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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支前群众的人海前,彭德怀对贺龙说:“水可载舟,
      亦可覆舟。”

  大军陆续西进后,发动群众大力支援前线就成了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全面负责这项工作的,是贺龙和习仲勋。

  关中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麦子收割了,青纱帐渐渐形成了。有的村庄在打碾麦子,有的村庄已开始了秋田的锄草和追肥。这是大姑娘新媳妇也得下地干活儿的农忙季节。

  夜已经很深了。彭德怀、贺龙、习仲勋三位首长正在村子里,一边筹划支前工作的每一个细节,一边检查群众的准备情况。

  这是关中地区一个人口稠密的大村庄。彭德怀、贺龙、习仲勋一个警卫员也不带,在人来人往的村道上走着,看着,交谈着。

  满村灯火。满村人声。满村的急促脚步声和滚滚车轮声交汇成一支激越昂扬的交响曲。

  如山的军粮,成捆的军鞋,满地的担架,连片的车辆,嘶叫的牲畜……都集中在指定的位置上,井然有序。

  根山爷爷站在一片车辆当中。马车、牛车、高脚车、独轮车,高高低低,参差不齐。池一会儿清点数字,一会儿检查车况,忙得汗流浃背。

  有人跟他开玩笑道:

  “根山爷爷,这么多的车,摆满了一场院,你都快成了车行老板啦,咋用得了呀?!”

  根山爷爷止埋头给一辆手推车上油,头也不抬地喊着说:

  “不够,不够!还得找,越多越好,摆满村子也甭愁用不了!仗一一打起来,送粮送草送军火,这些车全都要派上大用场哩!”一

  沿村道的院子里,仍有后续部队在动员,在补充,在休整待命。

  彭德怀、贺龙、习仲勋不时地被一些从外村赶来送东西的群众拦住,请示这样那样的问题,或是打问路怎么走。

  贺龙望着紧张繁忙的人群,兴奋地说:

  “德怀同志,要打大仗喽!你带兵在前面打仗,我贺龙和习仲勋在后头押粮运草。毛主席派我贺龙抑粮运草,我就保证当好进军西北的押粮运草官!”

  彭德怀置身在这支前群众的人海里,感情深沉地说:

  “古人说得好:‘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人民群众好比是江河湖海里的水,我们共产党人只是浮在这水面上的一叶小舟。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习仲勋深有感触地说:

  “是啊!我们这些人,正是靠了这一点,才站稳脚跟的。陕甘闹红那会儿,我才十几岁,跟着刘志丹、谢子长闹革命,整天在做群众工作,动员老百姓跟着共产党打倒土豪劣绅分田地,像鱼儿钻在水里游。敌人到处抓我们,可就是抓不住,明明追着我们进了村,等到他们挨家挨户搜查时却一个人影儿也找不见。其实我们就在敌人眼皮底下哩!”

  贺龙用烟头戳一下习仲勋,风趣地问:

  “那你用的是上遁法,还是隐身术?”

  习仲勋认认真真地说;

  “既隐不了身,也适不了上,全靠老乡冒着生命危险来保护。有那么两三次,敌人把我追进村,陕甘根据地老乡大都认识我,父老兄妹一见敌人在抓我,把我拉进窑,推土炕,用被子蒙头一捂,反扣上门。敌人搜上来,都说窑里是一对新婚夫妻在睡懒觉。敌人不信,踢开门,扯掉被子一看,见两个人睡在炕上,就嘻嘻哈哈地说上一通下流话。敌人走后,群众还让掩护了我的大嫂大姐送我出村,遇上敌人时就装成回娘家的……”

  贺龙吸着烟,声音颤着说:

  “我们这些人,如果没有百姓用心护着,早不知死过多少回啦!当然,我们也是为了让群众翻身得解放才把脑壳提到手里来干革命的。这就叫鱼水一家,休戚与共嘛!假若有一天我们这些人忘记了过去这一切,脱离了群众,或是背弃了人民,不论你是谁,纵有天大的能耐,也休想动员出一个群众来,压根儿就别想做出眼前这样场面壮观的梦!可是,现在我们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啊!”

  彭德怀点点头,对贺龙说:

  “如果没有西北群众的支前参战,我们要想取得胜利,做梦也是梦不到的!这两年,你和仲勋同志一起做群众工作,支援了前线,保障了前线,支撑了整个西北的解放战争!我和全体指战员十分感激西北人民群众的支持!当然,这与你们做后方工作的同志辛勤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贺龙听了这最后一句话,有点儿认真起来了。他弯起左腿,在鞋底上掸着烟灰,不高兴地说:

  “德怀同志,你这是什么话?西北人民群众的流血牺牲和支援战争所付出的重大代价,应该永远归功人民群众!我贺龙又不是神仙,吹一口气就能把这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调动起来;也没长三头六臂飞毛腿,动一下手就能把那堆积如山的军需品搬到前线战士手里去。我能做些什么呢?”

