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热尔曼·帕泰尔纳的观察


  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三条船就又踏上了征程。卸下的物品已经在头天下午重新放回了船里。因为船只在穿越急流区的过程中未有任何损伤,所以航程并未由于修船而延误。
  很可能,从阿图雷斯到圣费尔南多这一段不会像前面的路那么好走了。风似乎要平息下去了,不能再推着船逆浪前行,这样的话船队将最多只能停在水中不进不退,好在微风依然从北面吹来,只不过一会儿是东北风,一会儿是西北风,所以船儿还是升起了帆,等到必要的时候再使用纤绳或竹篙。
  自然,旅客们都回到了各自的船上——马夏尔和让·德·凯尔默在“加里内塔”,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在“马里帕雷”,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则在“莫里切”。
  三条船尽可能地排成紧密的一纵队,而往往——当然,马夏尔对此是不免要犯嘀咕的——“莫里切”要紧随着“加里内塔”,这样方便说话儿,可以说一路上没断交谈。
  一上午船只往上游前进了5公里,虽然出了阿图雷斯村,但仍有好长一段河流是小岛遍布、礁石林立,船置身其中连航道部找不出来,风吹得帆偏来偏去,稳不住。在极窄的河段,水流飞泻而下,要使出浑身的气力才能把篙撑住。
  当船队行驶到洛斯穆埃托山附近时,奥里诺科河才开始变宽了,船儿移到水流相对较缓的右岸,可以收起竹篙,借风而行了。
  从左岸后撤一段距离,耸立着石画山,米盖尔他们去看过,站在山顶,瓜依布人活动的这一片广阔平原尽收眼底。
  太阳一开始西斜,风就渐渐转为东北风,并弱了下来,到下午5点钟就彻底停了。
  船队此时正在加尔西塔急流段上。旅客们接受了瓦尔戴斯的建议,停下来在此处过夜,因为看上去这个地方还不错。
  这一天船仅行了15公里,第二天,天还没大亮船队就出发了。
  加尔西塔急流区走起来很顺畅,这里全年皆可通航,从不用卸船拖曳。再说9月份的奥里诺科河水势尚大,深度足以通行平底船,不过因为已到了9月中旬,水位开始下降了,枯水季节不久就将来临。
  但降雨依然丰沛频繁。打从玻利瓦尔城出发起旅客们就没少遇上下雨天,不时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要一直陪伴着他们到达圣费尔南多。就像今天吧,又下起来没完了,大家只好窝在船篷里,不过微风又再度吹起来了——总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晚上,船队到达了右岸与拉波佩拉多岛之间一个折向东的转弯处,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停泊下来。
  船上的猎手们再度出动,从6点到9点,一直在小岛沿岸转悠,往里全是密林,根本进不去,他们猎获了六七只“加维奥塔”,一种小型蹼足类动物,个头跟鸽子差不多,带回去作为晚餐。
  往回走的路上,雅克·艾洛赫又一枪打死了一只卡门鳄,印第安人管这种南美鳄叫“巴巴”,并声称其肉味鲜美。
  用卡门鳄做成的这道半生不熟的菜,当地叫“桑科丘”,旅客们是不屑一尝的,船员们却吃得很香。
  只有热尔曼·帕泰尔纳斗胆试了试,博物学家嘛,将就一下,就算是为科学研究而做一次牺牲吧。
  “什么味儿?……”雅克·艾洛赫问他。
  “嗯,第一口味道不怎么的,”热尔曼·帕泰尔纳说,“但是到了第二口……”
  “那就……”
  “简直难以下咽了!”
