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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最后的较量



  周鼎空防司令员从各师抽调一个高射炮连,组成个快速高炮团,由他亲自率领开往大反击前线,保卫彭总的前线指挥所、他带着督战的身分向前线指挥所进发,去保卫前线指挥所。这阵各条公路上都很热闹,到处可看见汽车队奔跑,拖着各种炮和供给物资和弹药,插着伪装松枝,跑起来颤颤悠悠,虽然还在防空,但他们知道天上有我们米格飞机,地上布满了高射炮,有什么可怕的?打起空战来还看热闹,还高喊助威呢。
  这天早晨,金色太阳当头照,高二连飞快地往前线开,哈久祥连长还是站在指挥车上,车轮子扬起的尘土,像是金黄色的烟雾在空中飞腾,沿公路往前看、往后看灰土蒙蒙看不清楚。当高射炮探着长长的脖子从步兵身边拉过去时,战友们看看天空编队飞过的米格机,看看高射炮,多嘴的战士说上几句:哟,大长脖子也来参加大反击了。有的拔下伪装往行进中的高射炮上扔。
  夜间了,高二连还是往最前线猛突,彭总平日打仗在前沿阵地,这最后一击他更要在前沿阵地了。车灯开着,把公路照得通亮。敌机不敢来冒险,因为这阵子高射炮怕失业,转为打游击,有时在公路上点火堆诱美机来炸,好狠狠地把它揍下来,摸得美夜航机也只是在高空踅圈,不敢来偷嘴了。
  配合夏季反击战才过去几天,炮管还发热呢,又转身打最后一仗了。彭总断定再狠狠打这一次,美军司令克拉克在谈判桌就不再欠屁股,会乖乖地在停战书上签字了。因为他们吃了大亏,没有往三八线以北拱出多远去,在十字架山下,美军没有拉走的尸体,埋下成排的十字架,可怜的儿子在向上帝伸手。但他们还是不老实,总想在签字前多捞点东西。彭总看出克拉克和泰勒要在金城前线大规模反攻倒算。他称此战为最后一击。此刻,他们二连跟随周鼎司令去保卫前线指挥所、保卫彭总指挥最后一击的胜利。这该有多么光荣,责任该有多么重大,感到很激动呀。周鼎司令说过:“我们从美国空军手里夺下制空权真不容易呀,可以说,这天空是一嘴嘴啃下来的。”他想用“啃”这个字眼很贴切呀。看看现在这人流车辆不断头,满眼青山绿水,白云蓝天多么美丽,这是用鲜血灌溉出来的呀。
  拐过几道山梁,就是前线指挥所了。周鼎的吉普车穿过高射炮行军行列,要提前赶到前线指挥所。彭总在新构筑的指挥所洞口搭的松枝篷里,他坐在炮弹箱子上。
  周鼎爬上山见了彭总敬个礼说:“彭总,我来报到。”
  彭总脸上皱纹好像又多了些,但他两眼炯炯有神看着周鼎说:你来好,高射炮阵地部署图亮出来。这次咱们飞机、高射炮要配合陆军,包括炮兵,打个现代化立体仗,一声令下就把他们推出去。”他的声音很宏亮,但听起来也很严肃,听出这一仗要打得出色是非常艰苦的。
  周鼎司令说:“我选出两师,一个尖刀团。”说着就把部署图铺在了彭总面前的炮弹箱上。
  彭总俯下了身子,边看边问道:“有钢二连吗?”
