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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密中有密



  秦进荣手里拿着一大沓请柬走进胡宗南的办公室,与往外走的范秀珍擦肩而过。
  胡宗南看了请柬苦笑摇头:“怎么吃得过来呀!还是你拿去挑选一下,必去的,应酬一下,可以搪塞的,婉言谢绝吧。”
  秦进荣笑道:“快过年了,应酬总难免的,何况这是抗战胜利后过第一个年,大家更看重了。部下想向一些人提个建议,合起来请先生去,这样就不会有厚此薄彼之嫌了。”
  胡宗南很赞成:“这倒是个好主意——哪怕是几个合请一次,我也可以天天饱饱口福,否则就分身无术了。”他又说,“倒是你提醒了我,该提前给校长拜个早年,免得到时候一忙就忘了……”他伸手去拿电话,又放下了,“刚才我让小范拿走发给校长的电报稿,你去替我在末尾加上几句拜年的话吧。”说完,他拿起笔,写了张便条,递给秦进荣,“去军需处领点钱,一部分留着办年货,一部分寄回家孝敬令尊、令堂吧。”
  秦进荣推辞:“一向蒙先生照顾,不当再受厚赐。部下子然一身,薪的足够开销了。”
  胡宗南笑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其实这也是规矩嘛——当主官的应该体恤当幕僚的清苦——办公费总得按月分些给副职和幕僚,逢年过节总得意思意思。日后你也要当主官的,这些事马虎不得,否则手下人就会寒心了。”
  “部下受教益太多了!”秦进荣看看胡宗南没有别的吩咐,便告退而出。
  秦进荣径直来到范秀珍办公室门外,见房门关着,里面传出拨算盘的声音,颇为纳闷。他敲了敲房门,里面算盘声戛然而止。
  “谁呀?”
  秦进荣答道:“我——秦进荣。”
  “啊……这就开门……”
  里面传出拉抽屉声。
  稍顷,房门开了。
  “啊,进荣!快请进来……”
  秦进荣走进办公室,看看办公桌上并没有算盘。
  范秀珍忙着张罗拉椅子,倒开水:“大忙人怎么下顾茅庐了?”
  秦进荣坐在办公桌旁:“先生说刚才交给你一份发给校长的电报稿,要我在上面加上几句拜年的话,请你把电报稿拿出来。”
  “啊……”范秀珍愣了一下,“要加拜年的话,应该是在电稿的末尾。这样吧,我拿张纸你写上,回头我再加上就是了。”
  秦进荣明白这是范秀珍不愿让他看电稿的托词。他说:“也好。”
  范秀珍拉开抽屉取纸笔,秦进荣发现一只大算盘放在抽屉里。
  范秀珍看着秦进荣在纸上写着,一边说:“快过年了,你倒不会孤单——张倩会去陪你过年的。我可惨了,像孤魂野鬼似的……”
  秦进荣放下纸笔,站了起来,并不搭碴。“你忙吧。”说罢转身就走。他在想:她怎么会用上算盘了?又为什么掖掖藏藏呢?显然必有蹊跷,但他一时还琢磨不透。
  转眼到了春节前夕。
  张倩在秦进荣的住所,带着宋洪在客厅里布置,将客厅布置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
  宋洪显得很高兴:“团长,要没您来,秦参谋一个人过年,那光景可凄凉了!”
  张倩得意地说:“所谓‘男儿无妻家无主,女儿无夫房无梁’,一个家没个主妇,那就不叫家了。”说到这儿,她又猛省地,“啊,你怎么还叫我‘团长’啊?”
  宋洪憨厚地笑道:“叫惯了嘛——我该改口称您处长的……”
  张倩一笑:“我倒不稀罕什么处长。有一天你叫我一声太太,那我就真的乐了!小宋,过去我对你有些……你不恨我吧?”
  宋洪说:“您对我咋样不算什么,只要您对秦参谋好就行了!”
  张倩不禁赞叹:“难得你这么忠心啊!”
  “人心换人心嘛——秦参谋对我这么好,我能不一心一意跟着他吗?”
  张倩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得好……人心换人心……”
  院子里传来徐飞虎的大嗓门:“兄弟在家吗?”
