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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何能不疑



  在国民党军政界,胡宗南被人颂之为“颇具儒者之风”者。事实上,他的言谈举止也保持“谦和”,不像其他将领张口就骂娘。他比较注重修辞,不说粗话,即便是吩咐下属做什么事,也不忘加上一句“请”字。当然,这只不过是在“一般情况下”的表现而已。事实上他内心的高傲,几乎无别的将领可以匹敌。在他的心目中,除“蒋校长”之外,其他人都可不屑一顾。
  当然,他决不会因为“谦和”而影响他的威信。自从他率部进驻陕西以后,虽不过“边陲守将”而已,但在枪杆子说了算的年代里,无人不以其马首是瞻,所以人们称他为“西北王”,他也毫不推辞地默认了。在此一片颂歌声中,突然冒出个秦进荣,不仅藐视了他的权威,而且几乎是揭穿了他的“儒者”伪装,这对他的冲击,无异晴天霹雳!
  关键还在于,如果传扬开去,岂不贻笑大方!
  思之再三,他忽然想到秦进荣这个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怎么有胆量这样做——敢于当众奚落西北王!
  他要解开这个谜!
  这就是胡宗南突然心血来潮,深夜将秦进荣传到官邸的原因。
  秦进荣随周健来到官邸,胡宗南居然迎出客厅,并邀请对方到他的书房促膝而谈,俨然一派礼贤下士的风度。
  他吩咐周健:“请告诉小厨房准备夜宵,等我向秦先生请教完再送来。”
  周健答应着去了。
  胡宗南问:“你吸烟吗——要不要叫副官去买……”
  秦进荣忙谢绝:“啊不,我不会吸烟。”
  胡宗南满意地点点头:“据说香烟是清朝一个留学生从英国带回中国来的。有一天这位留学生正在院子里吸香烟,他的仆人挑一担水进来,见老爷头上冒烟,以为着了火,提一桶水迎头浇下……”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停了停他又说,“在浑黄埔军校以前,胡某对此也小有嗜好,因为蒋校长不烟,不酒,甚至不喝茶,所以我们黄埔学生多半效仿校长,也不以烟、酒、茶待客。你不嫌慢待了吧。”
  秦进荣一笑:“君子之交淡如水。”
  “好!难得秦先生少年豁达,胡某也不讲虚礼了。”胡宗南移坐靠近,“秦先生,这一次接见服务团员,实是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人才——胡某一向求贤若渴,希望能为党国罗致一些人才,但往往事与愿违。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秦进荣不动声色地说:“进荣初涉社会,得先生下问,实感惊恐。只是先生说到求贤,倒使进荣想起一段故事。”
  胡宗南忙问:“噢——!是哪段故事呢?”
  秦进荣从容说道:“昔日项羽贬刘邦为汉王。丞相萧何为助刘邦兴汉灭楚,在汉中设下召贤馆。一日,韩信来投,萧何慢待。韩信日:昔日齐王好鼓瑟,秦有一贤士善于鼓瑟。王坐于堂上,命鼓瑟之人立于堂下。贤士不悦:今王坐而巨立,臣何自贱,敢为王乐!韩信又曰:那鼓瑟之人尚羞王之侧,何况我韩信!”秦进荣说到这里,坦然地看着胡宗南。
  胡宗南听了大为惊讶:“唉呀,秦先生这不是也在指责我慢待了贤士吗?”
  秦进荣指出:“不敢!进荣以为求则须减,诚则有礼;以礼相待,以诚相见,天下贤士自然归心。”
  胡宗南赞叹不已:“真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又沉默半晌才问,“像先生如此有才学、有抱负的人,怎么会参加战地服务团呢?”
  秦进荣答道:“国难当头,哪里还能谈到个人抱负。能为驱逐倭寇贡献一点力量,不也是我辈青年应尽之责吗?”
  胡宗南不以为然:“像先生这样的人才,参加如此组织,实在是人才的浪费!”
