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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有得有失



  蒋经国在胡宗南官邸与胡宗南话别时谈起了秦进荣:“我跟秦进荣接触过几次,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认为,如果你要培养他成为一名骁将,就应该保送他进陆军大学深造;如果仅是留在身边做文职工作,那么,远不如让我把他带走,在我那儿,他会有更远大的前途。”
  胡宗南笑道:“所谓‘君子不夺他人所爱’,经国兄就不要打这主意了。至于说深造,那岂止是保送陆军大学,我还计划保送他去美国西点军校深造哩。说我私心也罢,归根结蒂,我也是在为校长培养将才。”
  蒋经国点点头:“这一点道理我是明白的。”停了停又说,“据说庆功会后,每天有大量信件寄到司令部,其中有不少是一些少女钦慕这位抗日英雄的求爱求婚的情书。秦进荣英俊潇洒,本来就很招惹女孩子,这样一来,岂不陷入红粉阵中!事业尚在打基础之中,千万不能毁在女人身上。这方面你要多提醒他。”
  胡宗南摇摇头:“进荣少年老成,懂得洁身自爱,这是他最难能可贵的。如张倩这样的绝色女子的俯就,他也无动于衷,其他女子又何在话下?我想他现在独身一人,是惹是非的根源,所以有意成全他早日结婚。原想等他身体恢复后撮合他与张倩成一对的,张倩也表示了对他的钟情,但现在又冒出个范秀珍来,似乎他们过去在服务团有过一段恋史。看吧,他中意哪一个我就成全他哪一个。结了婚,安了家,流言也就自然平息了。”
  蒋经国很有兴趣地听着:“噢——!还有这样一段艳史吗?记得上次因军机泄秘,戴雨农对我说过,张倩怀疑秦进荣,并说张倩的职业敏感超人一等,十料九准,还要我劝你多加小心的。现在张倩竟然爱上了被她怀疑的人了,真是不可思议!”
  “这次进荣负伤后在医院抢救期间,是她不辞劳苦往返重庆搞来盘尼西林,才使他转危为安;后来做手术取弹片临时急需输血,我也忙中无计,又是她急中生智,以重金悬赏,才使一些医护人员输了血,第二次将他从死亡线上救活。我问过她,她表示这一切都出于对进荣的爱,而且还表示万一进荣留下残疾,她也愿终生相伴,此志不渝!你能设想军统之花居然痴情吗?”
  蒋经国惊呼起来:“唉呀!这真是一段佳话哩!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军统之花不也是人吗?人的七情六欲是相同的,你看战争狂人希特勒不也对情妇爱娃百般温柔吗?寿山兄,我看你还是促成张倩吧。”
  胡宗南却摇头说:“我们是局外人,还是以他们自己的意愿去了结吧,婚姻是最讲缘分的呀。”
  蒋经国一笑:“我也不过怜香惜玉而已。当然,你是对的,这种事要看缘分。不过既然张倩有意,我料想十有八九会成功的。”
  胡宗南笑道:“既然你这么关心进荣婚事,将来他办婚事时,可要你证婚啊!”
  蒋经国笑道:“是你老兄的人,又是你老兄出面,我能推辞吗?”
  午餐时胡宗南将秦进荣叫来作陪。
  原来秦进荣出院后就住在胡宗南官邸,为的是胡宗南要给他加强营养,以便早日康复。庆功会后,各方面邀请抗日英雄的请柬雪片般飞来,都被胡宗南一一挡回,否则他就是一日三餐,也应付不过来。
  餐后三人在客厅里聊天。
  胡宗南试探地说:“进荣,经国先生就要回重庆了,他要带你走,必得重用,你意下如何啊!”
  秦进荣起身说道:“多承经国先生错爱,进荣愧不敢当。只是进荣已在庆功大会上当众宣誓:不除倭寇,决不下战场。还望经国先生海涵!”
  蒋经国哈哈大笑了一阵:“你们胡先生刚才已对我说了——君子不夺他人所爱。我若强把你带走,岂不成了小人!他不过是要试探一下你对他的忠诚而已。”
  胡宗南竭力否认:“不!不!我虽希望他留在我身边,却也尊重他个人的选择。”
  “对部下来说只有惟一的选择。”
  胡宗南开心地大笑起来。
  蒋经国凑趣道:“有的人能发现人才,却不会使用人才,使用人才却留不住人才。寿山兄既能罗致人才,又能善留人才,这是寿山兄成功的一大原因啊!”
