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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中原战场上的大较量



  ●杜聿明被派往徐州

  杜聿明知道沈阳共军没有经过激战就结束了战斗,他在葫芦岛急电催第五十二军刘玉章军长,叫他做好一切登舰逃离营口的准备,很明显锦州、沈阳丢掉了,共军会以重兵突击营口,闹不好,不是被抓住,就是被赶进大海里去。他一边传达蒋介石口令催促在青岛舰队的海军司令桂永清。他在电话中说:“率真,你快到营口捞人!”桂永清这阵一会儿往葫芦岛运兵,一会儿又从葫芦岛往关里运兵,都被闹糊涂了。他冷丁一听问道:“光亭,人掉葫芦里了?还是掉海里了?怎么捞人?”杜聿明一听桂永清把营口当葫芦了,“捞人”都听不懂了,于是说:“率真,你派往营口的船开出来没有?再晚人就被共产党抓俘虏了。”桂永清这才明白过来,说已派军舰.一时不够用,还派去一条客轮。
  杜聿明刚把电话放下,营口刘玉章来电报称:那里火轮着了火,有不少人跳了大海,共军先头部队已经到营口,听见了枪炮者。杜聿明立刻回电:迅速捞人,离开营口。
  杜聿明在葫芦岛也感到脚下大地在颤抖,腿肚子没劲儿,害怕共军打锦西,一伸腰就到了葫芦岛,他自己不知道怎么撤走,一边派人看守住一架飞机,一边又调一艘快艇停在码头上。他和蒋介石通电,意思是快派船来运走这里的残兵败将,不然也就泡了汤。他有自己的小算盘,打算把这些军队撤到蚌埠为自己所用。可是蒋介石来令,要他把第六十二军、第九十二军及第九十五师还归傅作义指挥。第三十七军、第五十二军、第五十四军要撤到上海。这下子杜聿明没有把军队捞到手,情绪马上就低下来了。
  就在这时蒋介石派国防部第三厅厅长许朗轩,带着蒋介石的亲笔信来见杜聿明,看样子很火急。
  杜聿明拆开信一看,上边写着:“如果吾弟同意这一方案,希即到蚌埠指挥。”他把方案用眼睛扫几遍,一声不吭地往沙发上一坐,他心里是着实同意“徐、蚌会战”计划。但他不肯拍屁股就去指挥,那样闹不好会背上“放弃徐州”的罪名。于是把方案往手里一拢就坐在桌前写回信:“校长大鉴,学生同意集兵力于徐蚌和共军决战的计划。因学生手中有校长的重托,正忙于撤退葫芦口(他心不在焉少写营字)完毕再去蚌地指挥,如不迅速,有被共军牵制无撤退之可能。请校长饬令会战部署由徐州剿总刘峙总司令指挥。”
  蒋介石接到杜聿明的信,看到撤退“葫芦口”之误笔,鼻子哼了声,心想杜聿明这小子也稳不住了。于是抽笔添了“口”字。这样成了“葫芦口口”了,可见蒋介石方寸也乱了。其实蒋介石这时听了何应钦等人汇报,他又转舵不“放弃徐州”,也不“徐蚌会战”,提笔改成“守江必守淮”的主张。
  毛泽东此刻在西柏坡看到周恩来收到的美国国防部消息:美国驻国民党政府的军事顾问团与海军顾问团正式统一改称为“美国驻华顾问团”。他扫一眼,把手中电报往桌上一放说:“这是搞十一字诀来吓人。”他划根火柴抽烟,差不点失手把这消息给烧了。
  周恩来笑笑说:“主席,你把这个批了吧!”他把手中“中共中央军委指令陈毅、邓小平统一组织准备战役的通知”送到桌前。
  毛泽东看后大声说:“好!再给淮海当头一炮,叫南京晃荡起来。”
  周恩来又把要在十六日中共中央军委会上用的决定草稿:由中原野战军司令员刘伯承、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陈毅、中原野战军政治委员邓小平、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栗裕、华东野战军副政治委员谭震林等组成的党的总前委,以邓小平为书记,统筹淮海前线的一切事宜的决定让主席过目。
  毛泽东看完军委十六日开会的决定,把手中烟熄灭说:“这再给美国当头一炮,白宫也会不安定的,他们还会有什么举动呢?”
  周恩来说;“据了解美国大使馆最近要宣布:南京、浦口、江苏、安徽等地美军眷属即日撤退。”
  “现在就害怕了,看来他们知道我们要到南京国民党总统府去,甚至全国各地去。还是撤出家眷要亲自和我们较量,搞侵略?”毛泽东兴趣正浓又随手点上一支烟,抽一大口又问,“美国还会拿出什么厉害的招子?”
  周恩来说:“蒋介石会亲函美国总统杜鲁门,要求美国直接指挥国民党军作战。宋美龄又得到美国去了。”
  毛泽东很不满意地把手中烟碾灭说:“怎么,蒋总统也蜕化了,在缅印远征军时他跟史迪威争兵权,他就是不让出手去,还好。现在主动拱手尖兵权了。宋美龄是蒋介石的老婆,去吧,谁管得了。”
  “现在我们展开了淮海战役,美国早就知道蒋介石要大败。魏德迈来中国巡视了中原和东北战场,还巡视了台湾,他说:如徐州失守,谁有退保中国东南与台湾地区。照地理的形势说,自福州至昆明三角地带,较易防守,所以我划一条代表战略地带的红线。惟四川省的经济价值甚高,不应轻易放弃,所以我划一条虚线,以为试守之地。现在美国海军尚固守青岛基地,目的即在支持平、津三角地带傅作义的守军,使能牵制中共军队,不能即刻大批南进,盼拖长时间,以便布置防守东南半壁的战略基地。”周恩来清楚地把魏德迈的此项送给蒋介石的方案说给毛泽东听。
  毛泽东听着连连点头说:“看来逼着我们淮海、平津战役同时往蒋介石头上开刀了,老实人怕逼,也许将来和美国打一仗?”
  “杜聿明在葫芦岛指挥,葫芦岛、营口两地残兵败将得撤退。”周恩来很自得地说,“蒋介石还要启用杜聿明到淮海去指挥。”
  “杜聿明我们是老朋友,那要告诉邓小平在政治上多关照。”毛泽东很风趣,但又严肃地说,“谁叫我们的‘关门打狗’门没有关严,葫芦岛、营口逃跑了一帮子。”
  毛泽东和周恩来对看着一时谁也没再吭声。毛泽东要点烟,拿起来又放下了,抽油鼻子说:“在我这吃吧,辣子红烧肉。”
  周恩来笑了。
  淮海战役拉开了序幕,解放军以华东野战军、中原野战军和华东军区、中原军区及华北所属冀鲁豫军区地方武装一部,集六十万大军,在以徐州为中心的淮海地区对国民党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围歼战。第一阶段重心,就是集中兵力歼灭黄伯韬兵团。
  杜聿明得知黄伯韬兵团突围在运河被截击,接着被隔绝包围在曹八集和碾庄圩附近,战役一开始就要被吃去个大头。这样徐州的东北大门洞开了。他赶到北平惨烈火烧身一样,又坐上飞机匆匆赶到南京。在飞机场只有他的办事处人来车接,他下了飞机就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办事处在中山北路,汽车一进市内,几次被散乱的人群拥挤得停下车,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有的背竹篓,有的拖着布袋子,还有的端着破盆,凡是卖粮的店铺都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拥挤着叫骂声不绝于耳。他皱着眉头扫了坐在身边的弟弟杜子丰一眼,心里不知为啥热咕嘟的。弟弟子丰也比往日见面亲热多了,他们大概都没有宣布,由于哥哥从东北战场生还下来,这个兆头给人的感情一个不小的刺激。弟弟为了打破沉默说:“光亭哥,这里最近抢米抢面之风很盛,其实距离战场不隔着长江还很远吗?就因为票子太毛了。”子丰好像是对哥哥讲的,其实他也在自问。
  杜聿明把头往座椅上靠一下说:“心理状态,闹不好沙漠里的船也会翻到海里。”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甚至这些像是一首童话在他脑海里活动,后来他到顾祝同家中,知道黄伯韬陷下去了,日子不好过,顾也是被打蒙了头的模样,说起话来东西都不衔接,里表都不一致。好像大难临头一样,后来又听说张治中回到南京了,他和邵力子都想往和谈路上去。
  杜聿明真就是沙漠上行舟了,他见了张治中也没谈出条出路来。张治中知道徐州很乱糊糊。他们简单地谈了东北惨败的情形。他问道:“听说长官和邵先生想走和谈的路子?”