  张倩忙迎了出去:“啊,大哥呀!快请进吧,进荣一会儿就回来。”
  徐飞虎指示身后两个挑担子的人:“你们把东西挑到厨房去等着吧。”便随张倩进了客厅。他四下一打量,不禁赞叹:“啊呀,布置得好喜气啊!张小姐,有你帮着,是我兄弟的福气了!”
  张倩笑道:“进荣可身在福中不知福,总嫌我不会料理家务哩。”
  “那可太亏心了!”徐飞虎很认真地说,“自打张小姐管起我兄弟的这家以来,别的甭说,我就瞅出兄弟身上的衣服干净、挺括多了!”
  张倩得意地说:“我不怕自己辛苦点,就怕男人邋邋遢遢,所以我就逼着他衣服天天换,保持干干净净的,让人瞅着他爽快不是,我洗洗烫烫又算得了什么呢?其实啊,这还有点不大方便——我天天来来去去的,把工夫都耽误在道上了。要是结了婚住在一起了,那我更得好好侍候他了。”
  徐飞虎听这话茬儿不好接,因为他是很明白秦进荣和李晚霞的关系的,于是勉强“啊”了两声。
  张倩这番话的确是有企图的,因为她知道徐飞虎跟秦进荣是知己,就希望徐飞虎能帮她说服秦进荣答应跟她结婚。现在见徐飞虎不搭碴,虽不明原因,却也不便继续说下去,只好改口问:
  “这大年三十的,大哥怎么还有空来这儿找进荣啊?”
  “嗨——!”徐飞虎颇为烦恼地说,“你大嫂很豁达的,我在外面有两个小家,她从来都不说什么,就这三十晚上非较真让我在家里过,可那两个娘们也闹啊!我一琢磨去哪儿都不讨好,干脆来找兄弟,跟兄弟过吧!”
  张倩埋怨:“大哥,这可是您的不是了!我大嫂那人品百里挑一,您不该再胡搞啊!”
  徐飞虎辩解:“我不是心野,是她没生一男半女——其实我倒不在乎,可她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我再娶一两房好生个儿子什么的,这能怪我吗?”
  “那不也是大嫂贤惠吗?您可不能喜新厌旧啊!”
  “哪能呢——为人不能忘本,没你大嫂也没我今天!”徐飞虎深有感触地说,“我也品出来了,后搞的女人甭管对她多好,她那心里想的也不是我这人,而是我口袋里的钱!我敢说我就是混得要饭当叫化子,你大嫂也不会嫌弃我;后搞的女人啦,只要你不供她好吃好喝好穿戴,她立马能跟人私奔了!”
  “难得大哥还能看得透。这些话有工夫跟你兄弟也说说,免得他日后犯毛病。”
  “你这话就不对了!”徐飞虎不以为然地反驳,“我兄弟可不是那号人。要说打从他成为抗日英雄那天起,这西京城里有多少大姑娘着了疯魔啊!你见他理谁了?这些年他成了胡长官身边第一大红人,有哪个不巴结的?有什么事他办不到的?你听谁说他在外面跟娘们儿胡来过?嘿!我兄弟那人品啊,你就放心吧!”
  张倩见又有了话机,便忙说:“大哥说的虽是实情,可是我跟他的事,至今还没定下来,您说我能放心吗?”
  徐飞虎一愣:“这……啊,张小姐,我兄弟是有主意的人,啥时候该办啥事,他心里有数啊!”
  张倩又大失所望。但她只将徐飞虎的话往好的方面去理解,认为或者秦进荣跟他谈论过和自己的关系尚有哪方面不成熟,因此她很想趁机探听一下,不料徐飞虎把话题岔开了:
  “说了半天,我兄弟去哪儿了?”
  张倩只得回答:“今天大年三十,就我跟他俩人也冷清。我听说李晚霞小姐在西京也没家,她曾经照顾过进荣养伤,总算有一份情谊,所以我让进荣去把她接来吃顿年夜饭——早知大哥来,也不必费事了……”
  徐飞虎挑起大拇哥:“好!张小姐大度!我佩服!佩服!”
