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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人们口头常常轻易就说“恐怖”这词,可我现在才真正尝到恐怖的滋味。 恐怖又怎样?于事无补,我们总不能呆坐在那儿,坐以待毙,任人宰割,而不设法自救的。 我想如果我能多了解一点狄克利,这可能会想出个办法来对付它们,看来情绪上作这样强烈的反应是没有必要的。 我说:“我看得出人人都憎恨这些狄克利,但为什么呢?只由于它们同你们作对吗?还是由于人人都怕那种狼人或龙人的怪行呢?” 卡斯坦道:“不是的,变形并不可怕,除了狄克利外,还有其它变形种族,有一些外表比狄克利更不像人类,但他们比人类更人类呢,嗯,也许听起来莫名其妙吧?要知道狄克利是冷酷而无怜悯心的,没有感情,我们说一个凶残的虐待狂是非人类,因为他没有人类对待同类的那种人的感情。大多数智能生物的种族,不论是人类或不是人类,都有某种对所有生物怜惜的意识,他们只杀死威胁他们自身安全的生物,或者是为了要吃它们,但绝不会胡乱屠杀的。狄克利就像你们地球上的鲨鱼,他们甚至对同类也没有亲属意识,如果一个狄克利受了伤,它的同伙会立即袭击它和杀掉它,只为了它同它们类族的完整性不再相配。我们同它仍是无法沟通的,他们不守法律,也不遵重协议,毫无道义观念可言,最糟的是,他们也是智能生物,假如它们只仅是邪恶的动物,我们为了宇宙的安宁,早可以将它们铲除掉了。” “看来目前的处境是完全绝望了,”我说,“假如我是你们,我才不理它们是不是智能生物,一定要把它们消灭光。” 卡斯坦露出了不敢苟同的神情,反驳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也好不了它们多少了,也没有更大的权利生存下去,我们不能把自己沦为跟它们一样低劣的。” 我不再同他争论下去,我们的心意想不到一块的。但我感到顶不痛快,相比之下,我好象一个丛林中的蛮人,而他抑是一个宇宙文明的公民。 卡斯坦那种反对杀尽愚昧的龙人的美好情操,可能是非常文明的。不过他们种族能长时期生存下来,必然有求生的常识,于是我说:“好吧,我希望你的顾忌不致于禁止你杀掉这一个特定的狄克利吧,我一有机会一定会杀掉它。” “雷狞?”他的面孔憎恨得歪扭起来,“如果我够力量,我空手也要宰掉它!” 我望了一眼卡斯坦流着血的手臂和苍白的面孔,说道:“很显然,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但总会有办法以弱胜强,反败为胜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对付这龙人,”我摸了摸面上被抓伤的伤口,“不过如果它进来的时候像人样,说不定我们可以对付它。如果这些座椅不是固定的话,也许我们能用一张椅子兜头把它砸死。” 卡斯坦用一种赞美的神色望着我,说道:“我可想也没想到这点子呢,当然,它仍是可以从基部卸下来的。” 我伏下身子,想把一张椅子卸下来,可是我的手指根本拧不动那些固定的螺丝。我轻轻地骂了一声,卡斯坦已跪在夏雷特的尸体旁,从那尸体的一个口袋里,搜出一个细小的工具盒子,把它扔给我。 那是一个很细的盒子,里面装着各种不同类型的螺丝旋子,有一个细小的瓷器质地的把手,将螺丝旋子装在把手上就可以使用。令我奇怪的是把手有着细朵蓝色和粉红色的花纹装饰,在地球我会把它当作一个老太婆用的工具,但用起来却非常有效用。在盒子里还有一片四寸长的刀刃,我在卸下椅子后,把刀片安装在把手上,说道:“我使用它来干!” “一片刀刃?用它来对抗它的武器?” “一柄小刀也可以杀人的。”我说。 卡斯坦耸耸肩头:“用这样的小刀能杀死它吗?” 我指着他受伤的胳臂,说道:“把你手臂刺伤的刀子也比这柄大不了多少,还不是弄得你流血不少吗?我不知道狄克利有没有血,不管它流不流血,反正我要试一试,说不定能杀掉它。” 他道:“我不是个技术人员,所以我没有这么一种工具盒子,不过,我也得弄点东西来作武器……”他走到驾驶仪表板那边,拿起一个螺丝旋子似的东西,放肆地砸碎表板上的玻璃,捡起了一块又长又尖的,“这块可能还有点用。” 我心里虽然怀疑,但仍旧点头称是。跟着,我们就坐下来等待,一个人坐在门口的一边。