  张治中摇摇头说:“死胡同,我们刚刚露点口风,蒋就说:‘那么就是要我下野吗?’不好谈下去了。”
  杜聿明说:“既不能战,又不欲和,怎么办呢?”
  张治中动气说:“他要打么!”
  杜聿明离开张公馆,脑袋里还是转着沙漠里也会翻船的童话。他很苦恼,没有一丝再踏上战场的欲望了。他回到办事处的路上,脑袋里忽然出现一叶绿色扁舟,在沙漠里航行,上边坐着他的妻子秀清,向他身边划过来。他好像头脑十分清醒,他正像在沙漠中渴汉子盼甘泉一样,把老婆给盼来了。他有此打算把腿一伸,向蒋介石访病假,腰腿酸疼,站不起身子,不能去徐州,自己是老病号,割掉一个肾的人,心里高兴极了。他好像一大步就迈上了扁舟,两个手排命地划,这沙漠是黄色的水,他一上去,黄水变成绿水,这该有多么喜幸呀。忽然一阵狂风扑面吹来,扁舟下不是绿况漏的水,而是红彤彤的大火,扁舟内哪里有秀清,只是他孤独一人,大火把扁舟吞没了,他不知喊了句什么。感到身子猛劲一晃荡,他猛地睁开眼睛一细看,原来汽车回到了中山路办事处。他不知道怎么下的车?怎么走进室内的?不知道怎么看见弟弟子丰的?只是听见弟弟在说:“三嫂说她不来了!”他一下子坐在沙发上发呆。满脑子是痴孩童话“沙漠里船翻进大海”。
  第二天,杜聿明接到刘峙从徐州打来的电话:“光亭你快点来吧!我们等着你!”听声音近得就像看见他是何等着急的模样了,好像伸手要来拉人了。
  杜聿明把手中电话离远些说:“刘老师,我在等见了委员长再说。”他这一声称呼,那是怕徐州的指挥权落在头上。
  刘峙好像在电话中打个滞儿说:“黄焕然已经撤退到碾庄,共军已到运河以东,黄伯韬兵团损失很大,现在稳定了。”他把最后这句话拉得很长。
  杜聿明从黄兵团撤退到碾庄,何基沣、张克侠率三个半师的起义,对黄兵团和徐州都是最大的威胁。黄兵团仓促撤退到碾在,可见邱清泉没有卖力气去解围了。他知道淮海全线军团都已孤立,被共军不是割断就是包围,已经闹得个自顾自啦。“徐、蚌会战计划”早就泡了汤。他放下电话,是不想吃,不想喝,真是愿意回到大沙漠中去受干渴。
  杜聿明还是按时赶到黄埔路蒋介石官邸,他到那里时,军事汇报会已经开始了。他经副官通报,他本打算坐在末尾席上,可他刚一迈进门,就被顾祝同迎住,对他小声说: “走, 走,坐在前边去。”看出他就是留意这位不平凡的来客,又说,“老头子怨你来晚了,可你是唱主角的。满座位上的高级将领都在注意着他,说话的人不说了,看他的人都眯缝着眼睛。”他想说点道歉的话。但想何苦的呢。他走到前边时蒋介石摆手叫:“光亭,过来坐。”指着身边空席。杜聿明有几分不自然地说:“身体不适!”蒋介石又关心地说:“那你该多休息呀!”
  杜聿明摇摇头坐下没有说啥。
  这时接着由国防部二厅厅长侯腾报告黄伯韬兵团被围态势。蒋介石不时责问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各兵团行动不利,不时说:“太慢,哪里是军队,乌合之众。”一直到三厅厅长郭汝瑰报告作战计划,蒋介石才闭上嘴巴,因为这是他亲手拟定的计划,别人只有遵照执行了。
  郭汝瑰把意见介绍完了,他两眼不敢注视蒋介石,因为他在介绍时,不用说大的方案骨架,就是芝麻小节都觉出不对路子,不用说驳回,连脸上气色都不能变,只是心里叨咕:我的爷们快通过吧!
  蒋介石沉静一会,两眼环视一周,看着顾祝同说:“墨三,有什么意见?”听口气他好像在平风无浪的船头现风景呢。
  “同意。”顾祝同干脆回答。
  杜聿明先是听了战场情况,可以说是一团糟,这时蒋介石并不责备谁,因为也是他部署的这个作战计划,听出来蒋介石把以前的计划全推翻了。他心里嘀咕:最好别问我,我愿一头打到沙漠里去。
  “光亭,还有什么意见?”蒋介石扭身间。
  杜聿明好像提过意见了,又要他补充的意思,还是有意这么问,显出这计划是他出的主意,这样原地没动就背上了黑锅。看来沾了包。但他还是想了想说:“敌情和各兵团实际情况,我都不了解,到徐州后向刘总司令请示:看如何抽调部队解黄兵团之围。”说完虽然指出刘峙,但心里还有点后悔,该借故说病,不去徐州该有多好,万一准了养病……
  “光亭,好,好,你到徐州,一定要解黄伯韬之围。我已替你把飞机准备好了,你今晚就去。”
  散会了,人们都尽快地离开会场,谁也不吱一声。蒋介石见杜聿明发愣,走到沙盘前,挽挽袖子指着说:“只要邱、孙他们把兵调动开,这样,黄伯韬困不住。”
  蒋介石在沙盘上比比划划,杜聿明看着那老套招术,心里想:你把羊往虎口中打呢。他在洗耳恭听。他知道黄伯韬兵团是狼入陷阱没救了。
  杜聿明怕在南京停时间长了,黄伯韬的被歼落在自己贻误军机上,他伏在桌上给老婆秀清写信,没有写完,去飞机场时间到了,他边上汽车边把信递给弟弟子丰说:“给我写个封子寄给上海你三嫂。”但他突然不知为啥一下子又想到沙漠里把船翻到大海里的童话,他又把信要回来,在汽车行走中亲笔写信封,他好像预感这个信封也要自己写才稳妥,不然秀清接信看不是他笔体,会发生误会。他叹口气,而今是战争时期,人的命运紧紧地捆在战车上。
  杜聿明飞到徐州,立刻听了刘峙所谈黄伯韬兵团的情况,他叹口气说:“完了!”他坐上飞机去黄伯韬被围困战地,不是去打那种无用的气,是旧情的牵扯罢了。
  黄伯韬准备突围,他在突围前喝了一瓶酒,大声对部下说:“反正是个完,牺牲到底就是了,就这狼狈样子给邱清泉看着快意吗?最后不过一死,也对得起党国和总统。……”他疯狂地下令用大炮对敌人和他自己的阵地一齐轰。他说:“这样可以为作战不力,失守阵地者戒!”他的兵团部被攻陷了,他到第六十四军阵地继续顽抗,他不时拍着胸脯,两眼血红吓得他的警卫不敢贴近,他此时在想前几天的“豫东大捷”,蒋介石给他佩戴青天白日勋章,他满眼是泪说:“国家厚我,领袖厚我,有死而已。”此刻他的眼睛一滴泪也流不出了。有人喊:“司令。飞机,飞机来了。”
  黄伯韬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看他身子四周,几百米远都在响着激烈的枪声,根本不可能降落下飞机来救他逃命。他猜出可能有人喊话,他此刻兜上心头的强烈愿望是要活下去,是要逃命。他躲向被打塌的墙根底下的通话机说:“听准!飞机上喊话!”
