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太阳的人



                  罗兹安
                孙维梓编译
  偷窃太阳那天,马丁汉普顿简直变了个样,一刻不停地在花园尽头那间工棚里转悠。他是位讨人喜欢的邻居,和他谈话哪怕话题与科学无关也很有趣。
  马丁还是个相当帅的男子汉,在没有偷来太阳以前,我对他的事情总是劲头十足。我俩的关系可以算是耳鬓厮磨,我预料教堂的婚礼钟声迟早要为我们敲响的。
  我叫朱蒂特卡尔迪丝,是本城《号角报》的一名小记者,就住在马丁隔壁。我长得还算可以:一头短短的鬈发,碧绿的眼睛。人家都说我即使在发怒时也挺耐看。
  为了去野餐我整整忙碌了一天,特地烤制了美味的玉米饼。早晨八点半,一粒石子打中我的卧室窗户。马丁跨坐在我们两家花园的隔墙顶上,潇洒的金发在晨曦中飘拂,他用手势暗示我下去。“野餐被取消了。”马丁说。
  我刚开口反对,他就打断我的话头。“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指指工棚,神情激动,“最好你亲眼来看看,我的发明能够轰动全世界!来吧,别浪费时间啦。”我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自信,我也巴望他早日驰名全球。要知道我非常喜欢马丁。
  我第一次看到工棚被收拾得这么干净,中间摆着两台机器。一台很像发电机;另一台则放在一个大金属箱里,上面满是刻度盘和按钮。机器之间用导线连接。“你的机器并不怎么迷人,”我说,“它们能干些什么呢?”
  马丁把我推得更近。箱子上方安了个活动框架,框架中有两个巨大的类似罗盘的玩艺。
  马丁拿来伦敦地图固定在框架上:“你可以帮忙把我所要地区的准确坐标通知我。”我报出数字,他转动几个旋钮。“现在把地图的比例尺也讲给我听。”
  他又对几个地方作了调整,然后按动两个红色按钮中的一个。霎时间,小棚子不知怎的颤动起来。“我们现在的位置处于地图的什么地方?”马丁问。我默不作声地指点地图上的某处。
  “中心就在这里。”他继续移动指针,一直移到我所指出的地方。“现在去把门打开,”马丁命令我,“告诉我这种天气适合去野餐吗?”
  我推门望了下外面的天空,黑云低垂,一片阴霾。“要想出去晒晒太阳是不行了,幸亏我们没有贸然行动。”我失望地说。马丁没有吭声,他微笑地揿下第二颗红色按钮。
  我从门口吓得往后一跳:眼前万道金光,整个花园艳阳当空,无比明亮,乌云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这一切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实的。“你可以来试试,”马丁说,“只消把指针往右移动三英寸。”
  我小心翼翼地按他的指示办,日光又骤然消失了,天空依然一片阴晦。马丁用手示意我向远处眺望,那里的树冠却仍在阳光下发亮。
  我不得不信服马丁,我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打算庆贺他的成功。而他却挣脱我的拥抱,干涩地说:“这次你总算明白了吧?”
  我既激动而又委屈,马丁转身回到设备那里,像慈父般把手放在上面:“我给你解释事情的本质,说得尽可能简单,让你能听懂就行。我们的地球是被一层大气所包围的,大气中悬浮着水蒸气和各种各样的微粒。我早就对这些悬浮粒子的分布感兴趣,想弄清它们的分布与磁场的依附关系。”
  马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认真。他停了一下,整整领带。以前他从不系领带,在星期日也不例外。
  “我成功地控制了大气的磁场,能在指定地区发出足够强度的磁力线以替换自然界中的磁场。阳光随之就能无阻碍地穿透敞开的云层直接照射,不会由于尘埃及水气而漫射开来。”他得意地继续叙述,“我把这台设备称之为阳光机。其伟大之处在于:它的射线能从这里发向地球上的任何地区,只需掌握它们的精确地理坐标。我还能调节射线强度,使作用的面积可大可小,这样就成功地偷来太阳。”
  他让我对这件事守口如瓶,说是先只搞搞玩玩。两天后花园里的鲜花盛开,我被晒得皮肤黝黑,然后我们听到电台说,赫尔市及其郊区由于瓢泼大雨快被淹了。我们立即弄来那里的地图,让磁力射线每半小时辐射一次这个地区。后来晚间新闻中报道说:该市的天气变得莫名其妙,起先天空中出现雨夹雪,然后突然阳光普照全城。这一天真是我们生活中的金光灿烂的时刻!