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大约有四十五分钟左右吧,门把终于开始慢慢转动了。 “别紧张,”我低声提醒道,“他们可能将你父亲先推进来,我们可别砸破他的脑袋啊!” 这提醒幸好及时,门一打开,华扎尔果然被推了进来。 华扎尔的样子像吃了药品似的,迷迷糊糊,跌跌撞撞,两眼无神,但至少他还活着。 在他后边,跟着走进来的是一个粗野的人形怪物,它手里拿着武器,眼睛和武器都对准着华扎尔。 我从门边一跃而起,用尽全力将沉重的金属椅子向它脑袋砸下去。 那狄克利像一块石头般倒了下来,扭动着萎顿着,我跳上去,骑在它身上,卡斯坦也扑了过来。我举起小刀,使劲刺进它的咽喉。刀子很容易地就刺了进去,这使我感到有点儿恶心。 我才喘了口气,它就扭动起来,作垂死的挣扎,钢铁般的肌肉一抽缩,就将我从它身上拋开,我往后一倒,头撞在我用来砸它脑袋的椅子上。卡斯坦也被拋得在地上打滚。 我半晕地躺在地上,每一分钟都在等着激光枪一闪,把我射杀。 但是,并没有这样的事发生。 卡斯坦振作精神爬起来,用一种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它死了!” “可它还在动弹呢!” 华扎尔用一种浓浓的低音说道:“它们的肌肉在死后仍会痉挛抽搐,还会一直抽搐上好几个钟头,不过,它肯定是死了!” 我望着那变形成龙的可怕的尸体,不禁毛骨悚然。我想大声狂叫,但我却喊不出声来,整个人像麻木了似的。 我,一个地球人,竟杀死了这该死的怪物,我过去连一只耗子也没有杀死过,从理论上说,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但我相信大多数爱和平的人从没有像我这样被迫到死角,作困兽犹斗的。 我站起来,喘着大气,一面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发觉华扎尔和那狄克利走进来后,门立即关上,我们又被倒锁在舱里了。 我们杀死了一个狄克利,但仍被困在飞碟里,而我们的宇宙飞船被困在狄克利的宇宙飞船上,我们目前的境况并没有丝毫改善。 最后,华扎尔清醒过来,我一直没注意,直到他已安全回来了,我才意识到我心里是顶喜欢这老人的。 他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样做太危险了,可能会被杀掉,而且于事无补的。” 卡斯坦紧紧地握住他父亲的手,说:“父亲,他们有伤害你吗?” “还不至于那么粗野,”华扎尔稍微一笑回答道:“现在科学的方法很多,既使野蛮如狄克利,也不必使用肉刑,他们使用的是侦察脑电波活动的测脑机。” 我问道:“它们用这机器,要测什么?” “测我头脑里的记忆。当它们发现用它们那细小的测脑机,在我脑袋里并没有测出它们想要的情报,事实上我也的确并没有那种情报,它们就放我回来了。我早就料到会这样的。” 他用手捂住头部,继续说道:“经他们用这样形式审问,我没受到什么折磨,再多也只是有点儿头痛罢了。” 卡斯坦说出了我心头想到的念头:“那么说,这意味着现在我们谁也对他们没什么用处了,他们可能会来,把我们像杀夏雷特那样消灭掉。” 华扎尔沉住气道:“我不认为会这样,如果它仍要被我们,那何必把我放回来呢?当它们审讯完之后,立即将我杀掉,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或者,它们只要把我们的飞碟拋弃,任由它在太空飘流,我们早已不能飞行,只好困在这儿活活饿死。我以为没那么简单的,它们一定另有计划对付我们,只是我猜不透它们打算干什么。” 他不再出声,从座位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张毯子,盖在狄克利的尸体上,我乐得不必再看那抽搐的尸体。 我还记得小时候曾听说过,要是你杀死一条蛇,它会一直扭动不停,直到太阳下山才死的,我过去才不信这套呢,现在我相信了。 跟着,我们围坐在一起,等待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谁也不说话,但心里却想得很多,我努力不去想家,不去想妮娜、父亲和云妮。看来华扎尔许诺几小时后把我放掉,这是落空了。现在我是呆在外层空间,即使是地球的宇航员也没有多少人到达过这一带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否则我会发狂的,我也不敢去想地上躺着的尸体,只是坐着,等待下一步发生的事。 