  杜聿明使飞机降低些喊:“焕然,我是杜聿明,你的处境我……”他没法喊出无能为力的话。
  黄伯韬喊:“光亭,不要多说了。二十二年庐山训练时,我俩是上下铺,彼时我名黄新。我自十九年剿匪以来,从未叫过苦,但是我今天不能不告急,免误全局……”枪炮声干扰得通话机嘎嘎叫。
  杜聿明心口窝挨作了几闷拳,光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黄伯韬在哀求着说:“光亭,转告邱兵团速施压力。伤令空军加强支援!……”
  再往后是地面上共军用高射机枪扫射敌人的飞机,是黄在下命令:烧文件!……俘虏毙掉……杜聿明的飞机又飞高些,然后又踅下来,这时地面一片火光,通话机隐隐绰绰收到报话员喊:司——令——完——了—一。"
  杜聿明不知怎么好像他在沙漠中的船翻到大海里去了。他想起和黄在庐山时上下铺来,他没法控制地流出两行泪水。
  杜聿明到达徐州第二天收听到新华社电报:华东野战军全歼黄伯韬兵团七万八千余人,黄伯韬被击毙。

  ●徐州失守

  杜聿明在沉思中,脑海里不时闪现沙漠里的船翻在大海里的童话,他眼前的仗不知该怎么打下去,他还没有拿定主意,蒋介石会又有新的作战计划了。就在这四面楚歌的时候,他正想从长计议设想方案,就是不能全逃没顶之灾,多少也能逃出一些。急电促他和刘峙去南京开会。还没等他们坐下身子,蒋介石的计划人称猴洗脸计划,又改变了主意,他又决定采取在徐州铁路两侧与华东、中原共军决战方案。令黄维、刘汝明迅速地北上,令杜聿明率三个兵团南下。实现“三路会师”计划。杜聿明坐在本来宽松的沙发内,可他却抱着肩膀,两腿膝盖挤得紧紧的,好像挤在蜗牛壳里,其实他的头脑里出现的是沙漠里小船翻进大海的童话,一阵从北方吹来的寒风,使浑身每根骨头缝都发冷。
  蒋介石这时站起身来,对杜章明说:“光亭,你马上回去部署!”看那样子是不让别人再说意见了。他没有听听主战场指挥官刘峙和杜聿明的意见。
  杜聿明虽然感到浑身寒冷,他还是问道:“这一决策我同意,但是兵力不足,必须再增加五个军,否则万一打下通,黄维兵团又有陷入重围的可能。”他好像振作一下,他早有决战的雄心,但又怕力量不抵对方。
  蒋介石走出屋一甩袖子说:“五个军困难,两三个军我想法子调,你先回去部署攻击。”副官给他披上了黑斗篷,他像魂一飘不见影了,他好像没有对刘峙看上一眼。
  杜聿明飞回徐州,他的头脑里出现从沙漠小船中跳出来,他像长了骆驼的脚,飞身跑出沙漠,他要大展将才了。如果真能把共军夹击住来场决战,不能说把共军主力消灭,也有可能把中原之困缓解了,有一线希望。他们的飞机飞临第十二兵团上空时,他要和黄维通讯,叫通后他要刘峙讲。刘无精打采地摆着手,他看得出认为刘不会讲,因为在南京是他和蒋介石搭了话,蒋介石没有看刘一眼,再加刘早就有放弃徐州向西撤退的思想。只好他讲了,他把蒋介石的方案说了。黄维一听就说:“正面敌人非常顽强,应想办法,这样打不是办法。”杜聿明说:“今天老头子已经决定大计,马上会对你下命令的,请你照令实施好了。”飞机打了踅儿飞走了。
  杜聿明、刘峙刚到徐州,美国记者来观战了。他皱起眉头,从来不喜欢中国人打仗,有外国人参观,而且是中国人打中国人。他背后对刘峙说:“他们来作什么战?”刘峙闭下眼睛说:“隔山看虎斗。”杜聿明感到很痛苦的吉部署决战方案。决定以第十三兵团守备徐州,第二兵团及第十六兵团担任攻击。战斗一打响,国民党军队在战车配合下,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集中兵力火力,向共军阵地进攻。双方逐村争夺,寸土不让。共军善于短兵相接打肉搏战。杜聿明率军南攻时,步步维艰,根本无法打通徐蚌铁路。黄维、刘汝明、李延年兵团北上,也寸步难进。还没等把翅膀调整开,黄维兵团被困在南子集和双堆集了。这时发现共军大部队集中围来,包围圈收缩更紧了。两只翅膀都要被折掉了。杜聿明幻想从沙舟上展翅飞出不可能了,还是要杜聿明回到沙漠里船翻进大海里的童话中去了。
  杜聿明喊干了嗓子,向蒋介石要答应给他的两三个军。他接到蒋介石急电去南京。 他一见顾祝同的面就被拉到小会议室中去, 未等杜聿明开口,顾祝词就说:“光亭,如何挽救当前危机?”杜聿明说;“给我的三个军呢?现在打成骑虎难下了。”顾祝同说:“你不了解到处受牵制,调不动呀,老头子一个军也调不动。”杜聿明说;“既然知道调不出兵,就不该让黄维打宿县,他陷入了重围。目前要挽救黄维,唯一的办法就是集中所有力量与敌决战。否则黄维完了,徐州不保,南京亦危矣!”
  顾祝同很沮丧地说。“光亭,决定放弃徐州,出来再打,你看能不能安全撤出?”他感到蒋介石是老一套,决心一度再变。他痛苦地沉思说:“黄维完了!徐州各兵团完了!此刻只有撤出徐州了!”他的方案顾祝同和何应钦也同意了。
  杜聿明赶回徐州召开军事会议,宣布撤出徐州。好像胸有成竹地说:“此时撤出徐州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共军刚刚歼灭黄伯韬兵团,决无力继续作战,乘机撤军一定成功。”他认为黄维还是一把利刀。其实是一把碎铁。黄维兵团已经被压到十华里地区内了,很快就被歼灭。
  杜聿明比蜗牛还慢地爬了不到五天就被困在永城东北,几次挣扎,终于无法突围。接着秋风扫落叶,孙元良兵团突围被歼,只身逃命。黄维兵团在双堆被歼灭。刘汝明、李延年两兵团逃散了。
  杜聿明向蒋介石在危机中献上三策:上策,集中西安、武汉兵力与共军决战于淮海地区;中策,固守阵地,等待和谈成功;下策,是突围脱险。
  蒋介石没法采纳杜聿明的三策。因为白崇禧坐镇武汉不予援救,胡宗南远在西安自顾不暇,拒绝调兵东援。至于和谈,蒋介石早无诚意,李宗仁多方掣肘,白崇禧欲划江而治,他们都反对和谈,再加和谈就是能一时成功,蒋介石又会翻脸不认人。
  杜聿明知道突围成功性不大。已经被围困得弹尽粮绝了。成天等着空投,几十万人,靠空投不是杯水车薪吗?这时天气也作怪,日夜风雪交加,飞机很难空投,各部队只有四处强抢老百姓的粮食和猪鸡猫狗度日,宰杀军马,把野草、树皮、麦苗、 骡马皮都吃光了, 有的竟吃起人肉来了。他向南京求救,收到蒋介石回电:“我每天祈求上帝保佑全体将士。”
  天晴了,国民党军被压缩得地盘又小了。飞机把食物投到共军阵地去了。这阵谈不到将士们的士气,他们饿得抗不住,不用说黑夜,大白天就爬到对峙的共军阵地讨饭吃,就是这么很少的空投粮食,南京也没法保证,飞机往下投的是“蒋介石庆元旦亲笔信”和“黄伯韬烈士纪念册”,士兵们捡到手,撕得粉碎大骂:“老子要饭吃,没饭吃屙不下屎,用委员长来揩腚也没有用。”
  杜聿明收到毛泽东给他的敦促投降书,他给邱清泉看,邱清泉撕碎说:“谁去投降!”杜聿明被夹在邱清泉和李弥之间,他一筹莫展了,疾病又折磨开了。同时他听到中共权威人士宣布他和蒋介石等四十三人为头等战争罪犯的消息。看来只有为蒋介石而死的一条生路了。这天他接到蒋介石给他的来电:“听说吾弟身体有病,如果属实,日内派机接弟回南京医疗。”邱清泉说是他发给蒋介石的电报,力劝杜聿明回南京。杜说:“抛下数十万将士只身逃走,决不忍心。”他向蒋介石复电说:“学生虽有瘤疾在身,行动维艰,但不忍抛弃数十万忠勇将士而只身撤走。请钧座决定上策,学生一息尚存,誓为钧座效忠到底。”他随着邱清泉撤退到陈庄第六司令部,集中一些战车准备突围。后来战车不能行动了。只有夜间钻空子出了包围圈再说。