  秦进荣却说:“进荣认为事无大小,只要认真去做,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就是成功的。”
  胡宗南摇摇头:“这个组织情况很复杂,也不适宜你呆下去。”他说着起身去拿来一份厚厚的材料,“这是你们团长让尤副官转呈上来的,内容是对全体团员情况的介绍。”说着递给秦进荣,“当然内中也包括你。”
  秦进荣接过材料并没有翻阅,随手放在茶桌上。
  胡宗南问:“为什么不看看?”
  秦进荣笑了笑:“可以想见其内容大概是个人履历和对我的评价。履历是客观存在,评价是她个人的看法,都无可厚非。”
  胡宗南哈哈大笑:“我也没看哩。不是嫌麻烦,也并非不信任她,而是我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无须别人来指点。”他换了个话题,“请问先生仙乡何处?府上都有哪些人?”
  秦进荣答道:“敝乡浙江杭州,家父家母现在重庆,老家还有、位家兄。”
  胡宗南又问:“请问令尊在哪里发财?”
  秦进荣答道:“家父原是教书的,到重庆后无固定职业……”
  胡宗南似有惊喜:“啊——!令尊是从事教育的!请问在杭州哪所学校任教?”
  秦进荣答道:“在第十一师范学校。”
  胡宗南愣了一下:“请问令尊大人大名?”
  秦进荣回答了“秦致宇”三个字,惊得胡宗南起了起身。秦进荣却故作视而不见。
  胡宗南愣了半晌,渐渐稳定了情绪。
  “秦先生,”胡宗南勉强地说,“今日幸会,使胡某受益匪浅!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尚望不吝多多赐教。现在时间不早了,屈尊暂在宅下住一夜吧。”
  秦进荣起身说:“承蒙先生百忙中抽暇下顾,感激不尽。团里明日还有任务,如果方便,请派一辆车送我回去。”
  胡宗南也起身说:“好,那就不虚留了。”他朝外喊,“周参谋!马上派一辆车送秦先生回去。”
  外面有人应了声。
  秦进荣向胡宗南敬礼。胡宗南坚持一直将秦进荣送上车。
  这次谈话以戏剧性开始,也以戏剧性结束,原因就在于胡宗南意外得知秦进荣是他当年最尊敬的老校长的儿子。
  胡宗南在青年时期,一度穷困潦倒,是秦致宇先生搭救了他,将他安排在学校教书,他才有了安身立命之地,所以他曾无数次感激涕零地说是“恩同再造”!他与秦老先生相处七年,对于秦老先生的为人及认真办学的精神,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他对秦老先生常怀感恩报德之心,只因戎马倥偬,难得机会,抗战爆发后,竟失了联系。
  按常理说,现在他得知秦进荣是思主之子,应该惊喜,好好款待,加以扶植,以报秦老先生当年收容之恩,然而胡宗南却有别想。
  他以为秦进荣此来,是秦老先生设计安排的。
  对于老先生的为人,他是了解的,本不该亵渎。但是,据刚才秦进荣所说,老先生夫妇逃难辗转到重庆,如今生活无着,所谓“人穷志短”,也就顾不得什么清高、节气了。但是又不能像市侩那样,听说故人得发了,便明目张胆跑来“打抽平”,所以便设计让儿子参加服务团来见他,料想他得知后会补报昔日的恩情的。这样,既保持了脸面,又得到实惠,真是两全齐美了!
  胡宗南认为如果是这样,不仅太可笑,而且也把他当成傻子了。
  当年他当师长的时候,还曾经专程回杭州拜望过老校长。那是在军阀混战时期,还不安定,所以他对老校长隐瞒了身份,只说这些年在外经商,很赚了些钱,特归来准备送给老先生大洋两万元,以作养老之资。秦致宇坚决谢绝了,并说:
  “你做生意能赚这多钱,想必是暴利了。这不好,你的根基是读书人,不管将来做哪一行的事,都要厚道些。至于我和家里人,有粗茶淡饭足矣,何求过多!”