  胡宗南更加得意了:“用人之道在于坦诚相待,也就是俗话所说‘以心换心”,再者便是知人善任,让他充分发挥其才智。”
  秦进荣试探地问:“先生,部下何日可以去前线?伤好了,实在呆不住了啊。”
  胡宗南不悦地反驳:“没有战事难分何处是前线,何处是后方;有了战事也难分何处是前线,何处是后方——不要把抗战意义搞得太狭隘了。”
  蒋经国附和道:“胡先生说得对,总司令部是指挥大西北抗战的神经中枢,在总司令部服务,同样是在抗战,而且其重要性远远胜于第一线哩。”
  胡宗南接着说:“我已决定你任我的侍从参谋,我已让尤副官在我的办公室旁边给你布置好了一间办公室。你若不愿休养了,随时可以到差的。”
  秦进荣忙说:“两位先生教诲,进荣顿开茅塞。既然先生已批准,进荣明日即到参谋处报到。”
  胡宗南满意地点点头。
  次日一早,秦进荣来到司令部。每个人见了他,都以极其热烈的态度慰问备至,他也很热情地和众人握手言欢。然后他去向参谋长罗泽闿报到。
  罗泽闿握着秦进荣的手说:“今后我们要在一起共事了,还望多多关照啊!”
  秦进荣听了很不是滋味——一个上级要请下级“关照”,这分明是把他视为胡宗南的“最亲信”了,这种“谦虚”中是包含着嫉妒成分的。此后在这些人面前,言行必须特别谨慎,否则便会为人所乘了。
  罗泽闿带着秦进荣去参谋处办完手续,并与各科的参谋人员见面。周旋一番之后,秦进荣辞别罗泽闿,准备上楼去见胡宗南,不料在参谋处第三科门前,与刘志宏碰了个对脸。他正要与对方搭话,刘志宏却视而不见地扭头就走,他颇觉奇怪,就站住了,转身叫住了对方:
  “志宏!”
  刘志宏转过身来,毫无表情地看着秦进荣。
  秦进荣伸出了手:“志宏!好久不见了……”他见对方仍旧冷冷地注视着他,并无意握手,就更加奇怪了,“……怎么,把老朋友都忘了?”
  刘志宏冷冷地问:“你有事吗?啊,当然,你现在是胡长官的侍从参谋——见官大一级了。请问有何吩咐?”
  秦进荣愣了半晌:“志宏,别人这么说情有可原,你可不该讥讽我——我们可是在服务团一张炕上睡,一只锅里吃饭……”
  刘志宏一阵“哼哼”冷笑,打断了对方的话:“啊唷,我现在不过一小小中尉参谋,实不敢当。服务团只不过是你一截跳板,那远没有你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光荣。我看你以后越少提服务团越好,否则对你实在不是光彩的事。”
  秦进荣对刘志宏的态度有点莫名其妙了。他自信过去没有得罪过对方,而现在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惟独刘志宏唱反调,也于情理不合。当然,事出一定有因!但他明白一时是很难搞清楚的,于是淡淡一笑,说了声:“你忙吧,改天再聊。”转身欲去。
  刘志宏却大喝一声:“站住!”