  杜聿明看出邱清泉和李弥他们要带特务营一起走,邱清泉有些张惶失措。要一直向北跑,他怕跟不上说:“咱们分头走吧!”他们分出不久,听见一阵枪声,邱清泉喊:“共产党来了!”后来一个从邱清泉身边跑回来的军官说,邱清泉疯了,他刚跑到陈庄西北张庙堂西南四百米远,被机枪扫中了。
  杜聿明和十几名卫士逃到一个村头,他们被包围了,他两手抓挠着冻土,不知怎么从沙土里抓出一个贝壳,他用手使劲地摸着,身子晃荡漂摇,真像沙漠里的船翻到大海里去了。

  ●解放军占领天津

  辽沈战役还没完全结束,在西柏坡的毛泽东就立刻部署淮海战役的军事行动。几乎是同时,怕傅作义五十余万军队南逃西窜,又命令东北解放军,向关内急行军,拖住手绥线傅作义主力军和天津的陈长捷部,以便全歼平津之敌。
  东北解放军分成三路齐头并进,开入关内。右路军攻乎绥线,切断傅作义西逃之路;中路军指向天津。北平之间,切断平津联系;左路军目标是唐山地区,于海上堵死平津蒋军南逃之路。东北野战大军挥师人关,对平、津之国民党军开始实行隔而不围的战术。
  傅作义感到紧张了,想当年出兵占领张家口,给毛泽东写信的劲头儿有些恐慌了,这才深深感到毛泽东用兵真如神了。怎么办?他思之再三。在辽沈战役打响时,傅作义认为有机可乘,率队企图偷袭石家庄,威胁中共中央和华北领导机关的安全。只要中共中央毛泽东等领导从西柏坡一撤,对辽沈战役、对华北安全都有好处,在国民党的士气上会振奋一下,另方面傅作义也是往察绥老家探探路子。也算是寻根。他由张家口到北平正式就任了华北剿匪总司令后,他把总部设在荒秃秃的兵营里。他命令傅系部下军人,无事不准随便进北平走动,更不准穿呢子服、穿皮鞋,仍然要像在察绥一样穿着士兵服和黑布鞋,位自己首先是常穿布制服黑布鞋。当然有人想他为啥不把总司令部设北平市中心中南海和铁狮子胡同呢?有人问傅长官,他说:“这是为了保持我们艰苦朴素的传统,防止部队腐化。”但从打入北平,他往身后一看好像他收缩到这里来了。打下张家口,他感到昔日的老百姓和他不那么热乎了。虽然他有几次回察绥地区去慰问老乡亲, 老乡们跟他不亲了, 听熟悉的老乡间:“你们不是抗日队伍了,跟蒋介石一条藤爬了。”这使他很伤心。他深感到身子卡在北平这里,心在打悠。他在过去,在共产党军队里有些老朋友,现在由于他跟蒋介石打进张家口,不时随蒋介石飞往沈阳,有时到山海关去督战,他统辖的军队被蒋介石轻易地调到东北各战场去。他有时闭上眼睛想一想,不知道自己是何路人物?耳闻共产党草拟战犯名单,也会被开去。他有时自问:你迷路了呢?还是投谁投错了胎?现在老百姓他们到底想的是什么呢?抗日的时候成天想:驱倭寇建成中华!可现在为什么呢?高官厚禄均已获得了,现在可苦恼个什么呢?是自己没奔头了,是国家没前途了?谁是自己的榜样?是过去的独霸一方的军阀?还是现在大总统蒋介石呢?吃谁给谁干吧!他指挥部队由泳县等地经保定南下,立即和冀中、冀北地方军和民兵激战,遭到顽强抵抗,他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惶惑和不安。解放军第二兵团正在察绥地区作战,经过艰苦的强行军赶来增援,迫使傅作义匆忙向保定撤退了。这样使他知道周围的处境,他害怕东北人民解放军入关。那就有翅也展不开了。东北野战军在辽沈战役就要取得胜利的时候,他感到东北野战军胜利后定会转战华北。他撤退后更日夜不安了。
  傅作义这时突然接到南京召他参加会议的电文。他振奋一下,想到南京去,以便探听一下路子。
  傅作义带着一种兴奋心情,提前一天(辽沈战役结束的第二天)来到南京,他想和共产党在华北争个高低,求蒋介石给予援助。他满想提前到了,又主动提出见蒋介石,把他的计划说给这位大总统。没有想到蒋介石不见。其实蒋介石正为淮海战役抓急、部署战场呢。好像平津根本不挂号,把傅作义忘到脖子后头去了。这给满腔热情而来的傅作义泼了盆凉水一样。
  何应钦和参谋长孙连仲来见傅作义。老朋友见面不像往日那么亲切,战争的失败,把军人都打慌恐万。但他们的手还是握得很紧。坐下后,何应钦说:“宜生,你提前一天来到了,非常好,东北丢掉以后,你华北是前线了。”他说得很热情。
  傅作义听着并不入耳,这全是一些虚假的话,既然华北这么重要,蒋介石为何不亲自接见他呢?心想可能他们要扔掉半壁河山,目前只不过是拿他当墙挡一下共军而矣。于是说:“在北平我的心情很晦,心想早日来到南京把胸前天窗推开。”他掸掸身上布衣裳,衣领上的上将军衔挂得不很齐整,黑布鞋是新穿上脚的。他的脑门更显得秃些了。
  孙连仲往傅作义跟前探下身子说:“宜生,你那里是历代王朝的皇宫呀,还不开心吗?”这是半说笑话,其实也是提醒北平是多么重要的城市。
  “参谋长,我那里是前线,也可以说是兵临城下了。”傅作义在他那泛亮光的脑门上,也在铺着一层阴影,他借机说,“中央,总统要采取什么办法呢?大军压境了。”
  何应钦看看傅作义说,“宜生,你那边中央、总统非常重视,明天会上还是听听你的高见。”
  傅作义感到蒋介石没能及时来见,心情是很失望的,于是说:“何部长,我那里是车到山前更没有路了。”他无力地摆下手。
  “宜生,你在什么时候都是个有主见的人呀!”何应钦两眼看着傅作义,好像在给他支持说,“总统忙于淮海,就是他让我和参谋长来听你的意见,以便明天会上讨论时对华北局势有点底儿。”尽管他说得眉飞色舞,但也体会出感情是一点点的了。
  傅作义摇摇头说:“中央这边没有计划,我个人不好安排呀!”他在打马虎眼,其实他有自己的主观计划,由于蒋介石给了他冷淡,他才推得这么干净。
  孙连仲看着傅作义没有动声色,他知道傅作义并不是个粗鲁的军人,他的思想和工作都是很细腻的,而且很倔犟,他拿定的意见不好推翻。
  何应钦看着傅作义只好说:“总该让我和孙参谋长把他的意思转达给你。总统指示:迅速把华北全军运往连云港,抢救徐州稳定中原;或者撤军绥远,以甘肃为后盾,保卫西北;再有就是放弃察、绥、热地区,集全军于平津塘狭长地带,在必要时南撤,以保实力;最后还是要维持现状,恐怕将被各个击破,这为最下策了。”
  何应钦像念圣旨似地嘟嘟嚷嚷念完了,他和孙连仲又像馋猫看玻璃瓶子里金鱼似地在观察傅作义的表情和动静。
  傅作义非常留意蒋介石的这四点指示,他的心像被人一把揪住不放开,出气困难,浑身微微发抖。不管是哪一点,他都像西北牧羊倌,把羊赶到主人家去,羊倌剩下一身破衣裳,可能最后冻。饿而死在黄泉路上。但他此刻知道要怎么控制自己的感情,多年和蒋介石打交道,他懂得要不动声色,心要稳和狠,脚下才会有自己的路子。他把捏紧的拳头伸开,感觉出了汗水。
  何应钦看看傅作义问道:“宜生,你有什么打算?”
  傅作义把两只穿黑布鞋的脚在地板上蹭一下,这习惯好像山西的放羊倌蹭手中赶羊铲一样,也像把粘在鞋底上的黄土高原上的土屑蹭掉似的说:“总统的指示容我考虑一下吧。”显然他此刻不想说啥了,脸上无意中露出失意的神情。
  何应钦要傅作义好好休息,明天参加最高军事会议。傅作义走了。何应钦和孙连仲两个人感到蒋介石此刻不见傅作义,是最大的失策,这与情理都不通,给人的感觉是用人朝前,不用人向后了。他们把情况反映给蒋介石总统了。
  这时正在准备去美国的蒋介石特使来美龄知道了。她对蒋说:“这很不得体,会把鸟打到别人树枝上去的。”
  蒋介石才猛然醒悟,准备在最高军事会议上补救一下他的失策,他是被淮海战役打的懵了头。
  第二天最高级会议一开始,蒋介石走进大厅来,好像有些抑制不住感情一样奔向傅作义说:“宜生,你来了我就好了。昨天我身不适没有去看你。”他握住傅作义的手,表现得格外亲热。
  傅作义赶忙说:“谢谢总统,我一切都正常。”他心里说:别来这假惺惺的一套。
  会议一开始,蒋介石就站起身来说:“宜生,你谈谈华北的局势吧!”
