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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刘东旭想不到范英明拿给他看的竟是一份盖着一团大印,同意团长范英明与妻子方怡离婚的意见。他已经得到可靠消息,军区党委倾向选拔更年轻的师团级干部任红、蓝军司令进行演习。蓝军主力部队由C师担任已基本成定局,因为其他乙种师目前都没有装备自动化指挥系统和战场微波监视系统。红军由哪个甲种师担任,则取决于由谁担任红军司令。红、蓝两军司令,将在各集团军推荐的备选人员中经过考核择优任命。A师能参加红军司令竞争并有取胜把握的,只有范英明一人。因为这次考核,有一关是被推荐人详细向评委会阐述自己的演习方案,黄兴安怕无法过这一关。在这个时候,范英明和方怡离婚,于个人前途极不明智,而且要直接影响A师的整体利益。
  刘东旭用埋怨的口气说:“范团长,这种非常时期,你怎么能出此下策。”走过去把门锁上。
  范英明道:“本来,拿团里出的意见,也可以去办了。可我不想再违反组织纪律,这才来请师里签个意见。”
  刘东旭背朝范英明站着,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能不能迟一段再说。这次演习,红军司令也可以由团级军官担任,你不知道?”
  范英明冷冰冰地说:“知道不知道没什么关系,我只知道这与我关系不大。在一团一日,我保证一团不给师里丢脸就是了。”
  刘东旭强压着火气说:“你和方怡的事,方副司令知不知道?”
  范英明带着玩世不恭的口气说:“他已经恩准了,赏我一个‘滚’字。”
  刘东旭哀叹一声,“A师没希望了。”
  范英明讥嘲道:“想不到我的婚姻竟有改变A师命运的巨大力量。”
  刘东旭咬着牙,掏出钢笔,在一团意见后面写下“同意一团意见刘东旭”几个字,叭一声把证明拍在桌子上,忍无可忍地说道:“拿去吧,拿去换你的自由吧!《婚姻法》是国家大法,我这个小小师政委惹不起,只能开绿灯。这件事你也用不着吵得满世界都知道。我还要告诉你,这是一种不顾全局、极端自私的行为。你让我失望,也让全师一万二千官兵失望。”
  范英明没有走,默默地站着。
  刘东旭不客气地说:“你不要耽误你的时间也耽误我的时间了。这次机会千载难逢,我要倾尽全力让A师抓住它。你走吧。”
  范英明悻悻地拉门出去了。在停车场,他恶狠狠地把车倒出来,上路时,把路上残存的一摊摊雨水溅出一片片水泥浆子。他根本没有考虑开这种出气车在别人会说出什么三道出什么四,甚至没有注意迎面开过来的同一型号的越野车上可能坐着某一位重要人物。
  和赵中荣并排坐在三菱越野吉普上的高军谊,看见有车在他的辖区撒野,自然要显出他参谋长的权威。
  高军谊大喊一声:“停车!我看看是哪个龟孙子敢这样撒野。”车没停稳,他就把车门打开,探出头去。
  赵中荣把高军谊拉进去,“老高,别管了,那是范英明开的车。这种开法,可见心事重重呀。后院的火烧的吧。”
  高军谊小眼珠子一转,“赵老弟,你看走眼了吧?”
  赵中荣自信地说:“你别看我戴个眼镜,视力二点○,错不了。”
  高军谊道:“你说这回竟选红军司令,优秀的团长也可以参加竞争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过,军区领导的子弟,只有范英明在这个线内吗?别走了眼,事后可有擦不清的屁股。”
  赵中荣道:“只管把黄师长抬出去就行了。一个师,总该分个上下级吧?反正你们师里要是报了范英明,对谁都不利。我今天专程来,就是帮你把黄师长说动了心。”
  两人到了黄兴安的办公室。

  范英明出了师部,直接开车回C市我方怡。
  方怡和范英明从街道办事处走出来,各人手里都多了一个小黄本本,
  方怡像是有些伤感,下意识地在手掌上拍打着离婚证书,停下来朝范英明嫣然一笑,“就这么闭幕,总觉得心里空得慌。你是不是觉得鸟出了牢笼,一下子海阔天空了?”
  范英明难为情地一笑,“小怡,别把我想得太糟糕。说话没注意,伤你的地方,只能请你包涵了。每月给小龙一百元生活费,是必须的,我请求你不要拒绝。”
  方怡低头想想,说:“我退让一步,你千万不要得寸进尺。十年后,如果我们还算朋友,你就一次性支付吧。每月从你那里接一百块,感觉太不好了,像是我们母子在靠你的施舍生活。我这么说,没伤着你吧?”
  范英明只好说:“好吧。”
  方怡用目光追随着一对办结婚手续的青年,又感叹一句:“就这么各奔东西,总感到少了点什么。用什么续个貂尾呢?”
  范英明诚恳地说:“我请你吃顿饭吧。”
  方怡摇摇头:“在月季皇后你已经把那顿饭定性为最后的晚餐。这样做你就食言了。如果你真有这个心,我们就去凤凰山来一次故地重游吧。”
  范英明愣了一下,没说话。
  方怡说:“你不是请了一天的假吗?中午我们去野餐,所有食物、饮料实行AA制,各开各的车。你看怎么样?”