  “桑科丘”就这样被“审判”并“定罪”了。
  第二天,船队离开拉波佩拉多岛,向西南方驶去,——从这儿到瓜依布急流区河流呈东北-西南方向。雨还在下。东北风时有时无,船帆一会儿无力地在桅杆上吊着,一会儿又像气球一样胀得鼓鼓的。
  傍晚,当瓦尔戴斯把船在瓜雅布岛下游停住时,船才走了十一二公里的路程,因为与水流相比风力还是太弱。
  第二天,经过一番费力的航行,三只船到达瓜依布急流区,在卡莱斯提亚——一条小支流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奥里诺科河中一个狭长的岛屿将河水分成了两半,卡菜斯提亚位于岛的左侧。
  晚饭吃到的野味是在岛岸上打到的两只名为“胡咕”的水禽,夜晚十分静谧。
  这一段河床宽而曲折,大大小小的岛屿众多,更有一道天然的堤坝,造成了一排水声震耳的瀑布。这一带荒蛮的自然景观极具观赏性,大概要数奥里诺科河中游最优美的了。
  渡过瓜依布急流区需要好几个小时,旅客们有充足的时间欣赏景致,虽然瓜依布急流区比加尔西塔急流区要难走些,但始终没到需要卸船搬运的地步。
  船队沿靠左岸的水域前行,下午3点钟来到卡莱斯提亚村,再往前就是马依普雷斯急流区,为了更有把握地过去,需在村里再一次把船卸空。
  曾在波多-里阿进行的工作又重演了一遍。印第安人背着行李,跟随旅客们向马依普雷斯进发,5点没到就抵达了目的地。
  说起来,卡莱斯提亚与马依普雷斯相距仅6公里,沿河岸开辟出的小路也较为好走。
  旅客们要在马依普雷斯等待“加里内塔”、“马里帕雷”和“莫里切”3条船,估计它们起码要三四天后才能到。
  事实上,马依普雷斯急流区虽然长度不及阿图雷斯急流区,艰难程度却要过之,光看落差就更大——6公里的长度上高低水位相差达12米。不过不必担心,船员们技术过硬,热情高涨,他们会尽一切可能节省时间,创造人类极限的奇迹。
  再说,奥里诺科河中游这两个主要急流之间60公里的路程,船队不是用了不到5天的时间就走完了嘛。
  村庄由住在其中的马依普雷斯族印第安人而得名,这是一支古老的部族,但现在仅剩几家了,而且由于不断与外族通婚,血统已经大改变,村庄坐落在突兀陡峭的花岗石崖壁之下,全村只有十来间小屋。
  马依普雷斯村各方面的情况都与阿图雷斯村颇为相似。旅客小分队将在此地待上几天。
  在到达圣费尔南多之前,这是最后一次人船分离了。前面遇到的这些迫使船只卸下负载、在湍流和岩石之间被拖着前进的急流区,以后的路上不会再有了。所以眼下最好是暂且耐下心来,接受事实,除了急不可待地想到达圣费尔南多的马夏尔中士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外,其他人都能坦然地面对这一次延误。
  在马依普雷斯,不可能像在石画山附近时那样以出游来消磨时间。大家只能从事打猎和采集,少年由马夏尔陪着,饶有兴味地跟随热尔曼·帕泰尔纳去四处考察,猎手们则每日给大家提供新鲜的肉食。
  打猎是必要的,因为如果在这儿耽误的时间太长的话,会把在乌尔巴纳采购的食物以及从前的捕猎所获都吃光的,而直至到达目的地之前,都不会再有机会进行补充了。
  从马依普雷斯到圣费尔南多,顺着曲曲折折的奥里诺科河还要走上一百三四十公里。
  18日,沿左岸商行的三条船终于到达了同在左岸的马依普雷斯村,其实从它的位置来看,它应属哥伦比亚而非委内瑞拉。不过这一段河流的左岸此时还未定归属,直到1911年才正式划归哥伦比亚。
  瓦尔戴斯他们可真不简单,才用了5天就走出了急流区。船当天就重新装好了,19日一早便启航了。
  这天又是阴雨绵绵,而河中小岛和岩石也未见减少。风从西面吹来。并不能便利航行,其实就算刮北风对船用处也不大,因为它们必须在水中找路走,绕来绕去,方向不定。
  过了西帕波河口,又遇到了一个叫西友亚乌米的小急流,倒用不着拖船什么的,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但是由于这些原因,船队到了维查达河口时天就黑了,不能再走,只得停泊下来过夜。
  此外,河流两岸的景象迥异。东岸,夕阳余晖的照射下,远山的轮廓隐隐显现,河岸与山脉之间的地域上,散布着土堆、“邦科”和低丘,而西岸则伸展着广阔的平原,从哥伦比亚平原一路浩荡而来的维查达河穿行其中,将浑黑的河水汇入奥里诺科。