  在当时他是诚心诚意送钱去的。秦致宇越是不肯收,他便越感不安和遗憾。
  但现在这种找上门来“讨债”的方式,他却不能接受了。
  如果他的这一推测错了,他认为对秦进荣的取舍就更应该慎重了。因为既找上门来,却不为财,那么,必定别有所图。
  他很清楚自己在蒋介石军事集团中的地位,因此在用人方面是慎之又慎的,尤其是身边的人,不经考察便不敢留在身边。他倒并不是为个人安全提心,而是惟恐贻误党国大事。
  他思之再三,忽然叹了一口气:“罢了!是债总要还的!”他打算“还债”,方式却不是将秦进荣留在身边,而是推荐出去。他相信凭他的声望,他推荐的人,无论到哪里部会受欢迎,而且得到重用和优厚的待遇。随着他本人的禄位高升,跟他有特殊关系的秦进荣自然也会飞黄腾达。这样岂不也算报答了老校长当年的恩情了吗?
  他甚至想再把秦进荣接回,直截了当地问对方想于哪一行,然后他亲笔写封介绍信,就可以达到目的。
  然而他又犹豫不决了。
  他的确如他所说,多少年来“求贤若渴”。但是,直到现在,趋之若鹜者,不仅空有其表,而且都是想投靠了他升官发财的。他厌恶那些唯唯诺诺者,更不齿趋炎附势之徒,总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为伯乐,发现真正的人才。
  今日他召见服务团的青年们,就是这个目的。
  在他“招贤”的经历中,最使他失望的是那些“贤士”见面便顶礼膜拜,阿谀奉承。他常说:“我要的不是奴才而是人才!”而今天秦进荣竟敢傲慢地向他讽示求贤之道,这是绝无仅有的,给了他巨大的震撼!他认为这就是“贤士之风”。如果秦进荣真是个人才,却因为自己的猜疑而舍弃,那实在是巨大的损失!
  他还必须考虑这样一件事:今天他接见一百多人,秦进荣的表现和他突然中止接见,可谓众目睽睽,如果他舍弃了秦进荣,此事传扬开去,他多年“求贤”的美誉也就毁于一旦了!
  胡宗南思之再三,最后拿起了电话:“总机!总机!通知情报处长刘横波跑步来见!”
  这“跑步来见”是国民党军中的“官腔”,简而言之是,“马上”,即“快”的意思。
  上校情报处长是从热被窝里蹦起来,一边扣着纽扣一边登车,急急忙忙赶到的。
  胡宗南对刘横波说:“明天我要去重庆向校长报告军情,你随我去,任务是调查一个人的情况。”
  刘横波打了个立正:“遵命!”虽然因胡宗南没有说明要调查谁,他不免有所疑惑,但军队里的“绝对服从”是不允许问“为什么”的,所以他也只好暗自纳闷罢了。
  次日,刘横波随胡宗南乘军用飞机飞往重庆。在飞机上,胡宗南才把要调查秦进荣的任务说明,但却没有说明原因。
  第十七集团军在重庆设立了办事处。胡宗南到重庆后,便在办事处下榻。他要晋谒蒋介石,而且他一到重庆,应酬是少不了的,所以他只吩咐刘横波抓紧时间,认真调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刘横波找到重庆市警察局长、军统特务许中奇。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了解到了秦致宇在重庆的情况:秦致宇夫妇逃难到重庆,住在七星岗附近的四德村里,生活比较困难,因为秦致宇始终没有找到固定工作,只是间断地在一些中、小学代课。又据当地的保、甲长说,这对夫妇是厚道人,很受邻里尊敬。
  了解到这些基本情况后,刘横波决定登门拜访。他换了便装,谎称是西南联大的教职员,因公到重庆,特来拜访的。
  秦致宇夫妇听说是儿子的老师,又惊又喜,只是狭窄的斗室,兼之囊中羞涩,无以待客,所以显得惶惶不安。
  刘横波说:“两位老人家,我与令郎情同手足,所以不必客气了。再说我到重庆公务在身,也不能久留,还是坐下来谈谈话吧。”
  秦致宇夫妇这才坐下来,问起儿子在学校的情况。
  刘横波盯着对方两位的脸问:“怎么,两位老人家尚不知进荣已离开了学校吗?”
