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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东边日头西边雨。
  蓝军指挥所的情形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常少乐端一碗稀饭,手夹一只馒头一棵大葱,蹲在指挥所门前一块大青石上,吃得吸溜喀嚓的,边哼着豫剧《定军山》的一个唱段。这别样的唱,先把江月蓉和刚换班下来吃饭的几个女兵吸引过来了。她们看着一手多用一嘴多能的常少乐吃得这样熟练,都撑不住笑将起来。
  常少乐把碗朝地上一放,说念白一样拖着长音道:“何人在此喧哗——”
  江月蓉笑得只好把碗一扔,一手指着常少乐,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朱海鹏擦着嘴从作战室走出来,“你们还乐,你们还是少乐点,得了阑尾炎,可不得了。常师长,他们一团滑得像条泥鳅,扔下不到一个连,主力又溜走了。”
  常少乐严肃起来,“这么说,他们真要放弃一线?黄兴安让咱们长驱直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朱海鹏道:“他们恐怕真的不愿丢这个人。二号地区,他们还有一个多团在死守。你在唱戏的时候,我给他们准备了一道菜,留一个团守住三号地区的几个高地,其他主力现在都在向二号地区挺进。空中嘛,那里他们连高炮部队都没有,轰炸机可以随便炸。能咬住他们右翼,他们就进退两难了。”
  常少乐道:“可惜咱们那些尖端部队还都在闲着。”
  朱海鹏道:“我正要和你商量一下,走不走这步奇着。”
  两人回到作战室,朱海鹏拿起一份电文道:“这是军区王记者第一天写的那篇文章。这老兄的文章历来很八股,新闻五要素向来清清楚楚。”
  常少乐说:“你是什么意思?”
  朱海鹏指着沙盘道:“我对照他的文章,画出了他们当天的行动路线,终点就在玉泉峰附近,在那里,他们参加了秦记者文章里写的战地舞会。你想,谁有权开战地舞会?”
  常少乐说:“你说他们的指挥所在玉泉峰?”
  朱海鹏道:“还不能确定,我已经安排人专门证实这个判断。”
  常少乐用手在沙盘上量量,“离咱们占领的三号地区不足三十公里。给他们来个地毯式轰炸不就解决问题了?”
  朱海鹏道:“咱们的轰炸机太少,已经投入到二号地区了。咱们不是有特种侦察部队吗?让他们去露一手。是敌人指挥所,那就会是意外收获。如果不是,派架轰炸机,空投点汽油,他们也能全身而退。”
  常少乐一拍巴掌,“就这么办吧。”
  朱海鹏又说:“前线离我们已有几十公里,有些事情需要机断处理。我看在那里组织一个‘前指’,让楚天舒去统一指挥。”
  常少乐道:“你决定不就行了。”
  朱海鹏说:“这个命令应该由你来下。让一个团长直接指挥另外两个团长,你下的命令更有力量。再说,咱们现在……”
  常少乐摆摆手,“你不用说了。中国人的臭毛病,只能同艰苦,不能共欢乐。顺风船有时候更难开。你想得真细。”
  朱海鹏笑道:“实话实说,这是月蓉提的醒。”
  常少乐说:“已经负起贤内助的责了,看来你这个战役也该发起总攻了。一鼓作气拿下来,省得别的人还日夜惦记。”
  朱海鹏叹道:“这可是没把握之仗啊!”
  江月蓉走了进来,疑惑地看着两个窃窃私语的男人。
  范英明发现有几架战斗机在附近像在做空中表演,心里不觉一紧,对秦亚男道:“你和王记者还是搬上来吧,那几架飞机有点不对头。”
  秦亚男笑道:“那是战斗机!难道你们这次演习连空对地导弹也动用了?”
  范英明说:“我很相信我的直觉。朱海鹏肯定嗅到点什么了。你们还是搬上来吧。在这一号地区,我们根本无法对付轰炸机。”
  秦亚男说:“不就是丢几颗只会冒股烟的空爆弹吗?我不怕。”
  范英明说:“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转身进了指挥所。
  范英明面对一排电脑站一会儿,突然问:“曹参谋,一团有没有消息?”
  曹参谋说:“军部刚刚发来第二份战报,蓝军已占领我三号地区一线阵地,一团只有不到一个连损失。刚才焦参谋长报告说,他已带主力右后撤二十几里,现在白马岭一带隐蔽待机。他还建议趁蓝军疲惫,赶快下令撤出一线。”
  范英明厉声喝道:“为什么不报告?”
  曹参谋支吾着:“看你心情不好……这也是刚刚收到。”
  范英明接过电报,瞪了曹参谋一眼,转身进了作战室,把电报交给黄兴安道:“情况发生了变化,只能彻底放弃一线阵地。”
  黄兴安把电报朝桌子上一拍,“这个焦守志好大胆子!竟敢擅自放弃一线阵地。给他发个报,让他给我夺回来。”
  范英明指着军部战报说:“蓝军两个半团外加一个坦克营一个摩步营从地面攻击,空中有一个轰炸机大队,当时他们又无法和上级联络,我以为他们这种处置是妥当的。很显然,蓝军当时的意图是合力全歼一团。”
  黄兴安余怒未消,“他们如果能紧紧咬住敌人,我们就可以集中兵力和他们在三号地区进行决战。至于他们该负什么责任,演习之后再说。目前,他们必须马上把阵地夺回来。”
  范英明忍无可忍,态度强硬地说:“我认为眼下我们不应该再考虑一城一地的得失。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我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战场主动权和制空权。你说的与敌决战,只是一种美好的梦想。如果我们把主力全部投入三号地区,蓝军只需以空中力量切断我们的后勤补给线,这场演习的胜负就决定了。”
  黄兴安恼羞成怒,解开衣服扣子,叉腰盯着范英明说:“好哇,我们都是过了时的老古董,该入土了,这天下是你们的天下了。你不就是说我影响了你的布防决心吗?可密码被破译该不是我的责任吧?我就是不明白,这战争已经新潮到一个甲种师无法和一个乙种师交手的地步了。”
  范英明不亢不卑地道:“该谁负责任,日后会清楚的。我……”
  刘东旭把帽子一摔,“小范!不要说了。现在不是讨论该谁负责的问题。你作为主帅,已经怯战了,三军将士还有盼头吗?至于眼下的体制适不适应战争,现在也用不着讨论。我们应该想办法,尽快摆脱困境。”
  范英明低头沉思一会,看着黄兴安道:“师长,我说话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黄兴安也说:“都是正常争论,也没什么。”
  屋内安静了下来,时间静悄悄地走着、走着、走着,就把一个个战机带走了。
  刘东旭见两个人都成了哑巴,担心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忙主动说:“小范,你说说你的想法,老黄,你也耐心地听一听。”
  范英明用悲哀的目光看着刘东旭,“必须撤到二线,趁蓝军主力在三号地区扑空之机,迅速把两翼部队撤出来。眼下,我们左翼四号地区有炮团,可兵力有限;我们右翼有一个半团,可没有火力支援。我刚才看见有战斗机在这一带低空飞行。这决不是一次无意义的飞行。我的意见是:部队在天黑前迅速撤出一线,路上挨点炸都没关系,然后趁夜重新组织二线防御;同时,我们撤出这个指挥所,马上转移到备用指挥所。”
  黄兴安以极大的耐心听着,“你说完了没有?”