  秦进荣吃惊地转过身来。
  刘志宏说了声:“你等着!”转身走进办公室。稍顷,他抱出一堆信来,胡乱塞给秦进荣,又哼了一声,才回转办公室。
  信件撤了一地,秦进荣只得蹲下身去,一一捡起,抱着上楼。
  尤德礼领着秦进荣进了为他布置好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就在胡宗南的办公室左侧,是前后两间,里间较小,布置成卧室,一切用具齐全。
  楼上的办公室名义上是给总司令、副总司令及参谋长准备的。胡宗南原先有两个副手,即宋希濂和陶峙岳,后为范汉杰。但这些副总司令都是军长兼职,他们都直接掌握一个军的部队,已经够他们忙的了,所以无事极少来司令部。实际上这楼上的办公室,是胡宗南及其随从人员占用着。
  秦进荣看了办公室很满意,他对龙德礼说:“我就暂先住在这里吧。”
  尤德礼说:“先生给你买了一所四合院房子,离司令部不远。房子倒宽敞,只是旧了点,先生让装修一下,过一两个月就可以搬去住了。”
  秦进荣说:“我一个人要房子何用?就这里很好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迟早要成家的呀。”尤德礼说,“这事你别管了,由副官处去操办吧。你先住这儿也好,回头我让人把你的行李搬过来。”
  说起行李,那实在太简单了,不过是一套军用的被褥和一只装衣服的皮箱而已。秦进荣自学校至服务团、军校、连队,一直过集体生活,没有添置过行装。现在安顿下来,也只能以后慢慢添置了。
  秦进荣收拾了一下房间,就坐在办公桌后,看着面前一大堆信件发愣。他住在胡宗南官邸时,每天参谋处都派人把大堆信件送去,其中有不少是慰问信,还有一部分是些天真的女孩子对“抗日英雄”盲目崇拜而表示爱慕的信。最初他也好奇,后来就觉得很无聊了。他忽然听见“扑哧”一笑的声音,忙抬起头来,却见张倩站在桌旁。
  张倩拉把椅子,坐在一旁:“怎么,这就飘飘然了?”
  秦进荣叹了一口气,指指信说:“这样下去,岂不闹得满城风雨!”
  张倩看看桌上的信都没有拆开,就笑着说:“怎么不拆开看看呀……”说着随手拿起一封,拆开了取出信纸,一目之下,就笑了起来:“好极了,听我念给你听吧:‘……在上小学的时候,我心目中的偶像是舞台上的白袍小将;上中学时偶像变成了白马王子。现在我认为自己终于成熟了,白袍小将和白马王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抗日英雄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偶像。请相信我不是个轻浮的女孩子,也已渡过了幻梦时代,我对你的崇拜是无限真诚的。你太伟大了,我太渺小了,也许配不上你,我也不抱奢望。我只要求见你一面,我将匍匐于你的脚下,仰视你的高大……”
  秦进荣实在听不下去了,突然一把抢过信去,撕了个粉碎,说:“乱弹琴!乱弹琴!”
  张倩却笑得前仰后合:“谈恋爱就是两个神经病人的游戏,它的高潮就是两个患者歇斯底里大发作!”说罢又笑。
  秦进荣无可奈何地说:“别笑了,这种事情我没经验,你帮帮忙,想个办法……”
  张倩收敛了笑容:“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我就有这方面的经验吗?进荣,请不要以不洁的眼光看我,至今我可没跟任何人搞过什么恋爱哩。”
  秦进荣分辩:“别挑字眼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请你帮忙想个办法……”
  张倩回嗔作喜:“要这么说我倒可以帮你出个绝妙的好主意——马上宣布结婚!就一天雾散了。”
  秦进荣苦笑道:“倒是个根本办法。只可惜人不能跟禽兽一样——到了发情期就立马走到一起去……”
  张倩勃然站起:“进荣!我终于明白你对我始终口是心非了!”
  秦进荣大吃一惊:“怎么……”
  张倩冷笑道:“你忘了在医院病榻前,我们虽未海誓山盟,但至少彼此都表明了心意。现在你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秦进荣这才猛然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回答,是将对方排除在外了。他强辩:“我怎么会忘记呢?但你当时也说了,暂时还不能嫁给我,所以……”
  张倩打断了对方的话:“不错,当时我是说了那样的话,这也是实际情况,但我同时也说了,决不亏你,总有权宜之计的。我还告诉你,胡先生替你买了一所房子,我要替你布置成一个温馨的家的。我一直在等着你发话,好去布置房子,然后和你同居。但是你却把那些话都置于脑后了,现在宁可住在办公室里,岂不是明显地对我表示拒绝吗?”
  秦进荣被张倩连珠炮般的责问,弄得不知该如何辩解为好了。
  张倩却咄咄逼人地质问:“你一向能言善辩,怎么不说话了?”
  秦进荣慢慢回过神来:“倩倩,并非我忘记了那番话,只是认为你当时很冲动。因为我认为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很长了,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还缺乏真正的了解和感情基础……”
  张倩却指出:“如果你对我所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么,你就该主动和我接触,正常交往,取得了解,培养感情,但你出院之后,竟一次也没找过我。如果今天我不来找你,大概你永远也不会去找我的!”
