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真情


  酋长怒视着两名武士从北边押解回来的这个俘虏。他派那帮人去追阿布杜尔·卡玛克,没成想,他们没抓回他的前任中尉,反而送回个身负重伤、没有用处的英国人。这帮蠢货为什么不把他就地正法,送上西天呢?他简直是个身无分文、一钱不值的要饭花子,大概是迷了路,才转悠到这儿的、酋长怒气冲冲,十分凶狠地望着他。
  “你是什么人?”他用法语问。
  “我是出生在伦敦贵族世家的莫里森·贝尼斯,”俘虏回答道。
  老酋长一听莫里森是个贵族子弟,立刻想到可以趁机敲竹杠捞一笔赎金。于是,他虽然对贝尼斯的态度没有改变,目的却有了变化。他要进一步把他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你偷偷摸摸到我的领地干什么来了?”他咆哮着问。
  “我还不知道原来非洲归阁下您管,”莫里森·贝尼斯轻蔑地说。“我是来找一个被人从朋友那儿拐走的年轻女人。我被那个拐她的坏蛋打伤之后,躺在一条独木舟里,一直漂流到这一带。上岸后,本来打算再到那个坏蛋的宿营地找她,结果落到了你们手里。
  “一个年轻女人?”酋长问。“是她吗?’”他朝左面靠木头栅栏的灌木丛指了指。
  贝厄斯顺着酋长的手指望过去,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原来梅瑞姆正背朝他盘腿坐在地上。
  “梅瑞姆!”贝尼斯大喊一声,向她扑过去。可是一个卫兵抓住他的胳膊又把他揪了回来。梅瑞姆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一下子跳了起来。
  “莫里森!”她也惊叫了一声。
  “安静点儿,老老实实在那儿呆着,”酋长像一条狗,狺狺地吠叫。然后又向贝尼斯转过脸来。“这么说,就是你这条信奉基督教的恶狗,从我这儿偷走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贝尼斯惊讶地问。“她是你的女儿?”
  “她是我的女儿,”阿拉伯老头恶狠狠地说。“任何一个异教徒都休想把她搞到手。英国人,你是找死来了。不过,你要是能掏一笔钱,我还可以把命还给你。”
  贝尼斯一直以为梅瑞姆在汉森手里,现在出乎意料,在阿拉伯酋长的村子里看见她,惊讶得目瞪口呆。一连串疑问从他的脑海里闪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怎么从瑞典人那儿逃出来的?是阿拉伯人把她抢来的,还是她自愿逃到这儿寻求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保护的?只要能跟她说句话。贝尼斯情愿放弃一切。如果她在这儿平安无事,自己却坚持把她带走送回到她的英国朋友那儿,就只能弄巧成拙,把她给害了——莫里森已经放弃拐带姑娘到伦敦的主意了。
  “怎么样?”酋长问。
  “唔,”’莫里森。贝尼斯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请原谅,我想别的事情来着。啊,当然了,我很愿意付一笔赎金。我保证。你认为我值多少钱呢?”