  范英明道:“说完了。”
  黄兴安说:“那我说一说吧。两翼兵力配备不合理是实,这是密码出了问题导致的。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组织力量把一团丢失的阵地夺回来。三团已有一个半营在二线一带布防,赶到那里用不了三个小时。飞机问题,我看是多虑了。被几架飞机吓得转移指挥所,日后会让人笑掉大牙。”
  范英明说:“这是战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如果这是必要的,面子并不重要。电子战、信息战,我们是彻底失败了。这种失败实际上已经暴露了我们所有重要设施的具体位置。我们还能在演习中支撑,只是因为蓝军还没有精确制导战略性武器装备。我提出趁夜撤出一线,也是基于蓝军没有夜视技术高超的部队这个前提。刘政委,说句泄气的却很真实的话,蓝军若是有几年前多国部队的战斗力,我们早就失去在这里争论的前提,早该承认战败了。”
  黄兴安冷笑着,“范司令,你的假设也太多了!演习的实情是,蓝军已经黔驴技穷。我们是主力甲种师,当然要讲究个面子。”
  刘东旭道:“现在的指挥所非常隐蔽,这里距一线有三十多公里,就是迁移,也用不着这样匆忙。目前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A师的前途和命运,都在你们二位手中捏着,还是尽快想点办法吧!”
  范英明道:“再签坚守一线的命令,我负不起这个责。”
  黄兴安火了:“我是一师之长,这个责任由我来负。我还没把这顶乌纱看得比命还贵。”
  范英明正要说出辞职的话,曹参谋进来报告:“二团急电,他们正面和右侧面发现蓝军主力,现在蓝军已开始对一线阵地实施地毯式轰炸,他们请求增援,特别是炮火增援。”
  范英明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黄师长,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还是下令撤吧,等蓝军对右翼形成包围,一切都来不及了。”
  黄兴安不客气地说:“我说过由我负这个责。你的想法是不对的,又没有时间争论,你又不愿负责,这个决心就由我来下吧。曹参谋,你记一下:命令二团和独一、二、三营坚守阵地,等待援军,把敌主力拖在二号地区;命令三团二营三营,迅速向二号地区赶进;命令四号地区炮团两个营后撤,由三号公路向二号地区转移;命摩步团两个营,也由三号公路向二号地区赶进;命后勤运输队,作好与敌在二号地区决战准备;严令一团趁敌主力攻我右翼,于天黑前夺回阵地,伺机与左翼部队会合,切断敌退路。”
  毫无疑问,仅从地面两军态势上看,这是一个计划周密的大构想,充分表现出了一个甲种师师长的气魄和素养。这个计划很快在演习指挥部有了评价。
  赵中荣长出了一口气,“再不反应,就来不及了。看样子A师气势还在。”
  陈皓若感到满意,点着头道:“这场大战的胜败,基本上决定了这次演习的骨骼,A师的形势会逐渐变好。”
  方英达则表示了担忧:“这要看A师能不能构成决战的基本态势。如果蓝军先用空中优势,突袭A师后勤运输线,如果他们能在援军赶到以前,吃掉A师右翼……情况不容乐观呀!”
  一参谋进来报告:“蓝军陆航大队已起飞准备空降至红军五号地区三号公路附近;摩步营已准备由二号地区五号公路迂回到二号地区与五号地区交界处;工兵营已赶赴二号三号结合部布置雷区。”
  方英达用手捂着肝部,艰难地笑笑,“蓝军胃口不小,准备利用……”
  赵中荣赶快过去扶住方英达,喊道:“快,止痛片。”
  方英达摆摆手道:“不要紧,就一阵,挺过去就好了。你们要密切注意战场变化。”强撑着出了作战室。
  蓝军确实下决心要在红军恢复制空权前,彻底解决红军右翼集团。从中午开始,蓝军空军对红军二号地区主要阵地实施地毯轰炸。按演习规则,这种地毯轰炸进行后,如不注入新的兵力,这一地区守军将作全部阵亡论。一号高地在受到三次地毯式轰炸后,简凡实在派不出兵力支援了。这次轰炸后,C师炮团的火力又在一号高地后面布了一道火力网。按演习规则,在这种情况下,作无法增援论。这样,一号高地上就阵亡了红军差不多一个营。朱海鹏为了把制空权的重要性特别强调出来,定下了以这种方法昼夜不停逐个占领各制高点的方案。这种方案可以使蓝军只用炸弹和炮弹,就可以全歼红军守军。
  蓝军一个班到一号高地打扫战场时,看到的场面让他们感到震惊,甚至忘了这是一场演习。红军两三百具“尸体”以各种姿势躺在这面积顶多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小的高地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这些红军官兵把各种各样的“死”扮得非常逼真。
  蓝军上士看见自己的两个上等兵面露惧色,说:“别怕,这是演习,都是假的。”
  一个小个子上等兵说:“我的妈,战争真他妈的吓人,这人说死就死呀,成片成片。”
  上士喊道:“都起来吧,结束了。”
  大个子上等兵道:“红军阵亡的将士们,你们辛苦,我们连长指示今晚专门为你们杀头猪。”
  一坡阵亡的红军官兵都慢慢坐了起来。开始,没人说话,都用木然的神色看着十一个显得特别孤单的蓝军战士。这么看着看着,把几个蓝军战士看得心里发毛,有几个下意识地把冲锋枪端平了,几个人背靠背站在那里。
  一个蓝军下士可能是为了尽快结束这种大过于逼真的假死的折磨,大喊道:“都站起来。死都死过了,装得也怪像,排成队,从这边下山,向右,那里有我们一个接待站。”
  红军官兵开始五花八门地动起来,几个中尉上尉点着烟抽起来。
  蓝军上士走到一个红军中尉跟前说:“首长,带个头吧,你看,那边也在炸第二遍,我们班还要去接收那个高地呢。”
  中尉恨恨地盯了上士一眼,把烟朝山坡上一扔,站起来道:“他娘的,这仗打得真窝囊。”
  一个红军中士带着哭声说:“连一个人都没看到,一枪没开,就叫炸死了。这样退出演习实在太丢人了。”
  有人喊:“他们凭什么用一个班来押我们?我们差不多有一个营。”
  蓝军上士道:“按规定你们都算死了,我们来只是喊你们吃饭,来一个就够了。”
  红军中尉一把抓住蓝军上士,“谁死了?你们神气个毬!靠飞机炸的,算什么本事?”
