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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侠女


  无父无母,由母狼哺育成人。
  绝世的武艺,还有绝世的容貌。

  玉罗刹,是《白发魔女传》的主角。
  她自幼丧父丧母,被遗弃在荒野,由母狼哺育成长。后来凌慕华收养了她,为她取名练霓裳,并传给她绝世的武功。
  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扔掉这幼小的生命?这一切都是空白,却引人遐想。
  书中一开场,她就以“剧盗”、“女魔头”的威名出现在陕南,一般绿林道上的人听到她的名字就两腿发抖。武功之高,非常人所想象。

  众人眼睛一亮,厅门开处,走进一队少女,前面四人,提着碧纱灯笼,后面四人,左右分列,拥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杏黄衫儿,白绫束腰,秋水为神,长眉入发鬓,笑盈盈的一步步走来。

  这就是玉罗刹,一个占山为王的强盗首领,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女。
  她是在自然的状态下成长的,心无城府,至情至性,对世俗的一套,完全置之不理。
  她之所以与武当派结下梁子,是因为她看不惯武当弟子自以为是的派头。她的脾气最受不了人恃势称强。
  这样的人如果恨你,会把你碎尸万段,如果爱你,会把心掏出来给你。她喜欢真诚与直率,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也容不得别人弄虚作假。
  起初,她以为铁飞龙偷了她的剑谱,并暗害了贞乾道长,便穷追猛打,绝不示弱,但一旦明白冤枉了铁飞龙,并为铁飞龙的堂堂正正所感动,就立即认铁飞龙为干爹,情同父女。
  她迷恋武艺,就像酒徒断酒数日后必浑身不舒服。她也常常为找不到对手而发愁,一旦遇到到对手,便死死缠住,一定比出个输赢。岳鸣珂的武功与她正好相当,因为岳的师傅是她师傅的丈夫,她师傅与丈夫斗气,离家出走,研制了一套与丈夫完全相反的武艺。不想自己走火入魔,绝世的武艺留待徒弟玉罗刹来发扬光大。两个为徒的相遇,打得好不热闹。

  岳鸣珂与玉罗刹相对而立,全神贯注对方,久久不动。突然间岳鸣珂剑锋一颤,喝道:“留神!”剑尖吐出荧荧寒光,倏的向王罗刹肩头刺去,玉罗刹长剑一引,剑势分明向左,却突然在半途转个圆圈,剑锋度削向右。岳鸣珂呼的一个转身,宝剑“盘龙疾转”。玉罗刹一剑从他头顶削过,而他的剑招也到得恰是时候,一转过身,剑锋恰对着玉罗刹的胸膛,卓一航骇然震惊。只见那玉罗刹出手如电,宝剑突然往下一拖,化解了岳鸣珂的来势,剑把一抖,剑身一颤,反刺上来,剑尖抖动,竟然上刺岳鸣珂双目。卓一航又是一惊。不料那岳鸣珂变招快捷,真是难以形容,横剑一推,又把玉罗刹的剑封了出去。
  这两人剑法,看来绝对不同,但看得久了,却又颇似有相同之处,那岳鸣珂剑法极杂,看来有峨嵋派、有嵩阳派、有少林派的,还有自己武当派的。所用的都是各派剑法中最精妙的招数,但却都稍加变化,而所变化的又似比原来的剑招还要佳妙。……那玉罗别的剑法,也好像是博采各家,但每一招都和正常的剑法相反,例如华山派中的“金雕展翅”,剑势应是自左至右,平展开来,而在她手中,却是自右里左。……因此两人虽然斗得极烈,却是相持不下。

  这一斗当然斗不出结果。玉罗刹心中不服,又约定十年后再比。没想到十年后岳鸣珂已看破红尘,隐居天山,成了晦明禅师,而玉罗刹也因情伤身,成了白发魔女,出没于天山之间。但她仍没有忘记当年的约定,找到晦明禅师,一定要比试。弄得晦明禅师心中暗笑:一别数年,异地相逢,她竟然不先叙契阔,一见面就要比赛轻功。结果轻功不相上下,而在剑术上,玉罗刹似乎略占下风,她“一言不发,飞身便走”,并留下一句话:“还是二十年后再比吧!”
  二十年她肯定还会再与晦明禅师一比高下。岁月的流逝,带不走武艺的神奇。正是在动作的飞扬中,玉罗刹找到了她自己不变的青春与永远活泼泼的生命。
  玉罗刹是一个女强盗头子,她手下有几百名“女土匪”,还有许许多多臣服于她的绿林好汉。劫贫济富,替天行道,仿佛是她的责任。她抓到卓仲廉时说的一番话,不由得叫卓仲廉也佩服不已。

  卓仲廉,你且听着,你做着十多年官,收到下属与地方绅士们送的银两共是七万六千七百两,这笔钱乃是不义之财,我全取了。另外钱粮的折头是三万二千五百两,这笔钱都是朝廷定例,但却是出自百姓,钱也取了,代你还之于民。另外你的俸银是一万六千八百两,这是你应得的,我发还给你。你算不得清官,但也算不得贪官,只算得一名规规距距的朝廷大吏。现在帐已算清,你服也不服!