  周鼎指着高射炮部署图说:“二连,我们部署在‘前指’后山,保护指挥所,又能阻击突过清川江的美机。”他用手指点划着。
  “指挥所不用保护,仗一打响,大家都跟着往前走了,给我摆到前沿去。”彭总下命令似的说,“我就须在头顶上响炮,再说这个前指挖得够劲儿,别说飞机识不破,就是你在地上找也不容易发现。走,看看去。”他站起身来,摆手让周鼎跟在身后,进洞去了。
  周鼎边叠高射炮部署图边跟着。
  指挥所在一条窄长的山沟里,景致很美,山上树不高,像蒙着绿缎子一样,看着又柔和又绿。山沟中间一条小溪,仔细一听,水流得哗哗步步地响得挺有味道。紧紧贴着山根是盘旋的公路,因为山根上的树木稠密,在地上看路面不宽,在天上是看不见的。在公路两旁山根上,一连串都是坑道,仔细一看好热闹,分门别类的在坑道里藏着,有大炮、坦克、汽车。到了指挥所跟前,坑道里还有篮球架子呢。看来管理很严,住了这些人,树上不用说没人晾东西,连一片纸也不见,草皮子、树枝是不准挖不准折的。这样就使“女妖”、“蚊子”式侦察机也没用了。
  指挥所的坑道口不宽,可是有数不清的蜿蜒通向各处的交通壕,可见这里是通到前线的四通八达的中心区了。指挥所坑道口上有两棵圆顶松,松下站着持冲锋枪的哨兵,这两棵圆顶松像给哨兵撑着伞一样。坑道两旁是用木材架的项架,像并下煤坑道一样,木材的面对面头顶头,又齐整又坚实,大多用的是松木,一嗅鼻子一股松油子味。紧贴着坑道顶上拉着老黑皮的粗粗的电缆,坑道里的灯光很强,笔直地往深处一看,像一块刚出炉的四方的钢锭,红堂堂的亮。
  往坑道里边走不远,就是给彭总安置的位置了。门上挂着块半截美机降落伞绸的白布帘,阳光一照有些金黄色。刚走进来的时候,因为迎洞口是劈开的半座山,就觉得有很厚很厚一层上压在坑道上。当你走进了屋子,靠门口一个木凳上放一部电话机,在对着电话的木板墙上挂着笔记本,在笔记本的铁夹上夹着一支削好的红铅笔,这是彭总最反对接电话的人随手用笔乱划乱写123456……闹得人一站在电话机跟前就乱七八糟的。屋中间一张长条大木桌,上边铺条灰毯子,在桌子一头盖块白布,在白布底下有八九个搪瓷缸子。在桌子中间摆两个暖水瓶。屋子的正中间木板墙壁比较高,看着很敞亮,木板墙壁很平,松木的花纹看着很清楚,也很漂亮,就在这中间挂着中国人民伟大领袖毛主席像和朝鲜人民伟大领袖金日成像。在这两张像的底下是彭总办公桌。桌子很普通也不大,上边铺一块好像用旧雨衣改成的桌布。桌面上放着几支笔,一个小瓷碟是烟灰缸,桌上有几叠白纸,上边压着个白色三角尺。一把铝把的裁纸刀。桌边上一个彭总坐的四腿方凳,上边铺一块还是他从延安带来的老羊皮。在桌子底下垫块木板,这样减少一点潮湿。屋子往左突出个小凹,那里铺一张木板床,那就是彭总的住处,一床草绿色棉被,叠得四角四方,上边盖块白毛巾,一件皮大衣叠着放在床脚底下那头。在床头支起个小木板,小木板边上夹着个行军台灯,上边放了几本笔记,摞在上边那本中间夹着支红铅笔。屋里对着长条桌那面就是一张作战地图了。彭总的屋给人的印象是条条有理,简单朴素,既没有美国飞机导管烟嘴,也没有美国菠萝弹的烟灰缸。在床的另一头放一个用红木条针的脸盆架,上边放一个白色的搪瓷脸盆,在正对脸盆的木板壁上帖一幅宣传画,在画上是幼儿园的天真小女孩,歪着小脖,用白毛巾擦手,下边用孩子的字体写着“饭前要洗手!”看来彭总喜欢这画上的孩子,才挂在这里的。这幅画使这屋又寂静还有点活泼了。
  彭总让周鼎坐在长条桌跟前,他从桌抽匣里拿出一盒锡纸香烟,随手拿起铝把刀挑开烟盒,把小碟也端了过来说:“你抽烟。”他自己也拿起一支往桌面轻轻墩几下。
  周鼎是很少抽烟,他今天点了一支,抽了一口说:“彭总,你这个屋不孬哇!炮击的时候,给你筛点土面不?”他仰起脸往坑道顶上看着,轻轻吐口烟。