  “不是您说的吗——对进荣,我可挺放心的呀!”张倩说着要起身,“大哥坐着,我下厨去指点指点,有的菜我还得亲自动手哩……”
  “你坐着!坐着!”徐飞虎忙阻拦,“虽说人王天子也照样得吃饭、拉屎,到底吃的、拉的跟老百姓不一样;你虽是女人,到底也是位将军,就不能跟普通老百姓家的娘们儿一样,大年下还忙饭。刚才我带了俩厨师来,那手艺在西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各样菜也都洗好切好。今晚让他们一道一道端上来,你就尝吧,那味道你花大价钱在西京哪家饭店、餐馆都吃不着!百十道菜足够吃到明天中午哩。家里还有个宫廷老厨师在炖着熊掌,制八成熟就送来再加工!嘿嘿,不是我吹,保证你得叫好!我让厨师一直留到过了十五,你就陪着我兄弟敞开了吃吧!”
  张倩颇受感动:“大哥盛情,真不知该怎么表达谢意了。”
  徐飞虎挥了挥大手:“嗨——!我跟我兄弟那是换媳妇都过得着的交情,还用说谢吗?”
  张倩脸一红:“唷——!大哥这话……”
  徐飞虎见对方神情,猛然醒悟,拍拍脑袋,又拱拱手:“张小姐!请恕我是粗人……”
  张倩一笑:“其实大哥的意思我也明白,只不过这比方可……不怎么恰当。”
  徐飞虎却说:“不!你还不明白。我们码头上人,‘义’字当先,交朋友两肋插刀。为朋友你说要什么吧——要钱,是我的你随便拿去花;要命,一腔热血立马洒这儿。你看慷慨不!就一样不能给——女人不能给,缩头三八江湖上瞧不起。可是我跟我兄弟连老婆都可以给,你就说这交情谁比得了!”
  张倩刚要答话,院子里有人在问:“秦参谋在家吗?”张倩听出这话声是尤德礼,便对徐飞虎说:
  “是尤副官!得,胡先生又有什么事了。若把进荣叫走,咱们这年夜饭可怎么吃呀?”
  果然,尤德礼走进了客厅:“唷!张处长和徐先生都在呀!那就省得我跑腿了——胡先生说今年过年要热闹一些,就让我来请诸位一块去官邸。怎么,秦参谋不在家吗?”
  张倩答道:“啊,他一会儿就回来。”
  徐飞虎说:“我让人挑了两担菜来,准备在这儿过年的……”
  尤德礼接碴:“那好啊!就把菜挑了去一块吃吧。”又叹息道,“外人不知,还以为胡先生官这么大,成天得吃龙肝凤胆了。其实他平时生活很简单,在家里每餐也只四菜一汤,多做一点他就发脾气骂人,总说这样吃下去,会忘了士兵成天吃的是什么!过年了吧,说添点菜,那也是很有限的。”
  徐飞虎听了很受感动:“要这么说咱们还真得去。这样吧,我随尤副官带了厨师先去,张小姐等兄弟回来再一同去吧。”
  张倩点点头:“也好吧。”
  徐飞虎和尤德礼匆匆而去。张倩看看手表,皱眉念叨了一句:“怎么还不来呀?”她进里屋去更衣打扮了。
  此时秦进荣和李晚霞正在途中的吉普车上聊着,他们谈得很高兴。
  李晚霞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见面就没正经,差点将一件大事忘了!昨天家里来消息,用你提供的密码,破译不了胡宗南和蒋介石的通电。”
  秦进荣一惊:“怎么可能呢?”
  李晚霞指出:“当时我就认为此事有些蹊跷,就算设圈套,范秀珍也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用密码本作赌注啊。你偏不信!”
  秦进荣分辩:“不是我不信。密码本刚到范秀珍手,她也不可能搞一本假的来骗我呀。”
  李晚霞指出:“特务机关什么假证件都齐全,一本电码那还不手到擒来!”
  “要说这事张倩能办得到,范秀珍要搞假的电码本必须通过张倩,张倩不会不向我透露口风啊。”
  李晚霞亿视着秦进荣:“瞧你多自信!多得意!你以为张倩现在对你情深似海,神魂颠倒,就什么都无顾忌了。别忘了她终究是个特务!那本性是改变不了的!”
  秦进荣猛地刹住了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可是你代表组织要求我这么做的,现在又用指责的口气跟我打官腔。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
  李晚霞见对方真急了,便笑道:“开车’巳开句玩笑还不行吗?”
  “不行!”秦进荣固执地说,“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明白了!”
  李晚霞看看秦进荣,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你怎么连这点都不懂——我是女人,而且我们的关系……”
  秦进荣恍然大悟地舒了一口气:“我当你豁达,原来也这么小心眼啊!”