我们坐在那儿干等,活像坐在那儿等牙医来拔牙似的,心里不耐烦极了。 有一次华扎尔站了起来,研究我们打碎了的仪表板,他说:“我想弄清楚你们有没有打碎了通讯仪,很有可能他们把我们拋弃在太空里,我们在这一带没有通讯仪,是无法求救的,如果我们的通讯仪没被破坏,也许还有机会获救的。” “不,”卡斯坦说,“我是有意打碎那一个仪表板的,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也用不着星野观望仪。” 华扎尔对我说:“我很对不起你,使你卷入了这件事里,不过不要绝望,逼害中立星球居民是严重犯法的事,法律会严加处理的。” “可是法律什么时候才能制裁雷狞和它那类族呢?”卡斯坦满怀悲苦的问。 “但它们也不敢公开同法律对抗,它们也明白,如果我失踪不见,议会将永无休止地进行搜索,这对他们的行动反而有碍。可以肯定,不管它们怎样对付我们,它们一定会弄成好象我们是自然失踪,那我们还会有个机会逃生。当然机会极微,如果我说逃生的机会很多,那只是骗你,但总算是有一个机会。我们得保持头脑清醒,我们能逃生的,所以不要绝望。” 我并没有绝望,我相信没有人相信自己要甘心去死的,只要体魄健全,没有受伤,就不会轻易放弃希望。我们目前还有空气呼吸,还有粮食吃,暂时还安全。不过,我承认我很害怕,但内心有一种信念,我们最后一定会没事。说不定,海军陆战队突然登陆,就像电影里那样,一切就扭转过来,反危为安了。 华扎尔叫我们把剩下的干粮带在身边,他说:“显然它们不准备亲手杀死我们,或将我们的飞碟撞在月面,使它看成我们准备在月面降落时发生意外。” 我问:“那么可能会怎样?它们可能会怎样对付我们呢?” “现在我怀疑它们会只是单纯在太空中将我们拋弃,让我们困死在这飞碟里了,那么我们将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这艘船是很容易就可以用侦察光弦测出方位的,那就会很易猜出为什么我们不能同母船会合了。” 我又问:“你们没有去会合,母船会不会开始找寻你们?” “不会的,”他相当忧郁地说,“他们把母船停泊得相当远,在距离较远的轨道上运行,若派船进一个太阳的空城里作漫无没际的巡航搜索,既困难又花费极大,这是禁止的。当然,母船上有营救船。如果,我们能发出求救信号,他们会派一艘营救船来救我们,可是我们的通讯仪在狄克利船上的干扰场中,是发不出信号的。不,我想他们会把我们困在这儿,一直等我们远离了母船的轨道,到那时,母船就无法收到我们发出的信号了,嗯,这点谁也猜得出来,它们是有所企图的。” 在这以后,为了消磨时间,我向华扎尔打听他们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到地球,到地球搞什么。 过去,他一直设法回避这些问题的,现在他毫不犹疑一一作答了。从他的话中,我倒有了一种深信可以大难不死的想法。 他的人是住在一个名叫斯比卡的星球上,他们那族人有一个名称,叫白兰杜尔人,是星际政府联盟的一个组成部份,这联合政府拥有十五个或二十个星系,大约有七十个星球。他们对在他们星云内所有有人居住的星球进行调查研究,看哪一些可以加入他们的联合政府,哪一些该避免干预,任由它们自身发展,以避免引起文化震撼。 例如像地球这样的星球,定必须禁止加以干预的,但有些不法之徒却横加干预。 我明白,他所说的不法之徒,指的当然是像狄克利那样的一些族类。狄克利喜欢入侵未调查清楚的星球,而这些星球的人还没有能力制止它们入侵。有时,狄克利对被侵犯的星球原来的居民十分横暴,盗取他们的天然资源;有些时候,他们仅仅使用这些星球作为他们耍乐之所,把那星球弄得一团糟。星际联合政府尽最大努力不让它们入侵没有设防的星球,但未被调查清楚的星球大约有四万个,还有四万多个还未列入调查计划中去,要完成这个调查工作需要好几亿年,不是十年百年,目前星际联合政府不可能维持一支警察部队来将狄克利和它那类不法之徒吓走。 目前,狄克利一般只在联合政府未查清的星球活动,因为如果激怒了联合政府,将会对狄克利发动一场歼灭战,采取法律制裁。我没问什么样的制裁,华扎尔也没有说,不过我想准是不轻的,否则狄克利就不会远离避免触犯它了。到这时.我才知道“狄克利”就是不法之徒的总称,雷狞族是其中的一个集团。