  范英明知道凤凰山是他们热恋的首页。从心情上,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在潜意识里,范英明是把婚姻的失败归为方怡对爱情的背叛。方怡的用意是什么?是重温一下过去那份纯真痴情?是想唤起对她少女时代留下的美好回忆?或许是兼而有之?范英明想不出所以然,却又无法拒绝方怡的提议,说:“是个好主意。不过那个地方很荒凉了。通信分队已撤销很久了。”
  方怡说:“可以说只剩下点烂砖头了。前天我已经去过了,还掉了一回眼泪。那天我就想,我们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范英明感到头皮一麻,苦笑一下,“这个节目是你深思熟虑编排的吧。”
  方怡站到自己的车前,“女士优先,我在前面带路吧。”

  范英明忐忑不安地跟着方怡重游热恋故地的时候,黄兴安作出了竞争红军司令的决定。送走赵中荣,他把作战科长和唐龙召到自己办公室。
  黄兴安道:“演习的事你们都清楚了。A师能不能争到扮演红军的任务,关系到A师的前途。你们俩从今天起,把其他事情都先放放,集中精力,力争在两周时间搞个演习方案出来。”
  作战科长和唐龙像是等更细的指示,站在那里没有反应。
  黄兴安呷口茶水,吐出一片茶叶,“就这个事,你们去忙去吧。”
  几天前,唐龙就知道了这次演习要选拔司令的消息,同时,焦守志又告诉他范英明就要离婚了。黄兴安要参加红军司令的竞选,证明范英明确实已经开始失宠,唐龙感到很失望。但黄兴安点名让他参与演习方案的起草,又出了唐龙的意外,似乎又让他感觉到一点希望。
  唐龙问道:“师长,演习区域、指导方针、拟投入兵力数额、是否考虑空战因素、有没有第二后方依托,这些怎么考虑?”
  黄兴安点着头道:“怪不得刘政委说你是个有头脑的人才。这一回,情况有些特别,只给了指导方针,任务给谁,要看演习方案,主要是防守一方的。指导方针通俗一点讲,就是检验一下我们这样的师能不能打赢以C师为班底组成的杂牌军。你们考虑得越细越好,省得我取舍时嫌材料太少。”
  两人回到作战科值班室,张科长就对唐龙说:“给你十天时间,写个初稿。这几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唐龙说:“科长,总该商量个思路吧?”
  值班员拿着值班记录报告说:“科长,军作训处来电话,说方副司令员一周内要到师里检查整顿情况。”
  张科长一把夺过值班记录,“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报告?你刚分来,也不怪你。以后你要记住:凡有上级首长,特别是军区首长要来视察这种事,应该放下电话就挨个向师首长报告。”走到门口,又扭头说:“唐参谋,你就按师长的指示写就是了。”
  唐龙懒洋洋地朝椅子上一躺,呆坐一会儿,拎了两张报纸出了办公楼,朝几拢竹子掩映的两层白色小楼走去。他要找邱洁如商量商量。
  一条贴着小楼斜向东南的小溪上,漂着一阵又一阵女兵的说笑声。这无忧无虑的青春的笑声,随着唐龙的靠近,神奇地把唐龙萎靡不振的样子改变了。
  两个挽着裤管站在水里洗红地毯的女兵,老远就和唐龙招呼起来。
  下士说:“唐大参谋,是不是闻到了肉香?我们中午吃粉蒸肉。”
  中士嘻嘻笑着,“肯定是邱队长电话通知。邱队长,首长视察来了,快点迎接——”
  唐龙在裸出水面的石头上几个跳跃,到了小溪对面,看着挽着裤管衣袖的邱洁如,大声说:“已经霜降了,寒气能侵到骨头里,快上来!”
  一个长相俏皮的上等兵捏着鼻子学道:“已经霜降了,寒气入骨,快上来!”引得一群女兵笑成一拢风中摇曳的楠竹。
  邱洁如弯腰穿着鞋子,仰脸嗔怪道:“大呼小叫的,也不注意个影响。你呀,怎么女兵都不怕你!”
  唐龙笑着说:“你们为什么要大扫除?”
  邱洁如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分队升格成信息处理中心了。站长要求有新气象。你不在班上,跑来干什么?”
  唐龙一脸愁容,“摊上个苦差事,可能是个苦差事,已经推不掉,心里烦。”
  邱洁如也严肃起来,“什么事?”
  唐龙说:“范英明闹离婚真不是时候,消息一传出,这不,连竞争红军司令的报名资格也没有了。”
  邱洁如说:“问你什么事,你扯人家离婚干吗?也不是他闹,我看八成是方小三出了问题。前些日子我去找她落实集资股的事,见到了昌达公司的总裁申昌达,这申昌达倒像是给方小三打工一样。方小三说这个申昌达还没结婚。”
  唐龙说:“你扯得更远。怎么连方姐也不叫了?”
  邱洁如霸道地说:“我是借这事给你提个醒,我看呢,这个例子就叫男人有钱变坏女人变坏有钱。范英明有什么错?当不了就不当,靠女人,靠一个可能红杏过墙头的女人当了司令,又有什么意思?”
  “洁如,积点口德好不好。可这件事影响了我。”
  “怎么就影响你了?”
  “我不大喜欢范英明,可这次演习,除了范英明,没人是朱海鹏的对手。”
  “还是没影响到你嘛。”
  “为了和范英明接近,我费过不少心,可他就是没友好的表示。”
  “你直说什么事吧。”
  “黄师长要竞争红军司令,让我给他搞布防方案。”
  “这不是在重用你吗?”
  “我们张科长还要分七成功劳。这我倒不在乎。问题是,这次演习,目的是摸索科技强军之路,要动真格的。黄师长哪是朱海鹏的对手?在观念上,他们相差一百年。”
  “你把方案搞得天衣无缝,不什么都解决了?别总是怀才不遇。”
  “我不可能在现在这个体制下进入演习核心,方案再好,也是死的。只要一败,我就是替罪羊。可不干又不行,干不好更不行,所以我烦得很。没有导演部的演习,这可是几十年不遇的机会呀!我又想在这种演习中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队长,”一个女上士跑来报告说:“司令部通知,方副司令员要来师里视察,星期六、星期天不休息,训练照常进行。”
  女兵们一片怨声载道。
  邱洁如站在岸上说:“不准瞎议论。周六周日进行打字速度比赛。”
  唐龙说:“又做过头了。”
  下班号响了。
  邱洁如说:“中午有粉蒸肉,在这儿吃吧。”

  范英明和方怡在半山腰的一棵大银杏树下平静地吃完AA制野餐,说的都是关于山脚下那片废墟处曾经存在过的通信部队的话题。范英明知道方怡肯定又要演什么节目,可观察了两个多小时,又没发现方怡表现任何异常,心里不免有点毛焦火燎了。
  方怡扯了一截餐巾纸擦着嘴道:“兵流水一样去了,营盘也不是铁打的。我们不说这些了,等会儿,我让你猜猜这支部队最高首长方怡中队长的房间在哪里。”又是纯粹的怀旧。
  范英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方怡从小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范英明,“你把这个交给你妹妹。”
  范英明问:“这是什么?”
