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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只有在七岁以前和七十岁以后才会坐在枫林中看月亮。但现在我二十七岁,却正坐在枫林中的石凳上望着遥远的明月。 “维纳斯”的话萦绕在耳边: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明白她的意思。那段凄惨的经历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何况她是一个弱小的女子。忘却是唯一的药。 为了忘却,她没留下《枫林日记》和《前世月光》。 但愿她能忘却,而我能做的只有祝福她而已。 我坐在石凳上,这六个月来我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如此,就如同当年在清华每个晚上都会去“七食堂”坐一会儿一样。不过当年是为了船歌,现在是为了“月亮”。 这片枫林就在RF研究中心的旁边,RF研究中心并不在地下,而且距离两广军区很远。这是那个可爱的老头儿的决定,我得承认这是个极好的决定,我们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了三年,这是最好的证明。最危险的地区就是最安全的。这道理谁都明白,但谁能真正明白。 中心的守卫有74人,他们是最好中最好的。就算有千军万马进攻中心,他们也可以坚守15个小时,15个小时足够从两广军区调来两万精兵。 明天试飞,两架原型RF机器人已经完成,虽然对于设计师来说,看着自己的心血飞上蓝天是最快乐的事,但能与阔别三至五年的亲人见面更让他们满足,所以那些设计师们已经纷纷离开中心踏上回家的路。 而我相信那74个卫兵是不会休息的,从RF机器人完成开始他们必须将最高警戒状态保持72小时。我相信他们,所以我静静地坐在枫林中看着我的“月亮”。 那时候如果我知道枫林外面正发生着什么,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在枫林里坐上6个小时。 月亮消失在远山的阴影中。我也该回去了。 “月亮”明天见!我在心中默念。 我走出枫林,走在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上,它通向RF研究中心。车子自动跟在我的后面。 我走着,六个月的生活没使我对那个该死的中心产生一丝感情,为了这个该死的RF计划,167中队覆灭,“月亮”也躺在月亮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冲动的我。 我讨厌那个中心,更狠我自己。 但那一刻,潜意识中我希望赶回去,因为那里似乎有人在等着我。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就象一个人的呼唤。 我加快脚步…… 火花! 前面拐角处出现火花。一闪,又一闪! 我伏身,带上夜视镜,镜中的景象让我惊讶。 那是一具尸体,但不是地球人的尸体。它生物的一半已经死亡,但机械的一半却在动,一条腿时而屈、时而伸。面部肌肉随之而动。关节处冒出火花。 我伏身走过去,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我认得他是那74名卫士中的一个。显然他们同归于尽。 他应该埋伏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但却被发现,看来这次的敌人应该很难对付。 我拿起他的枪,我痛恨这场战争,痛恨自己为何是个军人,所以我平时不带枪。 我向前走去…… 我连续看到45具尸体,32具冒着火花,另外的是13个卫士。 他们都是被人偷袭致死,而且偷袭他们的外星人也都死了。但这13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有机会示警。 看来敌人指挥官的智慧在我之上。而且极其冷静、冷酷。 那种带着惧怕的兴奋充斥着我的身体,好熟悉! 中心的大门在瀑布后面。 我看到瀑布两旁的石壁上挂着十几具尸体,地上没有弹痕。 看来他们在未发一枪的情况下被全歼。也就是说,敌方的指挥官完全猜到了他们的埋伏点,并派人接近他们,然后同时行动将他们杀死。 