我从以上的事实可以看出我们还有机会逃生,因为狄克利不希望联合政府开动制裁的机器。 华扎尔说:“即使是狄克利,也不敢玩火的。” 我们又吃了一顿口粮,睡了一觉,反正关在舱里,没事可干,我们吃吃睡睡,这样反复了两三次。 突然,在我们舱外开始响起了一种缓慢的嘶嘶声,彩虹灯光开始在飞碟内闪现。我从昏睡中惊醒,挺直身子坐起来,眨巴看眼睛,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华扎尔说:“那艘狄克利船在降落,这些光线是远程计,在这儿是自动的。” “我们是在哪儿?爸爸,你知道吗?”卡斯坦担心地问。 华扎尔走到仪表板前,仔细地计算起来。 他研究了一番后,说道:“当然,太空飞行仪根本不起作用,不过如果我们的飞碟已进入了一个星球的重力场,我可以从磁力仪算出吸力大小,确定这是哪个星球。” “它们可能把我们送回地球去吗?” 华扎尔犹疑了一下,很不想使儿子满怀的希望落空,但他还是直说实话:“我认为不是那样一回事,我们离开地球仅仅九个小时,以我们的速度飞行,就被截击了,如果把我们送回地球去,肯定需要更多时间。狄克利的船在一个太阳系内巡航,比我们的星航母舰是快捷一些,但比起我们的飞碟就差得远了,看来我们更像是进入了火星轨道附近的某个空间。” 我心里暗自嘀咕,我们在太空中逗留至今已大约有四天了,谁都知道从月球坠向地球要五天的速度,所以很显然我们并不是地球限速之内。他们的船可能是以超光速飞行,卡斯坦还这么年轻,肯定不会在太空度过很多光年。 闪光继续在舱内闪动不停,湛蓝色、瑰红色、琥珀色、青绿色。我感到一种奇怪的不适,头恼像空了似的,肚子像翻了个儿,我想这可能是下降引起的吧。 华扎尔和卡斯坦已系上安全带,也吩咐我系上。 地上那两个尸体,由于船身晃动,开始在地板上滑来滑去,盖在它们上边的毯子已经滑落,我转过头不去看它们,还是不提它们好些,实在难看。 跟着,砰然一声巨响,这是一下沉重的撞击。飞碟内的闪光骤然熄灭,一切都归于死寂。 我心里在想,我可能是地球上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人呢!这倒使我感到高兴,减轻了担忧。 我们一等安全着陆,华扎尔立即扯脱安全带,他对我说:“巴利,快捡起那椅子,又要再用它了!” 他跪在那狄克利的尸体旁,摸索着什么,当他站直身子时,手里已拿着那怪物使用的武器。 卡斯坦在解安全带,但却解不开来;我发觉他的情况很不妙,如果没有医疗,可能会有麻烦。 我把椅子高举过头,静静地贴在门边站着,这时门锁开始转动了。门一打开,一个变作人形的狄克利就走了进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把椅子砸向它那狞狰的头上,它立即变形了,椅子被反弹飞到舱的另一头。 华扎尔手中的武器射出一股蓝光,击中那变形怪物,它发出一声愤怒的怪叫,倒了下来。这时舱里已挤进了四五个狄克利,我知道我们是输定了。 我坐在地板上,痛苦地抬起头来,怀着憎恨地望着雷狞,我心里在想,难道它变成人形就可以混迹世上,不会被我们地球人发觉认出来吗?我相信它化了灰我也会认得它的。 雷狞用一种深沉不露的声音说:“我看见你们已杀死了卡兰达,我认为杀了也就算了。” 它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那尸体,然后望向还在变形和抽搐着的狄克利,我看出我把它的头砸破了,但令它致命的还是华扎尔手中的武器。雷狞垂下它手中的武器,将那垂死的怪物射杀。 虽然卡斯坦曾告诉过我狄克利是没有人性的,但看见他射杀同伙,还是令我感到恶心。 华扎尔还在同两个怪物在搏斗,雷狞走上前去,帮忙把华扎尔手中的武器夺下来。它毫不在乎地说:“把他放掉。” 它们放开华扎尔,华扎尔在喘着气,脸色铁青,已经精疲力竭了。 雷狞道:“我们不准备杀死你们。” 我差点欢呼起来,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华扎尔喘着大气,粗声地说:“雷狞,我警告你!这孩子……”他指着我,“他是个地球人,是中立的,如果你伤害了他,联合政府永远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并不打算伤害你们吗?”