  彭总抽口烟,然后搓着烟管说:“不孬哇,上次回祖国,人家让我住在北京饭店。住了几天心里发闷,人家问我犯啥毛病了?我说想前线的坑道呢!”他说得很认真,但他见周鼎对他脸盆木板壁上贴着的画感兴趣,他说:“我老想让祖国孩子和世界上孩子,都能安安宁宁念书,没有枪炮声、炸弹声打搅孩子们。像这张画上一样,吃饭前洗洗手就行喽。”他说得感情很深。
  周鼎看出彭总很爱孩子,听着说:“世界上战争停不下,大小仗还会不断的打。”
  彭总一边把一盒罐头蚕豆倒在桌子上,一边说:“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这又打个抗美援朝战争,咱们真是打仗的命。你吃,这是咸的,拿些甜的我不吃。”
  周鼎抓几粒蚕豆放在嘴里嚼得嘎吧响。
  彭总没有吃,说:“我不像林彪,打起仗来,嘎崩嘎崩咬豆粒,我一打起来就咬牙。”他淡淡地一笑,两条浓眉抖了一下。
  周鼎喜欢彭总这直来直去的性格,他沉思一会儿说:“我希望这一仗,把美国佬打趴在谈判桌下,别再垂死挣扎了。”
  彭总高兴地说:“老周,咱们打这些仗了,我说,没有比大反攻的仗打起来愉快,但也没有比打大反攻位更复杂、更揉搓人的了。我身体不行喽,从这条战壕窜进那条战壕,弄得很疲乏,你说是枪不看行?还是炮不看行?偏偏现在这种所谓现代化战争,五花八门啥家伙都有。这阵脑子里就象有几个轮子转。就这么自己问自己:一切应该考虑的问题你是否都考虑过了?一切应该告诉下面的问题你是否都告诉过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你是否都有了对策?有时自己对自己说:都做到家了没有?有时就像有人指着你的鼻头问:喂,指挥员,千军万马的生命,你要对祖国人民负责任!没办法又从头一件件想起。有时困得眼皮老是盖眼珠,下决心睡上一觉!”他说到这里一挥手,表示啥也不管了。
  周鼎好像也被他带进了这个环境,问道:“彭总,结果睡得怎么样?”
  彭总说:“睡得可香了!一下子醒过来了,问问身边的同志睡了多长时间?他们看着表老半天才说,两分三十二秒半吧!我说怎么还有个‘半’?他们说,你在这中间说了句梦话,问我打进攻信号弹没有?这就占了二秒半吧!你说说这该有多揉搓人?”他轻轻地摆摆头。但也看得出他很欣赏自己的职业。
  彭总和周鼎两个人会心地笑起来了。门口桌上电话机像给两位首长伴奏似的丁零零响起来,这是电话员在试线。彭总看看周鼎说:“你的高射炮就在坑道左边。”他用手指着画得很明显的地图。
  周鼎说:“今天我让哈文祥连长吉安全师的炮连,将来我想叫他当作战科长。我让鲍果当二连连长去了。”
  “咱们于军事的看个苗子就是参谋材料。”
  彭总仔细看看周围,点点头又说,“政治干部看个苗子就是干事材料。你这回破例让宣传干事当连长了,摔打摔打好。走吧,我领你们看看咱们大反攻的前线。可够热闹的喷。”他们走出指挥所,两个警卫员就跟上来了。两个小伙子挺精神,一走出坑道便天上地下的看着,紧紧地跟在首长的身后边。
  彭总边走边向周鼎介绍着情况。十二个小时后,战斗就要打响了。这次咱们的拳头要打出去非常有劲,要一下把美国人打到板门店谈判桌上,而且还要叫他低下头来老老实实。
  从交通沟爬到一个山坡上,对面山勒里咕咕嘎嘎打了几梭子机枪。彭总拿起望远镜顺着响动看了看,那响动,一时就像用大鞭子抽打着山岗似的。他一摆手,突然走过一个人来,彭总问道:“刘师长,有情况吗?”刘师长说:“敌人除了打几梭子机枪,没有发现别的情况!”彭总说:“美国人有可能发现咱们潜伏部队不?”刘师长说:“可能性不大。”他感到这样回答要挨彭总的尅,于是又说:你总问的潜伏部队,已经埋伏到美国人眼皮底下了,可是不见敌人有变化。美国人还是放的单岗,美国人观测镜还是架在外边。”彭总皱皱眉头说:“你搞潜伏,美国人也会潜伏,注意左边小山沟,刘叫人家摸了我们潜伏部队的大腿。”
  绕过一座小山,彭总看看周鼎问道:“你们怎么样,累不?”