  蓝军上士也不示弱,抖掉胳膊,退一步,“你们不是也有飞机吗?你们连俘虏都不是。又不是导演部让你们阵亡的,怪谁?”
  红军中尉气得浑身哆嗦,大喝一声:“把他们的枪下了!”
  几十个红军“阵亡”战士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蓝军十一个人缴了械。
  蓝军士兵并不惧怕,大声叫嚷起来:“犯规犯规。”“死人抓活人,真是见鬼了!”
  一个一直躺在山坡上看天的红军少校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呵斥道:“三连长,反了你啦!你想干什么?”
  中尉道:“营长,我咽不下这口气。”
  少校喝道:“放开他们。全体都有了,整理军容,按一二三连顺序,成三列纵队下山,枪口都要朝下。输都输了,有气都憋住。”走过去对蓝军上士说:“班长,他们觉得输得冤,能撤不叫撤,硬要叫与阵地共存亡,你要多多体谅。”
  蓝军上士笑道:“首长,俺们能理解。你们还好,算是战死的。我们连前两年更窝囊,硬是连当两回俘虏。”
  红军中尉一把扯掉阵亡标志,骂道:“瞎毬指挥,头一天就让人毁了飞机场。毁就毁了,又拉硬屎,逼着我们当炮灰。”
  少校说:“你少说几句好不好。他奶奶的。”
  一营红军低着头,沉闷地往山下走。远处,蓝军的轰炸机群正在炸另一个高地。
  红军指挥所里,失败的空气已经郁积得无法化解了。
  曹参谋进来报告:“蓝军仍在进行地毯式轰炸,简团长请求突围。炮团、摩步团遭到蓝军空降部队阻击,无法过沅水大桥。三团增援部队被蓝军摩步营阻于青树坪一线。”
  黄兴安气得团团转,大骂道:“常麻秆真他娘的不是人,他这是泄私愤!演习哪有这种打法?他的人不露面,只用飞机和大炮。有能耐组织几次冲锋试试!混账,真混账!”
  范英明讥讽道:“这就是现代战争。他们有绝对制空权嘛。再不撤,右翼顶多能撑到明天中午。他们不用伤亡一兵一卒。”
  黄兴安说:“熬到天黑,局势肯定会有变化。”
  刘东旭问范英明:“现在再撤,是不是晚了?”
  范英明说:“晚是晚了,可还是比死守好。我们炮团主力现在都挤在沅水大桥一边的三号公路上,他们空军要是能腾出手,很快会去那里轰炸。到那个时候,大局就定了。”
  刘东旭又转过身对黄兴安道:“老黄,咱们就不要硬撑了。我看他们是存心先消耗我们的兵力。右翼打烂了,我们就没有优势可言了。”
  黄兴安也知道这样下去不得了,可不硬撑下去,演习结束后更不得了,他把希望寄托在慢慢走来的这个黑夜,“现在不能撤,一撤就全线崩溃。夜战飞机的作用不大。命令简团长一定要坚守,并准备组织夜间反击。现在蓝军已倾巢出动,打到他们背后,就可能扭转局势。命令摩步团林团长,限他一个小时内拿下沅水大桥。两个摩步营,对付不了一个空降大队,实在太丢人。命令一团不惜任何代价,把三号地区的高地给我拿下来。蓝军只有一个营守在那里,一个团攻了四个小时竟攻不下来?告诉焦守志,两个小时内再拿不下一个高地,就撤了他。”
  黄兴安的估计并没有错,一团在夺回三号地区高地时并没真正用力。
  焦守志拿着一纸电令对唐龙说:“不动真格的不行了,再磨洋工这乌纱帽就不保了。我倒不在乎正团不正团的,日后要是因为不执行命令挨个处分,这黑锅就要背一辈子了。”
  唐龙看看电令,“是啊,在地方,不执行命令和不听领导招呼是同义词,这口锅可太沉了点,一般人可背不起。想不到上头竟是这样固执和愚蠢。让我们突出去,恐怕是右翼不行了。”
  焦守志叹道:“不管你的主意再好,这一回我是不敢听了。你是铁了心要脱军装的人,我可是还要再干几年的。”
  唐龙说:“你知道我这次要给你出什么主意?”
  焦守志道:“还不是避其锋芒,保存实力,在演习下个阶段大放光芒。”
  唐龙道:“错了!再保存实力,战争中你就该上军事法庭了。你看,连撤职这种字都在命令中出现了,这演习还能撑多久?咱们发动了三次反击,每次都只投入大半个营,他们肯定以为我们也只有这点本钱了。我的意见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一举从这里突过去。是胜是败,不敢说,至少总结时用不着背‘一再违抗命令’这口锅。你还要在部队干,不听上边招呼,就干不成了。他奶奶的,我的命真不好。”
  焦守志道:“就这么干吧。丁参谋,把所有的重武器都配给一营,全团准备半小时,给我杀出一条血路,钻到蓝军的肚子里去。”
  一团开始紧张的战前准备。
  蓝军确实低估了三号地区红军的兵力,几个主要高地分别留下不足一个连的防守兵力。红军一团正在准备反击作战时,蓝军的单兵飞行部队则在几个高地蓝军一侧山脚下做好了奇袭红军指挥所的准备。
  前敌总指挥楚天舒亲自驾车来为单兵飞行部队送行。
  楚天舒跳下车,走到已经钻入飞行器的任建国面前,“你要亲自去呀?”