雷狞微笑道,说它微笑,不如说它的嘴往旁一歪,露出一种所谓笑容,这笑容使它看来更加狰狞可怖,“你们的飞碟附在我们的船上在太空飞行,这可不是我们做成的,是你们自投罗网嘛。” 它转过身对其它狄克利说:“把他们赶出去!” 门还开着,当一个狄克利凶神恶煞似的向我走来,我赶紧自己走向舱门。一阵冰一样的寒风迎面刮来,使我的心冷了半截,后边一个狄克利粗野推了我一把,我被推出舱门外,我踩不着梯级,一跤跌下去,大字形倒在地上,只觉得跌得胃都反了过来,猛吸了口刺骨寒冷的空气,这就是我踏上火星的第一步。 在我背后,华扎尔跌跌撞撞地从梯级走了下来,他一手扶着卡斯坦。 狄克利将舱内的尸体全扔了出来,它们全落在我们身边。 我爬起来,恐怖地瞪着眼睛,看见舱门关上,在飞碟边缘的灯光开始一闪一闪地亮起来了。 我抬起头来一望,就看到了狄克利的飞船,它是那么巨大而且奇怪,像一艘巨大的海轮一样,有着一种寒冷的磷光,我们那艘飞碟,就像一个大疮疤似的,附在它的旁侧。一阵刺耳的尖音,两艘飞船一起腾空而起。 两艘船离开了地面,仍连在一起,它们慢慢加快速度。弄得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细,最后在淡紫色的天上,只剩下针尖那么大,跟着就看不见了。 我们被留了下来,困在火星上。在我们的脚边,躺着夏雷特的尸体,还有那两具变了形的狄克利尸体。 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什么也没有。 用不了多久,我们也会死掉。 我已记不起跟着那几分钟是怎样度过的,我想我大概有点儿疯了,我只记得华扎尔在用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在骂个不停,虽然我一句也不懂,但我知道他是在骂狄克利,肯定他是气得在用所有想得出的粗话在骂吧。 卡斯坦只是站在那儿,迷惘地望着前边,像晕过去似的,他后来倒下来,缩成一团,哆嗦不停,这情景使我们回复了理智。 我这时才真正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头脑清醒过来。首先,我在呼吸,我虽然不是专家,我对星球的报道倒是留意看过的,我明白在火星上空气稀薄,连一只猫也不够空气呼吸,更不用说人了.理论上是如此,但我却在呼吸,当然呼吸困难,风很大,吹得人鼻子无法吸气,但我确是在呼吸,看来专家也还得进一步研究呢。 好寒冷啊!我想象一定冷得像南极一样,只不过这儿并没有冰和雪,在我们四周,全是棕灰色的沙,间中有一些绿色或蓝色的岩石,在风中,这些岩石被沙所淹没了。有一些粗而带尖刺的植物,就像我看见过画家萨尔瓦多.达利所书的仙人掌似的,在一些古怪的地方冒出来,也算是装点这没有景色的景色吧。除此之外,极目而望,什么也看不见了,在无法测量的远方,棕灰色的沙隐没进一种紫蓝色的境界,分辨不出天地的界限。 在看不清的地平线上边,大约四十度左右,天上悬着一个细小的暗红色的球体,这大概就是太阳了吧。我穿着大衣还在发抖,就是再有四件大衣,一件加在一件上面,我也不会嫌多的。在这狂风呼啸的荒漠饿死已经够惨了,何况还未饿死先要冷死!我转过头去望望华扎尔,他站在那儿心不在焉地把手放在卡斯坦的肩头。他也在望着我,我心里不禁怒火中烧,还不是他吗?如果不是为了救卡斯坦,他怎么会把我硬拉上飞碟飞到这鬼地方来,害得我死在这儿!我的思想一转,突然像发了狂似地想起了妮娜,她正在把晚餐摆在饭桌上,自言自语地在说:“那孩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呢?”就像有一次我回家听见她自言自语讲的那样。一股热泪梗塞住我的咽喉,我父亲和母亲将永远也不知道我的生死下落,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已不在地球。我张开口,想把内心的悲哀与愤怒大喊出来,我想咒骂华扎尔:全是你的错,我才不想纠缠进你那该死的银河政治呢!但我闭上了口,没有骂出来。 他和卡斯坦还不是得跟我一起死在这儿吗?我想他们也不曾想到会弄成这样的。所以,我非但没骂华扎尔,相反问了句:“卡斯坦没事吧?” “他情况不很妙,”华扎尔皱着眉头说,“如果我们不设法把他带离这寒冷的地方,尽快找到药物治疗他,那他就很难会好过来了。” 我苦笑道:“你也没办法在这儿附近找到一间好旅店吧?” 