  周鼎说:“彭总不累,我更不累。感到看哪里都很新鲜。”他那有点斑白的鬓角上结着汗珠,他两眼看着地形又往前走。他想不干陆军就是走路少多了,动一动就坐车,身体是有些软弱了。看看彭总身体那么健壮,走起路来还不时地照顾他。
  这段路彭总没言语,他脑袋里正在考虑,潜伏部队是否运动得太快了,太早了,现在就在敌人眼皮底下,如果美国人发现了怎么办?这时来到一棵大树跟底下,离远一点看这棵大村遭到了多次的炮击,头顶打披散了,根子底下被炮弹调歪了。等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炮兵观察所。彭总把炮兵主任找来问道:“在四六二高地前乱树丛里,咱们潜伏的攻击先锋部队,如果被美国人发现,你能不能紧紧贴着树丛打排阻击炮?”炮兵主任皱着眉头说:“那里没有试射过炮。”他用右手掌立着切了左手掌一下,意思是在美国人眼皮底下了,就是用刀切,也难免要切着自己的手指。彭总说:“那里不是一片雾吗?我看就用一门炮往那里试射一次,检查一下射击准确程度,再告诉其他炮兵观察所。事情就是这样,你既然潜伏到他眼皮底下了,那你就别怕他眼毛碰着。有时你在他眼皮下跳跳舞,备不住还挡住了他的眼珠。”从炮兵观察所走过来,彭总对周鼎讲,记得在1951年粉碎范佛里特发动的“秋季攻势”的时候,有一次美国人用两个营的兵力向我前沿排的阵地攻击。当美国人正在集结的时候,炮团组织大炮几次急促射,消耗了一百二十多发炮弹。我在电话里批评他们打的炮弹多了,他们心里有点委屈,两个营集结目标,把敌人杀伤了大半。我说,你没有浪费,可你们知道咱们困难呀。有的一箱炮弹扛到你们的大炮跟前,已经倒下三个同志了……
  彭总又仔细看看周鼎,说:“现在就完全不同,有了钢铁运输线,炮弹足着呢。在这次战斗中,咱们摆在每公里的正面就有一百八十门大炮,准备在25分钟急袭里,让三百发炮弹倾泻到美国人阵地上,如果把支援攻击和打敌反扑都计算在内,总要有十万发炮弹消耗。炮兵同志们说,这回可要狠狠地摸了。我说,不能有丝毫轻忽浪费,这一条钢铁运输线有多少同志用生命保卫它,两年来用多少牺牲流血换来的代价呀!”
  周鼎说:“高射炮和飞机,是起到了一定保护作用。牺牲最大的是中朝民工啊!到目前为止,美帝空中强盗出动飞动的总架次达到了二百一十四万七百零八架次,远东空军投掷和发射了将近一百万七千吨炸弹,飞机发射二亿七千多万发机枪子弹,是中朝人民的鲜血染红了这条钢铁运输线呀。”
  彭总把疏展开的眉毛皱了皱,他放眼向远远的山头望去,转而望着几条通到指挥所的山路,又大步往前走。
  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个师的前哨。师长背着冲锋枪,站在阵地里,脖子上套着两架倍数不同的望远镜。站在山半腰很隐避的大石头后边,在他后边站着两个虎虎实实的战士,一个是腰里掖着两支信号枪的信号员,一个是用白纱布不住擦号嘴子的司号员。信号员不时地跟师长说上几句话,司号员是一声不吭,他的劲头就等着吹冲锋号上了。
  彭总走过去,师长赶忙敬个礼说:“司令员,你怎到这来了!”他又看看周鼎。
  “这怎么的?你能来,我不能来。潜伏部队没事吧?”