  酋长说出一个数目,比莫里森·贝尼斯预想的要少得多。他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其实,即使比这个数目再大一点的赎金,他也同意。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打算给他一文钱。他之所以这样痛痛快快答应酋长的要求,只是为了在等待这笔赎金期间,找机会放跑梅瑞姆——如果她愿意离开这儿的话。既然阿拉伯老头声称是姑娘的父亲,莫里森对于梅瑞姆是否非要从这儿逃走就没有把握了。不过,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是不会心甘情愿呆在一个目不识丁的阿拉伯老头肮脏的帐篷里的。那幢舒适、奢华的别墅式小洋房才是她幸福与欢乐之所在。那里有志趣相投的朋友,有好客热情的先生,温柔善良的“My Dear”……可惜,是他,把她从那温馨、美好的所在,引诱到这无尽的险恶之中。想到这儿,莫里森·贝尼斯羞愧难当,满脸通红。老酋长打断他的思路,让他给英国驻阿尔及尔领事写一封信,信的内容自然是老酋长口授。这老头措词准确行义流畅,一望而知,已经不止一次干过这种绑票勒索的勾当。贝尼斯看到这封信送寄驻阿尔及尔的领事收,便提出异议,说这样一来,至少要多半年才能收到这笔款子,不如派一名信使到最近的海滨城市,从那儿再和最近的电报局取得联系,让他们告诉他的律师直接把这笔赎金寄来。老酋长连连摇头。在这个问题上他十分谨慎。而且照他的办法,总能成功,这一点已经屡试不爽。要按贝尼斯的办法,麻烦事儿可就多了。再说,他又不急着用钱,他可以等上一年,如果必要,两年也行。何况,这件事实际上有六个月也就办妥了。他回转头跟一直站在后面的一个阿拉伯人说了几句话,吩咐他如何看管这位阶下之囚。
  ①阿尔及尔[Algiers]:阿尔及利亚首都。
  贝尼斯听不懂阿拉伯话,不过看得出,他是谈话的主题——老酋长竖起得指朝他指划了好几次。那个阿拉伯人朝酋长鞠了一躬,打手势让贝尼斯跟他走。贝尼斯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首长,酋长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贝尼斯只好站起身,跟那人朝一座土人住的茅屋走去,这座茅屋离外侧几顶羊皮帐篷中的一项很近。阿拉伯人领他走进那座昏暗、憋气的茅屋之后,又走到门口,叫来两个在自家茅屋前蹲着闲聊的黑人。阿拉伯人一声令下,两个家伙手麻脚利地绑住贝尼斯的手腕子和脚脖子。英国小伙子据理力争,可是因为黑人和阿拉伯人都听不懂英语,说也无用。捆好之后,几个家伙扬长而去。莫里森·贝尼斯在地卜躺了好长时间,想着等待他的可怕命运、在朋友们知道他的困境并且设法救他出去之前不知道要在这里苦熬多少时光,现在他真希望快点儿送来赎金,让他离开这个狗洞子。起初,他可不是这样想的。他本想设法打电报给他的律师不让他们送一文钱,而是和英属西非当局取得联系。让他们派一支远“征队”救他出去。
  茅屋里一股臭气扑鼻而来,这位闻惯了花香、酒香、脂粉香的贵公子不由得皱了皱鼻子。他身下那堆烂草散发着汗臭,以及腐烂了的动物和内脏的臭气。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们把他扔到那堆烂草上面,不一会儿,他就觉得手上、脖子上,头皮上一阵奇痒。他又怕,又恶心,挣扎着坐了起来,那种难捱的奇痒已经扩展到身体其他部位。这简直是一种酷刑!他的一双手被他们结结实实绑在背后。
  他拼命揪扯着,磨蹭着手上的绳索,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不过这番努力并非全无效果,他已经感觉到可以抽出一只手了。夜幕降临,他们不给他送东西吃,也不给他送水喝。他暗自咒骂,难道这些黑心肠的阿拉伯人指望他不吃不喝活一年吗?臭虫、虱子大概喝饱了他的血,身上不十分痒痒了,但还是窜来窜去,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贝尼斯从病菌的接种与免疫中看到一线希望。他仍然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磨手上的绳索,这时候,老鼠又来光顾这位贵公子了。如果说虱子、臭虫令人作呕的话,老鼠就让人害怕了。它们在他身上窜来窜去,吱吱吱地叫着打架。后来有一个家伙胆大妄为,居然咬起他的耳朵来了。莫里森·贝尼斯一边叫骂,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老鼠“撤退”了,贝尼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烂草堆里跪起来。后来又终于站起身来,像喝醉酒似地摇摇晃晃,出了满身的冷汗。