卡斯坦听了我这俏皮话,笑了起来,他用低弱的声音说:“我们的情况就跟骑马在沙漠里乱走的族人一样,不过,你们别那么担心,我已经好多了,我觉得自己早已好多啦!” 我听了他这话,情绪为之一振。 我说:“虽然情况很恶劣。但也不必灰心绝望,我的曾祖父曾到洛矶山开垦,曾跟人一起在唐纳隘道过冬,那可不是旅行啊。我现在跟你们不是又过着一种加利福尼亚开路先锋式的生活吗!” 华扎尔道:“如果你以这种精神来面对目前的处境,那倒是值得令人鼓舞的,不过我必须提醒你,我们的情况是绝望的。”他慢慢走到那些尸体旁,把卡斯坦扶坐在沙地上,对我说:“请帮我一下忙,把这些东西堆起来,好挡一阵风。” 我的脸色一定立即表露出我内心的恐怖,因此他严厉地说:“我求你!我们没有时间去感伤或大惊小怪!它们至少可以给我们挡住寒风,而且还有一个狄克利的尸体仍有点体温。” 那尸体在抽搐,我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东西,实在令人不愉决,华扎尔的话使我大吃一惊,竟然要去剥光一个死人和那两个死了的狄克利的衣服,这太过份了,我气得大声抗议:“我可不是个盗尸贼!不干!” “那么,你准会被这种顾虑重重害死,衣服就是衣服,衣服能保暖,现在它们对于夏雷特一点用处都没有了,让他安息吧。再说,夏雷特的口袋里,总是装有一些细小的工具,还不知道那两个狄克利身上带有什么东西呢。” 我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道了一声不是,遵照他的吩咐,一起动手去剥死尸的衣服。说实话,假如华扎尔的命令再进一步,我可能会反叛了。我宁可饿死,也不吃狄克利肉的。 我把夏雷特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交给卡斯坦,然后去搜劫那些狄克利的尸体。它们每个都有一个细小的圆形透明的东西,似乎是一种指南针;一些文件和卡片,有一个狄克利口袋里竟有一包“健力士”面纸,看见这包面纸,使我打了个寒战。 我心里不禁要想,他是在什么地方买这包面纸的,那卖给他的人一定没有怀疑他不是人类的。这真叫人心寒。 它们每一个都有一个铜的小印记,我一眼就看出这东西刻着一条小龙,不,应该是一个狄克利的形象。 华扎尔把这些龙形的铜器拿在手心,翻来翻去,检查了一番。 卡斯坦衰弱地问那是什么东西,华扎尔道:“是锁匙,狄克利小型飞船的起动锁匙,它们很像我们的飞碟,只是普通一些,当然,正因此它们才抢走了我们的飞碟。” 我实在难以置信,飞碟的起动锁匙竟跟我们任何老牌的旧福特汽车锁匙一样,这简直令我无法接受,我笑得肚子都痛了,对他们说:“别骗我了,可别像警察那样训人,说什么锁好你的车门,把车匙带走,简直是诱人犯法!” 卡斯坦也插嘴说:“现在,要是我们在附近的停车场找到一部那种东西,不偷它才怪呢!” 华扎尔摇摇头道:“那可是谁也说不准的。”他把两把铜龙匙放进口袋,向卡斯坦弯过身来,把一个很像是手电筒似的小东西塞进我的手。“我得看看那刀伤,现在帮我忙,别出声。” 等卡斯坦的伤口重新包扎结实后,我们把尸体上剥下来的衣服瓜分了,我得说,衣服倒也不少,我就分到了一件狄克利穿的厚大衣。我们把尸体堆成一堆,躲到堆里,互相挤成一团取暖,躲避刺骨的寒风。 华扎尔说:“我们不能在这儿久留。”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因为那些尸体已经开始冷冻僵硬,我们再呆下去,用不了多久也会变成跟它们一样,几个钟头后就会结冰的。卡斯坦没出声,他像很吃惊,于是我充当好汉,说道:“我们不能留在这儿,也无处可去,我不相信附近会有接待航天员的豪华旅馆的。” 华扎尔道:“狄克利不会那么便宜把我们放在接近人烟的地域的,不,不幸得很,我甚至现在我们在哪儿也弄不清呢。不过,这星球是有使用过的,断断续续,来了又走掉,联合政府和狄克利都使用过。我认为它们不可能把我们放落在联合政府的领域内,但在我们飞碟降落之前,我曾看过一下我们的仪器,我们是在第十二经附近,……”他指着非常阴暗的天边,在黑暗中我看出一列灰色山峦。“那儿会有岩洞,我曾听说过狄克利曾在这种山上建筑过一些掩蔽部,我们如果在这些岩洞中找到一个没人居住的,那就是我们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了。再说,风沙季节刚刚开始,我们得找地方躲过风沙。” 