  秦进荣继续勉强争辩:“你也太武断了。并非我不想找你,而是有所顾虑……”
  “顾虑?是顾虑别人会说你巴结我吗?现在你可是新贵,有那么多女孩子匍匐你的脚下,你会顾虑什么呢?”
  他再强辩:“好!请你坦白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放弃了对我的怀疑?”
  “没有!”
  “哈!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可能谈别的呢?”
  张倩拍了一下桌子:“你别拿这种理由来堵我。是的,我对你并没有完全释疑,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个人关系的发展,因为我们之间,顶多不过是政治信仰方面的分歧而已。我不强迫你的观点,我只限制你的活动——行为上不要敌对就足够了。”
  秦进荣反驳:“这是荒诞的——那将会同床异梦!”
  张倩却冷笑道:“在那一方小天地中,两人肌肤相亲,除非另有所爱之外,能做什么别的梦呢?进荣,你不要再狡辩了,现在我不愿将你的口是心非设想得更怀,我只想也许你是基于我对你的治疗出了力,你无以为报,所以拿话来安慰我而已。实际上你对我并没有感情,也决不是你所说的那么爱慕我的姿色!”
  秦进荣分辨道:“人的表达方式各有不同。既然你认定了,我也不想再解释,我认为实际行动就是最好的佐证。”
  张倩摇了摇头:“看来你对我仍旧耿耿于怀。好吧,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还是先解决了疑虑,再谈爱情吧。现在我郑重向你宣告,我要对你进行侦察!这就算是看在我对你的感情分上,我把阴谋改成了阳谋。当然,但愿你能使我释疑!”
  张倩拂袖而去。
  秦进荣不免爽然若失。自从李晚霞告诫以后,他已明确了争取张倩的释疑,进而取得她的庇护的重要性。所以他尽可能克制自己的敌对情绪,违心地去迎合于她。然而假的就是假的,漏洞百出,终于让她识破了,造成的恶果,远不如不去答理她更好些。现在反倒弄巧成拙了。可以肯定,张倩挟怨而去,将在原怀疑的基础上,又加了报复心理,那么,她会更加疯狂地企图置他于死地了。他想起李晚霞所言的“以柔克刚”,他承认如果他不失误,应付好了,“矛盾”是可以缓和的。然而再进一步推想,这“缓和”并不等于“释疑”,潜伏的危险依然存在。张倩不是一般女人,不会在“温情”之下妥协,一旦在某件事上再引起她的怀疑,“旧事重提”,他相信她仍旧不会放过他的。
  他如此反复一想,倒也释然了。“上赶着不是买卖”,暂且听任她去做吧,或者再经过几番较量,使她释疑了,倒一劳永逸。
  他叹了一口气,把这件事丢开。面对桌上的一大堆信,他犯了难。他原想把信扔在字纸篓里,却又忽然想到,每天下班前,情报处会来人负责处理各办公室的纸篓。被人把这些“情书”拿去传为笑话,那真太不堪设想了。于是胡乱塞进抽屉,准备抽个空拿去厕所里付之一炬。
  尤德礼忽然哭丧着脸皮来告诉秦进荣,前几天他去赌钱,把一月薪饷输光了,没钱拿回家,于是跟老婆打闹起来。他老婆气不过,一大早去向胡宗南告状,说他在外面养小老婆。胡宗南大怒,把他叫了去一顿臭骂,并叫他“滚蛋”!他说着说着便抽泣起来。
  秦进荣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他劝道:“这算不了什么大事。”他掏出一沓钞票递给对方,“拿去先把嫂子稳住,你也在家躲几天。先生那儿待机会我替你求求情吧。”
  尤德礼推辞:“老弟……啊不,不……秦参谋,你肯讲个情就感恩不尽了,怎么好拿你的钱……”
  秦进荣将钞票塞进对方口袋:“拿着!我们的交情还在乎这点钱吗?记着——以后还照样称我‘老弟’,这才显得我们是‘自己人’。你快走吧——先生正在气头上,回头见到你反倒节外生枝。”
  尤德礼千恩万谢地去了。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副官处有个副官因为一件小事,被处长彭毅打了两个嘴巴。副官怀恨在心,就向胡宗南告发包括彭毅、刘横波等几个处长聚赌、嫖娼。胡宗南勃然大怒,这天晚上亲自带领卫士排前往一家旅馆抓人,当时这几个处长正在一间客房中搓麻将。刘横波毕竟是搞情报的,眼线较多,当胡宗南带人驱车来到旅馆门外时,“眼线”发现了,急忙奔去客房报告,几个处长仓皇逃窜。胡宗南带人闯入客房,那里已是人去屋空,但桌上还摆着麻将牌,而且处长们逃跑时竟来不及着装,把脱下的上装遗留在衣架上了。真可谓“弃甲丢盔,落荒而去”!胡宗南余怒未消,命卫士将衣帽和麻将牌带走,以为罪证!