  秦致宇夫妇不禁面面相觑。
  秦致宇说:“小儿一向笔头懒,已有两三个月没有来信了。”
  秦母说:“不怕刘先生见笑,因为去了信不回信,愚夫妇寝食不安。皆因囊中羞涩,否则就去学校看望他了。”
  秦致宇忙问:“刘先生说小儿已不在学校,那么,他去了哪儿呢?”
  刘横波仍旧很注意观察对方夫妇的神色变化:“啊,他去了前线!”
  秦致宇夫妇大惊:“啊!!”
  刘横波又忙安慰:“啊,倒不是去当兵打仗,他是参加了一个抗日战地服务团,到陕西前线第一军去服务了,也不过是做些宣传工作吧。”
  秦致宇夫妇这才舒了一口气。
  秦致宇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国难当头,有志青年投笔从戎也是正当的事,但爱于之心人皆有之,刘先生不要见笑啊。”
  刘横波忙说:“哪里!哪里!”他希望对方发问,但显然秦致宇夫妇都不擅辞令,或者是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之中,并没有发问。他只好引导地说:“老先生怎么不问问他去第一军的情况呢?”
  秦致宇说:“刚才刘先生不是已说过做些宣传工作吗?再说刘先生没有随去,想必也不尽了解情况吧。”
  刘横波倒被秦致宇的话说愣了:“……啊,我是说至少也应该了解第一军的情况吧,譬如第一军的军长是谁,军队如何等等。”
  秦母笑道:“不瞒刘先生,外子一向迂阔,极少过问军政界的事……”
  秦致宇反驳:“我怎么不过问军政界的事?现在是抗日期间,军队在跟日寇打仗,我怎能不关心呢?这第一军嘛,参加过‘八一三’淞沪抗战,后来又参加过武汉会战。”他问刘横波,“刘先生,我说得对吗?”
  刘横波很高兴地说:“对极了!第一军是国军的精锐,战功赫赫,它的老军长叫——胡、宗、南!”他一字一字地说着,更注意对方夫妇的反应。
  秦致宇点点头:“对,是胡宗南。”他的语气很平静,“不过自武汉会战后,就不怎么听说第一军和胡宗南了。”
  刘横波怀疑地眨着眼:“怎么,老先生竟忘了胡宗南是老先生的故交吗?”
  秦致宇一愣:“故交?”他想了想,又看着妻子,摇摇头,“恕老朽健忘……”
  刘横波提醒对方:“当年在第十一师范学校教过书的……?”
  秦致宇又看看妻子:“唔,当年第十一师范倒是有过一个姓胡的老师,只不过他叫胡寿山……”
  秦母点头附和:“是啊,是叫胡寿山。”
  刘横波观察秦致宇夫妇的神色,确信不是虚假了:“老先生,据我所知,胡寿山就是胡宗南啊。”
  秦致宇似有怀疑:“民国十九年胡寿山回杭州看望我,说他在经商啊……”眨了半晌眼又似有所悟,“啊,胡寿山很灵活的……当然,从军比经商好,更何况当此国家多事之秋。”
  刘横波不禁暗暗赞叹这对夫妇的忠厚本分。因为若是换了另一种人,必然会喜形于色,滔滔不绝地讲起当年与胡宗南在学校执教的情况而引以为荣,也会因儿子去了有特殊关系的人手下服务,前程大有可为而得意。像这样一对忠厚本分的老人,还有什么可怀疑、要考察的呢?
  刘横波草草结束了这次访问,回到办事处,当天晚上就把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详细向胡宗南报告了。
  其实在此之前,胡宗南已向戴笠了解过有关秦进荣的情况。
  戴笠与胡宗南既是同乡,又是莫逆之交,胡宗南到重庆,戴笠自然要热情款待。
  在戴公馆这两位盟兄弟促膝而谈。
  胡宗南郑重其事地说:“雨农,我要你帮我了解一个人的情况,必须详细、准确。”
  戴笠忙问:“是什么人?有哪方面可疑?是不是共产党分子……”
  胡宗南笑了起来:“你不要神经过敏好不好!我要了解一个人的情况,只不过为了如何安置他而已。”他将秦进荣的情况说了一遍。
  戴笠听了哈哈大笑了一阵:“真所谓‘无巧不成书’!张倩也让我了解过此人的情况……”
  胡宗南一惊:“她——!为什么要了解秦进荣?”