  但是我感觉到马丁内心中的焦躁,果然,他对我说了:“你在报社工作,你知道如何让全社会都了解这件事。”显然,他渴望他的这一发明震惊全世界。
  我提醒他,我只负责写些婚庆报道或教堂的慈善活动等等,写科学信息我未必能行,而且这份报纸也没有这类专栏。但我突然灵机一动,试探地问他:“你不会因为从小事做起而不高兴吧?”“所有伟大的事业都是从小事开始的。”马丁反而教训起我来,“你就快讲吧。”
  “下一个周末是希尔神父教堂的节日,将在公园里举行庆祝活动;再下一个周末美以美教派也要举行慈善活动。还记得八月份有次活动因下雨被取消的事吗?我知道这个周末的天气预报也是要下雨的,你可以去神父那里要他们按计划活动,让我来报道这桩事。”“怎么能让教堂了解我的阳光机呢?”
  “你自己去把一切都说清楚,穿上一件干净衬衫,向希尔神父保证星期六下午能有好天气。”“万一他不相信我呢?”
  “开始当然不会相信,但如果节日那天风和日丽,在离公园一英里开外雨下如注,希尔神父当然会惊喜得连话也说不出的。这以后就让我来采访他,如何?”
  “这主意还算可以,”马丁屈就说,“只是把这么伟大的发明和微不足道的教堂活动联系在一起,未免有点可惜。”“所有伟大的事业不都是从小事开始的吗?快去换衬衫吧。”
  希尔神父彬彬有礼,当他感谢马丁的建议后,还忍不住问他是否愿意干些更为实际的工作,例如在售货亭里帮忙出售热灌肠等等。
  从希尔神父那儿出来我们又直奔美以美教派,谈话的内容和刚才相似。回家时我心情极佳,而马丁闷闷不乐地说:“他们根本没有真信我的话。”
  可是事情的发展证实他的担心实在多余。十天后我去采访时,神父们都清楚记得马丁所做的一切。活动的场面蔚为奇观,尽管这个地区接连两个星期六都下了雨,但是在公园上空却是骄阳高悬。唱诗班的两位妇女甚至还中了暑,差点搅乱了希尔神父的计划,这也为我的文章增添了花絮趣闻。星期一早上我把那篇采访送到总编那里,五分钟后我被召进他的办公室。
  “知道什么是虚假报道吗?”他用这话代替通常的问候,“如果我们发表了您那篇荒唐文章,马上就会受到人们指责的。您还让两位神父也充当这种胡说八道的见证人!”“我当然知道虚假报道的含义,”我抗议说,“您尽可放心发表我的文章。”
  我抓起电话要了希尔神父,把话筒递给了头儿。头儿对他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竟为这种混帐事来打搅您,但是我们有位记者……您说什么?嗯……啊,是这样!”十分钟后我成了报社的女红人!
  《号角报》高度重视这篇报道,用特大号铅字排上标题,在我的名字朱蒂特卡尔迪丝前还安上了“高级记者”的头衔。
  报纸是在周六出版的。星期天一早我在家里看见附近马路挤满汽车,成群的记者带着笔记本和摄影机朝马丁住所蜂拥而来。我急忙绕到屋后,爬进他家厨房后窗,马丁正在浴室里梳头。
  “知道出了什么事吗?”我问,“多少人正赶来采访你,而你却若无其事!我们得商量一下。”“不。”我听到这个回答。
  “和记者们谈话并不简单,”我特地加重语气,“这些人会把你放在炉子上烤得焦头烂额的。你愿意让我来和他们周旋,举行一场真正的记者招待会吗?”我问。马丁没有吭声。
  他在出去时,粗鲁地顺手把我一搡,我猝不及防跌进空浴缸,好不容易才从里面爬出来。从这一刻起,马丁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已远离而去。我经过客厅时,听到马丁在说:“还有一点声明:先生们!我打算把这个发明贡献给全社会,但并不意味我准备公开它的秘密。我将不和任何人分享这项发明。”
  你们大家都该记得后来的事情吧,马丁成了赫赫有名的人士,频频在电视中露面,而我总是及时关掉电视。当然,在那三年中英国获得了空前的大丰收,商店柜台上摆满菠萝和香蕉,产地就是我们的祖国英格兰。马丁在成名后离开了本市,他的双亲依然和我们为邻。政府奖给他一套住宅,那里离原子科研中心很近。他的像片经常出现在报纸上,被疯狂的崇拜者们所包围。他成为民族英雄,成为把太阳赐予大不列颠的人。马丁风度翩翩,他的像片简直值得剪下贴成相册。他被妇女们所宠爱,从报纸上我总看见他的女伴经常替换,直到两年后才固定为一位少女,她是牙买加一家大制糖厂主的掌上明珠,名叫佩德妮。
  这时马丁已成为国家财宝,青云直上,以他所做的一切来说这也理所当然。英国不仅热带水果特大丰收,旅游业更大沾其光。马丁还促进了国际贸易,其它国家纷纷提出要求,冰岛至今还保留着那段时间栽培兰花的温室。
  英国宣布了荣誉公民名单,马丁自然跻身其间,并且被授予勋爵称号。有天当我正要去参加一个葬礼,头儿喊住我说:“亲爱的,把丧服换成一件漂亮衣裳。您得去采访那位刚刚出炉的勋爵。”“我才不去呢!”