  几个处长得知胡宗南已获罪证,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于是在一起商量“善后”。刘横波认为只有向秦进荣这位“新贵”求情,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个处长都担心现在秦进荣正在“春风得意之时”,不会管这些闲事,而且一向都是“落井投石”者有之,为了讨好胡宗南,秦进荣有可能还会煽风助火哩。刘横波却很有把握地说:
  “不然!秦参谋是很讲义气的,他曾经救过我一次,我相信他决不会拒绝再帮我一次。”
  刘横波便打电话将秦进荣请到他家,和几个处长将情况说明。
  刘横波说:“现在衣帽俱被先生搜去,我们都不敢去司令部了,所以只能求老弟去向先生讲讲情吧。”
  秦进荣笑道:“你们也是——怎么不在家里打麻将,偏偏去旅馆呢——在家里打麻将,可以放个哨兵,即便先生堵住了门,把麻将牌一藏,大家装作在一起聊天的样子,不就交代过去了吗?”
  彭毅拍着屁股说:“嗨——!在家里玩,不是有老婆干涉吗?”
  “原来如此!这好办啦——先生替我买了一所房,等布置好了,诸位想打牌,就上我那儿去——我还没老婆,自由得很!”
  几个处长都说:
  “那倒是件好事!只是先解燃眉之急吧!”
  秦进荣拍拍胸脯:“几位放心,兄弟这就去见先生,竭尽全力为诸位开脱就是了。”
  几个处长千恩万谢。
  秦进荣当即驱车去胡宗南官邸——他已经分配到一辆专用的美式吉普车。
  胡宗南正坐在客厅里生着气,被“缴获”的衣帽和麻将牌还堆在一旁的沙发上。
  秦进荣喊“报告”进入客厅,胡宗南一见就说:“你来得正好!”他指指一旁的衣物,“刚才我去抓赌,几个王八蛋闻风逃跑了——真所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把他们遗弃的衣帽带了回来。你替我拟一份手令,交给军法处,马上下通缉令逮捕法办!”
  秦进荣先答了个“是”字,然后明知故问:“不知都是些什么人,所犯何罪?”
  胡宗南拍着沙发扶手说:“竟是司令部八大处长哩!他们聚赌,罪证确凿!”
  秦进荣又附和了个“是”字,走过去翻了翻衣物,并拿起一张麻将牌:“原来只不过是搓麻将啊……”
  胡宗南嚷道:“什么——‘只不过是搓麻将’!难道搓麻将不是赌钱吗?”
  “是赌钱。”秦进荣先承认后解释,“但赌钱与赌具有密切的关系。现在一些有闲阶级,将这种赌具称之为‘卫生麻将’,吃饱喝足,打打麻将消化消化……”
  “混账逻辑!”胡宗南又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喝骂道。但他见秦进荣显出惶惶不安的样子,便意识到自己“言重了”,于是咳嗽一声,然后作了修正,“这种逻辑是为财钱找借口而已,你怎么就相信了?”
  秦进荣只答了个“是”字,便不再言语了。这反倒使胡宗南感到失言的内疚,于是他缓和地说:“别站着,坐下来说说你的看法。”
  秦进荣去搬把椅子,坐在胡宗南一侧:“部下认为这原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不是大事!须知军法有严格规定:官兵同赌者——杀!”