  师长说:“没有。只是从三十八号附近下来几个美国人。”
  彭总立刻追问:“发觉了?”
  “我估计不像!美国人是出现在小部队经常活动的地方。而且队形很疏散,六、七个人距离拉得很长,运动起来也不是搜索的样子。”听口气他回答的虽然很肯定,但从“不像”的字眼里还存在着某些疑问。彭总又叮咛他道:“你亲自观察掌握这一情况,同时把火力准备好,告诉部队沉着;如果敌人发觉了,不准打枪,捉活的!防止万一,一切按方案执行!你看还有什么问题?”师长想了想,指着山坳里一片深蓝色的迷雾说:“那片雾要是散了,美国飞机准来低空侦察。妈的讨嫌。哪个出头有段公路,咱们要是放上几门高射炮,发现侦察机就摸,一方面会给敌人造成咱们是保护公路,其实是不让它侦察咱们的潜伏部队。”彭总指指周鼎说:“你怕什么,他这就是管高射炮的,还有飞机调给你。你说那个地点,我派去高射炮了。现可能进人阵地了。如今是送炮上门。”他说着和周鼎同时看看表。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绕出近两个小时了。彭总对师长说:“我们到你的攻击部队看看。”他眼光往师长的腿上看着。师长明白彭总的意思,他打着黄裹腿,现在部队没有打这个的了。可他成了习惯,只要一打起仗来,他就打起裹腿,他说这样冲上去快,多宽的战壕他都能跃过去。现在还不到攻击的时间,这样打起裹腿来,会对战士们有所感染,他两脚踩住一个树堆上,呼啸溜溜把裹腿解开卷起来塞在一衣袋里,紧走几步赶上了彭总来到了掩避坑道。
  他们走进了一个排,战士们忙碌地做着战斗准备,擦武器,整装具,绑鞋带,打背包,往水壶里灌着水,像出一次远门那样准备着。
  彭总见一个战士往一套新衣服上缝衬领,但身上穿一件旧衣服,缝了几个绳套是准备插伪装树枝的。他问道:“大反击嘛,咋不穿上新衣服?”那位年轻战上抬头一看, 见是彭总, 赶忙站起身来敬个礼,脸红扑扑的,显露出内心的喜悦说:“司令员,等立了功,开庆功会时再穿!”
  彭总握住战士的手说:“祝你立战功!”等他们来到一个连部,那里的情景更逗人。被服整齐地摆在床上,用子弹箱做的办公桌上放满了各种用具,有的战士床头还摆着爸爸妈妈的相片,现在也都收拾起来了。背包打得紧绷绷的,大枪往怀里一抱静静地坐着,吸烟的同志嘴里喷出团团烟雾,弥漫了整个坑道,蜡烛逞能似的在烟雾里闪着光芒。通信兵腿下放着电话机子,线拐子上缠满了电话线,他还不住手的缠,缠成一个石头前子大了,他恨不得一口气扯到汉城去才解渴呢。有一个战士靠在门口上,手里捧着妈妈照片,嘴唇动着,好像说:您的儿子要参加大反击要立战功了!也有的战士伏在背包上写入党申请书。总之在这大战前是寂寞的,但又是忙碌的,紧张的,也可以说是轻松的。总之是复杂的。这是要经过一阵紧张的准备工作后的安静。这段安静往往在战士头脑里幻想的最美满的一段时间,好多人想着想着自己都会笑起来了。