  傅作义连忙站起身来说:“很困难!很困难!”说完就坐下了,没有再说别的话。
  蒋介石脸色阴沉下来了,开了一天会,他再没和傅作义搭一句话,这使在座的都暗自惊奇和担心,傅作义会在南京出差头。
  晚间,蒋介石亲自参加最高军事会议人员的宴会,他擎着酒杯笑容满面地和大家碰杯祝贺。当然他杯中是矿泉水。有人担心,他会给傅作义来个杯酒释兵权。但是人们也知道傅作义在南京出岔头,他那六十万人马得哗变一多半,共产党垂手得华北。蒋介石是不敢动他的。
  何应钦和孙连仲跟在蒋介石身后,他们已经向蒋介石尽一言了,如果那样干,华北就乱套了。因为傅作义他有自己的军队,那是轻易不可撼的。这样干还会影响一大片,就更愚蠢了。在蒋介石和傅作义碰杯时,何应钦和孙连仲都凑过来碰杯说:“宜生,总统可把华北交给你了。你是华北的柱石。”这个场面虽然有点尴尬,总算圆下来了。
  第二天会上,傅作义却一反常态。他以主战的姿态发言,主张在天津、塘沽六十公里速筑弧形阵地,平津之间建立碉堡群,和入关的共军接战,而且要死战到底。他满有信心地当蒋介石面说:“我的华北局势还不像别人所说的那么悲观,我自信还有扭转华北危局的办法。南撤方案,非万不得已时不宜实行。因为坚守华北是全局,退守东南是偏安,历史的教训值得深思。共军在辽沈打了大仗,他的东北军队要休整半年、少则三个月。
  傅作义的意见得到在场美军顾问带头鼓掌并向博当场表示援傅一亿六千万美元,以抵制中共势力的扩展。
  这样蒋介石立刻同意了傅作义的意见。
  傅作义很快地离开了南京,对蒋介石的为人他更进一步地了解了。但在心中不得不自打主意,自寻出路。他觉得从打占领张家口之后,感到共产党对他不再像抗日战争时的看法了。他到北平后又把他原决定的三策拿出来。一策是由平、津全军转移山西,通过晋南和胡宗南联成一体。绥远一部则退往宁夏、甘肃,免于孤立。二策是放弃平、保、热、察,全军齐集天津、塘沽地区,与东北、华北共军决战。败则南逃,参加淮海大战;胜则恢复原地区。三策是率本部退往察、绥;把其他中央军交李文统率待命。经过反复思考决定采取第二策,先和共军决战于天津地区。其实还在暗自打通察、绥通路,他是怕蒋介石识破他的锦囊妙计,从中拆他的台,堵他的路,掐他的脖子。他用两只手晃着蒋介石,两条腿往自己路上走。
  就在这时,毛泽东在西柏坡用手指点了两下,东北野战军隐蔽入关后首先攻占山海关,直取天津。另一路杨成武、李井泉兵团奉命撤围归绥,开始包围张家口国民党军队。傅作义的第一兵团孙兰峰告急,这是傅作义的起家部队。傅作义正在召开察南军事会议,他根本没有想到共军来到这么快,打得这么准,决定实行的察南会战,还没等落在纸上,已经成了空想。为了保住向西的逃跑,急令第三十五军军长郭景云率三个师星夜驰援张家口。郭在开始东撤时,舍不得丢下大量军用物资,而迟行了半日,东北解放军已将傅作义第三十五军东撤之路堵死。傅作义又以怀来地区的第三O一师增援宣化,以昌平地区的第二十六师西调怀来。
  这时傅作义判断东北解放,要大举进攻北平,乃下令孙兰峰固守张家口,第三十五军回援北平。郭景云率部激战数日,不能冲出重围,被迫退入新保安,立即被解放军第二兵团所包围。
  傅作义这时在指挥上是捉襟见肘了,他命令在张家口的第一 O军和在南口、怀来钱的第一O 四军驰援,袁朴率第十六军于青龙桥前往接应。第一①四军军长安春山刚一大屁股就被包围在康庄地区,不能前进半步。袁朴的第十六军见势头不妙受阻后东逃。第一O 四军军长安春山为保实力,冒险自狭谷撤退,正中解放军伏兵之计遭到全歼,军长安春山只身逃回北平。傅作义的计划完全失败了,也彻底堵死西撒察绥的路。
  这时傅作义看共军对第三十五军围而不打;对张家口也围而不攻,很明显是把傅作义军队拖住了,使他没法下决。已从海上南逃,因为他舍不得第三十五军和第十一兵团他的嫡系部队。就在傅作战犹豫的时间里,东北、华北解放军则迅速地将平津合围了。仅五天时间完成对平津塘地区的完全包围态势。
  华北解放军奋起把傅作义第三十五军歼灭在新保安,军长郭景云自杀身亡。接着张家口被解放了,孙兰峰第十一兵团,率五万余人突围逃往绥远,被东北解放军第四纵队及杨成武、李井泉兵团在张家口以北歼大部,余三千人由孙兰峰带着逃往绥远。至此傅的王牌军只余第三十五军一个师,固守北平、这时淮海地区杜聿明也只余两个兵团了,被困于陈家庄地区,即将被歼,傅作义感到走投无路了。
  傅作义多么希望在天津这通海的咽喉之路,能够通气,就还是活路一条。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在天津整个地区构筑了百里坚固工事。并且由蒋介石亲自批准,华北一旦开战,要海军司令桂永清和空军司令周至柔全力支持不得有误。而且从防御阵势来看是大口袋形的,屁股坐朝北平傅作义,可是口袋嘴却朝着大海,他们认为打不了就撤走,你共军没有军舰,没有飞机干瞪眼看着跑。如果你们包围天津,他们用飞机翅膀也能扫出一条突破口的,他们认为这是天险难防。
  天津市区是东北和西南偏斜的长方形,南北二十五华里,东西窄处尚不及十华里,间隔海河、永定河、运河,分成河北、河东和市区的三个方面。西北和西,延及南和东南,地面低洼,河渠交错,形为河网与泛滥区,只东及东北方较开阔平坦,来攻者可以展开大的兵力,对此设成三带交错阵地,野战工事沟通,设明暗碉堡群。战斗一开始,就是一场外围的激战。解放军采取夜间会战;先把一个保安团歼灭了。又经一夜猛袭,使国民党守军溃乱得收拾不起了。
  跑回来的军官向陈长捷报告,说解放军武器精良,还有许多长简炮,把他们坚固的碉堡群全大揭盖了。此刻解放大军已经把天津围得铁筒一般了。天津被围、困住了,使国民党军心不安了。天津警备区司令部以司令长官陈长捷、副司令长官林伟俦之名义发出“阵地战时军规”六条,主要内容由班长到团长一级负责一级,擅自退却者由上一级就地枪决。就是这样干军心也拢不住了。士兵知道市郊工事无法抵挡解放军火力猛烈的攻击,市区内有坚固的工事,可以抵挡住攻击。士兵又听说东北长春被困饿死人的事,因此枪一响,就往市区内缩,乱抢粮食。天津以南地区的灰堆地方发生了战斗,第四十三师一个据点被毁了,一连人被歼,残部立刻逃入市区,接着市郊东北地区和西北地区域防阵地似的碉堡群地带相继发生战斗,激战之后残敌都逃入市区了。这样一来市区里的市民也被残兵败将搅乱了。一时天津防御阵地没有办法找成一个团了。不到一周时间,天津环城碉堡工事主阵地几乎丢掉了大半,没有一个据点能守二十四小时,双方主要阵地相距很近,刺刀架在头顶上,互相在甩手榴弹。
  解放军总攻天津开始了,环城碉堡工事主阵地线到处发生激烈战斗,炮声隆隆隆地响,枪声震聋了耳朵。解放军在密集炮火掩护之下,开展了冲锋,撕开了西营门的监狱防线,解放军源源不断地往城内冲击。这时候国民党军的飞机飞来扫射扔炸弹炸的很凶,想堵住撕开的口子,把冲进城里的解放军洪流炸断。
  在这紧要关头,解放军新组建一支高射炮部队,他们的司令员罗鼎,把两个团的高射炮巧妙地隐蔽起来了。当国民党飞机侦察投弹骚扰时,他下令不准射击。在小炮一团一营一连阵地上,侦察机几乎贴着头飞飞过去了。连长瞪大眼睛,抓着指挥旗不敢下令射击。副指导命鲍果站在掩体里,急得直跺脚。他看着司令部宣传干事罗英说:“怎么,等飞机肚子把我头皮蹭掉吗?我们司令会打飞机不?”