我明白这讲法是合理的,不过我们能不能走到那儿,我可没准儿了,但我只问了一句:“卡斯坦能走路吗?” 华扎尔决然地说:“死在找寻掩蔽部的路上,也比无所事事坐着等死强些,现在我们休息一下,然后动身。” 当太阳慢慢降落在看不清的地平线时,我们缩成一团,躲在尸堆下边。我们在等待,冷得浑身哆嗦。那一晚是够受的了,我并不比别的人更富于想象力,不过我们与三个尸体作伴,而那个最近我的狄克利尸体还在动弹,时不时用力抽搐一下,连我也不由自主吓得打寒颤战。后来,它冻僵了,这倒好受些,虽然这样更加寒冷,就像倚着一块结硬了的冰。 我不知道火星的一夜有多长时间,不过在那细小的红球再在地平线出现时,我认为过了很长时间,我已冻得四肢发麻了。 虽说三具尸体可算是一种挡风的掩体,但风还是像利刀一样刮来,我的脸已冻得半僵,一点表情也没有了。这一夜,我一刻也没睡着,我相信再不动弹,我一定会变成冰棍了。 华扎尔先站起来,蹦跳了一下,用手拍着腿部,使血液运行。我站起来,准备出发,管他路途多远,总比坐以待毙好些。 卡斯坦虽然也冻得手脚酸疼发僵,但比昨晚样子好看多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得到了休息,虽说我个人一刻也没有睡着觉,但休息一晚确是有助的,他讲话的声音也响亮多了。华扎尔从口袋里取出一句干粮,分成三份,他自己很饿地吃了下去,我也一样狼吞虎咽,我想我已好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了。 华扎尔从口袋掏出一个指南针,对它专心研究了很长时间,对着太阳校准方向,最后指着前方说:“向着这方向,我们动身吧!”于是我们踏上了慢慢的征途。 我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往前走,这一段征途,可以说是我记忆中最可怕的一段旅程。我们走着,风刮得很猛,飞沙走石,我们大约走上两小时就停下来稍作休息,我在休息时曾掏起一捧沙,仔细观看,它们像很好的金刚沙,当它被吹起刮到脸上时,简直像利刀似的,所以用不了多久,我的皮肤宙已经被吹刮得十分粗糙。我们脱下了衬衫,用它来蒙住脸,衬衫很薄,还可以通过它看到一点东西,如果你蒙得太厚,那就什么也看不清了,不过火星也没有什么景色可观,所以看不清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休息十分钟后,我们又再向前走。 空气极端寒冷,我每次呼吸,就像把冰吸进肺里似的,这使我喉头发干,张开口喘气,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一边想着面前有一杯又烫又热香浓无比的咖啡,想着躺在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温水的浴缸里泡身。 脚下尽是沙和石,石头就像鹅卵石一样,有时像践踏着一些柔软的东西,大概是一些苔藓植物吧? 我的喉咙越来越干,这令我不想呼吸,当我们第四次停下来稍作休息时,我们吃了点干粮,我一点也没有办法咀嚼它,虽然肚子饿得发慌,却实在无法下咽。 华扎尔说:“设法把它吃下去,这些食物会变成热量,没有了热量我们就没有办法在寒冷的火星生活下去了。”他自己也在机械地咀嚼着干粮,不过他的口唇也发青和干裂了。卡斯坦曾说过他的父亲身体不很健康,可直到这时为止他仍是我们当中最倔强和耐苦的一个。 太阳越升越高,一直到日满中天,就像我们中午那样,但太阳在这儿却像蒙着一层雾霭,活像伦敦雾日里的太阳。一过中午,它就迅速下降,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我们继续不停地往前走,但远处的山却像同样遥远,我们并没有走近多少。 在日落的前一刻,我们吃下了最后一点食物,在夜色来临时,我们躲在一块低矮的岩石下,缩作一团,躺下睡觉,挨过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夜。 我睡在最里边,卡斯坦躺在我旁边,华扎尔睡在最外头。我们盖上龙人尸体脱下的大袍,权充毯子。华扎尔显然已累坏了,很快他就轻轻地打起呼噜来。 尽管我十分疲倦,但却无法入睡。我翻来复去,胃里那些干粮不能消化,顶不好受,咽喉发疼,连咽一下口水也疼得难受。