  “天哪!”他吨哺着,“我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他没有再说下去。是的,他到底干了什么?他又想起梅瑞姆姑娘,想起此时此刻。她也被关在这个鬼地方的一座帐篷里。他是罪有应得。意识到这一点,他咬紧牙关,下定决心,不再怨天尤人。这时,他突然听见从离这座茅屋最近的那顶羊皮帐篷里传出一阵愤怒的叫骂声,里面还有女人的声首。会不会是梅瑞姆呢?他们说的是阿拉伯话。贝尼斯听不懂。不过听声音像是梅瑞姆。
  他绞尽脑汁想一个吸引她的注意力。并且设法让她知道他就在附近的办法。如果她能给他解开绳子,他就能跟她一起逃走——如果她想逃的话。这个想法很伤脑筋、他没法儿想象梅瑞姆在这个村子里的地位到底如何。如果她是这个位高权重的老酋长宠爱的女儿,也许就不想逃走了。这一点他必须搞清楚。
  在先生的庄园,他经常听到梅瑞姆唱“上帝救国王”这首歌儿,那时候是“My Dear”用钢琴给她伴奏,于是他大声哼起这首歌的曲子。他立刻听见从那座帐篷传来梅瑞姆的声音。她说得很快。
  “再见了,莫里森!”她大声叫喊着。“如果上帝是仁慈的,不到天亮我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因为今夜之后,我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然后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叫骂声,紧接着,是一记耳光的脆响。贝尼斯吓得脸色煞白。他又发疯似地磨手上的绳索,绳子渐渐松了,不一会儿,一只手就自由了。另一只当然很容易便解开了。他又弯下腰,解开脚脖子上的绳索,然后直起腰,溜出茅屋,向关梅瑞姆的帐篷摸了过去。可是没走几步,黑暗中喜地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需要速度约时候,克拉克不靠任何“交通工具”,只靠自己浑身发达的肌肉。因此,当大象坦特把他平平安安送到大河对岸之后,他便告别了这位忠实的大朋友,爬上大树,穿枝过叶,朝瑞典人告诉他的梅瑞姆可能在的那个地方,飞奔而去。直到天黑,他才来到这座用栅栏围起来的村庄。自从上次他从这个凶残的“城堡”救出正在受难的梅瑞姆。村庄四周的栅栏又加固了许多。紧挨栅栏的那棵绿荫如盖的大树也不见了。不过一般人为的障碍是无法阻挡克拉克的。他解下拴在腰间的草绳,把绳套甩到一根削得很尖的柱子上面,眨眼之间。便在草绳的帮助之下,爬上栅栏,把村里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附近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克拉克轻巧得像一只猎,一纵身跳到栅栏里面,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然后他开始搜索这座村庄。他先到阿拉伯人住的那几顶帐篷、一边走,一边侧而静听,还用鼻子嗅着四周的气味。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只好继续向前搜索。他的脚步轻极了,就像在帐篷的阴影之下移动的幽灵,连阿拉伯人养的那几条恶狗也没听见半点儿动静。一股烟草味儿告诉他,阿拉伯人正在帐篷前头抽烟。一阵笑声传入他的耳鼓。然后,他听见对面的茅屋里有人在唱一首他曾经那么熟悉的歌:《上帝救救国王》。克拉克莫名其妙,不由得停下脚步。是谁在唱歌?听声音显然是个男人。他蓦地想起留在河边那条小路上的英国小伙子。想起他回来这一路上居然没见他的踪影。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啊,是梅瑞姆!“杀手”克拉克立刻朝这两个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地溜了过去。
  吃过晚饭,梅瑞姆便回到她的地铺。她和老酋长同住一个帐篷,不过是在帐篷后面专供女人起居的那个小角落。这个角落用两块相当贵重的波斯地毯隔开,里面只住着梅瑞姆和玛布诺。没有别的女人,因为老酋长没有老婆。梅瑞姆真是感慨万端,她虽然离开此地多年,但这里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一这个专供女人睡觉的小角落还是只有她和玛布诺。
  不一会儿酋长撩起地毯,走了进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向这个小角落张望着。
  “梅瑞姆!”他喊道。“来这儿一下。”