  秦进荣解释:“先生息怒,部下先解释为什么称此赌具为‘卫生麻将’。因为这种赌的方式是有限制的,可以约束在一定的范围内,不比别的赌具,下赌注可以一掷千金,可以一夜致富,也可以一夜倾家荡产。而且麻将‘四圈’、‘八圈’地打下去,几个小时很容易消磨掉,有闲阶级以此为消遣。相比之下,这种消遣方式,要比其他的方式平和得多。所以在社会上都把打麻将视为无伤大雅的消遣,而不能称之为‘赌’。”
  胡宗南反驳:“那是老百姓们吃饱了饭没事做。我们是军人,怎么能和老百姓相提并论!”
  “是的,部下以为几位处长的罪责就在于混同百姓了!”
  胡宗南恨恨地说:“就算打麻将不是大赌,据报告他们所以在旅馆里赌,是别有目的:谁赢了就请客‘吃花酒’——这就是既赌又嫖,二罪齐加!”
  秦进荣解释道:“过去‘包揽词颂’的人有句俗话——‘牛吃房上草,风吹千斤石,一纸入公门,无赖不成词’,就是说,凡告状的人都要扩大事实,加罪于对方,欲置对方于死地。部下想,如果报告之人当时仅说几位处长在打麻将,先生也不会兴师动众,亲自去抓了。正因为加了‘赖词’,才火上浇油的。”
  胡宗南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了:“即便只是打麻将吧,那也不能轻饶!”
  “当然,如果加以严惩,可以体现先生执法如山,军法无情。但副作用也不可低估。八大处长聚赌之事传扬开去,而且会有人添校加叶,这就会使外界不明真相者以为是总司令部腐败之一斑了;八大处长皆是先生的老部下,有聚赌之积弊而始于今日发觉,先生似有失察之名。更何况‘法不责众’,先生一下子将八大处长治罪,也势必舆论哗然啊!”
  胡宗南听了噘着嘴不言语了。
  秦进荣站了起来,立正行了个军礼:“请先生将这些衣服赏给部下吧。”
  胡宗南沉默了半晌后,才恨恨地说:“你告诫那些不争气的王八蛋好自为之吧!”
  秦进荣借古讽今:“昔日楚庄王大宴群臣,命其最宠爱的许姬姜氏为各文武大臣斟酒,忽然一阵风吹灭了满堂烛火,有一人困惑于许姬美色而做小动作,许姬将其冠缨摘下,要求庄王举火查出此人以严惩,庄王反传令群臣都先摘缨,然后举火,是有意宽恕那个失态的臣子。尔后此人在战场上舍命救庄公,以报摘缨之恩。先生今日宽恕了八大处长,当有摘缨之报!”
  胡宗南终于笑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便宜这几个王八蛋了!”
  “部下当告诫下不为例!”
  秦进荣收拾好衣物,拿去交还给几个处长。几个处长千恩万谢,并发誓此后当有重报。
  秦进荣说:“诸位不必谢我,先生网开一面,说明先生对诸位是念旧情的,诸位今后为先生多多效命吧!”
  “那是当然!!!”
  秦进荣一上任很忙了几天,一切就绪后,才抽空去中央医院看望宋洪。
  宋洪是因秦进荣出院后,向胡宗南提出请求,才由野战医院转到中央医院西京分院来继续治疗的。自从转院后,宋洪的伤势迅速得以控制,好转得很快,所以他见到秦进荣,总是眼泪汪汪地说:“要不是秦先生把我转到这儿来,小命早就没了!”
  秦进荣正在安慰宋洪,李晚霞推着药车进来送药。秦进荣搭讪道:“小宋好得这么快,多亏你们照应了。”
  李晚霞一笑:“主要是张小姐的功劳啊——她又送了些盘尼西林来,控制了感染,所以才恢复得这么快。”
  宋洪撒着嘴说:“妈呀——那针打下去,一条腿都痛得动弹不得!”
  李晚霞笑道:“那可是比黄金还贵重的药啊!别人想用还没处买哩。”
  李晓霞发完药推车往外走,秦进荣借着帮忙开门,跟了出去。
  过道中没有人影。两人走到一拐角处,李晚霞才站住了。
  李晚霞皱着眉问:一怎么搞的呀——这几天又紧张起来了——我是说你被盯得很紧啊!”
  秦进荣苦笑道:“张倩公然向我宣称要弄个水落石出!”
  李晚霞批评道:“再三叮咛你要把和张倩的关系当做一项最重要的任务去做,你却掉以轻心!”