  任建国道:“这支部队组建两年,除了训练还是训练。这次是第一次执行作战任务,要是露不伸展,我这老脸往哪搁?”
  楚天舒道:“A师这回是栽定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任建国指指天,“轰炸机一飞过,我们就出发。他们先去炸他们的雷达站和外部设施,给我们开个路。”
  楚天舒道:“指挥所到底在不在玉泉峰?”
  任建国道:“海鹏专门派了飞机到那里侦察过,那里无线信号很强,不是指挥所,也是个要害地方。”
  正说着,前面几个高地枪炮声大作,有几颗迫击炮炮弹已经落在这面山坡上。
  楚天舒一听就知道对手不止一个营,喊过一个少校说:“二营长,你不是说对面只有一个营吗?”
  二营长疑惑地说:“怪了,他们发动三次攻击,每次顶多有一个营。另外的是从哪里来的?”
  楚天舒黑着脸道:“你至少要顶两个小时,我给你再派一个营来。老任,你要多保重。”
  五架轰炸机超低空从三号地区上空掠过。任建国戴好头盔,第一个飞了起来。接着,一百多个单兵飞行器像一群变种的蜻蜒一样,从正在激战着的高地上空飞了过去。
  焦守志在林子里抬眼朝天上望望,“这是什么新式武器?飞得这么低。”
  唐龙大叫:“单兵飞行器,快组织火力拦住它们。”
  已经来不及了。单兵飞行器伴着一阵枪声,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唐龙狐疑地放下望远镜。自言自语说:“他们这是去干什么?那几架轰炸机为什么朝那边飞去了?战场的焦点不在那边呀……”
  焦守志兴奋地道:“已经拿下一个高地了。唐龙,你管它们干吗?先把咱们的这碗热稀饭吹凉了再说吧。”
  秦亚男和王记者正在洗衣服,五架飞机已经到了头顶,几颗带着哨声的黑物件已经对着两排简易房子屙了下来。
  这时候谁都忘了这是空爆弹。秦亚男丢下脸盆里的衣服就往指挥所方向跑。王记者跑两步,又掉头朝房子奔去。
  秦亚男喊:“你快过来,危险!”
  王记者应一声:“我去拿采访本。”
  有几颗炸弹已经爆炸了,火光几闪,几棵烟柱像栽出的几个硕大蘑菇,渐渐把房子遮蔽了。王记者从烟雾中穿出,一张脸已经变成了酱色。
  指挥所里乱作一团。
  刘东旭大声喊:“大家不要惊慌,沉着点。”
  曹参谋闪进作战室。
  黄兴安大声说:“妈的太猖狂了。曹参谋,你去组织警卫连,打打它个狗日的。”
  范英明面对露在地面的半截窗子,背对着黄兴安说:“按演习规定,警卫连阵地已经不存在了。挨炸的就是警卫连。”
  曹参谋道:“一团报告,蓝军约有一百二十个单兵飞行器朝我们这个方向飞来。”
  范英明失态地惊叫一声:“糟糕,你说多少飞行器?”
  曹参谋重复说:“一百二十个。”
  范英明怔了良久。朱海鹏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猛然间,他就想起了住在方家的一老一小,悲观的情绪一下子浸透了骨髓。事已至此,再和黄兴安争个长短高低已经毫无意义,不管是谁的过错,A师的败局已定,作为红军司令,应该把责任承担下来。他苦笑了一下,“这也是天意。黄师长,刘政委,请允许我最后一次以红军司令名义作出一项决定。”
  刘东旭道:“这是什么话?你一直在履行红军司令的职责。”
  黄兴安说:“我们只是你的参谋和顾问。”
  范英明鄙夷地扫一眼黄兴安,“不是我不愿干了,而是无法再当这个司令了。曹参谋,上报‘军指’并通知各部队,从现在起,我的职务由三团长王仲民代理,让他迅速赶到二号备用指挥所继续指挥作战。建议他彻底放弃右翼,以其他部队组织新的防御体系。”
  黄兴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英明打开步话机,“没什么意思,因为你我可能要退出演习了,A师还没有完全失败,还应做些布置。狐狸狐狸,我是雄鹰,请回答。”
  秦亚男和王记者张皇地冲进作战室。秦亚男喘着气断断续续说:“不,不好了,敌人来了空降部队。”
  黄兴安说:“不可能,航空兵不可能……”
  一声清脆的碎玻璃声响,两支黑洞洞的枪口从半截窗那里伸了进来。只听见一个声音响着:“不要做抵抗,当心损坏了设备,我们来了一百四十人,都是全副武装。”
  任建国手提折叠冲锋枪,腰挂一圈手雷,随着两个开路的战士走进作战室。
  任建国举手敬个礼道:“黄师长,刘政委,范司令,承让承让。”
  静极了,静得谁都能听见李铁的呼叫声:“雄鹰雄鹰,我是狐狸,请回答。雄鹰雄鹰,你那里是不是出事了,我距你有二十公里,正在帮助炮团作战。雄鹰雄鹰,请回答。”
  任建国拿起受话器,“狐狸,我不是雄鹰,你的雄鹰只怕飞不成了。出了大事,你们的司令和师长现在都在我的掌握中。”放下受话器,转身说:“这就是朱司令一直没找到的狐狸部队。告诉部队,不要松懈,这是在敌人腹地,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你们都坐吧。”
  范英明抖抖袖子,瞥了一眼腕上的微波跟踪仪,“任大队长,你是准备把我们就地正法呀,还是准备带我们回去请赏?”
  任建国大笑道:“都是好朋友,当然不会搞得太残酷了。再说,你另外一些朋友还在等着见你们呢。我们部队是第一次出手,一出手就是个满堂红,求个赏也是人之常情。”
  范英明道:“按规定,我们现在只是被扣压,不知你们用什么办法把我们带到小凉河岸。”
  任建国狡黠地一笑道:“要是你的什么狐狸、猫头鹰叫得让我不耐烦,我当然也敢先斩后奏。放虎归山,总算是兵家大忌。”
  范英明无奈地说:“成者王侯败者贼,你们赢了。”
  任建国道:“用用你们的线路报报战果,可以吗?”