  方怡道:“昌达公司一万股基金股。你不要替她拒绝。如果唐龙的估计不错,上市后它值十万元以上,可以买一套小两居。我知道,这两年她没说过我一句好话。我不计较了。”
  范英明说:“她换了四个工作都不如意,挣的工资还不够几次送礼的钱。不太懂事,可能对你有误解。”
  “已经很懂事了,”方怡站了起来,“跟踪我不下十次,你不会不知道。不说这些了。英明,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棵树下进餐吗?”
  范英明迷惑地看看银杏树,摇摇头。
  方怡说:“你再想想。”
  范英明说:“它是最大的树吧。”
  方怡极其失望地说:“我知道你记不得。你不可能记得。那时候的你,很有点小于连的劲儿。在这棵树下,我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吻了。你站着干什么,想起来了吧?第二天,我给一个叫朱海鹏的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正式和那个人确立了恋爱关系。从那时开始,我……”
  范英明脸色苍白,跟着方怡下山。
  方怡慢慢走着,“今天带你来这里,并不是想让你一辈子一想起我都愧疚,只是想让你学会怎样对待一个女人。”她站在一个小土包上,“我的初吻是被动的。你该想起来我脚下在十年前的一个秋天的下午发生过什么事吧?”
  范英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方怡不依不饶,富有金属质感的声音响着:“一个正连职女军官在这里失去了童贞。她不完全是自觉自愿,但她并没有后悔过。那个后来成为伟丈夫的小男人不会不记得那张结婚证四十天之后才拿到吧?十年后,他……他……”
  范英明此一刻才真的明白了无地自容的含义,他没有力量阻止方怡说下去,甚至隐隐期待着这些如刀似剑的言语更加尖利些,一下子就把他刺死。
  方怡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看看她非常熟悉的凤凰山,平静地说:“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相互并不真正了解。我失去了一个有着让我的自尊无法忍受的缺点的丈夫,可我不想再失去一个高质量的异性朋友。来,我们握手说声再见吧。”她伸出了手。
  范英明僵尸一样与方怡握了手。
  方怡风情万种地笑着,“凤凰山可以作证,到今天为止,我的身体只属于一个男人。”扭头看着范英明,“今晚上谁的床,与贞节无关了。”说罢,像一团红云一样飘向白色奔驰。
  范英明感到自己脚下像生出了无数的根须,在朝土里扎去,就要变成一棵树了。他突然间像狼一样嗥叫起来,叫得地动山摇。
  凤凰山故地重游,对范英明生命的意义,他当时并没有感觉到。他只是觉得第一次看到心灵皱褶里那些污垢的狰狞可怖。一年多来,在挣脱和方怡这个强有力的婚姻过程中,获得的超凡脱俗、阳春白雪的自我评价彻底崩塌了。一切行为都像是自欺欺人的做戏。用尽全部心力证明自己从未把方家作为自己的政治靠山,与事实相符吗?在那棵银杏树下,冲动地吻了方怡,在山脚那间小屋扯烂了方怡的内衣,难道就没有丝毫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行为除了能解释范英明的阴谋家嘴脸,还有别的高尚的动机吗?在这种急速的心灵跌落中,范英明无力进行理性的思考。他无法这样为自己开脱:人首先是社会的人,一切行为的产生都有复杂的因素。
  他驾车疯跑了两个多小时,于当晚赶回卧佛山团部,鞋子都没脱,抖开被子,躺在了床上。
  参谋长焦守志推门进来,拉开灯,“八点不到,就睡了?鞋还没脱?又出岔子了?”
  范英明翻身坐在床上,“只要手续齐备,交一百块钱,三分钟就解决了。”
  焦守志问:“为什么还心事重重?”
  范英明苦笑道:“觉得没劲,一切都无意义。”
  焦守志道:“这种话,可第一次听你说。”
  范英明站起来理着被子,“以后你就能经常听到了。”
  焦守志说:“你回来了,这件事得给你汇报汇报。你的前岳父大人要以突然袭击方式来视察老部队,看整顿效果。师里已做了安排,明后天不放假,搞全训。”
  范英明说:“这么做老爷子未必就满意,还不如整块大理石,把战败纪念碑刻出来效果好。”
  焦守志说:“我已布置各营明天继续全训。下午,唐参谋来电话,说你失去了机会,他正在给黄师长搞演习计划。”
  范英明道:“全区人才济济,你们也太高看了我。唐龙,书可能读了不少,会用吗?黄师长要想万无一失,应该从各团抽个团长或参谋长组成一个班子搞。”
  一个中尉进来报告说:“团长,参谋长,师作战科通知,方副司令已到军部,很可能在明后天来师里,要求报首长值班安排。”
  焦守志说:“老范,明天你值,后天我值,你看行吗?”
  范英明说:“明天一早我还去三营,这里由你对付吧。”
  焦守志对参谋说:“我值两天吧。”挠头笑道:“这时候你是不该见老爷子。还是你周到。”
  范英明叹道:“我让他很失望。真的太让他失望了。可惜一切都无法更改了。这时候见他,还不如杀了我。这次离婚,毫无意义。”
  这个时候,方英达正在集团军军部操场上散步,陈皓若陪同。是夜月色如水。
  方英达借着月光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色,感慨道:“军部设在这里有四十几年了吧?”
  陈皓若道:“五○年正式把军部设在这里。那时我只有十几岁,这个城只有四条街,两南两北,像个井字,如今已是五十万人口的中等城市了。这几年更是一年变个样。”
  方英达道:“这种局面来之不易。经济持续发展,必须以一支强大的军队做基础。可是,这个军有四十多年没打仗了。”
  陈皓若道:“六二年底刚搞了山地训练,仗就打完了。南线作战的几年,它一直是作为预备队屯在这里。”
  方英达说:“A师的黄兴安到底行不行?你给我透个底。”
  陈皓若说:“维持正常的战备、训练,他应该算是一个称职的师长。带一个师搞这种演习,他恐怕不行。”
  方英达问:“那为什么A师只报他一个人竞争红军司令?A师就没人了吗?”