  也许,雅克·艾洛赫以为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又会就维查达河进行一番争论,因为和瓜维亚雷河及阿塔巴布河一样,维查达河也可以看作奥里诺科河最主要的一支嘛。但争吵并没有发生,两个对手离他们所支持的河的交汇处已经不远了。他们在亲眼看到实际情况之后,有的是时间去争个分晓。
  第二天船前进了20来公里,因为没有了礁石,航行顺畅多了。帆有好几个小时都涨得满满的,走来颇为省力。晚上,停泊在左岸马塔维尼河附近一个同名的小村。
  村里有十一二间小屋,属奥里诺科河沿岸尤其是左岸这一带的瓜依布人。如果旅客们溯维查达河而上的话,沿途会看到好几个瓜依布人的村庄,他们性情温和,勤劳能干,头脑聪明,常与圣费尔南多的商人做木薯交易。
  如果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是单独行动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在维查达河口停下来,就像几个星期前在乌尔巴纳所做的那样。不过两人在梅塔佩高地的闯荡可差一点以惨剧告终。当“莫里切”在马塔维尼村的河岸上紧挨着“加里内塔”停稳时,热尔曼·帕泰尔纳说。
  “我亲爱的雅克,我想,咱们是奉国民教育部来奥里诺科河上进行科学考察的吧……”
  “你想说什么呀?……”雅克·艾洛赫听到这话吃了一惊,问道。
  “我想说,雅克……考察对象是否仅限于奥里诺科河呢?……”
  “奥里诺科河及其支流……”
  “那好,不瞒你说,我觉得自从离开乌尔巴纳之后,咱们对奥里诺科河上游各支流的考察就比较欠缺……”
  “你这么认为?……”
  “想想看吧,我亲爱的朋友。右岸的苏阿普雷、帕拉鲁玛和帕尔瓜查等河我们去过吗?……”
  “我想没有。”
  “左岸的梅塔河,奥里诺科河最大的支流之一,我们去它的两岸看过吗?……”
  “没有,我们只从河口过去的,没往里深入。”
  “那西波波河呢?……”
  “西波波河也没看。”
  “那维查达河呢?……”
  “维查达河我们也对不住。”
  “你这么说是开玩笑吗,雅克?……”
  “这有什么,我的好热尔曼,来的时候没做的事,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再做嘛,你的支流们不会消失掉的,我想,即使在旱季它们也不至于干涸,等我们沿大河顺流而下时候,再去考察它们也不迟呀……”
  “雅克……雅克……等我们回去以后,国民教育部的部长还要亲自接见我们呢……”
  “那好啊,我的博物学家,咱们就对部长大人说:部长先生,如果我们是单独行动的话,肯定会对上游各支流考察一番,可是我们还有旅伴……极难得的旅伴……所以我们觉得还是和他们一起先到圣费尔南多比较好……”
  “我想我们要在那儿待上些日子对吧……”热尔曼·帕泰尔纳问。
  “直到瓜维亚雷和阿塔巴布的问题得到解决,”雅克·艾洛赫说,“本来嘛,依我看米盖尔先生的提法才是正确的,不过借此机会研究一下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先生所钟爱的支流也不错。我向你保证,咱们会从中受益的,国民教育部会给我们以最高的褒奖!”
  此时,让·德·凯尔默正一个人坐在船里,这一番话他全听到了,他并不是在有意偷听,再说对方谈论的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话题。
  自打两伙人相遇之后,尽管马夏尔总是竭力阻止,雅克·艾洛赫却能抓住每一个机会对让·德·凯尔默表示极大的关注,让无疑是注意到了这点的,他会如何回应这种关心呢?……他这种年纪的男孩子,在异国他乡遇上一位同胞,对方对他这么关心爱护,处处照顾,如此热切地祝愿他能达到目标,并尽最大的可能给他以帮助……让是否会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毫无保留地依赖这个人呢?