  范英明道:“全是你的战利品,当然可以。曹参谋,你带任大队长报喜去。”
  秦亚男恢复了常态,心满意足地说:“真是太刺激了,这次真没白来。”
  范英明叹道:“真的很抱歉,把你强留在这里。等会儿让曹参谋把特别通行证还给你们,不能让你们的清誉受污。”
  秦亚男说:“我不换。我真想尝尝当俘虏的滋味呢!我这个人喜欢冒险。”
  黄兴安和刘东旭像两堆烂土豆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勾着头一言不发。

  作为这次演习的策划者、组织者、领导者,方英达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出现了。在消息传来最初的一刻,他多么希望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啊。曾有过辉煌历史和骄人战绩的A师,可以说是他作为一个杰出男人成就感的基石。正是由A师这样的部队组成的军队,赢得了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战争,从而中国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建国后的几十年里,虽然中国曾经经历了几个不能让人满意的历史时期,但在方英达看来,像A师这样的部队,依然可以算得上是功勋卓著。直到中国以完全开放的姿态与这个世界发生广泛对话接触的十几年,方英达再审视这支部队,渐渐地就发现了许多不如意的地方。譬如在观念的更换上,它没有了那种经常开一代社会风气之先的朝气,但在社会世俗化的大潮之中,它却也没有表现出做世独立的对抗姿态。在社会的整体构成中,若用经济发展的术语来为军队定位,它不是特区不是沿海区域,只能算是中部区域。中央出台的大力扶持中西部经济发展的战略和科技强军、质量建军方针几乎是在同一年提出,也可以证明中国军队的存在境况。方英达决不是孩子是自己的好那种井底之蛙式的母亲。他竭尽全力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搞这次演习,目的就是检验自己这个孩子的整体素质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水平线上。A师在二十四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损失一个步兵团、大半个坦克团,已经算不上及格的成绩了,眼下指挥所被毁,只能算零分了。A师这种表现,太让他失望了。作为一名熟悉中外战争史的高级将领,方英达对A师在这场演习的前途还没有彻底绝望。战场无疑是奇迹出现频率最高的区域,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拿破仑滑铁卢的失败不都是瞬间就由一极变到另一极了吗?在A师辉煌的军史上,五次反围剿、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反败为胜的战例也数不胜数。处在一言九鼎的职位上,还是稍安勿躁,还是不要轻易下什么结论,还是不要随便骂娘。
  方英达看作战室气氛过于压抑,笑道:“如果是实战,这种战例可以说是不可多得。它是由我们的军队创造的。十几个小时,战场形势几经变化,扑朔迷离,很耐看嘛。”
  陈皓若强笑道:“是的是的。”
  赵中荣也笑着说:“我看用不了太久,这场演习就结束了。观摩团对今天的演习评价很高。”
  方英达拉下脸道:“小赵,你太小看了A师的抗打击能力了。你看,现在A师的建制基本没乱。右翼虽然苦一点,可改变战场格局的新的变化已经出现。这里,一团突破基本已成定局。只要它突出来,就能牵制蓝军一半兵力。”
  陈皓若道:“一团在前一段演习中,表现最好。赵处长,事后记着查查是谁组织指挥的。范英明最后的安排还可圈可点,如果不指定个指挥员,非乱不可。蓝军单兵飞行部队想把黄师长他们带出来,也不容易。”
  方英达无奈地坐在沙发上,“咱们就在这等待奇迹吧。A师怎么会这样,真是想不到。它不该是这样子。它怎么会一点也发挥不出来呢?如果这样,这场演习……我们还是看看有没有奇迹吧。”
  方英达希望看到的奇迹,就是一团跳到蓝军背后,范英明重新回到指挥岗位。如果范英明退出演习,方英达认为A师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和朱海鹏对抗。
  正当方英达等待奇迹的时候,朱海鹏已经决定搭建胜利的凯旋门了。演习进展得如此顺利,单兵飞行部队一出手就生擒了红军三巨头,也出乎朱海鹏的意料。在他看来,这场演习已经到了闭幕的时候了。从伏牛山区一个放牛娃能走到今天,难道不该为自己建一座凯旋门吗?建国几十年来,有哪个军人在不到四十岁时,能在一场和实战差不大多的无导演部的演习中,把现代战争的特点表现到这种淋漓尽致的程度?有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继续留在军中或者脱掉军服,对前半生应该无憾了。股成就感在朱海鹏身体里放肆地鼓荡着,一个个超常的思路如雨后春笋批量冒出,顷刻间就把朱海鹏淹没了。建这样一座凯旋门,穹顶最好用范英明的身体雕出来。这个念头一出现,朱海鹏马上作出决定:亲自带两架直升机去把范英明等人押回来。常少乐也处在生命的一种癫狂状态,自然支持朱海鹏去进行这次英雄的浪漫旅行。
  常少乐说:“海鹏,回来可别忘了给我说说黄兴安第一眼看见你的表情。也不瞒你说,这仗大势已定,我多少有点私心了。当年我从A师到C师,他可以说是第一大功臣呀!”
  江月蓉很严肃地说:“你们真是疯了,范进中举也没有这样癫狂!海鹏亲自去押几个战俘不合适,太没风度了。”
  常少乐打岔道:“男人们,谁没点血性?张狂一下,孟浪一次,也不算什么。”
  江月蓉摇摇头,“朱海鹏,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朱海鹏根本听不进去,“制空权在我们手里,按演习规则,我现在去哪里都可以。我确实特别想见见他们。反正来回要不了一个半小时。”
  江月蓉看着飞机慢慢飞起,气得一跺脚,“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逞什么强。常师长,你还笑!狗尾续貂你还笑?”