  陈皓若道:“按我的理解,军区这次采取这种方式选拔红、蓝军司令,是为了在演习中检验最有实力的甲种师的作战能力。B师士气也起来了,我这个当军长的,不能管得过细。”
  方英达不客气地说:“你就是太软!你这个理解是不错的。蓝军的骨架基本搭起来了,作战能力决不能低估。朱海鹏连一个犯了罪的计算机软件怪才也要挖,我也支持了。从感情上讲,我希望红军司令能被A师的候选人争到。”
  陈皓若道:“A师如果能在这样一场演习中磨炼出来,自然是最好的。”
  方英达说:“范英明怎么样?是不是听到了他和小三闹离婚的消息,把他冷冻了?”
  陈皓若说:“怪我错误领会了军区意图,想让B师锻炼锻炼。明天再把他补报上去。”
  梁平走过来道:“首长,天不早了,该休息了。”
  方英达说:“知道了。明早去A师。”
  到目前为止,集团军上上下下对于将要进行的演习的意义的理解,和军区的指导思想尚有不小的距离。方英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清楚在很多人眼里,演习就是演习,战争就是战争,本来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叫着狼来了狼来了,可谁都明白那只狼是绵羊披了狼皮扮演的。这里面不仅有个观念问题,也有个心态问题。方英达无法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但作为一个打了许多恶仗的老战士,他知道如果只把演习当做舞台剧,进入战争是要吃大亏的。第二天上午,方英达到A师一看,感到相当失望。
  方英达先到A师几个直属队看了,环境卫生无可挑剔,朝窗玻璃上一抹,手上没丝毫尘土,计算机都亮着,屏幕上显示着洋文和中文,红地毯也干干净净。
  方英达走到师部大楼前的广场上,自言自语说:“今天是星期几?”
  有人答道:“星期六。”
  方英达问:“师参谋长在不在?”
  高军谊跑两步,立正答道:“副司令员同志:我是A师参谋长高军谊。”
  方英达点点头:“你们师是不是从来都不过双休日呀?”
  高军谊答道:“全师在搞整顿,自上周开始搞封闭式训练,双休日不过了。”
  方英达说:“回答得很得体。到底是主力甲种师的参谋长,对答如流。黄师长在吗?”
  黄兴安迎面跑两步,大声道:“在。”
  方英达嘲讽道:“条例规定该答‘到’。”
  黄兴安又出汗了,一挺胸脯,“到。”
  方英达问:“那个碑立了没有?”
  黄兴安像是早知有这一问,随口答道:“我们和大理石场联系过,准备在整顿结束后,举行一个仪式,团以上干部全部参加。”
  方英达说:“很好。我这个就要下台的副司令,说话还顶点用,已经传达到大理石场了,一个多月,不算慢。陈军长,陪我到一团看看这种封闭式训练。”
  师部发生的事情,一团参谋长焦守志很快就知道了。焦守志不敢大意,忙和范英明通了电话。
  焦守志说:“骂人倒是没骂,可比骂人还让人难受,黄师长、高参谋长都吓出汗了。”
  方英达在假日来A师视察,可见他对这支部队的感情有多深。范英明马上做出这样的判断:老人家确实想把演习的任务交给A师,只是不大放心。师首长太不了解方英达了。这时,范英明已经暗下决心,在这场演习中,做出让方英达满意的成绩。
  范英明问:“师里怎么指示的?”
  “没指示,只说设法让方副司令笑起来,怎么办都行。你还是回来吧,我这心里直打鼓。”
  “让团里安排饭了吗?”
  “说有可能在一团吃饭,都不敢问。你说这该怎么办?”
  “把他们留在团部,让特务连食堂中午多做够二十人吃的猪肉炖粉条,多用五花肉,多放胡椒粉。他最爱吃这个菜。”
  “他们要下营我可管不了啦。”
  “你让李铁特务连和通信分队在靶场搞个对抗赛,有几个女兵枪法不错,擒拿格斗也行,组个女队。剩下的,你让李铁他们自由发挥吧。”
  “这能留住吗?我干什么?”
  “你要怕挨训,就去特务连食堂帮厨去。靶场训练场离团部有一公里,他们到团部路过那里。打过仗的人,都喜欢打靶。”
  焦守志放下电话马上做了安排,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零星的枪响。
  方英达压了一肚子火上了越野吉普。陈皓若为A师迟迟不立战败纪念碑做了解释工作,并揽下了部分责任。方英达只是听着,没表态。一阵阵枪响引得方英达眼中放出光来。走到去靶场的岔道附近,方英达说:“去靶场。”车队拐进一个土丘遮掩的靶场。用望远镜朝这边观察的焦守志翻身躺在地上,长吁一口气。
  方英达看见靶场有女兵,脸色好看了许多,又接过八十倍望远镜直接看了靶子,不由得夸奖道:“这些女娃子机枪也打得不错。你们这是在搞什么训练?”
  李铁立正答道:“中将同志,A师一团特务连一班与司令部长话班正在进行五项对抗比赛,现已进行到第三项,还有手枪和擒拿对练尚未进行。报告人,一团特务连中尉连长李铁。”
  方英达很感兴趣地问道:“前三项比赛结果如何?”
  李铁答道:“特务连一班暂以二比一领先,已基本稳操胜券。”
  一个假小子似的女上士过来说:“李连长,别高兴得太早了,当心吹破牛皮,让首长笑话。”
  李铁说:“枪由你们先挑,报靶员各队出俩,你可别说比赛不公平。”
  方英达笑看着女上士说:“你们现在一比二落后,比完手枪最多追成二比二,你怎么说李连长吹牛?”