  罗英手中拿喊话筒,身后还背着她的画板说:“你要服从命令,瞎说什么呀!”她瞪了鲍果两眼。
  国民党军的飞机从海上方向飞来,越来越多了,显然是从美军还没有撤出的机场飞来的。
  罗鼎要他的高射部队沉住气,他看着战士急得眼睛都红了说:“我们还没到开炮的时候,要行动听指挥。”
  当环城工事碉堡群不好攻破的时候,罗鼎司令员主动去找前线司令员,他要求用他的高射炮平射,准能把最坚固的碉堡一个一个地揭开硬盖子。
  国民党把暗堡修在大楼下,窑洞里,部队几次都冲不过去,用大炮轰,碉堡在地平面下打不着,战士接近时,敌人机关枪就猛扫,射出的子弹密集像喷火一样。
  罗鼎亲自去指挥,把高射炮调平,对准暗碉堡发射,炮弹又准又猛,战士们高兴地说:“揭了许多硬王八盖子。”
  鲍果看见国民党侦察飞机来寻找打碉堡的炮阵地,他急得要射击这些空中探子。
  罗鼎司令员下令要战士们不要开炮,在阵地旁边做了许多假阵地,把轰炸机引来了,把弹下在假阵地里了。战士们说:“我们司令员主意多,引来母鸡瞎抱窝。”
  突然,漆黑的夜晚,罗鼎司令员要高射炮转移阵地。他说:“走吧,这回我们要打飞机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天津周围成宿响着枪炮声,高射炮团从西北阵地往东北转移,几乎没有平坦路可走,汽车拉着高射炮和指挥仪器,不时停下来修路,不时把汽车轮胎和后边拖着的高射炮滑到路下边去。
  鲍果跟着炮走,他嘴里叨咕着:“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咱们走的哪里是路,是在刀刃上走呢。”他从牵引车上跳下来,在汽车前边。晃着手电筒,给司机当眼睛,炮车一点点地通过狭窄的桥面,通过敌人挖的堑壕沟,不小心,就会把汽车拖着的大炮翻下深坑去,那就摔毁一门大炮,打飞机就减少火力。战士们非常爱护高射炮,这是他们从国民党手中得来的。部队战士看见他们的高射炮,总是尊敬地对他们喊:“伙计,你们的长脖子鹿,什么时候能把飞机弄下来?”
  鲍果高兴地说:“好钢用在刀刃上,等着瞧,我们会把飞机打得嘴啃泥的。”
  下半夜呼呼刮起大风,把大海里的咸水味都吹到鼻子眼里了,天越发黑了,高射炮走到西营门监狱一平土堤大道上,这里被国民党兵掏了很多洞,挖了无数条沟,牵引高射炮的汽车走起来大费劲了。
  快到指定地点了,前边上堤旁一道小石块垒的桥,一面挨着土提坡,一面是壕沟,稍微不慎就能把高射炮滑下去摔坏了。
  鲍果在卡车前边要牵引车司机稳住神,要格外小心通过这危险地带,他晃着手电筒,用身子贴着危险那面的石桥,牵引车一点点往前挪动着,一眼看把炮牵引过石桥了,忽然炮轱辘轧在一块石头上,一打滑往石桥危险那面一拧动,炮简晃动一下,眼看栽下去了。
  鲍果赶忙跑上前用后背靠住炮轱辘,他用身子抵住炮轱辘,大炮把他身子往石桥下边推,他两脚死劲蹬住石桥边子,司机停下来一看,几乎吓傻了,鲍果身子挤住炮轱辘,两脚端着石桥边上石头,眼看就有被挤下石桥去,大炮也会翻下石桥,鲍果就有被砸在炮下的危险!
  司机大喊:“副指导员,你快躲开!”
  鲍果也大声喊:“别管我,快把车开稳!把炮牵出去!”他被挤得快喊不出声了。
  司机同志含着泪爬上车,他浑身热血沸腾,力量凝聚在两只手上,一下子把车开动起来了,把大炮拖过了石桥。司机同志赶忙跳下车,见副指导员对他摆手说:“快开车吧!要安全!我没有事。”说完站在石桥边上,把全连炮车都安全地引过石桥。
  罗鼎指挥他的高射炮进入了新构筑的阵地。太阳出来时,威武的高射炮指向蓝天,做好战备就等敌机飞来了。
  国民党飞机准时飞来了,一批有二十多架,要把防线炸开,使一些国民党军队突围,奔向塘沽从海上逃跑。飞机刚飞到高射炮阵地上空,指挥员下令,瞄准飞机,一声口令:“开炮!”
  轰轰轰高射炮弹在天上爆炸开花了。一阵响就打下三架飞机。
  躲在堑壕里的战士高声叫好:“打得好哇!我们有高射炮打飞机了!”他们非常恨飞机,因为吃过炸弹的苦头。
  鲍果见第二批飞机又冲来了,他拿着喊话筒:“同志,狠狠往下揍哇!”
  轰轰轰轰一阵炮声,天上飞机又被打掉两架,飞机被打得把炸弹扔在野地里了。部队军号响了,战士们冲破了敌人防线,堵住了豁口,敌人没有退路了。天津敌人被堵住了,粉碎了他们由飞机炸出一条豁口从海上逃跑的梦。
  这时,正在阵地帮助擦炮弹的罗英,一眼看见鲍果后背棉袄撕破了,白花花的棉花上染着鲜红的血。她跑过去说:“鲍果,你后背流血了!”她上前去搀扶。经她这么一喊连卫生员也跑过来了。扯开棉袄一看,鲍果后脊梁有一大片肉被蹭烂了皮。
  鲍果说:“没有什么,我没感到疼呢!”
  连长、指导员都来了,他们从司机哪里知道鲍果为了救高射炮,勇敢地用身子挤住了炮轱辘。
  罗鼎司令员来了,他表扬鲍果的勇敢,并告诉战士们;“国民党守备天津的司令们说‘和平放下武器’了”。只是从塘沽海上逃跑一个军,因为我们没有飞机,不然连一个也跑不掉。”
  鲍果晃着拳头说:“我们的郑黑马就是飞行员!”
  天津解放了,华北只给傅作义留下北平一座孤城了。这时蒋介石才转过向来,连着四次派亲信来北平拉拢傅作义。

  ●傅作义拱手让出了北平

  蒋介石的军令部长徐永昌来北平劝说,多求傅作义把部队分成两路往南撤。接着又派国防部次长郑介民来北平,他还背着傅作义私下会见军师长以上官员,向他们出示蒋介石签名的密信。傅问道:“你们干什么?”拿到信的军官们说:“蒋总统要我们听从您的指挥。”傅作义没言语。在他转身的工夫,郑介民暗地里与蒋的嫡系部队师团以上军官秘密晤谈。傅作义把他的第三十五军一个师放在身边,他捎信要和郑次长磋商眼前之计。
  郑介民来北平,他说为美援傅一千六百万美元的事。
  徐永昌知道傅不好对付,闹不好他会挨崩,于是悄悄地溜走紧接着蒋介石又派他次子蒋纬国来到北平,给傅作义带来大批礼品,在傅接见蒋二公子时,蒋纬国恭维地说:“家父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国乱识忠臣呀。”戴了一大堆高帽,然后转送上蒋介石的亲笔信。再次劝傅作义牵部队南撤。信中一再声称,对傅作义非常信赖、倚重,盼他能率部队突围。
  傅作义看着蒋家二公子,摊开战区地图说:“纬国,你看从哪里能撤出突围呢?除非派来大量运输机,再晚几天也没救了。”蒋纬国说:“傅总司令,以您的足智多谋,率队突围不成问题的!”他两眼注视着傅作义渴望他的回答。
  傅作义抬着地图说:“目前只要我军稍有移动,就会遭到共军全歼。”
  “那能坐以待毙吗?”蒋纬国说。
  “坐是要坐的,但不是毙,为了古都北平,我想共产党不会把北平毁了,谁毁了古都要受国人责唾。”
  傅作义叹口气又说,“如果再次有和谈可能,我们还会有活动的机会。”
  “我看将军痛下决心,不可错过时机。”
  “到了这般地步,我看不出时机所在。”
  “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
  “将军,家父意见还是突围为上策!”