  “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有关他的报道毕竟是从我们报纸开始的,此刻我们不能保持沉默了。”
  尽管我极不乐意,但还是勉强出了趟差。当我来到他那幢私邸时,心情变得更糟,因为我看见屋旁林荫道上停着一辆蓝色汽车。这是佩德妮的汽车,我在照片上曾上百次地见过它。
  一位眉毛描得浓浓的侍女为我开门,她的围裙浆洗得特别硬,簌簌作响。“马丁先生去实验室了,您在客厅里先等一会儿吧。”她说。
  “我也去实验室。”我说。这时我惊奇地发现了阳光机就摆放在侧屋里,我的心立时怦怦直跳。
  侍女不情愿地指了指一条僻径,它通往花园深处一幢砖砌小屋。入口处虽有警察把守,但我出示记者证后就顺利通过了。不论是马丁或是佩德妮都没听到我的脚步声,当时这对情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你根本没有考虑我的意见,”马丁正在嚷,“我是在要求结婚!”“你的话我听得很清楚,”佩德妮回敬说,“我的答复是:没门!”“亲爱的,你将成为民族英雄的妻子,这将是一项特殊的荣誉。”“我还不如去嫁给一座纪念碑更好。”“许多人都想嫁给我,我可以随便挑选。”马丁的脸涨得通红。“那就去挑选好啦!去把这荣誉送给随便哪一个人都行。”
  马丁吸足一口气,他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听好,我要让你在有生之年永远拥有太阳!我从来没让阳光机这样运转过,但是今天我要这样干。你将会天天有太阳,太阳永远伴随着你!”这话对于马丁来讲是犯了致命的错误。
  “我可受够啦!我到英国本来是为了呼吸清爽而潮湿的空气的,结果我得到什么?是阳光机!如果我那么喜爱阳光,那不如留在家里,牙买加那儿至少还有真正的太阳。”她边说边用鞋尖踢开了门。
  从这一刻起马丁就失去了对太阳的控制,当然这并没被马丁和其他人察觉。当我踮着脚尖轻轻退出这所房间时,生活还在和从前一样运转。我双手空空回到编辑部,挨了一顿臭骂。然后是温暖的冬天,三月份柜台上就出现了夏天的水果。四月来临,农场主开始抱怨说该下雨啦,“快关上阳光机”的标题频频出现在农村报纸上,接着许多刊物都提醒说:“干旱将不可避免,应该关闭阳光机。”
  又过了一星期,我们和格陵兰发生了矛盾。本来我们答应爱斯基摩人用阳光照射他们的桔子园,英国也由此得到数以万计的海狗皮,但结果桔子根本没能接受到阳光。他们的报纸提出责问,英国没有答复而是尽快退回了海狗皮。
  夏天又到了。农村所有的绿色都变成了褐色,像被大火烧过似的。河流干枯,泰晤士河重新变成一条臭水沟。
  对马丁爵士的议论起先只是在小酒店里悄悄进行,然后出现在刊物上,最后在下议院。大家都要求有个说法。
  8月15日一家电视台在早间新闻中说:今天唐宁街十号正式声明,使英国实现经济革命的阳光机出了故障。声明是首相和马丁爵士共同作出的,这位学者承认年初一次小小震动使机器受了损害。他企图修复,但半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这台装置不可能停止,也不可能把射线转向其它地区,所以只能彻底毁掉,此事将在明晨进行。
  8月16日上午9点,阳光机被炸得粉碎。全国电视转播,观众们见到了漫天飞舞的碎片和马丁爵士那神情凄惨的面部特写。一分钟后人群从家里拥上街头。熟悉的浓雾重新弥漫大地,不列颠岛很快就下起滂沱大雨,干枯的土地像海绵般吮吸水分,男人女人和孩子们欣喜若狂,赤着脚在水潭里尽情嬉闹。马丁爵士永远地完了。他失去了一切。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早上我从卧室窗口看见了马丁爵士,他沮丧地站在潮湿的花园里。我虽无意重新和他为邻,但不再简单交代一下,那么整个故事如何收场呢?现在马丁爵士人到中年,不久前刚满45岁,灰白头发使他显得更加衰老。据说他的心理受到严重损伤,他变了,傲慢已经消失,代之以拘谨和矜持。他和从前一样在自己实验室里忙碌,还不许旁人踏进门槛一步。但现在没人对他感兴趣,汉普顿勋爵早已被人遗忘。两月前马丁来找我,不无尴尬地求我帮他搞点测量:他需要一张精确的花园地图,不仅要标明每棵树和花坛的位置,几乎还包括每一种花。我以为马丁想重新设计花园,出于英国式的礼貌,我慨然答应了。但后来才知道他想的是另一码事,在蔷薇花坛和无花果树之间出现的是一个十字图形。一张躺椅放在十字形的地点,马丁坐在上面在用椰子油搽身防晒,尽管这时已是细雨如丝……这就是故事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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