  李晚霞争辩:“这怎么说是小心眼呢?难道你要我表示欣赏、赞美,你才高兴!”
  秦进荣被说得笑了,反赔不是:“得了,说来说去,你总是有理。”
  “是我强词夺理吗?”
  “啊,当然不是……”
  “别贫了,快开车呀!”
  “好!这件事我再想办法弄清楚吧。”
  秦进荣带李晚霞回到家里,张倩见面就埋怨:“进荣啊,没把我急死哩——怎么搞的呀,去了这么半天!”
  李晚霞忙解释:“张小姐请原谅,是我耽误了一会儿。本来我是不打算来打扰的,秦参谋说这是张小姐的意思,一定要我来,我只好从命了。”
  张倩回喷作喜:“李小姐不必客气。当年我们进荣多亏李小姐护理得好,才能迅速康复,这份情谊我们始终记着哩,又听说李小姐是江浙人,在西京没家,所以请来聚一聚。啊,不仅今晚,以后也欢迎李小姐常来我们家做客。”
  李晚霞听张倩怦然主妇口吻,不禁暗暗好笑:“张小姐既这么说,今后少不得常来打扰了。”又问秦进荣,“秦参谋不会讨厌我吧?”
  秦进荣十分尴尬,勉强应了一句:“岂敢!岂敢!”
  张倩将胡宗南派尤德礼来请、徐飞虎已先去的情况告诉了秦进荣。
  李晚霞插话说:“那我就不去了……”
  “怎么可以不去呢?胡先生要热闹,多去人才热闹嘛。”秦进荣拽着李晚霞和张倩就往外走,“迟了胡先生会不高兴的……”
  他们来到胡宗南官邪客厅,见这客厅没有任何布置,连家家户户必贴的红“喜”字也没有。
  胡宗南见他们去了,很高兴地说:“你们来了就好。我先约法三章:今晚谁也不能把我当成战区司令长官。俗话说,年节喜庆三天无大小,就是为了可以无拘无束尽欢。”
  众人入座后,只见范秀珍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来招待,俨然是这儿的主妇。
  张倩和秦进荣看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像是在说:“瞧见没有!难怪她现在这么嚣张哩!”
  范秀珍招待完了,就去胡宗南身边坐下,并且朝张倩和秦进荣示威地笑了笑。张倩回以冷笑,暗想:“这个女人以为这就可以当战区司令长官的夫人了!我得给她没盆冷水,让她清醒清醒!”
  胡宗南对范秀珍的亲昵虽皱了皱眉,却没有更明显的表示:“年年我都是孤家寡人的过的,今年不同了——抗战胜利了,再不热热闹闹过个年,我这孤家寡人也不好自圆其说了石u的部下都有家小,我不能为自己热闹拆散人家,所以把你们几位小孤家寡人请来凑凑热闹。希望过了年后,各自努力,都摘掉孤家寡人的帽子。明年再过年,就都各自关起门来自得其乐吧!”
  众人都被说笑了。
  徐飞虎有点好奇地问:“胡长官怎么至今没有夫人啊?”
  胡宗南叹息道:“在家乡父母包办娶过一位,婚后不几天我就出外教书,再没有回去过。当然可以再娶一位的。但我三十岁考进黄埔军校,几乎没毕业就开始打仗了,广州镇压商团、两次东征、誓师北伐、中原大战、江西五次围剿、抗日战争……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打仗。当然,部队也有撤到后方休整的时候,可姻缘不是那么容易巧合的。越往后自己地位高了,总要找个相称的吧,却又说不好怎么才相称。说实在的,在这方面我没有戴雨农来得随和,当然也因为接触适当的女性机会太少了。”
  张倩抓住了给范秀珍泼冷水的机会:“先生,部下可以冒昧地提个问题吗?”
  “我刚才说了——三天无大小嘛!”