  “如果非要突围,我请纬国老弟你指挥,或者和我一同走!”
  蒋纬国浑身抖了一下说:“那我请示一下家父。”当天悄悄坐飞机逃跑了。
  美太平洋舰队司令白吉尔中将飞到北平,邀傅作义密谈。这位美国军官表示:今后美国要抛开蒋介石完全支持傅作义,美海军将在沿海援助南撤。”他说得很狡猾。
  傅作义明白,他要没有了军队美国怎么会扶持他呢?这还不是来套白眼狼吗?把兵撤出去,会被一脚踢开。于是说:“我们是一个国家,你们要给援助可到南京政府去说,我是个地方军事负责人,不能直接接受。”
  白吉尔中将说:“傅作义,你要相信美国和我个人,今后抛开腐朽的蒋介石,要直接支持你。”
  傅作义严正地回答道:“我们中国自己的事情,毋需外人来干涉。”
  白吉尔中将讨个没趣儿说:“傅先生对共产党有好感?”
  傅作义说:“这是中国自己的事情,蒋委员长也亲自和共产党谈判过。”
  白吉尔中将没趣地走开了,加强了他的军舰在青岛一带水域的活动,只是在精神上找点胜利。
  晚上傅作义收到蒋介石发来的电报:相处多年,彼此知深,面对目前厄势自有主张,无可奈何。吾今只要求一件事,于明天起派飞机到北平运走第十三军少校以上军官和必要的武器,约需一周,望念多年之契好,予以协助。望兄速复电。
  傅作义这时要他的政工处长王克俊,待机报告给正在联系的解放军平津联合司令部。他这阵子感到很苦闷和压抑。有一天忽传马占山将军来见。邓宝珊、马占山、傅作义三个人还拜过把子。所以无论公谊私交,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马占山将军见着傅作义就说:“东北完啦!平津你打算怎么办?”他来了个大揭盖儿。
  傅作义说:“打吧!还能把我怎么样?”
  马占山说:“我看你要不把林彪的部队挡在滦河以东、古北口以外,一旦接近平津,你就非抓瞎不可。”
  傅作义说:“大哥,叫你说我简直没有办法了?”
  马占山说:“有办法也好,没办法也好,我俩都是六十岁的人啦,还能活几个六十岁?我看去他的吧!蒋介石消灭异己,壮大嫡系,永久也不会改变。不要因为你傅宜生一个人,而把千年古都,一二百万人民的生命财产,文物古玩一齐砸烂,作一个历史罪人。我出个主意,你把宝珊接来,你现在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叫宝珊帮你分担一点,他的主意多。看怎样的办法好?”当傅作义说得有声有色、有情有义、有理有节、有进有退。
  傅作义和邓宝珊多次磋商后,他马上向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求和。这份电报是他口授其女儿傅冬菊,转由《平明日报》王汉斌发出。电报中表白自己不愿打内战,请求派南汉展来谈判,并报告了在北平地能控制的空、陆军数量。
  这时解放军完成了对北平的包围,使傅作义部队和蒋介石嫡系建制的部队分割于平津两地。傅作义在中南海怀仁堂召集师以上军官,秘密磋商和平问题,他在会上说:北平唯一解决的办法是和平,用军事已不能解决中国问题了。我决心走和平这条路,你们跟我走?还是不跟我走?”大家都应声道:“愿跟总司令走和平道路。”他立刻派其挚友邓玉珊出城联系。
  傅作义发请帖请社会名流徐悲鸿、朱光潜、许德市、杨人梗、马衡、叶浅予等到中南海勤政殿,座谈和谈问题。傅作义诚恳地说:“局势如何?想听听各位的意见,以作定夺。”大家热烈发言,一致殷切盼望和平,不要战争,从而更坚定了傅作义顺从民意,采取和平行动的决心。
  就在这千钧一刻,中共中央发表毛泽东主席《关于时局的声明》,提出和平谈判的八项条件。这天傅作义又派华北剿总副司令邓宝珊、周北峰为代表,通信与林彪、聂荣臻、罗荣桓进行第三次和谈,很快地签订了《北平初步协议》。
  傅作义应召和邓宝珊乘飞机赴石家庄,转向平山县西柏坡村谒见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周恩来副主席、朱德总司令和刘少奇等其他领导同志。当晚,毛主席亲自来到傅作义住处一见面亲切地握住傅作义的手,愉快风趣地说:“过去我们在战场上面,清清楚楚,今天,我们是姑舅亲戚,难舍难分。蒋介石一辈子耍码头,最后还是你把他甩掉了。”
  提到对傅作义原有人员的政策时,毛主席说:“我俘虏你的人员,都给你放回去。你可以接见他们。”
  这时中国革命形势使全世界瞩目,不久就要建立一个新中国,中国共产党使中国人民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一个团结进步的政府就要诞生了。
  中共中央准备迁往北京郊区办公。

  ●毛泽东会见米高扬

  这天早晨毛泽东主席、朱德、周恩来、刘少奇和任弼时,他们和往常不一样,都很早聚在毛泽东的大院里,他们在闲谈,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和首长们一起的还有这次迎接客人的生活翻译毛岸英。
  警卫员不时跑出院子站在高土坡上看着进村的路,不大一会儿警卫员跑进院子报告说:“客人来了!”毛泽东他们迎出大院。
  这位来客是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米高扬和苏联在东北铁路局的格瓦洛夫,还有翻译格瓦廖夫、警卫员共四位客人。他们乘一架苏联军用飞机降落在河北省石家在机场,由华北解放军总部派出车和解放军护送。他们这次是秘密来访。中央派师暂和汪东兴把客人从机场迎接到西柏坡。
  由于中国革命形势的发展,斯大林感到有很多地方需要了解中国和它的革命领导人,这样斯大林就派米高扬来中国了。
  吉普车一直开到毛泽东住的大院门口,这时毛泽东和他的战友迎出大门。
  米高扬穿着浅灰色水獭圆领皮大衣,戴顶水獭高简皮帽,他从车上赶忙下来,由师哲陪着往毛泽东跟前走,他边走边脱下黑皮手套,他打量一下迎面站着欢迎他的五个人,他稍微打个滞儿,把感情整理一下,凭他的感觉,往前把手先伸给了毛泽东,说:“您是毛泽东同志,您好!”他两眼打量着毛泽东,看他穿身旧棉军衣,胳膊肘上打着补丁,可他的脸上的气度和神态,使人见了都感到和蔼可亲和尊敬。
  毛泽东微微笑着说:“欢迎,欢迎,问候斯大林同志!米高扬同志你好!”他回身向客人介绍朱德、周恩来、刘少奇和任弼时同志,由毛岸英当翻译。
  毛泽东陪着客人走进他的办公室,在外屋请客人洗过脸,然后坐下来喝茶休息,几把党大的椅子,大家坐着很舒服。
  米高扬显得很兴奋,在他没有见到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之前,脑袋里有一种神秘感,他想毛泽东一定是位架子很大,哼哼哈哈的人物,能打败有美国支持的蒋介石几百万军队,而且就要建立一个新国家了。何况斯大林忽然对这个毛泽东器重起来。飞机落到中国大地上后,吉普车往西柏坡开,一路大多是山沟、上坎、弯弯曲曲的河流,和那些在当地生长的矮巴巴的树木,村子里用石头块子垒起的矮围墙,他不时瞟瞟高高的天空,好像中国这里太恬静、一切都太矮小了,看了山河、看了大地,他不时对同行的下级人员说:“噢,太矮小了,太矮小了。”现在又看见毛泽东和他的战友这些平凡的人。这阵他自觉自己思想高一等,看着毛泽东说:“斯大林同志讲,毛泽东同志和中共中央的其他领导同志在残酷的战争中,亲临前线指挥作战,两三年时间打了这么多大胜仗,解放了大半个中国,真为你们的胜利高兴。向你们祝贺,向你们致敬。”他不时地把双手摊开,表示亲热。
  经师哲同志翻译之后,毛泽东笑着看看身边同志说:“谢谢斯大林同志关心,谢谢斯大林同志派你们来和我们一起研究我们的意见。我们搞到这般地步,是蒋介石独裁闹坏了,人民逼着我们共产党搞哇。”
  米高扬把右手摆动一下说:“我们是受斯大林同志委托,来听取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意见的,回去向斯大林同志汇报。我们只是带来两个耳朵来听,不参加讨论决定性的意见,希望中国同志们原谅。”从他的口气和动作中看出、听出他很谦虚,但在他们的同来伙伴中又是那么做气,好像他虽然带耳朵来的,但除了斯大林就是他了。
  同米高扬来的另三个人都精神得拔高腰板坐着一动不动。好像耳朵也没带来。