  女上士道:“首长,咱不吹牛,还是让事实说话吧。”
  方英达禁不住叫一声:“好。”
  陈皓若也笑着说:“多像你家小三小时候。”
  方英达说:“小三更野,常把些男娃子打得直掉泪,告状的人不断呢。”
  那边,特务连队的手枪响了。
  一个男上士报告着:“四十八、四十八、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九、四十六、四十六、四十五。一班总成绩三百七十五环。”
  李铁笑着对女上士说:“丁班长,四十发子弹,你们能打这个数?认输吧。”
  女上士不说话,自己跑过去,替下中间一个上等兵。说话间,枪又响了。
  上士报告着:“四十八、四十八、五十、四十九、四十五、四十四、四千九、四十八。长话班总成绩三百八十一环。”
  方英达感叹道:“长话班女娃娃能打出这个水平,证明一团都是战斗员。”
  女上士过来说:“首长,听说你当年能使双枪,能不能让我们见识见识。”
  陈皓若忙说:“方副司令……”
  方英达摆手说:“手生了,也该练练。”说着,走到靶位前,左右手各拿一把枪,很快打完了十发子弹,报靶员凑着靶看一会,大喊一声:“八十一环,脱靶一发。”
  众人惊叫起来。
  方英达活动着左腕道:“左手不行了,还飞了一发。陈军长,你和A师的首长们不露一手给娃娃们看看?”
  陈皓若、黄兴安、刘东旭、高军谊各打了五发子弹,陈皓若、黄兴安打了四十七环,高军谊打了五十环,只有刘东旭打了三十七环。
  方英达说:“不错,不错。这样一支部队,应该打胜仗。小鬼,你们第五场比赛该开始了吧?”
  擒拿对练每队各出五名队员,结果竟是长话班以三比二险胜。
  女上士走过来擦着汗说:“首长,到底是谁吹了牛?”
  方英达说:“小鬼,你们赢了有什么奖励?”
  女上士说:“奖励是这样的,我们输了,给他们班拆洗一次被子,我们赢了,中午去特务连吃一顿猪肉炖粉条。”
  方英达对李铁说:“把我们几个也算作赢家怎么样?吃不穷你吧?”
  李铁答道:“首长不嫌弃我们连的猪肉炖粉条,是我们连的光荣。”
  范英明与方怡已经离婚,这在集团军和A师决策阶层已经不是什么新闻。在这个时候,方英达却提名让范英明参加红军司令竞争,这不能不让人思想这其中的原因。范英明接到师部通知后,明确表示自己能力有限,每日蹲在三营,这更让人觉得耐人寻味。
  这一天上午,A师定做的一块大理石被运回了师部。黄兴安和高军谊围着拉石头的卡车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做出找石匠的决定。
  高军谊道:“我看先放一放再找石匠刻字,拖一拖,也许就拖过去了。”
  黄兴安说:“这样也好。方副司令总不能老来A师巡视吧?”低头托腮思想一会儿,“他要是再催,也用不着石匠刻字,买桶红油漆写几个字就是了。”
  高军谊听得暗自佩服,讨好地说:“军里突然又提出个范英明,到底是什么意思。步兵团长,一个师都有仨,谁行谁不行,说不清楚。这不是给下边制造矛盾吗?”
  黄兴安淡淡笑着:“光凭个通知,吃不透上边的精神。老高,我看你去军部一趟,一呢,汇报一下这块碑的落实情况;二呢,摸一下突然提范英明的背景。如今世界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别让把演习的精神领悟错了。”
  高军谊说:“这种做法很反常。”
  黄兴安道:“也没啥反常。什么事都能变得合情合理又合法。如今假离婚也多,反正各有各的目的吧。如果上边的意思是把范英明扶上马再送一程,又要举贤还避亲,我就退出竞选。”
  高军谊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叫车去军部。晚上,赵中荣设家宴招待高军谊。
  赵中荣边倒酒边说:“办公室说话很不方便。如今呢,有些话让个列兵听到了都可能坏事。来,为前一段传言成为现实干一杯。”
  高军谊说,“老黄担心那是假离婚,让我来摸摸上头的底牌。要是最终还要推范英明,他就退出,还说这是曲线的扶上马送一程。”
  赵中荣扑哧一声笑呛了,咳了两声道:“都说黄师长性子直,我看弯弯还怪多。这个事可能他想多了。如不出意外,演习任务肯定是你们师的。”
  高军谊道:“那要是这样,不也是要扶范英明上来吗?”
  赵中荣说:“我对这件事有另外的看法。范英明在团长中,在全区是响当当的。同时,他又是方副司令多年培养的后备人才。你想想,可以让团长参加的竞选,突然没了最红的范英明,会有什么后果?”
  高军谊摇摇头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后果。”
  赵中荣说:“这就太让方副司令难堪了。方副司令亲自提出让范英明参加进去,实在是高明。这个举动的意思就是我看中的是范英明的才,而不是和我关系是亲是疏。至于最后没选上你范英明,那是因为你的实力还不够。范英明倒是很乖,采取的是个拖字。你听我的没错,范英明是完了。”
  高军谊嚼着菜说:“有道理。军里的老人,谁不知道方小三是老军长的掌上明珠。听说又是范英明先提出的离婚,老军长能不生气?”
  赵中荣举着酒杯道:“只要黄师长装糊涂,参加各项考核,一切都会很顺利。”
  高军谊道:“范英明可不是个直筒子。前几天我可是见识过他的功夫。那一场男兵女兵比赛的戏,还有那大盆大盆装的猪肉炖粉条,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赵中荣冷笑道:“这事我也听说了。照你这么说,什么事都该听其自然了?”