  常少乐仍笑着,“斯大林见到毛泽东,第一句话就是:胜利者是不该受到指责的。或许我站得低,反正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妥。日后听听方副司令这种高人如何评价吧。”
  江月蓉看出了朱海鹏的病根,却不能打醒朱海鹏的那只沾满生猪油的屠夫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癫狂去了。
  朱海鹏走下飞机,看见黄兴安、刘东旭、范英明鱼贯从指挥所走了出来。
  任建国跑过来说:“这就算移交给你们警卫连了。油已经空投来了,再耽搁一会儿,天就黑了,晚上我们很少在山地飞行。”
  朱海鹏道:“你们辛苦了。”
  任建国说:“这周围好像有他们的狐狸部队,你得小心点。”
  朱海鹏大咧咧道:“老虎部队也不怕了。我们马上就走。”
  此时,李铁已经带二十来个人隐蔽在离平台约有两百米远的一片草丛中,两个火箭弹指向两架直升飞机。
  一个战士说:“好像要把范司令他们用飞机带走。连长,咱们干吧。”
  李铁说:“这不是连范司令也干掉了吗?如果他们真要这么干,咱们就干。反正朱海鹏也来了,最多判个两军司令同归于尽。”
  范英明偷眼看了跟踪仪,知道李铁就在附近,看着朱海鹏面带胜利者的笑容迎面走来,范英明真想大喊一声:李铁,你快毁了他们的飞机呀。只有与朱海鹏同时退出演习,才能多少冲淡一些已经挥之不去的人生失败感。这个时候,他已经丧失了和朱海鹏同场竞技的资格,哪怕朱海鹏一个征服者的眼风,也能刺得他内出血。朱海鹏没在黄兴安、刘东旭面前停留,也没有在范英明面前停留,甚至连看都没看范英明,直接走到秦亚男面前停下了。范英明敏感的心反倒感觉到这是朱海鹏对他的蔑视,喊李铁的念头又一次攫住了他。
  朱海鹏微笑着伸出手,“秦记者,亚男小姐,认识一下吧。蓝军司令朱海鹏。”
  秦亚男迟疑地伸出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为什么先给我打招呼?”眼睛看到朱海鹏笔挺的裤线和锃亮的皮鞋,点点头,“学西方的鹰派人物,搞女士优先吧。”
  朱海鹏笑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原因。作为蓝军司令,我知道应该先跟引导我军走向胜利坦途的伟大功臣握手。”
  秦亚男听得一脸莫名其妙,问:“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你的阶下囚,什么功臣?”
  朱海鹏又把手伸给王记者,“正是你们两位第一篇讴歌红军将士的妙文,让我们奇迹般地破译了你们的密码。正是王大记者忠实可靠的文章,帮助我们确定出红军指挥所的所在地。你们不是大功臣,谁是大功臣?”
  这几句话让A师三巨头和两个记者惊呆了。
  朱海鹏这才面对范英明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加密就发了这两篇文章。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不知英明兄有何感想?”
  范英明充满敌意地看着朱海鹏,尖冷地说道:“世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朱海鹏万万没有料到范英明会说出这种话,讪讪地搓搓手,尴尬地笑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早点让你知道原因。A师没有发挥……算了,也只好如此了。赵连长——”
  红军曹参谋跑出来喊:“朱司令,方副司令员要和你通话。”
  方英达得到朱海鹏亲自带直升机去押解红军高级将领的消息,再也无法沉默下去等待奇迹了。他抓起只能下达仲裁结果的专线电话,要通了红军指挥所。
  听到朱海鹏的声音,方英达劈头盖脑骂了起来:“朱海鹏,真有你的,把小儿过家家的把戏搬到两军演习中了!你以为你把范英明他们带回来,你就成了世界名将?你说话呀!”
  朱海鹏慑懦道:“方副司令,我,我……”
  方英达狠狠地挖苦道:“你有制空权,你的主力正在围歼敌人的右翼集团,你觉得就要功成名就了。是啊,你是该得意一下,张狂一下。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朱海鹏笔直地站着,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子,“我,我……”
  方英达声音大了许多,“整个战场都是空爆弹,所以你的直升飞机可以随便出入。从玉泉峰到你们占领的地区,空中距离有五十公里。我的大理论家,你算算,一个只损失了一个半连的甲种师主力一团,能够用多少种武器把你的专机击落几回?”
  朱海鹏说:“我错了。”
  方英达道:“我告诉你,你可以用飞机把他们带回去,那就只能算你们一起阵亡了。战场态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你的空降部队因为缺少弹药补给,已经撤出了沅水桥头阵地;红军一团已经打到你的身后。红军代司令王仲民正在指挥部队作战。你的全局意识哪里去了?我看只剩下一点小农意识了!用不到三十个小时打败了一个甲种师,创造了战争奇迹嘛!是该自足一下了。你忘了演习的目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上千万人民的血汗钱换你创造的这个神话太不值得了!演习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朱海鹏擦了一把羞惭的冷汗,央求道:“请你允许我返回指挥位置。”
  方英达道:“算你到前线视察一回。我提醒你记住:湘江之战中,这个师在三天内战死两任师长,有四次指挥所被炸毁,可是,这个师没有垮掉,它永远也不会垮掉。”猛地砸了电话,一手捂住肝部,身子朝一边歪去。
  朱海鹏回到平台上,不再看红军三巨头,对一个中尉说:“赵连长,范司令他们由你带一个班押回去。”走到飞机附近,又扭头叮嘱道:“这里距我们占领区有五十公里,你要小心。特别要小心范司令的狐狸部队。万不得已时……”
  赵连长接道:“就算我们这个班与范司令他们同归于尽。你就放心地走吧。”
  李铁看着飞机起飞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冷汗。赵连长带一个班押着范英明等五个人分别上了两辆越野吉普车。
  李铁身边的一个上士道:“连长,咱们去把他们抢回来,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李铁骂道:“蠢货!我们一动,范司令他们就真没救了。五十公里内,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他们肯定不敢一直走大路。”看看微波跟踪仪,“这是解救人质,只能智取。咱们远远地跟上,机会总会有的。”
  狐狸部队跑向山脚下林子边的几辆摩托。
  天渐渐暗了下来,枪炮声也变得零星冷落,激战了一天的二号地区沉寂了下来。在二团指挥所支撑了大半天的简凡,此时正在一棵香樟树下为自己在A师的前途处心积虑。这终归只是一场演习而不是实实在在的战争。简凡再一次清醒地看到了问题的实质。黄兴安和范英明暂时做了俘虏,不管怎么说,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都算不上是光彩照人的一页。但是,这毕竟只是演习中出现的非常事件,对A师未来的大格局的影响力可以说微乎其微。即便这次演习A师大败而返,黄兴安照样会是A师的师长,佩戴○○一号工作证,坐在A师办公大楼采光通风最好的房间里。远在预备队位置的王仲民被指定为红军代司令,深深地刺痛了简凡。在他看来,黄兴安不同意,这个命令根本不可能下发到各个部队。这也就是说,黄兴安和王仲民的矛盾,并非是不可调和的。如果王仲民在演习的后半程能小有作为,在以后漫长的和平日子里,他的名字就会像一只酒壶一样,被军、师首长常常挂在嘴上。简凡思考的焦点,便是如何避免这样一个结果。
  团参谋长出来报告说:“王仲民代司令来电,摩步团两个营、高炮团两个营已过沅水大桥,一团已经在三号地区吸引了蓝军两个营,他要我们加强戒备,一定要支撑到明天早上。”
  简凡极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这些情况我们都无法证实。”
  A师作战科张科长一直对派他来二团协助指挥作战感到不满。演习前一团和二团都没有团长,可一团的团长是真的空缺,二团的团长只是抽到‘师指’去了。所以,在演习的准备阶段和演习开始后,张科长采取的态度就只是观望。有功,不可能到二团当团长,有过,则定遭实力派人物简凡的忌恨。二团损失一个半营后,张科长才感到事后再怎么解释,都无法把自己洗得清白了。他也希望做点什么实际的事,改变一下可能要面临的不利局面。
  张科长走过去说:“要是把二团都打光了,也不是个事。就是局面能翻过来,二团全军覆没也是个事实。”
  简凡道:“蓝军一鼓作气,二团一个半营和一个半独立营根本撑不到天亮。王仲民闹了几年转业,能支撑住大局?这个不利局面,还只能依靠黄师长和刘政委来扭转。”
  张科长道:“指挥所不是出了事吗?”