  姑娘站起身,走进帐篷“前厅”。地上有一堆火,把帐篷照得通亮。首长的兄弟阿里,本·坎丁蹲在地毯上抽烟。酋长在旁边站着。酋长和阿里·本·坎丁一个父亲,但阿里·本·坎丁的母亲是个奴隶——一个西海岸的黑人。阿里·本·坎丁又老又丑,和黑人差不了多少。他的鼻子和半边脸颊因为什么可怕的疾病。都烂掉了。梅瑞姆进来时,他抬起头,龇开牙笑了一下。
  酋长竖起大拇指朝阿里·本·坎丁指了一下,对梅瑞姆说:
  “我已经垂垂老矣,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因此,我把你送给了我的弟弟。阿里·本·坎丁。”
  话就算说完了。阿里·本·坎丁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梅瑞姆吓得直往后缩。那个丑八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走!”他拉起梅瑞姆的胳膊,就往他的帐篷里拖。
  他们走了之后,酋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再过几个月我要把她送到北方,”他自言自语地说,“我要让他们知道,杀死阿摩·本·柯哈托姐姐的儿子会遭到什么报应。”
  在阿里·本·坎丁的帐篷里,梅瑞姆又是哀求又是威胁,但毫无用处。那个面目可憎的老杂种一开始还好言相劝,可是当梅瑞姆对他表现出极端的厌恶和恐惧之后,他生气了,扑过去,一下子把梅瑞姆拖到了怀里,梅瑞姆两次从他手里挣脱,就在这时,听见贝尼斯哼那首歌儿。一下子想到这是贝尼斯特意哼给她听的。就在她答话的当儿,阿里·本·坎丁又向她扑了过去。这一次他把她按到了他那顶帐篷后面。那儿有三个黑女人,都幸灾乐祸地抬起头,等着看眼前这场“好戏”。
  莫里森·贝尼斯看见一个大个子黑人档住他的去路,失望和愤怒像骤然间燃起的一团火,在他心里燃烧。一刹那间他变成一头野兽,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向黑人猛扑过去。那人一下子被地撞倒庄地上。他们抱作一团,撕打着,黑人摸索着,拔腰间的猎刀,贝尼斯使劲儿掐他的脖子。
  黑人本来想喊救命,可是脖子被贝尼斯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地掐着,连一声儿也没喊出来,但他还是设法拔出那把短刀,向贝尼斯的肩膀猛地刺去,然后第二刀,第三刀……贝尼斯腾出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一块石头,抓起来朝那人的脑袋使劲儿砸去。黑人身子一软,晕了过去,贝尼斯跳起来,朝传来梅瑞姆叫喊声的那顶羊皮帐篷跑去。
  不过“杀手”克拉克已经捷足先登了。他除了一张豹子皮,一块缠腰布,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悄无声息地溜到阿里·本·坎丁那顶帐篷后面。那个老杂种刚把梅瑞姆拖进女人住的“分隔间”,克拉克便用他那把尖刀在帐篷的“后墙”划开一道六英尺长的口子。然后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巨人,蓦地出现在那几个惊呆了的黑人面前。
  梅瑞姆一眼认出了克拉克。看到盼望已久的亲人,看到他那伟岸的身躯,她的一颗心充满了骄傲和欢乐。
  “克拉克!”她大喊一声。
  “梅瑞姆!”他只喊了这么一句,便向吓呆了的阿里·本·坎丁猛扑过去。三个黑女人尖叫着从地铺上一跃而起。梅瑞姆想拦住她们,可是他们已经从克拉克划开的那道口子夺路而逃,叫喊声震动了整个村庄。
  “杀手”掐住阿里的脖子,对准他的心窝猛刺一刀,阿里·本·坎丁躺在地上。一命呜呼了。克拉克刚向梅瑞姆转过脸,突然看见一个头发蓬乱,浑身是血的人闯进帐篷。
  “莫里森!”姑娘惊叫了一声。
  克拉克呆呆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一股悲凉的浪潮顿时淹没了他的心。刚才,刹那之间,他忘记了和梅瑞姆分手之后。她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张开双臂,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英国小伙子的出现又使他想起林中空地亲眼看到的那个爱的场面。
  这时,那三个黑女人的叫喊声已经惊动了全村,人们正向阿里·本·坎丁的帐篷急匆匆地跑来。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快!”克拉克望着贝尼斯大喊一声。而贝尼斯在慌乱之中还没有悟出他面对的是朋友还是敌人。“快带她往栅栏那儿跑。从帐篷后面绕过去。这是我的绳子。靠着它,你们可以翻过栅栏,找条逃路。
  “可你呢?克拉克,”梅瑞姆大声问。
  “我在这儿掩护你们,”人猿回答道。“而且我还有账要和老酋长算呢!”