  高军谊一天内连遇两个高人,把一件本来可能没什么弯弯绕的事,分析出个七折八弯、九曲回肠,心里不免又灰了一层,抬手指指自己的肩章,“有这个我就满意了。换个金星星,谈何容易。”
  范英明这几天一直处在犹豫不决的状态中。他无法判断出军区以考核方式产生红蓝军司令的真实意图。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对现行体制的重大改革。这种事情在地方早几年已司空见惯了。可部队毕竟是部队。让一个团长去指挥一个师参加演习,有点像个玩笑。一个大军区党委,不可能做出这种让人当玩笑看的决定。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借机检验一下几个突出的团长对打赢一场现代局部战争的构想力。如果是这样,就没必要出这个风头,使自己已经有些恶化的生存空间雪上加霜。在他闭门思想的时候,范英明耳边总要响着方英达咬牙吐出的那个“滚”字。对他说出“滚”字的方英达,一周后又亲自提出把他增补成候选人,让范英明多想了很多。他自谦地考虑到:方英达如果对他彻底失望,这样做,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焦守志又一次以一个朋友的身分劝范英明了:“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你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范英明道:“你我合作多年,你该明白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如果上级任命我当红军司令,我硬着头皮也要把它做好。让我争这个司令,太不合我的个性了。”
  焦守志道:“唐龙几次给我说,如果你不放弃这个机会,他愿意把自己的货全部掏出来。”
  范英明不屑地说:“我看你是把自己等同一个中尉了。一个整天想着转业、琢磨着挣大钱的唐龙,就把你弄成这样!朱海鹏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
  焦守志说:“好好好。你一出手就能把朱海鹏打个落花流水,我信。可总得同台比画吧?”
  范英明道:“你以为朱海鹏能当蓝军司令?他顶多当个蓝军的高级幕僚。你想想,让一营长或者三营长指挥全团参加演习,你我只当顾问,可能吗?中国军队再发展十年,朱海鹏才有当主角的机会。”
  外面传来急刹车的声音。
  范英明开门一看,愣住了。
  朱海鹏说:“看什么看?装作不认识呀还是不欢迎?”
  范英明把门开大一些,“风云人物朱海鹏,多少人想瞻仰还买不到门票呢!送上门的珍奇动物,早通知一声,我集合全团看稀奇。”
  朱海鹏并不进屋,眼睛四下抡抡,“和四年前没什么本质变化。言辞还挺扎人,可惜该硬的没硬。离一场婚,跟遭阉了一般。”
  焦守志挺身而出,笑着说:“朱教官这话可不大友好啊。”
  朱海鹏说:“有的人就是爱敬酒不吃吃罚酒。”
  范英明讥讽道:“军区那些高精尖部队,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你以为你手一捏,那就是所向披靡的铁军?偷袭偶然得回手,就不知道吃几碗干饭了。”
  朱海鹏笑道:“留点精神演习中用吧。把我看成一个下战书的人太不友好了吧?我是受人所托,才来这儿走一遭。”
  范英明说:“你总是废话太多。”
  朱海鹏道:“那我就捞稠的说吧。军区第一副司令方英达让我通知你,他希望在四十八小时内见你一次。我已经用掉了三个小时,你自己选个时段去吧。”
  范英明正色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朱海鹏冷冷说道:“焦参谋长,请你回避一下。范英明,你太多疑了。你疑心这疑心那,我都无权指责。可你不该怀疑方副司令的病。”
  范英明忙问:“他真有病?”
  朱海鹏火了,大骂道:“你他妈的还有没有点人情味儿?肝癌晚期,现在他还不知道。如果你继续当缩头乌龟,做不出一点配得上他曾经最钟爱女婿的成绩,你就不配称作男人。告辞了。”
  范英明张口结舌,眼睁睁看着朱海鹏拂袖而去,自言自语说:“难道我全错了?”


  范英明的顾虑当然不是毫无根据,毫无道理。即使是在战争状态中,如果一个师长在指挥上没有出现重大失误,一个团长也不可能统领全师作战。团长行使师长的职权,一定是在师长被解除职务之后。在演习中,个体的命运实际上没有生死存亡的选择,所以再优秀的团长,指挥一个师会比在战争中更加艰难。范英明去军区找方英达的时候,军区常委也在研究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周政委先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老方,对于这次演习,我没有意见。我觉得在选拔年轻干部方面,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快一些?”
  张主任附和道:“周政委的担心有道理。让正团职战役教研室主任担任蓝军司令,指挥和隶属关系不顺畅。我看要先把他调到C师任职。”
  周政委道:“党委领导下的首长分工制度,在这次演习中不能有丝毫改变。两军军事指挥权,应在这样一个前提下行使。建制上,也该保持完整性。配属部队的职责也应明确。”
  秦司令说道:“人员定下来后,如果任命团一级干部担任两军司令,应该让他们先进入师一级领导班子。在其位才能谋其政。”
  方英达道:“我完全同意。眼下演习的重点工作是迅速确定演习指挥员的人选。”
  秦司令道:“既然大家取得了一致意见,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吧。老方,你要多保重身体。”
  周政委站起来走到方英达面前,“不能急于求成。你呀,就是不爱惜身体。”
  方英达走进办公室,看见范英明正坐在梁平对面,也不打招呼,折身进了套间。
  梁平探着身子说:“进去吧。有啥说啥,他发脾气你听着就是,不要硬顶。”
  范英明站在门口,看着埋头看文件的方英达,久久说不出话来。
  方英达签了一份文件,抬头说一句:“哑巴了?”
  范英明喉结上下滚动着,只觉心头一热,动情地喊了一声:“爸爸——”
  方英达身体明显地一颤,和范英明闪着泪光的眼睛对视一会儿,说道:“我不再是你的岳父了,叫我方副司令。”
  范英明又固执地叫一声:“爸爸——”
  方英达没再纠正,“坐下吧。我不请你来,我看你是准备躲一辈子了。难为你为我安排一场打靶,一顿加胡椒猪肉炖粉条,你能记得这些,我很高兴。你能在这些细小事中表现出一团的素质,不简单。”
  范英明艰难地说:“你上次住院,我没能回来看你……”
  方英达粗暴地打断道:“够了!我叫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这个人,小事清楚,大事糊涂,太琐碎了。你说说你不愿竞争红军司令的理由!”
  范英明张了几次嘴,没有回答。
  方英达踱着步子冷笑一声,“我替你说吧。你觉得我让你滚是和你割袍断义,你觉得有我方英达主持考核,你就是构想出比诺曼底登陆更伟大的计划,也无出头之日。范英明,你太让我失望了。”
  范英明哽咽着又叫了一声:“爸爸——”
  方英达盯住范英明看着,“当年我选你做女婿是觉得你是一个可造之才。你不再是方家的女婿,在我眼里就成了白痴、臭狗屎了?说你琐碎,亏说你了吗?”