想杀死这18个人至少要36个,看来敌人这次行动来了至少一百人。 我希望剩下的43名卫士能抵挡住这鬼魅般的偷袭。 我走进大门。 两具敌人的尸体让我欣慰,也让我紧张。 这两具尸体让我知道,敌人的偷袭已经被发现,但他们既然能突破外层的防守,没有理由被门口的装置发现。所以极有可能是敌方的指挥官认为完全可以用正式进攻的方式摧毁中心,于是下令直接进攻。而他在门外的杰作已经让我不能怀疑他的判断。 我继续向前走去。 惧怕但兴奋,这感觉很熟悉,至少我曾经有过。 我走进正厅。虽然是正厅,但其实是个阻击场。它是两条通向研究室的路之一,另一条在山后,但必须先开出一条几里长的隧道。 它有106米长,67米宽,没有障碍,35名阻击手藏在对面的掩体里。他们有最好的武器,我无法想象如何通过这里。 但这里已经没有枪声了。 堆积如山的尸体从入口开始铺过去,最近的距离最前的掩体23米,但35名卫士都死了。 他们的脸上带着惊讶。 我想象不出敌人是如何冲过来并杀死这35名勇士。 后面的门开着,我知道后面还有8处伏击。 原本我对这8处伏击极有信心,但现在我动摇了。 恐惧又袭击我的心,但兴奋随之而来。 我想起来了,那是在167中队受训的时候,我与“月亮”对战时的心情。在那逼真的训练中惧怕第一次冲击我的心。现在是第二次。 最后的八处截击没有用诸如电网之类的机关。因为一个人若能活着走到这里,那些死的机关已经不起作用了。能对付得了这种人的也只有人本身。 但已经有三处截击被摧毁。 灵感告诉我敌人也只剩下一个。 这八个卫士绝对是最优秀的。为了中心的安全,他们已经忘了情感,忘了时间,忘了生命,忘了自己。 他们没有名字,至少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有的只是一个代号。 “叹气”,“影子”和“影子的影子”已经死了。 前面还有“蜗牛”,“云”和“海皇”。 另外两个连代号都没有。 “蜗牛”守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那是一间空旷的大屋子,四周的墙壁和天棚、地板是白色的,此外还有一张白色桌子和一把白色的椅子,它们是“蜗牛”休息用的。 这地方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墙壁和天棚、地板。它们由一种精密的探测仪器组成。这种仪器只对一种现象有反应——“音爆”。 当一个物体以超音速飞行时就会产生“音爆”。而一旦“音爆”被探测到,0.2秒内这间屋子里的每一立方厘米将有17块14马赫的弹片飞过。你可以在这间屋子里高谈阔论,但决不能让任何东西超过音速。 在这间屋子里,枪已经没有用了。只有一支是例外。这支24厘米长的手枪就挂在“蜗牛”的腰畔。但只要0.35秒,一颗亚音速飞行的子弹就会飞出枪膛。“蜗牛”虽然叫“蜗牛”,却比绝大多数人都快。 这支枪的设计者(也就是这间屋子的设计者)是空军169中队的指挥官——亦泽。169中队是空军仅存的4支中队中的一支。 今天的枪支设计者为了提高射速缴尽脑汁,两年以前电磁枪已经开始装备人类陆军,它的射速接近10马赫。但亦泽却设计了这样的屋子和这样的枪。 我奔向“蜗牛”的房子。“蜗牛”站在桌子的旁边,凝视门口,目光中充满无奈。枪握在他的手中,但刚离开枪套半尺。额头上嵌着一颗金黄的弹头。 从“蜗牛”的姿势我可以看出这个敌人出手的速度,从弹头的深度我可以看出它的飞行速度。我惊讶!这也是一颗亚音速飞行的弹头,难道敌人有两支枪?可是她如何知道在这里有这样的截击? 这样低速的子弹并不能直接致命,“蜗牛”从中弹到死亡的过程中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我明白他是想让我知道敌人射击的速度。我将“蜗牛”抱起,放在他常坐的椅子上…… 走出“蜗牛”的屋子,我看到地上有一支残破的枪。它的枪膛被一柄极其锋利的刀连根截断。如此简单的一刀,就让敌人有了世界上第二支亚音速枪。这种电磁枪的枪膛是用来加速的。 拔吓!彼懒耍〉锤嫠呶业腥顺鍪值乃俣取K乃辣扯*有意义。 我希望“云”还活着。 我向前跑去…… 我飞了起来。眼前有无数的云在飞。 两年前,人类掌握了重力场制造技术。它来自银河系中的另一种生命。 这里有一个与重力相反的伪重力场,“云”就是这个零重力空间的守护者。她每天在这里生活23个小时。