
  他猛地从草垫上坐起来,顾不得大脑暂时性缺血的晕旋,向正好奇地伸手抓挠着身边那个同样肉乎乎小影子的壮壮大步走去。那个小小的影子看来对壮壮也同样好奇,两个小人儿显然对这种相互看得见摸不着的状态萌生了极大的兴趣。
  “来,壮壮。我们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去吃奶奶做的饭饭吧。”老陈嘴里说着,已经伸手抱起了正兴致勃勃的壮壮。
  “呜……恩……爸……爸……”被突然打断了兴致的壮壮十分不满,在老陈的身上扭得象条泥鳅,两只小手扎煞着,向着那个小影子招了又招,嘴里发出一连串不明所以的声音,总之是不高兴了。
  突然失去了玩耍对象的那个小影子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壮壮,也看着自己一脸愠怒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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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级,这是小陈绝不能允许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之一,但看样子现在已经很难避免了。作为一个虚拟自由职业者,尤其是一个出身“名门”的信息代理商,小陈有着太多的禁忌和不可逾越的雷池。为此他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痛恨给了他这个身份的父亲。是老陈手把手教他认识了那种早已经进了博物馆的“电脑”,也是老陈将他的人生之路设定在了网络虚拟的空间里。是啊,老陈的确从不干涉他的兴趣爱好,只要那种爱好可以用电脑和网络进行就可以。实际上在记忆中,父亲的一切都是在网络上、电脑里的,他就生活在那个虚拟的时空里,而他也希望儿子能和他一样。可当小陈真的成了网络一分子,并开始感受到网络上的归属感时,却发现父亲与自己越来越疏远了,仿佛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曾被父亲寄予无限希望的“网络小子”了。
  有时候小陈甚至猜想是不是当年父亲由于过于沉迷于那种极端幼稚粗糙的所谓“养成类”电脑游戏,因而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养儿子还是在玩游戏了。所以,当小陈终于开始自己在网络上开始探索和思考时,父子之间就再也没有过那种亲密无间的默契和共鸣了——他要彻底摆脱那个顽固老头子的控制。他去网络游荡者、去干出卖计算能力的黑工、去虚拟游戏里捣乱玩幽灵把戏……总之,他用父亲教给他的技能干了一切父亲不让他干的事情,既然自己已经不再是父亲的希望,既然……直到他遇到了她。
  假戏成了真做,一人世界的疯狂转眼间被两人世界的温馨和责任所取代,尽管小陈口头上从来没有承认过,但看着母亲隐隐发红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还是回到了他们心目当中的正轨上——他毕竟是他们的儿子!尤其是现在,当他的儿子开始叫他爸爸时,他开始体会到当年老头子是面对他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他本想和解的,和父亲,在他决定退休的时候。但过去十多年的隔膜已经让他忘记了怎么和父亲说争吵以外的话题。“反正以后有得是时间。”他曾经这样想过,可事实证明他又错了!而且错得那么厉害,若是不马上找到办法,只怕壮壮就要给耽误了。
  “唉,要是老头子不退休该多好!”小陈不由得再次想起这个念头。“如果他不退休,壮壮和他就不会有那么多时间的接触,他就会有大批的事务要处理,移植蛋白质芯片的事情也就不会给他这个资格老得不能再老的信息咨询专家带来这么强烈的冲击,而一切也就绝不会象现在这样一团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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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小时前还被吃晚饭的壮壮搞得天一半地一半脸上还有一半饭菜的厨房,早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整洁。墙壁和家具上的婴儿感应防护设置也已经关闭——现在是晚上8点,壮壮已经开始睡觉了。但厨房里却极其罕见地聚集着三家六口四个人和两个影子,那是老陈夫妇、小陈夫妇和他们远在南太平洋渡假的岳父母。今天是个十分重要的日子,所有壮壮的长辈都到了场,为的就是决定究竟该怎么安排那个正在隔壁房间里轰然大睡的小肉球的网络命运。
  “……简单地说,实际我也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老陈的妻子向亲家母点了下头,接着说道:“蛋白质芯片移植对于婴儿心理存在很大影响几乎是没有疑问的,但问题是究竟这种影响是好还是坏,现在却没有定论。”
  “那是因为蛋白质芯片技术成熟才不过三四年的时间,根本就没办法得到那些长期移植者的心理变化数据,况且……”小陈不由自主地辩解着,眼睛溜着父亲的脸色。和老陈共事多年的亲家公立即适时地插进来,打断了女婿与老陈之间的对峙:“是啊,要不我们不就是用不着那么费劲地斟酌再三了吗?其实我一向反对让孩子过早接触网络。”他看着老陈,继续说:“但现在要完全分割网络和非网络实际已经办不到了,就算我们决定不给壮壮移植芯片,可他已经天天在和网络打交道了。喏……”他转过头,想自己女儿那边点了一下,“要是没有网络联结的感应器和婴幼儿生活咨询中心的24小时网络服务,你老陈头怕也没那个体力一个人把壮壮带到现在吧?可别跟我说你现在比三十几年前更有精力,想当年要没有他姥姥家那一大家子人撑着,咱们的老亲家母还不定累成什么样呢,是不是?”他向着老陈妻子点头笑着。
  老陈显然不愿提起往事,他挥挥,自顾自地说:“那也不能成为让壮壮成为试验品的理由啊!虚拟接触有什么不好?不就是要经受一个眩晕期嘛!这样还可以迫使那些体力不支的尽快进行锻炼呢……关键是,一直我们都是把网络作为一种成年人交流的场所,网络上不属于孩子的信息太多,更不要说是对一个还象一张白纸的一二岁幼儿了。既然蛋白质芯片移植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得到突破性进展,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再等上三五年,也许那时芯片移植的临界年龄就可以再次突破,而壮壮不也就可以保持一种完整的自然人格了吗?!”