  “主要是怀疑此人的政治倾向。”
  “政治倾向?”胡宗南摇摇头,“在你们眼里,凡主持正义的人,都怀疑是共产党分子,‘红帽子’满天飞,搞得人心惶惶,这也不大好吧。”
  戴笠有点尴尬地说:“你老兄也言过其实了!我们是于这一行的,敏感一些倒是事实。”
  胡宗南仍旧摇头:“草木皆兵总不是好事。啊,你的事我不管,还是说说秦进荣吧。”
  戴笠答道:“据我们调查,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胡宗南不满地说:“你怎么跟我搞起虚字眼来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戴笠无可奈何地笑道:“好!好!就算没有吧……”
  “不行!把‘算’字去掉!”
  “好——没有!”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
  胡宗南又问:“你把张倩派到我那里,是什么意思?”
  戴笠忙解释:“毛人凤不能长期在外。我派张倩去接替他,完全是工作需要啊!”
  胡宗南冷笑道:“雨农,张倩一向以交际花身份在外周旋,可不能在我那儿搞出什么花样来啊,否则我会按扰乱军心论处,决不宽贷!”
  戴笠知道胡宗南是误会了,便笑道:“张倩一向自视甚高,她在交际场中周旋,完全是工作需要。现在她要主持西京站工作,不会再去交际场中周旋的。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不久你就会改变对她的看法的。”
  胡宗南虽似信非信,也不好再说什么。
  戴笠问起胡宗南为什么要调查秦进荣。胡宗南说明原因,戴笠恍然大悟。其实他当年在杭州时,也曾与秦致宇有过一面之识,对其为人也极佩服。
  “秦老先生当年执教甚严,对子女管教也必然有方。我想他的儿子是不会错的。”
  胡宗南点点头:“是的,很出众哩,我想留在身边着意培养,既能助我一臂之力,也为党国培养出众的人才,岂非一举两得!但在重用之前,是必须了解清楚的。”
  戴笠很赞成胡宗南的严谨态度:“我们的调查仅供参考,你在使用中再考查吧。”
  胡宗南不以为然:“我向来是‘用人不疑’。既用又疑,那还成得了什么事啊。你把调查材料搞一份给我吧。”
  戴笠当即让人从总部资料室找出那份调查材料交给了胡宗南。
  胡宗南有了戴笠交来的材料,又听刘横波讲了调查结果,心里的疑团顿消——他可以坦然重用秦进荣了,而且也有报答老校长当年照顾之恩的机会了。于是吩咐刘横波:
  “明天你拿两千块钱给秦老先生送去,聊济无米之炊;再拿我名片去见杨森市长,请杨市长多多关照,给秦老先生安排工作,解决住房,就说这份情我胡某人领了。你对老先生说,胡某军务在身,这次就不拜见了;进荣在我身边,请他放心;今后有什么事,只管写信告诉我,或者到办事处来,找张良主任帮助解决,千万不要客气、顾虑。”
  胡宗南取了张名片,并在名片后面批了两行字,交给刘横波,又批了一张“着办事处支取两干元现金”的条子,也交给了刘横波。
  胡宗南又说:“此番回去,要立即解散服务团——据戴雨农说,这个服务团只不过是张倩发展特工人员的班子,我们没有必要替她维持。对那些青年,一律发给遣散费,也可以甄别录用一些人——不能要女人,还要特别注意,不要把军统的人吸收下来。”
  刘横波答了个“是’字,看看胡宗南再无吩咐,才敬礼退出。
  胡宗南回到司令部,马上让尤德礼把秦进荣找了去。这回见面,胡宗南态度大变,拉着秦进荣的手,久久不放。
  胡宗南以亲昵的口吻说:“进荣!进荣!你瞒得我好苦啊!为什么不早说是秦致宇老先生的公子呢?”