那些软软的和她一起飞的“云”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原本有她的生活,有她的爱人,但为了这个RF计划,她与他们分别,就象这里所有的人一样。 “云”躺在一片白云上,在这里其实没有上下的概念。她闭着眼睛,长发向四周散开,象一个熟睡的天使。 美丽、安详。谁也不会吵醒她。 没有伤口,看来敌人不仅精于枪械,也精于格斗,而且是这种无重力状态下的格斗。 致命的一击在后颈部,它让我想起,当年167中队在战列舰上进行格斗训练时,“月亮”最厉害的一击。很多次“月亮”在“维纳斯”的后颈部轻轻一击,“维纳斯”旋转着假装倒下,长发散开…… “海皇”我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他的事迹。因为那是机密,这里每个卫士的过去都是机密。 但我知道他有着辉煌的过去。因为谈到他的时候,“神鹰”的语气中充满尊敬。 “海皇”的皇宫极大,但并不富丽堂皇。 只有一个巨大的闸门将“皇宫”分成两半。闸门是木制的,但外壳是167合金,门框也是。要通过“皇宫”必须先开启闸门。 没有任何机器可以开启闸门。它太重了。 开启闸门唯一的办法就是灌水。将“皇宫”前后两个门密封起来,想通过的人穿上防水衣,然后用水充满“皇宫”。水浮起闸门,人从闸门下面游过,然后放水,才能开启对面的门。 “皇宫”两边各有一个控制灌水、放水的仪器和一个衣柜,防水衣放在衣柜里。衣柜也是用167合金制成。没有密码休想打开。 即使打开衣柜同样没有用。防水衣做得非常笨重,任何人穿上它都会很迟钝。 “海皇”却不用那笨重的防水衣,因为他不用肺呼吸,他用鳃。没有人见过手术后的他。平时我们游过“皇宫”时他躲在蓄水池里,只有敌人出现时他才从灌水口进入“皇宫”。 我不知道“海皇”辉煌的过去,但我尊敬他。我并不尊敬比我优秀的“神鹰”,但我尊敬“海皇”。 我推开门,走进“皇宫”。闸门是开启的,但只有半人高。 因为一个衣柜硌在下面。我弯腰从下面走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海皇”。他死了!是干死的。 显然,敌人先灌水,当闸门只开启半人高的时候,推倒衣柜硌在下面,然后放水。但这时“海皇”刚刚进入“皇宫”…… 没有水,“海皇”的生命很短暂。 继续向前就到了山腹,也就是中心的中心。 226名天才科学家在这里工作了5年,此外还有一个“木头”,一间肯德基餐厅的采购员和一个花匠。 科技的发展使得肯德基不必拥有那么多雇员,一切都由机器完成,除了原料的采购。采购员是个老人,当然他的名字也是机密,所以我叫他“肯德基”大叔。 这里是山腹,阳光是假的。假的阳光实在不容易给人灵感,所以鲜花更是必不可少。 这里没有了往日轰隆隆的噪声,但宁静中充满危机。我从肯德基店前走过,穿行于花丛之间。 我看到了花匠。也看到了“肯德基”大叔。 花匠的剪刀分成两片,一片穿过“肯德基”大叔的腹部钉在树上,另一片插在泥土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而他的咽喉上插着一只吸管儿。 红白相间的吸管儿上有肯德基的标志,内壁却泛着金属的光泽。 他们就是最后的两重截击。 我不知道谁是叛徒,也不想知道,人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不管生前是英雄还是恶徒。 一声巨响传来。我看到一座大厦倒塌,“RF一号”得意地挥着拳头。“RF二号”正走向另一座大厦…… 难道敌人竟有两个? 我伏身向总控制中心奔去,我希望在那里被摧毁前能抢先通过计算机重新控制RF机器人。 我被发觉。两个RF机器人一起向我扑来。它们配合默契,就象经过训练一样。 我不想让敌人知道我的意图。于是改换方向,向宿舍奔去。 依仗我对这里一草一木的熟悉,依仗我对RF机器人的熟悉,我成功地逃进宿舍楼。 我关上地下室的盖子。宿舍楼塌了。在RF机器人的铁拳下,它就象积木一样。 在地下室的通道里我向控制中心前进…… 我出现在控制中心大厅的门口。 我错了!敌人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女子。 她并未坐在任何一个RF机器人的驾驶室里。她坐在控制中心的计算机前,她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键盘,她的手指飞快的运动,她一个人竟在RF机器人体外将两个RF机器人控制的如此完美。 因为她是“月亮”。 她依旧是长发,长到腰间。