  “要说您这辈子可就没少做那些网络技术的试验品。”小陈不无讽刺地开始断章取义:“连带着我不也跟着做了那么多年的网络试验者,要不然我现在也许就会在四川做护林员,而不是干这个倒霉的信息代理商了。”
  做母亲的看着这两个除了吵架就再没的可说的父子,心中感到一阵无奈:“好了!至少心理分析专家和网络社会学专家的分析结果我们还是应该听听的吧?”看到两个人都不作声了,她才接着说下去:“合起来说,这些分析结果都是一个控制问题,其实在根本没有网络的时代,一切影响孩子心理和人格成长的东西就都有了,但那时的孩子一样可以健康成长,那是因为当时的环境控制了孩子接触信息的范围和内容。可网络上的信息控制就成问题了,究竟该给移植了芯片的孩子那些信息,给多少,现在没人说得清。照那些专家的说法,我们现在正在充当‘上帝’的角色,去创造新的网络人格。可问题是我们谁也不是‘上帝’!”
  厨房里一片沉寂,最终小陈第一个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的僵局:“我们不是‘上帝’,可上帝却是我们人造出来的。要说网络人格,又不是现在才有,从爸爸那个时代不就有了‘网虫’了吗?我从小就是跟电脑一起长大的,我小时候上的网络肯定没有现在控制严,我不一样长这么大,还有了壮壮吗?!问题是如果不移植蛋白质芯片,光是那些网络周遍信息就会把将来的壮壮压死。明知道以后再也离不开网络,又没有一种好办法解决和网络的沟通问题,那壮壮肯定除了网络本身就再没精力去应付别的信息,那他长大了还有什么用?他还怎么在这个网络社会上立足?到那时候象我这样除了网络一无是处的人就再也不值钱了!其实现在已经不那么值钱了。”
  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二记闷棍,老陈的脑子有点发木了。妻子的话还在其次,儿子那一番慷慨陈词却让他依稀想起了数十年前的自己,是如何“训斥”小陈的爷爷奶奶的。要不是他当时绝不让步的坚持,小陈5岁时肯定摸不到电脑键盘。可为了让他尽早掌握这门通向“未来之路”的技巧,老陈费尽了心思,而且成绩斐然。但今天儿子竟然用同样的论点来“训斥”自己,目的竟是为了让孙子彻底摆脱网络的束缚!老陈感到一阵迷惘——难道儿子说的是和他说的同一个网络吗?难道他用尽一生心血为了网络上下奔走,换来的就只是下一代竭力挣脱?挣脱他为之奋斗和营造的,网络中一切?!
  一阵轻微的滴滴声从小陈媳妇的手腕上响起,“壮壮要尿尿了!”就象是得到了冲锋令,在场的婆媳俩一阵风似从厨房消失了,亲家母的影子也飘然向壮壮的婴儿室滑去——现在去看看外孙绝对比在厨房里闷声不响感觉好得多。
  厨房里只剩下了两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影子,望着老陈有些苍白的脸色,影子那一端的男人不无感慨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彻底瓦解了老陈的心理防线,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劳和倦怠。
  “这事儿你们看着办吧,我,不管了。”话音追随着老陈猛然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过道里。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小陈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急忙站起来想过去搀扶似乎一下衰老下来的父亲,以为他感到了什么不适,完全忽略了自己手腕上根本没有来自老年健康监控中心的信息显示。同样年老的岳父用声音阻止了有点慌手忙脚的女婿:
  “别慌,你爸他没事!让他去吧,也该是他好好想想的时候了。我们这一辈人,尤其是我们这帮一辈子夹在网络和现实之间的老网虫子们,都会有这么一天的,过一段时间他自然会好的。”
  “那,壮壮的事情呢?”小陈心里没底。
  “这事还是你和小音商量着办吧,毕竟你们才是壮壮的父母,我们这些老头子最多也就是给些建议而已。”影子岳父抬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女儿,不无怜爱地关照着。
  “但你爸考虑的也有他的道理,别以为只有壮壮会一天天长大,你们能不停地接受新信息,而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只能僵化成死板的干尸。只要活着就会不断成长,这是我们这些老网虫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信条,也是我们选择网络方式来过这一辈子的原因之一。别把网络看得太简单,那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也是另一个现实世界。就算壮壮移植了芯片,也一样需要认识网络。这个将来你会明白的,但我不希望你象你爸明白得那么晚。”
  看着眼前这个老人的影子,小陈感到一种威压,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而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
  “我老了的时候,也会这样看着儿子吗?还是象父亲那样和儿子吵架?”一个全不相干的问题划过小陈的脑际,让他一下子陷入有些沧桑的遐想之中。在他的对面,影子岳父正深深地看着他;在他身后的房间里,壮壮正肆无忌惮地在奶奶和姥姥的注视下打着低低的呼噜;在他头顶的阳台上,在一片城市夜空的映射下,老陈正沉入无边的回忆中,过去的日子都历历在目……
  时间踏着自己的脚步向前,一如过去、现在和未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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