  秦进荣保持着冷静态度:“实不相瞒,我从来没听家父说过有个当将军的朋友啊。”
  胡宗南哈哈大笑:“那是因为令尊只知有个胡寿山,不知有个胡宗南啦!”说罢又笑。
  胡宗南将秦进荣拉到沙发上并肩坐下,却还不放握着的手:“现在我们的关系不同了,我对你今后的前途,要负起责任来。你可以直言相告今后想干什么。”
  秦进荣随口说:“我在服务团就很好……”
  胡宗南挥了一下手:“那算干什么的呀!再说我已命令解散服务团了。”
  秦进荣一惊:“为什么?”
  胡宗南不肯言明,只说:“这你不用管了。你只说今后想干什么。”
  秦进荣耸耸肩:“仓促间很难回答哩。”
  胡宗南点点头:“那么,就由我来安排吧。我要把你留在身边。但这样留下来,终究没有大出息。你马上进军校去受训,有了学历,将来就好在军队里正正规规地干下去了。”
  秦进荣提醒对方:“军校下一期还没招生啊。”
  胡宗南又挥挥手:“没关系,你可以插班嘛。我给你补一个上尉军衔,然后保送你去插班。”
  秦进荣怀疑地问:“这……行吗?”
  胡宗南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说:“有什么不行的?我是七分校主任,我有权保送你去插班。其实军校学生进军校时有一段入伍生训练,不过‘稍息’、‘立正’而已,没什么好学的。你去插班,不会有什么困难。好了,就这样决定了!”
  “就这样决定了”,果真就这样决定了!胡宗南甚至没有让秦进荣再回服务团去取行李,两人畅谈通宵后,第二天一早,胡宗南就亲自将秦进荣送进了中央军校第七分校。
  在秦进荣进军校的这天早上,刘横波带了几名军官来到服务团讲话,对服务团一个时期的工作深表赞扬,然后才说:“鉴于某种原因,胡先生认为服务团没有必要继续存在。因此,自即日起解散,发给各位遣散费,请各位自谋出路。”听众顿时哗然。
  青年们纷纷质疑,甚至表示抗议。刘横波惟一的回答就是:“军人只知服从命令,不问为什么!”
  发完遣散费,刘横波又点名叫出十来个青年,让他们带着行李登车,吩咐完便扬长而去。
  这一决定张倩事先也不知道,所以她措手不及。她倒不在乎这个组织是否存在,也不关心解散后青年们的去向,她只关心计划多发展点人的目标没有实现。尤其是秦进荣去向不明令她担心。
  青年们对突然解散都表示出极大愤慨。张倩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多拉一些人加入军统组织。当时军统组织还成立未久,其活动在社会上影响还不大,又打着抗日的旗帜,还不怎么受人排斥。但是张倩在服务团中给青年们没有留下好印象,所以很少有人愿意跟她走,结果只有少数几个人被她拉入了军统组织,带到西京站,在她手下工作。
  受打击最大的是范秀珍。这个天真的姑娘对秦进荣一往情深。她在乎的不是组织被解散,而是在此彷徨之际,却不知秦进荣的去向。几经周折,最后她还是找到了尤德礼,才得知秦进荣的下落。她曾几次去军校,但任凭她如何哀求、哭闹,也不得其门而入。
  事实上她与秦进荣的关系,还远谈不到“恋爱”——他们没有互相明确表示过爱慕或是表示要积极向这个方向发展关系。但她认为他应该明白她已经将心身都许给他了,从此,在她的心目中绝不会再有别的人,所以,现在没有了他,她便失魂落魄了。
  有一些服务团员聚集在一家小客店里,想在当地找适当的工作。范秀珍则抱着终有一天能见到秦进荣的幻想,也留在这家客店之中。别人成天四出去找工作,惟有她哪儿也不去。她只想等机会见到秦进荣,告诉他,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她对他的爱永远不会变;她要等他学成归来,和他永远相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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