那天夜里我又产生了幻觉,我觉得自己是在家里,云妮在摆餐具,从厨房飘出来一阵阵烤烧饼的香气,引人垂涎,但当我拿起来正要大快朵颐时,立即就从梦中醒过来,又回到火星岩石下的可怕现实中了。只听见华扎尔在打着呼噜,而卡斯坦在梦中发出轻轻的呻吟。 如果华扎尔认为没有食物、水和火,我们在到达任何地方之前就会死掉,那今晚大概是我们最后的一夜了。 我终于还是睡着了一会儿,不过尽作恶梦。当晨曦渐渐稀释了黑夜,我冷得发抖,醒了过来。华扎尔已站起来,伸展着他僵硬酸疼的四肢,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假如今天又像昨天那样,又何必再走下去呢?我们就死在这儿不是更自在些吗?干吗一步一步这么艰辛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在半中途倒地不起?卡斯坦推我,我一掌将他推开,用手臂蒙住头,咕哝着说:“走开!我再也不走了,反正无处可去,还是留在这儿好。” “留在这儿干什么?”我听见卡斯坦说,但我已失去了理解力,一心只想睡……华扎尔说:“我们背不动他,而且背着他也走不远的。” 卡斯坦说:“不,我绝不离开他,假如他不是为了救我,他现在早已安全地在家里,不会跟我们流落在火星的荒野了,我不会拋弃朋友的。” 我觉得华扎尔抓住我的肩膀在摇晃,把我拉起来。他声如洪钟地说:“我们将你带到这儿,我们绝不会弃你而去,假如你不肯起来协助大家一起脱难,那我们就留下来跟你一块死吧,你是要这样吧?” 这讲法可太不公平了,我在逃迷糊糊中想,他们要我负起杀死他们的责任吗?我生气地说:“如果你硬要这么说,我有啥好说?”于是我摇摇摆摆地站直身子。 华扎尔的眼睛红得像看了火似的,深深地陷进风尘满脸的眼窝里,卡斯坦瘦了好多,脸色苍白,眼睛像发烧似地发亮,他极力不去动那受伤的手臂。我不敢想自己已变成个什么模样,喉咙干得既不能咽口水,也不想再说话,我一步重一步轻地往前走,每走一步,身体就酸疼得像要散掉一样。 我们一直向前走着走着,谁也不再说话了,当我们停下喘一口气时,我像只死狗似的,真不想再动。 我们就要死了,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们没有火,也没有办法生火,如果有木头,还可以钻木取火,但这儿既没有树木,又何来木头呢?在地球,即使是在沙漠里,情况再糟,也还可以用陷阱捕捉一些小动物,要不还也会有一些可以维持生命的植物。人在北极或死亡谷里还会设法活下去的。可是在这儿呢?这儿看来连动物也无法生存,脚下只有一些苔藓,样子看来是吃不得的,再就只有一些难看极了的仙人掌……仙人掌? 如果它真是仙人掌,那它是怎样生长的呢?没有生物是不赖水而活的,没有水不可能生长,这点我倒还懂得。我突然记起这一点儿常识,就伸手进口袋,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有一张伯克雷中学的学生证和几枝原珠笔,我随手往身后一扔,反正这儿也不会有人骂我随地乱扔垃圾的,学生证留着也无用,看来根本不可能活到明天,更不用说返回地球老家去了。 我又从袋子里掏出小刀,那上面还沾有我刺杀龙人时留下的血迹,这使我打了个寒颤。我不去理那些血迹,用手指试了试刀锋,倒还很锋利。 华扎尔一直是半闭着眼睛在跌跌撞撞地走路,这时睁开双眼,二话未说就扑过来,要从我手中夺走小刀。 我气炸了,骂道:“你干什么?你以为我打算宰了你把你吃掉吗?他妈的,放开我一阵,我要试试干一些事来救大家活命啊!” 华扎尔粗声粗气地说:“我担心你要自杀啊。” 我不去理他,我现在根本不想死。 我不再浪费时间,向仙人掌跑去。 仙人掌到处都是,不高,大约从八寸起,不会高出两尺,样子很骯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只是在仙人掌上有着紫色的脉络。我举起刀子,一刀刺进仙人掌去。 这植物竟对着我尖叫起来! ------------------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 炽天使 扫描,火凤凰 校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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