  梅瑞姆还在犹豫,克拉克抓住她和贝尼斯的肩膀,从帐篷后面那道口子把他们推了出去。
  “快跑!”他大喊一声,便掉转头和从前面蜂拥而来的敌人厮打起来。
  人猿克拉克打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这样漂亮。不过,距离大获全胜还差得很远。尽管他为贝尼斯和梅瑞姆逃跑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几分钟之后,克执克终因寡不敌众,被阿拉伯人五花大绑,送到酋长的帐篷。
  老头默默地盯着克拉克看了好长时间。他在想一个能够足以发泄心中的愤怒的折磨这个野小子的办法。就是他。先后两次从他的手里抢走了梅瑞姆。至于杀了阿里·本·坎丁他倒并不觉得气恼,对他父亲和一个黑奴生下的这个丑八怪儿子,他一直怀恨在心。十几年前,这个一丝不挂的白人武士打他的那拳,他倒是耿耿于怀,现在想起来。更如火上浇油。一时间,竟想不出来该怎样惩治这个“罪大恶极”的野人。
  就在他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望着克拉克的时候,栅栏外面的丛林里蓦地响起一声大象的呼叫,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克村克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他朝传来这声呼唤的方向微微转过头,发出一声低沉、古怪的啸叫。站在他旁边的一个黑人用手里的长矛打了一下他的嘴巴,不过谁也不明白,他这一声啸叫意味着什么。
  丛林里,大象坦特支楞起耳朵仔细听克拉克的应和声。它走到村边,长鼻子探过高高的栅栏唤了嗅,便低着头使劲儿向一根根排列整齐的木桩撞了过去。可惜这道几经加固的栅栏太结实了,只晃了几晃,没有被坦特撞开。
  帐篷里,酋长终于站起来,他朝眼前这位五花大绑的俘虏指了指,转过脸对他手下的一名中尉说:
  “烧死他!马上动手,绑到石柱上烧!”
  卫兵从酋长的帐篷里拉出克拉克,前呼后拥,把他带到村子正中的一个小型广场。广场正中高高耸立着一根石柱。这根柱子并不是为了烧人才立在这儿的,而是为了惩治不服管教的奴隶。那些可怜的黑奴被绑在石往上,直到打死为止。
  现在,克拉克被绑到了这根石柱上。然后他们搬来一堆堆荆棘、柴草,堆在石桩四周。酋长也来了,站在广场上,准备欣赏仇人是如何痛苦挣扎的。可是克拉克毫不畏惧,直到有人柱石冲旁边扔了一个火把,干柴遍地腾起熊熊的火焰,他仍然面不改色。
  他只是像刚才在酋长的帐篷里那样,撅着嘴发出一声古怪的啸叫,栅栏外边立刻传来大象坦特吹喇叭似的怒吼。
  老坦特一直撞那道栅栏,可是始终没能撞开一个口子。克拉克的呼唤和它的仇敌——人的气味,在它的心中激起无比的愤怒,对眼前这道一声不响阻挡它前进的屏障更怀着刻骨的仇恨。后来,它掉转头向后退了十几步远,长鼻子直刺夜空,蓦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低着硕大无比的脑袋,像一般血肉与筋骨铸成的战舰,向那道似乎是不可跨越的屏障猛冲过去。
  栅栏吱吱咯咯响着,被撞得粉碎。气疯了的坦特从那个缺口猛冲过去。克拉克听见的巨响。自然也不会逃脱别人的耳朵,不过只有他明白其中的含义。烈火已经烧到克拉克的身边。一个黑人听见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回头一看,一头山一样高大的巨象正向他们跑来。那人吓得尖叫一声拨腿就跑。眨眼之间坦特已经冲到人群中,甩开长鼻子把那种阿拉伯人和黑人打得东倒西歪,然后穿过它平常十分害怕的熊熊大火去救它亲爱的朋友。
  酋长一边叫喊着向他的喽罗们发号施令,一边跑回帐篷去取步枪。坦特的长鼻子绕住克拉克和那根石柱,猛一使劲儿,把村子从地里拔了出来。烈火灼伤了它那敏感的皮——虽然那皮很厚。坦特一来急于救出朋友,二来急于从已经包围了它的大火中逃走,长鼻子差一点儿把人猿克拉克缠死。
  它把克拉克和石柱放到头顶,转身就向它刚才撞开的那个缺口飞奔而去。酋长手里端着步枪,从帐篷里面冲出来,正好挡住这头发了疯的巨象的去路。他开了一枪没有打中,还没来得及再开第二枪。便被坦特撞倒在地上,踩成肉泥——就像我们踩死路上的一只蚂蚁一样。
  然后,大象坦特小心翼翼地驮着克拉克和石柱,向漆黑的丛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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