  毛泽东问问身边的毛岸英,好像在说明一个什么词,然后说:“我是想要到苏联去,同苏联同志谈谈,以使你们能很好地了解我们的情况。我等斯大林同志的答复,现在斯大林同志派你们到中国来听取意见,这样安排也很好。”
  米高扬仍然像他自己来的一样,他听着点头解释说:“斯大林同志很关心世界革命形势的发展。经过研究,认为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正处在关键时刻,毛泽东同志不能离开指挥作战岗位。同时,中国境内交通不便,还要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往返苏联的时间会很长,不安全,恐怕影响毛泽东同志的身体健康。所以斯大林决定派我们来这里听取意见。”他又把双手摊开。
  毛岸英看见门外管生活的同志打招呼,他对周恩来说:“周副主席饭准备好了。”他说的声音很低。
  周恩来向毛泽东说:“主席,饭准备好了。”
  毛泽东站起身来说:“米高扬同志,请用饭吧。”
  大家都站起身来,簇拥着米高扬等客人到一间收拾很干净的食堂去用餐,窗外的树木,远处的山峦,使这小食堂很豁朗、敦厚,走进来就产生食欲。在洁白大方的圆桌上,顿时摆上一桌中国烧的菜肴,鸡、鱼、鲜猪肉,做得香味诱人。
  毛泽东陪着米高扬坐在上首席位。开始由毛岸英把玻璃杯子斟满酒。毛泽东开始让酒,米高扬和毛泽东都干了一杯。接着轮番敬酒,大家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米高扬问身边毛岸英:“这是什么酒?”听出他喝满意了。
  毛岸英告诉客人这是‘汾酒’,是中国山西省产的纯粮好酒。
  苏联客人都很能喝,一斟就是多半杯,然后要和身边同志礼貌地碰碰杯,一口灌下去,好像从鼻子眼冒出一股子酒气,才痛快淋漓。
  毛泽东沾酒脸就红,他用手挡挡脸说:“请你们喝,我到量了。”
  毛岸英把话翻译给米高扬。他摇摇头表示毛泽东酒量太小了,心里说:你能指挥千军万马,喝酒拜下风。
  朱德有喉炎,任弼时有高血压都不能喝酒,入席时由毛岸英向客人介绍过了。
  刘少奇只能用小盅喝一点酒,他总是不时擎杯微笑,劝客人多喝酒,多吃菜。周恩来有酒量,但他有节制的,把杯中酒分次地和米高扬碰杯,他让酒让得很勤,很得体。
  毛泽东喜欢苏联这种大出风头地喝酒,他喜欢豪爽气魄,也许他感到自己国家的酒好,惹人爱喝,他不时还看一眼岸英,用筷子点一点菜,要他向客人介绍菜,让岸英用刀子、叉子帮助客人挑菜。这一桌子人也融洽热闹。又喝了两巡,这工夫他才招呼盛米饭,对米高扬说:“吃饭了,吃饭了,尝尝我们滹沱河里的鱼,红烧鱼,溜鱼片。”并让岸英给客人夹菜,还拿出长勺子便于客人使用。
  米高扬问毛泽东:“哪里是滹沱河?噢,多远?”
  毛岸英说给米高扬:“滹沱河就在眼前山脚下。”
  米高扬问:“水深?水清吗?”
  毛岸英说:“不,不太深,很清亮。”
  米高扬看看他自己的翻译。苏联翻译指着红烧鱼问:“这是新捞的活鱼吗?”
  毛岸英肯定地回答:“是新捞的活鱼。”
  米高扬才吃起来。
  毛泽东喝一口酒脸就红,他听客人这样问鱼是活的是死的?他不痛快,他把眉头皱一下,看得很清楚,有不悦之色。
  米高扬在西柏坡呆了六天,他看着毛泽东和他的战友,那么和气,不分上下级了。每次吃饭总是夸:“谁都说中国饭菜好吃,我们就是不会做。将来中国革命胜利了,我们要派人前来贵国学习中国菜肴,增加做西餐的花样。”
  毛泽东很高兴地笑着说:“我相信,一个中药,一个中国菜,这将是中国对世界的两大贡献。”
  米高扬让毛岸英给他解释了中药和中医。他听完点点头说:“这是可能的。”
  有次会谈说起去苏联的路线,米高扬要同来的苏联在东北铁路局的格瓦洛夫说说。他比比划划地说:“乘我们的中长路再入苏联国界转乘西伯利亚大铁路,沿着苏联的辽阔国土一直到莫斯科。”
  毛岸英接过去说:“同志,不能那么说,中长铁路是修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将来通过中苏友谊会得到解决。”在座的中国人除了师哲都不懂俄语。
  米高扬在看着这个年轻的翻译,他不知道这是毛泽东的儿子。
  格瓦洛夫偏一下脑袋问道:“同志,那么旅顺、大连呢?”
  毛岸英说:“同志,还要得到同样的解决。”
  在会谈中毛泽东多次重点地解释了中国革命的特点。
  米高扬听着问道:“反帝反封是个特点?推翻三座大山?”
  毛泽东回答说:“是中国革命的一个特点。但是中国有自己的国情,一切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他一连串地讲了很多例证。
  米高扬听后说:“毛泽东同志,你说的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问题吗?你们把没收来的地主和富农的土地又分给农民太可惜了,照马列主义的观点,集中起来搞集体农庄才好。”他说着委婉地表示中国搞土地改革不容易,很使他惋惜的是不搞集体农庄。
  毛泽东又解释了中国的实际情况,强调了中国的农业经济是落后分散的自然经济,农民分到土地才会感到是真正翻身得到了解放,才会踊跃参军参战。
  米高扬听着插话说:“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有大批农民参军吗?”
  毛泽东说,中国人民的解放战争,就是因为有两百万农民参军,几百万农民支援前线,战争才取得今天的胜利,才有可能夺取最后彻底胜利。
  米高扬听着问道:“毛泽东同志,那么中国农民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同盟军?”
  毛泽东斩钉截铁地说:“在中国这是个真理!”
  米高扬在最后一次会谈时,他流露了“停止内战”的想法,根据你们和国民党的势力,以长江为界与国民党南北分治,担心再打下去美国会卷入。
  毛泽东当米高扬分析了中国目前的形势和中国共产党的任务,一定要把革命进行到底。敌人不投降,就要命令人民解放军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顽抗的国民党反动派。一定要解放全中国,保卫中国领土主权的完整。
  米高扬向毛泽东提出,国际上目前东德、西德、北朝鲜、南朝鲜,第二次大战后的形势能稳定下来,才防止了内战。不然国际势力,像美国就可以卷入。
  毛泽东举出,解放军攻打济南,已经进入青岛等地的美国第七舰队就没敢动,解放军一到他们就逃跑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毛泽东说:“请斯大林同志放心,如果他们和我们作战,我们是不客气地消灭他们。”
  毛泽东和中央领导同志们,看出米高扬并不是光带来耳朵,也带来嘴巴,三次会谈都说得大家心里宽敞了。当然还有些不一致的看法。
  毛泽东最后一再请米高扬转告给斯大林同志,关于这一点希望兄弟党的同志们了解和支持,不必有什么疑虑。
  告别时毛泽东握住米高扬的手说:“还有一些尚待说明的问题,等我们坐上我们的中长铁路的火车,再转乘上你们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到莫斯科时,见着斯大林时会讨论清楚的。”
  这时,米高扬握住毛泽东的手说:“希望那一天很快的到来,斯大林和毛泽东在莫斯科握手。”
  米高扬在回苏联的飞机起飞之后,他问同来的人们,说:“你们说毛泽东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物?!”米高扬把脸贴近在飞机的舱窗俯视。
  “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机翼下苍茫茫大地,尽管历代变化万干,在中华大地上即将出现史无前例的新中国就要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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