  彭德怀仍然是不急不忙地说:

  “贺胡子!你别这么瞅着我,我说的是心里话。”

  习仲勋笑了笑,挺有礼貌地岔开他俩的话题:

  “彭老总,我们准备从解放区动员民工700万人,牲畜200万头,大车约100万辆,各种小车不计数目,全力以赴支援前线。西进大军开到哪里,支前的人民群众就跟到哪里,尽管是人担驴驮,但保证成为坚强后盾!”

  贺龙哈哈一笑,说: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彭德怀没有说什么,他一只手抓住贺龙的手,一只手抓住习仲勋的手,紧紧地握着,摇着,显得很激动。

  夜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带着几丝儿惬人的凉爽。

  柳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悉悉卒卒地响着,似乎在窃窃私语着什么秘密的故事。

  几围粗的树杆贴近地面处,周围暴出粗粗细细大大小小盘盘剥剥的无数条树根,龙蛇一般将触角深深地伸进厚实博大的地层,紧紧地抓着大地。

  巧姑和长柱身体依偎着大树的躯杆,脚踏着凸出地面的树根,面对面地站在柳树的冠盖下,情切切,意绵绵。

  巧姑拉住长柱的手,悄声问:

  “你,当了官,不会忘了咱乡下人吧?”

  长柱目光左右扫视着,埋怨道:

  “村里到处都是人。让首长或战士看见,像哈呀?”

  巧姑更紧地抓住他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低声咕噜着:

  “看你,咱是两口儿,看见怕啥?”

  长柱声音有点儿结巴地说:

  “解放军……有纪律……”

  巧姑声音时断时续地说:

  “纪律?咱不懂……刚才怪咱没看看有人没人就拉你……可,人家想你,都想死了……这阵儿,村外不见人……”长柱火一般灼热的大手,紧紧握住她那变得粗硬了的手,浑身触电似地颤动着说:

  “我,也想你……”

  巧姑朝他胸前靠了靠,用下巴抵着他的胸口,身体仿佛棉花似地一个劲儿往下沉着,柔声恳求道:

  “那,你就亲咱一回……”

  长柱目光慌乱地环视着左右,眼前早已是一片模模糊糊,如薄云细雾。他禁不住激情涌动,一下将她紧紧地搂抱在怀里,脸贴住脸,一阵火辣辣的热流直往心里滚。

  她闭着眼睛,浑身越发打着软,似乎双腿难以支撑轻软无力的躯体了。她感到他那两条有力的手臂,铁箍一般缠在腰间,几乎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说不清过了多久,她突然推开他,嗔道:

  “看你,多冒失!不是有纪律吗?”

  长柱一听,慌忙整理军帽。

  巧姑用手操着被他亲过的脸蛋和脖根,回味着。

  长柱的嘴贴住她的耳朵,说:

  “今夜部队就要出发、你可别说出去。”

  巧姑点点头,绞着手指说:

  “咱知道。”

  长柱想了想,说:

  “爹年岁大了……”

  巧姑截住他的话头,说:

  “你放心去打仗,早点胜了,就回家,咱跟爹,亲亲热热过日子。”

  长柱点点头,手扯着军衣前襟说:

  “咱也这么想,你等咱……”

  巧姑咬住下唇,点头道:

  “听人说,马匪凶得像鬼,你留神……”

  长柱恋恋不舍地望着她,说:

  “你抬担架,烟星火里,要当心,啊?”

  巧姑带着泪腔说:

  “嗯。咱只担心你……”

  长柱喉咙沙哑着,声音低沉地说:

  “莫担心,咱不会……”

  巧姑慌得用手直捂他的嘴,生怕他把那个不吉利的字眼儿吐出来。

  他趁机用手压住她的手,亲了一下。

  她幸福得眼眶发潮,久久地望着他……

  月亮渐渐升起来了,如水的光辉泻满大地。

  长柱终于说:

  “离部队出发的时间不远了,咱……”

  巧姑忍不住泪水夺眶而下,露珠一般挂在圆圆的脸蛋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她咬紧嘴唇,硬是按捺住内心奔涌的情潮,强笑着说:

  “你赶快回部队吧!莫操心爹,有我哩!快呀,你快点走!甭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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