  彭总悄悄地看着走过去,可他们也感觉到了,许多人都在瞧着他们,整个坑道的人,全营、全团、全朝鲜、全中国以及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都在关心着这次大反击! 他们感到自己的担子重了。 当他们走出坑道的时候,他对前哨师长说:“你再检查一下主攻的部队,通信器材是否按规定全带齐了?炮兵对你们支援,你们之间要把主攻信号弄清楚!给我们派个吉普车,我要赶回去抢点时间。”他说完主动的和师长握握手。彭总和周鼎赶回指挥所时,他一进屋就问,主攻方向发现敌侦察机没有?参谋告诉他飞来一架女妖侦察机,被高射炮几炮打着火了,翅膀上带着火飞跑了。再没有别的动静。
  彭总刚坐下,倒了一杯水还没等喝,值班参谋进来向他报告情况;美国人向我坦克阵地打了几炮,有可能发现我们的坦克阵地了。
  彭总投言语,他知道坦克阵地那一带,早就是美国人炮火不断袭击的目标。当时他再三考虑就要隐蔽在那里,虽然美国人经常用大炮袭击那里,但看得出来不是当成重点目标袭击的,往往那些地点,胆量大的人到那里隐蔽比较安全。
  值班参谋认为:今天的炮火好像是试射,中间还夹杂着烟幕弹。
  彭总嗯了一声,叫参谋通知炮兵指挥所,如果美国人向我坦克阵地集中射击,要立刻用两个团的炮火压制射击他又回过头说:“周鼎这回我可要用你了。一个小时之内,往那里调个硬棒的高射炮连去,你时间赶趟不?我怕飞机从天上扔炸弹呢!这玩艺真烦人。”
  周鼎看看彭总说:“彭总把炮二连调上去,时间赶趟,有四十分钟就可以了!”
  周鼎见彭总点下头,他说:“那好,我们执行命令吧!”
  彭总说:“那我的大门就开着吧,可要把咱的铁疙疽看好,最后还靠他带着步兵一冲呢!”他把手伸给周鼎,两个人握了握手。
  周鼎给彭总敬礼,转身很快地走了。
  这时太阳落山了,一阵阵晚风吹得山上树叶飒飒作响。黄昏时间,敌人前沿阵地的探照灯好像一双恐怖的眼睛,在我们防线的阵地上空晃动着,敌人的炮火也在向双方的前沿阵地中间地带漫无目标地射击着。
  指挥所的参谋们都各就各的位置,试线的铃声丁零零零响,试波的声音咕咕哒哒叫着,对表的电话喂一喂一越发频繁起来,炮兵指挥所告诉每一个火力队,最后再检查一次射击计划,侦察科的电话机,不断收到前线观察所和辅助视察所报告的敌人阵地的每一个征候。
  彭总叫警卫员把饭端来,蒸饭和红烧肉罐头,却谁也吃不下去。在总值班室的作战部长过来了,和彭总谈着发起总攻先炮击的问题。他边说话手里拿着个望远镜,事情说完走了。彭总对守着总机的参谋说:“我这腿脚打起仗来爱在外边跑,指挥所全靠你们撑摊。”他说着走到下命令的电话机前。彭总先和各前沿部队通过了联络,他的手表已经到20点50分,他大声地说:“参谋长,告诉总机,宣布电话戒严。耳机对耳机要不断联络,不要放下!”顿时指挥所紧张起来了,每一个机子都喊着对方值班员的名字。在阵地中日记里写着:“20点50分,宣布电话戒严!”此刻好像所有人的耳朵都在听着彭总的手表咔咔咔的响声!
  作战部长看看手表快到21点了,他手里拿着望远镜,对彭总说他到坑道外边看看第一排炮弹坑迹。彭总说:“你这个人,偏还有这个痛爱听头一排炮!走吧!我支撑这个摊。”作战部长用手比划一下说:“我走了!”意思是把表掐准。
  彭总说:“这个人叫老不放心。”他嘴里讲着,两眼盯着报时间的那个参谋。
  报时参谋大声地说:“还有10秒!”