  不,尽管这看起来简直不合情理,让虽然不时地被打动并表示出感激之情,可是他对雅克·艾洛赫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倒不是因为否则的话马夏尔会责备他,而是由让自身腼腆谨慎的性格所决定的。
  等到了圣费尔南多,也许让需要继续他的寻父之行,而雅克·艾洛赫则要掉头回返,哦,是的,当离别来临之际让会很伤心的……也许到时候他会想:要是雅克·艾洛赫能给他当带路人就好了,他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谈话行将结束时,雅克·艾洛赫的一句话又叫一直在听的让感动不已:
  “再说,热尔曼,还有我们路上遇见的这个男孩,我对他很感兴趣……难道你对他不是深有好感吗?”
  “是的,雅克!”
  “我想,热尔曼,他出于爱父之心进行探险的愿望越迫切,他所遇到的困难和艰险也就越多,因为他会知其不可而为之!如果他在圣费尔南多能打听到什么消息的话,他肯定会接着到奥里诺科河的更上游去的……甚至要一直跑到内格罗河……是的!……当他想到:我的父亲就在那儿……他就一定要前往!……他是一个意志格外坚强的孩子!……从他的言行举动不难发现,他那高度的责任感已经发展成了一种英雄主义!……你说呢,热尔曼?……”
  “雅克,我同意你的这些看法,我想,你有理由为年轻的让·德·凯尔默担心……”
  “而为他出主意,保护他的又是什么人呢?……”雅克·艾洛赫接着说,“一个老兵,为了让他会把命都豁出去的……可这是少年所需要的旅伴吗?……不,热尔曼,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希望的吗?……告诉你吧,我宁可希望少年在圣费尔南多一点他父亲的消息也打听不出来……”
  如果此时让和他们在一起的话,雅克·艾洛赫将会看到,听着他的话,少年先是直起身来,抬起头,两眼闪光……继而又低垂下去,神情沮丧,想到自己恐怕会一无所获……只能白跑一趟,原路返回。
  然而伤心的一刻过后,雅克·艾洛赫下面的话又使让鼓起了勇气。
  “不,不!……那样的话对可怜的让来说太残酷了,我还是希望他能有所收获!……13年前,凯尔默上校的确到达圣费尔南多……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到了那儿……让就能知道他的父亲后来到底如何了……啊!我真想陪他一起去找啊……”
  “我理解你的想法,雅克……让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向导,而不是眼前这个老兵……他要真是让的叔叔,那我就是让的姑姑了!……可是你能怎么样呢?……我们的路线和他的不一样,先不说我们在回去的路上还要考察那些支流……”
  “过了圣费尔南多难道就没有支流了吗?……”雅克·艾洛赫问。
  “有倒是有……有的支流还真不小呢,比如库努库努玛河、卡西基亚雷河、马瓦卡河……若是这么走下去的话,我们的考察会延续到奥里诺科河源头去……”
  “为什么不呢,热尔曼?……那样的话考察工作就更全面更完整了……国民教育部部长高兴还来不及呢!……”
  “部长……部长,雅克!人家可是大学教授出身,你却这么不拿人当回事!……再说,如果让·德·凯尔默接下去不是往刚才说的方向走……如果他要到哥伦比亚的草原上去……又或者他将去往内格罗和亚马逊盆地……”
  雅克·艾洛赫不说话了,因为他哑口无言。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将考察延伸到奥里诺科河的源头,与他所承担的使命还不算抵触……可是,若说走出奥里诺科盆地,甚至离开委内瑞拉,和少年一起跑到哥伦比亚或巴西去……。
  紧挨着他们的船里,跪在舱里的让什么都听见了……现在,他已经知道同伴对他多么的关爱……也已经知道了不管雅克·艾洛赫还是热尔曼·帕泰尔纳都不相信他与马夏尔中士的亲属关系……他们为什么不信呢?如果老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少年没有去想如果缺少了雅克·艾洛赫的勇敢和忠诚他的未来将会怎样,只是在心里感谢上帝让他在征途中碰到如此善良、慷慨的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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