  简凡道:“只要他们还在红军防区,按规定就不算退出演习。现在,只有右后面留了五公里宽的缺口,山那边就是蓝军带黄师长他们出我们防区的必经之路。”
  张科长说:“对呀,我们得去把他们营救出来。要是师长被俘,演习赢了也是败了。”
  简凡说:“老张,谢谢你的支持。咱们就带一个半营去救人。”
   两人回到指挥所,简凡喊过来参谋长说:“白参谋长,命令独二营、独三营一部,趁夜撤出原阵地;在十点以前完全接替我团一营和二营防务。我带一营和二营一部,趁敌不备,去把黄师长他们营救出来。”
  白参谋长听得目瞪口呆,口吃地说:“团,团长,不到两个营,怕坚持不住吧?再说,这时候移防也不合适,一旦敌人攻来,要崩溃的。”
  简凡道:“用兵之道在于虚实搭配得当。蓝军从昨天傍晚运动,二十多个小时没得到休息,今晚没有什么力量攻击。他们的优势在空中,夜战他们不行。就是营救不出来黄师长他们,也可以把援军接迎过来。执行吧。”
  白参谋长没说什么,转身去了作战室。
  战场形势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李铁率狐狸部队跟踪到一个弯道处,前边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李铁叫一声“糟糕”,一踩油门,蹿了过去。前面,二团的先头部队正在徒步沿公路追赶两辆吉普车。
  李铁大喊着:“别开枪,别开枪,那上边是范司令和黄师长。”
  一个上尉说:“我们知道。”
  李铁刹了车,“那你们为什么要开枪?”
  上尉道:“中尉,你是哪一部分的?黄师长被蓝军抓了,你为什么不让开枪?”
  李铁傲然答道:“我们是哪一部分的,用不着你管。你们一开枪,只会把事情弄糟。你们把路让开。救人的事交给我们。”
  上尉上下打量打量李铁,“一开枪就会把事情弄糟?这话听着怎么别扭呢?你们到底是哪一部分的,说。”
  李铁急了,“你们让不让?出了问题你负不起这个责。”
  上尉一挥手,“把他们拿下,我看他们像是蓝军。”
  李铁大叫着:“别误会,别误会。”二团的几十个战士已经和李铁的人扭在一起。李铁一个擒拿动作制住了上尉,他的手下已把二团的战士打倒了一片。
  李铁掏出范英明的手令道:“别再闹了。这是范司令的手令,我们原来是一团特务连的,现在是狐狸部队。来不及了,咱们走。”
  一扭头,发现已经走不成了。简凡带的几百人已经赶到。
  李铁急出一头汗,在几道手电光的照射下喊道:“再迟就来不及了,你们看看这手令。”
  简凡和张科长走过来,认出了李铁。简凡接过手令一看,嘴里说:“怎么闹的?你们下手也太狠了些。”
  上尉活动着手腕道:“团长,押黄师长的车刚从这里过去,我们开枪拦没拦住,正在追,他们就来闹事了。”
  简凡抓住上尉的衣领厉声说:“你看清楚了?他们过去多久?”
  李铁看看微波跟踪仪,“简团长,简参谋长,确实是黄师长他们,离这儿至少三公里了,我们从玉泉峰一直跟到这里,目的就是救他们。你快让我们去追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简凡说:“我们正是来营救黄师长和刘政委。李铁同志,我以红军参谋长的名义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黄师长救出来。如果你们成功了,你就报告黄师长和范参谋长,说我正带领部队去接迎摩步营。”
  李铁没再说什么,带着摩托队向前追去。绕过一个山口,发现两辆吉普停在路边上。李铁跳下车,看看微波跟踪仪,自言自语道:“真是万幸,他们上了山。”转身道:“都把火熄了,轻装上山。”
   赵连长已经带着范英明他们爬上了半山腰。秦亚男、王记者和刘东旭平时缺少锻炼,都各被两个蓝军战士架着、拉着往上爬,显得十分狼狈。刚爬到山顶,王记者像一摊泥一样出溜在一块石头旁边,喘着气央求着:“赵连长,求求你歇一会儿吧。”
  赵连长掏出指北针看看,又观察一下四周的地势,“只能歇三分钟。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跟踪我们。你们给两位记者喝点水,别光顾自己喝。”
  范英明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顺便看了一眼跟踪仪。赵连长说:“范司令,请你把烟掐了吧。还有十来公里,周围可都是你的人。”
  范英明把烟扔了,说:“不错,细致。你觉得从玉泉峰到这儿,你的错误有几处?”