  范英明说:“你听我解释一下。”
  方英达一挥手,“我不听!你考虑得很细致,这我知道。你怕出头的椽子先烂,你怕黄兴安、刘东旭不合作,你了解师团干部的心理,你怕演习结束后无法和他们相处。你想得太周到了。你就是缺乏一点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范英明见方英达道破了自己的心事,只能恭恭敬敬坐着听。
  方英达道:“务实是你一大优点,可变成世故就成了缺点;仔细、周到本来也是你的优点,可现在已经变得琐碎了。你该给我个态度了。”
  范英明站起来答道:“我决不辜负你的希望。”
  方英达摆摆手说,“是军队对你们这代人的厚望。只剩下一周时间了,要不要我代你请几天假?”
  范英明自信地答道:“不用。爸爸,这些天我这脑子也没闲着。再说,这也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做成的事。”
  方英达满意地点点头:“只许成功,不准失败。你回去吧。”
  这次独对,A师很快有了反应。方英达在这种时候力荐范英明,谁都有过肃然起敬的感受。然而这种敬意是表示给方英达的,当然拒绝范英明分享。黄兴安得知常少乐根本没有报名参加蓝军司令竞选后,用一句自嘲表达了他退出竞争的意思,他说:“我老了,还是让他们年轻人登台比画吧。”做出了这个决定,A师带长的几位,都没想起通知正在单身宿舍为布防方案点灯熬油的唐龙。几天后,唐龙带着自己撰写的演习计划走进张科长的办公室,打着哈欠说:“初稿整出来了,这几天连食堂都没去。”
  张科长随便翻了几页,把稿子朝桌子角上一放,淡淡说道:“已经用不着了。”
  唐龙大声问:“怎么回事?”
  张科长无奈地一摊手,“你是老参谋了,应该知道计划总赶不上变化。黄师长正式退出了竞选,所以就用不着了。”
  唐龙说:“这是为什么?”
  张科长道:“常师长不参加蓝军司令的竞选,黄师长当然要退出来。黄师长带咱们师和朱海鹏带的C师作战,打赢了也是输。范英明已经在搞方案。团长对教研室主任,这才是一个数量级。”
  唐龙生气地道:“那我不是白干了?”
  张科长笑道:“也不是白干。黄师长交代了,让你补休一个星期。看你小脸瘦的,给你十天假,回C市家里养养身体。”
  唐龙悲哀地叹一声,拿了稿子慢慢走出。一个小小上尉,此时除了叹气,实在无法有别的作为了。
  傍晚,邱洁如拎了一个饭盒去唐龙住的筒子楼。隔老远,她就看见唐龙在筒子楼拐角处烧什么东西。走过去把饭盒背到身后,天真地一笑,“大功臣,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唐龙痴痴地望着地上的一团火,没说话。
  邱洁如伸手晃晃唐龙,“你烧的什么?”
  唐龙说:“十天心血,化作一团火。”
  邱洁如忙蹲下去抢稿子,已经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龙擤擤鼻子,“兵家常事。黄师长退出比赛,这些就成了一堆废纸。如今又换成范英明上场了。”
  邱洁如说:“你不是说这个结果更好吗?你该让范团长看看,或许他用得着。”
  唐龙摇摇头,“下午让焦守志说了,热脸亲个凉屁股。范团长是天才,一个人就能包打天下。”
  邱洁如举着饭盒说:“我专门炖只乌鸡,准备庆祝一下的,这下好,变成灰了。”
  唐龙接过饭盒,“也该庆祝。它为我换了十天假,我回去炒几天短线,投八万,六个交易日能稳赚两万。下午我已经研究了近期行情,有黑马可骑。走,喝鸡汤去。”
  邱洁如换了一张灿烂的笑脸,挽了唐龙的胳膊说:“就是,干吗要吊死一棵歪脖树呀。”
  最后一轮口试,红、蓝两军司令的候选人各剩下两个。口试计划用一整天时间,上午蓝军司令候选人陈述自己的作战方案,并接受评审委员会的提问。
  朱海鹏踌躇满志地走出军区机要区,碰上的第一个人竟是方怡,不免有点惊讶。
  方怡笑着伸出手道:“看你的神色,就知道该向你表示祝贺。”
  朱海鹏迟疑一下,和方怡握了手,“谢谢!你应该盼我失败才对呀。”
  方怡说:“我可能没机会赢了,我爸又加了赌注。怎么样,中午到我家坐坐,我的川菜近两年进步很快。”
  朱海鹏连忙摆手,“以后再说吧,中午我有饭局。再说,你爸是评委会主任,中午我去见他,有走后门嫌疑,有累你爸清誉。”
  方怡眯着眼,有些失望地说:“怕是急于向某位女士报喜吧?这种时候,还能抽出空闲陪女人逛街,真不得了。”
  朱海鹏愣了一下,“你是说昨天下午的事吧?我们是为了引进一个特殊人才做准备工作。这个软件怪才要和怀了孕的妻子离婚,带个女同志好做他妻子的工作。嗨,解释这些干什么!我孤男,她寡女,一起逛逛街,不合适吗?”
  方怡咬咬嘴唇道:“天作之合,很合适。你别走!某女士的家宴就那么诱人?”
  朱海鹏疾走两步,“是常师长设宴,当然也会有某位女士作陪。”
  方怡停了脚步说:“你对这个江小姐可能缺乏了解,她是一只荆棘鸟,想让她梅开二度,难!”
  朱海鹏说:“真对不起,改天再聊吧。”
  方怡恨恨地望着朱海鹏的背影,捋了一把树叶,愤愤地走了。
  下午,红军司令候选人答辩,范英明第一个出场。朱海鹏匆匆赶回来,范英明已经入场了。
  范英明进入考场,发现军区秦司令和周政委也坐在评委席上,心里有点紧张。
  方英达扭头看看秦司令,问道:“是不是可以进行了?”