  “据部下所知,当年在杭州警校,胡先生曾相中一位叫叶霞娣的女学员……”
  胡宗南含笑点头:“是有那么回事。那年我去杭州警校会见戴雨农,他介绍叶霞娣与我见了一面,我觉得她倒也楚楚动人。雨农说要玉成此事,我告诉雨农,地位所在,不是貌美就可以当夫人的。雨农又说可以培养,后来就送她到杨啸天(杨虎字)家去学礼仪。‘八一三’淞沪抗战,雨农把她弄到重庆,原希望我接她来完婚的,我和她见面一谈,她说希望去美国深造,以便将来能更好地辅助我,这是好事嘛,既然这么多年都等了,再等两三年何妨,所以我就同意她去了美国。”
  张倩朝面色变得苍白的范秀珍冷冷一笑:“部下也在杨虎家学过礼仪的,与叶小姐相处过一段时间,她的确性格很温柔,将来必是先生的贤内助。现在抗战胜利了,先生该接她回来完成婚礼呀。”
  “是的,她也急欲回来。啊,这也就是我刚才说的——过了年摘掉孤家寡人帽子的原因啊!”
  张倩很起劲地说:“到时候部下和进荣一定尽全力替先生筹备婚礼……”
  “不!她已经欧美化了。她信上说找个教堂行婚礼就可以了。记得校长在民国十七年初东渡日本归来后,与蒋夫人完婚也是在教堂举行的。这办法好——庄重而简单。”
  范秀珍终于坐不住了,借故走开。张倩朝秦进荣得意地一笑。
  胡宗南并没在意身边的范秀珍的表现:“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晚我们不能搞成座谈会形式。趁饭菜还没做好,我们来点娱兴节目;吃了饭就放鞭炮,闹够了再回屋里来说说唱唱,闹到天亮,尽欢而散。”
  徐飞虎起身打躬:“胡长官,您饶了我吧——我可一样不会。这样吧,回头罚我多喝几杯倒是可以的。”
  秦进荣说:“大哥不是会唱京戏吗?喊几嗓子也算个节目啊!”
  胡宗南很高兴地说:“是啊!尤副官会拉胡琴,我也能喊几嗓子。这样吧,我先带个头,大家也好自告奋勇了。”
  胡宗南将尤德礼叫来,让他准备好胡琴。
  张倩故意东张西望:‘叫、范呢?小范!小范!”
  范秀珍从里屋出来,脸上带着很勉强的笑容。
  张倩说:“在服务团时我知道你会唱京戏的。难得胡先生高兴,你陪胡先生唱两段吧。”
  范秀珍推辞:“我好多年不唱了,哪里还能唱呢?”
  胡宗南说:“我也是无师自通的,又不是登台玩票,不要扫大家的兴。”
  范秀珍无奈:“好吧,我就勉为其难,随着先生唱吧。”
  “这就对了。”胡宗南站了起来,拉好唱的架势,对尤德礼说,“我们就唱《武家坡》最后那段二六对唱吧。”
  尤德礼定好弦,胡宗南首先开唱:“那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啦!”
  范接唱:“提起了别人不知情,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把相府进,三人对面就说分明。”
  胡:“他三人与我有仇恨,咬定了牙关不认承!”
  范:“我的父在朝为首相,金银珠宝堆成山,该你银两有多少,一马送到西凉川!”
  胡:“西凉国一百单八站,为军的要人就不要钱!”
  范:“我进相府对父言,叫几个家人将你拴,将你送到官衙内,打板子、上夹板、丢南车、坐牢监,管叫你思前容易退后难!”
  胡:“大嫂说话理不端,为军哪怕见当官,衙里衙外我打点,管保把大嫂断与了咱!”
  范:“军爷说话理不端,欺人犹如欺了天!西凉鞑子造了反,万马军中你死不全!”
  胡:“好一个贞节王宝钏,百般调戏也妄然。腰中取出一锭银,将银放在地平川。这锭银,三两三,拿回去,把家安,买绫罗,做衣衫,你我的少年夫妻就过几年!”
  范:“这锭银,奴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落一个孝子名儿天下传!”
  胡:“是烈女就该在家院,为什么来到大路边!为军起下不良青……一马双跨到西凉川!——
  唱到这里,胡宗南抱拳连说:“献丑!献丑!”众人鼓掌说:“唱得太精彩了!”倒是后来徐飞虎唱的“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声若洪钟,而且有板有眼,有韵有味,令人叫绝。
  饭菜摆了上来,众人围桌而坐,边吃喝边说笑,气氛极为欢快。
  这餐饭一直吃到子夜,外面传来密集的鞭炮声才散席。
  胡宗南让几个女人去院子里放鞭炮,他和秦进荣、徐飞虎站在廊下观看。
  外面飘着雪花,院子里地上已铺上了一层雪。三个女人在雪地上放鞭炮,又兴奋又害怕,嘻嘻哈哈闹着,有时因受鞭炮惊吓,闪躲中滑倒雪地,滚作一团。
  胡宗南看了乐得哈哈大笑,他对徐飞虎说:“看来大个的还得你去点放,还有那烟花,也得你去放,她们不敢放,也别真伤着她们。”
  徐飞虎走下台阶,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胡宗南看了一会烟花,就退进客厅。秦进荣跟着进客厅。他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送到胡宗南手里。
  胡宗南喝着开水,很满意地说:“像这么高兴,是难得有的,再看她们几个那么兴致勃勃,又觉得自己老了,从精神上落伍了!”