  彭总伸出一只手去,好像停止了一切思想活动了,这时只见他把手指使劲攥成拳头,通过电话机喊了声:“放!”数百门大炮同时轰鸣起来了。顿时,火箭炮弹、坦克炮弹、榴炮弹、迫击炮弹像疾风骤雨,像直泻的瀑布,开始还能听出连续的浑厚的巨响,后来就像刮起台风一样,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纵深几十里之内的各个山头的炮口,同时不断地喷出火柱,一个连着一个汇成一道长虹,火箭炮拖着长长的火尾巴呼啸着飞过去,像一块巨大的烧红的钢板直压下去,敌人的阵地烧起了熊熊大火, 从声音中听出我们已经向二线转移火力,5分钟急袭过去了,现在进入了10分钟的火力间隙,到了前沿阵地发起攻击的时候了。我方炮火逐渐稀疏下来,转入等速制压射击!
  彭总下了攻击令!“信号!信号!”在坑道口上的人们狂热地呼叫起来,这是伟大的一刹那,信号弹像朵朵怒放的红花!就在这一刹那,该有多少人从战壕里冲出去!彭总手里抓着帽子,他对冲出堑壕的战士深鞠一躬说:“我代表祖国谢谢你们呀!”
  炮火在延伸射击,现在传来的是手榴弹、冲锋枪、机关枪的声音,马上像敲击着战鼓似地回荡在黑夜的山谷里。不久,各种红绿信号弹就连续不断地腾空而起,在这火光闪闪的夜里构成了一幅壮丽的画面。
  “‘七二七’高地发出红二绿一,是阵地被我占领!”
  “‘七二八’高地发出红一绿二,是攻进敌人的坑道!”
  “‘七三八’高地发出红二绿二,是向美国人纵深发展!”
  “……”
  信号观察员忙了,一个跟着一个地喊叫着;信号传达员更忙,不停脚地跑来跑去,把各种信号报告给指挥员。
  指挥所现在听到部队报告的是:
  “焦岩山的没敌正向二斤洞方向逃跑!我正追击中!……”
  “在泉水洞有敌步兵和坦克向南溃退!……”
  “我们已经打进美国人后方医院!……”
  “我们占领了伪第六师师部,缴获敌演退时未来得及拿走的作战地图、作战计划、作战命令等重要文件!……”
  “在金川以南的月芽山地区已完全为我控制!并和东路集团军胜利会师!……”
  彭总和总部首长站在坑道口高地上看着。不大一会儿,天空上传来了敌夜航机的声音,接着在我原来阵地上空撒下了大量照明弹,我高射炮开了火,猛烈地射击起来,有几架美机被打中着了火,另几架又往我军延伸的阵地上空飞去!彭总说:“这是来照我们战斗进展的地图来了,好报给艾森豪威尔,该拿个主意了。这五彩缤纷的照明弹,再加上咱们的高射炮弹,这也是庆祝一番了。”
  总部各位首长又在阵地上站了一会。
  彭总一摆手说:“走!到屋里去等电话好坐下屁股谈!”他说得那么肯定。
  有位副司令说:“会这么快?!”
  彭总说:“美国人通讯设备那是比咱们尖端。不快点儿,咱们前头部队就插到汉城李承晚老窝了。”
  总部首长回到坑道屋里,刚点起一支香烟,电话铃响了。彭总拿起电话,同时拿起那红笔,边听边记了下来。他放下电话把记录递给总部各位首长传着看。
  大家一看,上边记着:
  “谈判美方代表通知:明天10时到板门店……。”
  同志们哈哈笑起来。彭总说:“你消灭他一点,他舒服一点,你彻底消灭,他彻底舒服。这是咱们毛主席说的。”
  一位副司令说:“这回美国的谈判代表,在板门店屁股能坐住板凳了。”
  彭总说:“注意哟,签字生效的前一秒钟还会闹腾的。”
  一位副司令说:“看来克拉克吃败仗这口气不好往肚里咽。”
  彭总说:“我们这里顶得住。看来飞机会找你们的麻烦。”
  大家同意彭总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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