  赵连长摸着头想想,龇牙一笑,“请范司令指点,我们师长和朱司令都很佩服你。”
  范英明也不谦虚,“你的错误有三处。第一,你应该在指挥所带十一个演习红军标志;第二,刚才在路上遇人拦截,你没有做出可以一击致我于死地的任何动作,那时我完全可以跳车。这两处错都算小失误,另一个错使你失去了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赵连长道:“我想不起来。”
  范英明道:“你弃车走小路,选择正确,可你没有把车处理掉。如果当时你把两辆车推到山涧去,你们师长肯定会重用你。”
  赵连长叹道:“想到了,可狠不下心。二十多万呢,都是一支部队,毁了多心疼人。”
  范英明说:“这是战争,而你又负有重大责任,做事就不该拖泥带水。刚才又无追兵,你可以把油放掉再推车,损失顶多万把块。”
  秦亚男站起来,捶着腰道:“败军之将,还要当人老师。真佩服你的适应能力。”
  范英明道:“都是一支部队嘛。赵连长,你既然感觉有人跟踪,就该马上走。有时候感觉很准确。譬如我今天上午就感觉指挥所不安全,可惜没能及时转移。”
  一行人又跌跌撞撞下了山。看到山脚下一排简易房子,赵连长指示两个战士先去侦察一下。不一时,战士回来报告说:“看样子像是红军一个指挥所,有四间小房子和两间大房子,小房子里面有床板,一间大房子里还有一些吃的东西,还有一瓶多白酒。”
  范英明一听就知道是一团的原指挥所,再往前翻两座山岗,应该是蓝军的防区了,急中生智,准备利用一下赵连长对他的信任,忙说:“赵连长,这地方已接近最复杂的地区。应该在这里等到黎明前。因为那个时候,人睡得最熟,很容易从这里穿过。到了这个地方,再抱着和我们同归于尽的态度就不对了。”
  赵连长说:“我听你的。”
  一行人走到一团原指挥所。赵连长指着四间小房子道:“范司令、秦记者、刘政委各占一间休息,黄师长、王记者一间。十个人分成两班,一班五人,房子四角各设一个固定哨,另一个游动,一个半小时换一班。”
  范英明道:“你们不捆我们,也应该把门从外面锁死,或用铁丝扭牢。”
  赵连长打个哈欠道:“谢谢。你们是师首长、大记者,实在不好意思捆你们。天大冷,你们小心受凉了。”
  夜真的睡熟了。
  李铁在草丛中收起红外望远镜,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有四个固定哨一个游动哨,出手要准,不能让叫出来,但也不能伤人。一班长,你们班两人一组,分五组,一个制敌,一个当哨兵,范司令在第一间,二班跟我救人。”
  蓝军四个哨兵站在房子四个角跺着脚。游动哨不停地在房前走,嘴里嘟囔着:“这地方真他娘的阴冷。”左边一个哨兵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晚饭没吃嘛。”右边一个哨兵接道:“上飞机时,我还在想押了他们几个大首长,兴许晚上能有点酒喝呢。”
  赵连长出来走一圈,吩咐道:“眼睁大点,耳朵支高点,我这眼皮直跳。”
  游动哨说:“没问题。连长,刚才说有点吃的,是真是假呀?”
  赵连长说:“给你们留着呢!”打个哈欠,“静得有点不对头。少歇一会儿,还是早点走。”晃着进了大房间。
  李铁学一声虫叫,几组战士几乎同时出击,一下子制服了五个哨兵。李铁刚带人朝房子跟前冲,只听吱一声,门开了,连忙都卧倒了,只见一个蓝军士兵走出来,掏出家伙尿了起来。
  蓝军士兵打着寒噤,抖着家伙说道:“这一尿,就抱不住劲儿了。班长,刚才喝酒,我给你藏了小半瓶,入党那个事……”
  红军士兵压着嗓子,“知道了。”
  蓝军士兵系着裤子又说:“也不瞒你,班长,今年入不成,明年回去就不是正式的,没有选举权。”
  红军士兵狠巴巴道:“啰嗦!就这一批。”
  蓝军士兵龇牙一笑,“班长,等我当支书,一定重谢。”转身进了屋。
  李铁几大步跃过去,撬开了范英明的房门。
  范英明朝隔壁房间一指,李铁又用工具把门撬开了。秦亚男迷迷糊糊睁眼一看,一个男人正向自己摸来,本能地叫出声来。范英明情急之下,扑过去,用嘴堵住了这声尖叫。李铁没想到会看到这种场景,也在门口呆住了。
  范英明看秦亚男还在挣扎,忙用手捂住秦亚男的嘴,狠巴巴地低声说:“别叫!”
  秦亚男显然错解了范英明的意思,仍挣扎着把声音叫了出来。李铁和两个战士也闪了进来,彻底把秦亚男制住。只听外面门吱呀一声,“哪里来的叫声?”一个红军哨兵慌忙答道:“没有事。”
  范英明低声说:“隔壁是刘政委。”
  秦亚男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低声埋怨:“也不说一声。”
  几个人又把刘东旭解救出来。范英明朝最后一间房看一眼,扯了一把李铁,朝林子里跑去。八九个黑影也跟着他蹿入林子。一口气跑到半山腰,范英明才把步子放慢了。
  李铁松了秦亚男的胳膊,长出一口气说:“总算把你们救出来了。这个跟踪仪还真管用。”
  突然间,远处又传来了成片的炮弹爆炸声。
  范英明停住脚步听了一会儿,“朱海鹏逼得太紧了。”
  刘东旭终于开口了:“我有重大责任,不该迁就黄师长。”
  范英明道:“只要能熬过这一夜,结局可能不会太糟。一团看来已经插到他们背后了。”
  秦亚男看看人群里没有黄师长和王记者,急忙说:“你们怎么没把黄师长和王记者救出来?”
  范英明支吾道:“你没看当时多紧张。”
  李铁说:“你再叫几声,全完。”
  秦亚男道:“谁让你们事先不说一声。你们破门而入,我能不叫?哪个女人都要叫。”
  范英明干笑几声,“当时的情况……实在抱歉。这,这……咱们赶快走吧。”
  这件事做得不太光明磊落,范英明使劲揪自己的大腿,在黑夜里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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