  秦进荣劝慰道:“人的衰老不能以年龄而论,无大志者未老先衰,雄心勃勃者返老还童。先生正在壮年,事业蒸蒸日上,何谓老矣!”
  胡宗南苦笑摇头:“人不能只有事业——你看我现在可谓高而堂皇,但却十分孤独。当然,我会结婚,会生儿育女,但毕竟把该享受爱情的青春时期耽误过去了。现在这种地位,这把年纪,不能再像你们年轻人那样,去和一个姑娘谈情说爱了吧!那么,即使结了婚,感情基础也是很薄弱的。”
  秦进荣再劝慰:“青年人谈情说爱许多是盲目的,有的为情欲驱使,有的为金钱、外表所诱惑,在相处阶段,并没有达到心灵的沟通,所以婚后产生破裂悲剧。古代印度人谈论爱情的形式是:‘心灵的吸引产生友谊,智慧的吸引产生尊敬,肉体的吸引产生情欲,三种的结合才产生爱情。’部下认为先生足以以优越的条件去取得女方的尊敬,甚至是崇拜,所以感情基础是会很牢固内。”
  胡宗南自嘲地说:“我的最优越条件便是‘西北王’,在这顶庞大的桂冠笼罩下,别的什么全看不清了!”他苦笑了两声,“不谈我了。张倩找过我几次,要求早日撮合你们俩的婚事。公道地说,论姿色她可谓国色天香,论年龄似乎也与你相当。我听许多人在议论你们,都说是很好的一对。戴雨农也说能撮合你们,他也了了一件心事。但这种事我不能下命令,还得你们自己去决定。”
  秦进荣皱着眉答道:“先生好意,部下领会的。部下跟她的关系先生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就十分不愉快,后来部下是为了先生的事业不受干扰,才主动作出努力,使关系逐渐正常化。至于其他,都是她个人的想法,部下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
  胡宗南点点头:“明白了。我不会勉强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你放心,如果你另有所爱,不必顾虑,我会在适当的时机作好安排的。”
  范秀珍奔了进来,找了只杯子,喝了几口水,又跑了出去。胡宗南看了含笑点头:“毕竟还是个孩子嘛!”
  秦进荣趁机说:“先生既满意小范的工作,应该提拔提拔了。”
  胡宗南一笑:“当然,我已晋升她为少校了。”
  秦进荣颇感意外,因为译电员是不可能超越尉级军衔的:“先生是否准备给她另行安排职务?”
  胡宗南反问:“你以为她适合哪种工作?”
  “部下以为她可能想做军需工作。”
  “何以见得?”
  “因为部下多次发现她在练习打算盘……”
  胡宗南哈哈大笑:“你误会了,打算盘那是因为译电的需要。”
  秦进荣一惊:“啊——!译电怎么还需要打算盘呢?”
  胡宗南解释道:“当初校长为了和我通电保密,特让经国先生带来一本密电。因为曾多次发生密电码失窃事件,电报为共方破译,所以参谋本部想了个绝招,密中加密。就是在原密码基础上翻译时乘4,再减13579,变成另一种密码发出去,这样就是截获密电,用原密码本也破译不了。必须在收到密电后每组密码先加13579,再除以4,才能使密码复原。但这样一来,翻译一份密电就很费事了,每翻一个字都要计算一番,所以她要用算盘啦!”
  秦进荣恍然大悟:“啊……”他暗想:怪不得范秀珍不怕我窃取了密电码哩!这个女人好阴险啦!
  胡宗南继续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译电员不能晋级校官。其实也不过是名义罢了。她原在参谋处的编制之内,职称变动一下就可以了——给她个少校通讯参谋的名义,名既正,言也顺了。”说罢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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