  秦进荣烦恼地挥了一下手:“坦白地说,我实实在在没法勉强自己的感情!”
  “感情!你把范秀珍弄到可令部去作茧自缚,大概也是感情的作用吧!”
  “啊不……不……”
  李晚霞指出:“你怜香惜玉倒正合了张倩的意——如此安排是她求之不得的呀!”
  秦进荣后悔不迭:“那么,我马上设法把她调出去……”
  “不行!既成事实,再想挽回岂非儿戏!”李晚霞见对方被批评得垂头丧气,又有些不忍了,“好了,已经这样了,批评、懊悔都没用了,作为教训接受下来才是正经的。进荣,我们现在身处敌人阵营之中,既要警惕,又要千方百计去完成任务,你那小资产阶级情调是最要不得的。现在是对敌斗争,干什么事都不能动感情。今后少答理范秀珍,把心思都用在张倩身上吧。”
  秦进荣低着头默默无言。
  李晚霞笑着说:“得了,有批评也有表扬:关于八大处长赌博的事,你处理得很好,为你在司令部站稳脚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秦进荣抬起头来笑了笑:“那可是巧合,算不得什么。”
  李晚霞不免暗暗好笑。但她仍旧鼓励对方:“能抓住每个机会去做有利的工作,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我只希望你能抓住类似的机会,在张倩身上多下功夫,那才是最大的成功。记住,只有软化了张倩,你才有可能完成任务。否则,她总是从中作梗,派一大批特务包围你,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次日下午。范秀珍打电话给秦进荣,说是要请他吃饭,以表谢意。秦进荣想趁此机会跟她谈谈,了解一下她的情况也是必要的,所以答应下来,约好当晚在西京饭店见面。
  是晚,秦进荣来到西京饭店,走进范秀珍订好的单间,见桌上已摆好两瓶白酒,几盘凉菜,便皱着眉说:“怎么要这么多酒!”
  范秀珍毫不在乎地说:“所谓‘无酒不成宴’,我奉敬你几杯,一来聊表推荐谢意,二来也是续我们之间过去的感情嘛。”
  秦进荣摇了摇头说:“看来你的变化不小!”
  范秀珍叹了一口气:“变化是有的,但请你相信,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秦进荣听了不作任何表示。
  范秀珍又叹了一口气:“我已坦白告诉了你,我接受了训练,加入了军统。但现在我在你的帮助下,终于摆脱出来了。”
  秦进荣仍旧默默无言。
  范秀珍猜不透秦进荣在想什么,只得接着说:“我由重庆到西京站报到,张倩就对我说她仍旧怀疑你是共产党分子。而且这个女人有点病态,她对接触你的人都怀疑,甚至怀疑医院的护士李晚霞小姐……”她见秦进荣一副淡漠的表情,便停了停,问:“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这时侍者进来上菜,一只砂锅放在桌子中间。秦进荣阻止侍者揭盖,并挥退了侍者,然后对范秀珍说:“请你揭开砂锅吧。”
  范秀珍看看秦进荣,然后伸手揭开了盖子:“鱼头烧豆腐——一道名菜啊!”
  秦进荣点点头:“你揭开了盖子,告诉我是什么菜,我也看到了确实是这道菜,然后品尝酸甜苦辣滋味,仅此而已。”
  范秀珍琢磨秦进荣这番话意,终于明白了:“你怀疑我坦白的目的?”
  秦进荣冷笑道:“张倩曾对我说过:既不希望是同志,也不希望是敌人。”
  范秀珍一愣,随即尴尬地低下了头。
  秦进荣端起了酒杯:“来——我敬你一杯,祝你健康!”
  范秀珍勉强举起杯来,正伸过去与秦进荣碰杯,忽然“嘭”的一声巨响,房门塌倒,因为房间小,倒下的房门正砸在餐桌上,把餐桌砸翻,桌上的盘、碟、碗、筷“叮叮当当”翻砸在地,菜肴汤汁四溅。
  秦进荣和范秀珍是对坐,幸好是在门的侧面,两人惊得蹦了起来。虽然他们未被砸着,但被蹦起的碗碟中四溅的菜汁洒了一身,弄得十分狼狈。
  他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一伙持枪人闯入,纷纷吆喝: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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