但不象原来那样笔直,而是略带弯曲。衣服很宽大,看不清身材。 我本没有理由认出她,但她的气息使我确信那是她。 跟杀手在一起,你可以感到他残忍的气息。 跟政客在一起,你可以感到他虚伪的气息。 跟学者在一起,你可以感到他充实的气息。 跟商人在一起,你可以感到他铜臭的气息。 跟“月亮”在一起,你可以感到智慧的气息。那是我熟悉的。 我走过去,很轻,我不想惊扰到她。我站到“月亮”背后,看着她…… “月亮!”我轻轻呼唤。 她猛地转过身,一只白色的枪指着我的额头。 我没在意,我向前走,想抱住她,就象所有久别重逢的夫妻一样。枪口碰到我的头,我歪了一下头,走过去,抱住了她。 我紧紧抱住“月亮”,抚摩她的长发,亲吻她的额头。时间在那一刻停止。 她猛地推开我。枪口直抵我的眉心。冰冷的枪口让我清醒过来。 “月亮!” 我一遍一遍轻轻地叫着她。 我知道她已经迷失本性。我要唤醒她。 我一遍一遍轻轻地叫着她。 她的枪口抵住我的眉心,但她眼中渐渐出现迷惑。 “我爱你!” 我轻轻唤出,就想三年前在月球上一样。 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不许叫!”她命令道。 “我爱你!” “不许叫!” …… “我爱你!” “不许叫!”我依旧在命令,但命令中带着痛苦。 听到她痛苦的声音我不说话了。 她的枪渐渐不抖了。她的声音也恢复了平静。 “我叫阿尔忒弥斯,是帝王光荣的士兵。” 她一遍一遍地说着。 但内心却带着迷惑和痛苦。 “‘月亮’是谁?” 僵持了很久之后,她忽然说道。 她真的将我绑了起来,绑得很轻。 “你误以为我是‘月亮’?”她放下手中的《前世月光》说到。 我只能沉默。 “我们很象?” “为什么不说话?” “你就是‘月亮’,难道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 “我叫阿尔忒弥斯,是帝王光荣的士兵。” “你成为那倒霉帝王的士兵以前的事情呢?你记得多少?” 痛苦再次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开始思索。 痛苦在加重。我的心在流血。 “不要想了!”我大声喊到,“你是阿尔忒弥斯。是帝王的士兵。是我在说谎!你不要再想过去了,不要想了。” 她没听到我的话。痛苦在她脸上凝结。 三年前我将她留在荒凉的月球上。三年后我让她如此痛苦。 为什么我总是带给我爱的人痛苦。 她从痛苦中走出来,但没带回任何结果。 “也许你是对的。如果你是对的,如果你真的象书上写的那么爱我,请原谅我。” 她走到计算机前,又开始控制RF机器人。 她开始摧毁每一座建筑。但却远不如刚才灵活自如。 最后,两个RF机器人相对站立,以同样的组合拳将对方打成粉碎。 “月亮”掏出一颗炸弹,放在一个键盘上。然后转身抱起我,走出控制中心,她的枪一如从前一样准确,只用一颗子弹就射中炸弹。 她将我放到一棵树下。 “我要走了。这两本书送给我吧!”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本就是你的。” “我走了!” “以后……小心点儿。别象今天这么冒险了!” “是,我以后会小心的。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我会等你的。永远!” “月亮”走了。 “神鹰”来的时候我又恢复了冷静。 “再建设一个研究中心要两个月。” “研究人员损失并不大,但有六个负责飞行的研究人员没有离开中心,他们的成果没有人继承。所以新机器人虽然可以在四个月后制造成功,但却不能飞行。只能用于陆战。” “这种机器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敌人将它们控制得很好。所以批量生产这种机器人可以在六个月后实现。” “我要参加陆军,给我一支特别中队,三百人左右,最好是新兵。我和他们将组成第一支机器人陆军中队。” “我现在有一些机器人的改进方案,主要是希望它能以一个最优秀的战士为蓝本进行设计,你是最佳人选。” 我隐瞒了“月亮”的事! “神鹰”要结婚了。新娘当然是船歌。 由于我的要求,他们的婚礼又要拖后四个月。为此我答应做伴郎。我很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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