  秦司令道:“我和周政委只是旁听,主考官是你。他的方案思路很清楚,用不着再复述了。主要向他提些问题。”
  方英达说:“开始吧。”
  两个女战士把一个很大的活动沙盘推到范英明面前。
  方英达说:“这是这次演习区域的实际地形模型。最后四个人的演习方案,恰好都选择了这一区域。这也是你们能进入决赛的理由。中午,童部长已按你的方案,把你的部队都运动到位了,你再看看有什么差错。”
  范英明仔细看了一遍沙盘,说:“完全准确。”
  方英达道:“我提第一个问题,在你这个方案中,为什么要设三个指挥所,而又没注明哪个是实际指挥所?”
  范英明答道:“这三个指挥所,如在实战中,每一个都可以当实际指挥所用。因为现代局部战争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它的突发性。除这三个指挥所外,还应该设置两到三个伪装指挥所。在这次演习中,红军只能布置一个实际指挥所。因为我们没有第二套备用的自动化指挥系统,电脑还缺五十到八十台。”
  秦司令道:“这个问题可由军区解决。如果你的坦克团和高炮团遭到毁灭性空中打击,你将用什么阻挡蓝军由二号、三号地区各地突进?”
  范英明低头想了一会儿,说:“这个防御体系,是依靠我师建制构想的。如果在实战中,应该有坦克、高炮伪装部队布防,这样才能减少部队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可能性。”
  周政委问方英达:“我们不是有坦克和高炮伪装部队吗?可以配属给红军嘛。”
  方英达道:“范团长,军区可以有一个伪装坦克营、伪装高炮营归你使用了。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做出梯次防御部署?你的防区,一线和二线距离有三十公里,预备队距二线有五十公里远,理由是什么?”
  范英明答道:“现代局部战争,前线后方的界线日趋模糊,一旦战争爆发,在战区将无前线、后方区别。作为防御的一方,采取大间隙梯次防御,可以避免一线崩溃、全盘皆输的局面。三十公里、五十公里间距,我师步兵可用两到三个小时赶至,战机不至丧失。这样做,还可以避免兵力过于集中,遭到敌战术导弹的强袭。”
  秦司令员紧接着说:“你想得很缜密。作为全区第一次不设导演部的大规模演习,你认为会不会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范英明道:“以C师的攻击力,他们恐怕无力突破我们第一道防线。我指的是全线突破。有可能在战争前期,他们会借电子通信的优势,在个别地段有所作为。如果我们可以反击,一边倒的局面可能会出现。”
  方英达道:“上校同志,你太乐观了点。可以告诉你的是,这次演习将调快反师一个加强营配属蓝军。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任命你做这次演习的红军司令,你感到最困难的问题是哪些?”
  范英明答道:“第一,内部指挥关系的磨合;第二,如何赢得一个师官兵的全力支持;第三,有多大的演习时期人事权。”
  周政委道:“可以明确告诉你:红、蓝军司令,在党委领导下行使指挥权。对你提出的困难,军区已经在考虑解决。”
  方英达问道:“秦司令,你看是不是可以进行下一个?”
  秦司令道:“我看就让这个范英明……哦,我表这个态作废。你们继续考试,四点钟我和周政委还要接待总部一个检查团。”
  正在树下和梁平交谈的朱海鹏看见秦司令和周政委走出,说一声:“这么快,不可能吧?”
  梁平道:“八成已经定下来了。一号、二号最关心红军司令的归属,如果不放心,不会中途退场。”
  那边,B师几个人也看出了名堂。
  上校说:“秦司令、周政委都走了。”
  胖大校说:“又让A师把任务抢去了。”
  瘦大校说:“林团长,认真对待口试。A师如果再扶不起来,以后就没戏了。”
  正说着,范英明和童爱国一起出来了。
  童爱国喊道:“林团长,该你了。”
  朱海鹏把手伸给范英明,“祝贺你打了一个漂亮的速决战。”
  范英明矜持地说道:“黄鼠狼跟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你巴不得我名落孙山后吧?”
  朱海鹏道:“终于能和你正面干一场了。真开心呀。晚上找个地方喝几盅怎么样?”
  范英明道:“喝酒你作弊也没赢过,喝就喝,我还怕你不成。”
  梁平说:“提前干起来了。晚上到我家去,有五粮液。”
  朱海鹏忽然想起了什么,“咦,贵师连个壮胆的都没有哇?英明兄,当心后院起火呀。”
  范英明笑道:“你这三流离间计不灵。师党委书记刘东旭亲自送我上考场,规格低吗?”
  朱海鹏摇摇头,“远远不够。你至少需要把一半精力用于整理内部。”
  范英明苦笑道:“摸着石头总能过河吧。谢谢你朋友式的忠言。”

  当晚,A师师团级干部都知道了范英明获胜的消息。黄兴安家热闹起来。高军谊赶到时,看到的是满桌杯盘狼藉景象,黄兴安在专心剔牙,简凡正打着手势说什么,一见进来的是高军谊,只用微酸的目光看,张着嘴没了声音。
  高军谊马上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军区还真这么干呀?一个团长,指挥自己的师演习,把师长、政委往哪里摆?”
  简凡说:“还有你这个参谋长往哪里放?让你高参谋长反过来给一个团长当参谋长?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高军谊叹道:“黄师长,你正处在关键时期,这个结果很不利呀。”
  简凡气鼓鼓地道:“前些天我听说范英明和方小三是搞假离婚,还不信。这真是大玩家。”
  高军谊道:“有什么办法,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军队也这么搞,这还得了!”
  简凡说:“凭他一个团长,也能玩得转一个师?”
  黄兴安修着手指甲道:“你准备怎么干?”
  简凡说:“他是团长,我也是团长,他凭什么指挥我?我自有办法。”
  黄兴安一拍沙发扶手,大喝道:“简团长,你好大胆子!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执行命令。上级任命一个排长当红军司令,我们都应该无条件听从他的指挥。”
  高军谊忙打圆场说:“黄师长,何必发这么大火嘛。简团长心里有气,你还能不叫放放?”
  黄兴安伸出手慢慢敲打着桌子,意味深长地说:“这不过是一次演习,你们也大小题大作了。演习时范英明是红军司令,演习结束,他还是A师一团团长。”
  熄灯号响了,营区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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