  如此精确,如此公正,谁还敢不服?不过,公正、精确得过于分毫不差,叫人欢喜的同时,还叫人忧虑与质疑?真有这样的正义化身吗?谁能够担保自己能像上帝一样裁判众生的善恶?玉罗刹在小说中被写成这样的角色,也许变得伟大,却变得并不可爱。
  好在作者让她干了一番劫官银、杀奸臣、打抱不平之类的英雄业绩之后,笔锋一转,写她终究对于李自成之流的宏伟事业,不感兴趣,只想作一闲云野鹤似的逍遥自在之人。而她内心最大的愿望,则是与自己的情郎相聚深山老林,终老人间。所以,她在忙碌杀伐中,心头不断浮现的仍是卓一航的影子,是一个女人最深刻的渴望与理想,发自肉体也发自灵魂。
  玉罗刹是一个孤儿,凌慕华发现她时,她是在狼群中,全身赤裸,只有三岁左右。凌没有孩子,而且性格怪异,这个小女孩唤起了她的母性。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在一个武艺超群的女侠的抚养下成长。
  川端康弘曾写过《古都》,写的是一种“孤儿意识”。孤儿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不在自己从何而来,因而,总是在不断地追寻,追寻过去的形质。总会觉得孓然一身,全无依靠,心灵里满溢的是无名的感伤。
  玉罗刹有脆弱的一面。卓一航的几句温婉言词,一丝不经意的关心,就赢得了她的芳心。就她的武技而言,只有岳鸣珂与她般配,就她的身份而言,只有王照希、甚至李自成与她般配。她却偏偏爱上了卓一航,爱得死去活来。
  卓一航与她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比如出身,一位是草莽女英雄,一位却是官家子弟,一位是绿林道上的“盗匪”,一位却是正派的掌门人。铁飞龙就认为他们俩性格不合。
  但爱就是如此,旁人以为匹配的,恰恰擦不出半点火花,旁人以为不登对的,恰恰你思我想,难舍难分,这就叫缘份。
  在与卓一航的关系中,玉罗刹一直显得主动。她与卓在黄龙洞见面分手后,见面的次数很少,很少的几次也是由玉罗刹制造的。她因为越想越起疑,便去探视卓一航。没想到卓真的被官府逮捕,关在狱中,于是,她将卓一航从狱中救了出来。相见匆匆,但卓一航不愿与绿林道为伍,要上京操心家国之事。

  卓一航忽然叹了口气,心想玉罗刹秀外慧中,有如天生美玉,可惜没人带她走入“正途”。玉罗刹面色一变,说道:“绿林有什么不好,总比官场干净得多!”卓一航低头不语,玉罗刹又道:“你今后打算怎样?难道还想当官作宦,像你祖父、父亲一样,替皇帝老儿卖命吗?”卓一航决然说道:“我今生决不作官,但也不作强盗!”玉罗刹心中气极,若说这话的人不是卓一航,她早已一掌扫去。卓一航缓缓说道:“我是武当门徒,我们的门规是一不许作强盗,二不许作镖师,你难道还不知道?”玉罗刹冷笑道:“你的祖父、父亲难道不是强盗?”卓一航怒道:“他们怎会是强盗?”玉罗刹道:“当官的劫贫济富,我们是劫富济贫,都是强盗!但我们这种强盗,比你们那种强盗好得多!”卓一航道:“好,随你说去!但人各有志,亦不必相强!”玉罗刹身躯微颤,伤心已极。

  两人的意识完全不同,却因男女之情而走在一起,怎么能不曲折多艰?
  按玉罗刹的意思,当官不好,当武当派掌门也是不好。卓一航可以不当官,但作武当派的掌门是师命难违,而且,武当派毕竟是名门正宗,与官府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她不断地试探着卓一航的心。见到白石道长的女儿,她心生疑点,不过,很快就由卓一航亲口证实他心中其实只有“练姐姐”,才感到安心。她能够感到卓一航的爱,却始终无法说服他离开武当山与自己逍遥游。同时,她与武当派之间的冲突愈来愈严重。
  起先是她将卓一航“劫”到山寨,以为卓一航会留下来,没想到白石道人等武当元老联同官兵杀上山,眼见本派同门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厮杀,卓一航万般万奈,只好乖乖地回武当山。玉罗刹一时情急,看到山寨被毁,手下死伤大半,而心上人又弃她而去,竟晕了过,醒来时似林黛玉般说了一句:“卓一航,你好……。”正所谓爱之愈深,恨之愈切。
  终于亲上武当,以为卓一航会跟自己下山,于是爆发了“大闹武当”的悲剧。玉罗刹满心以为卓一航既然日夜思念自己,就肯定会无所牵挂地与自己一起,而放弃掌门之位。
  卓一航的思念一点不假,他托罗铁臂带了三首小诗给玉罗刹:

  蝶舞莺飞又一年,花开花落每凄然,
  此情早付东流水,却赶春潮到眼前!
  浮沉道力未能坚,慧剑难挥只自怜,
  赢得月明长下拜,心随明月通裙边。
  补天无计空垂泪,恨海难填有怨禽,
  但愿故人能谆我,不须言语表深心。

  他又用剑在石壁上刻了一首小令:

  秋夜静,独自对残灯,啼笑非非谁识我,生行梦梦尽缘君,何所慰消沉。
  风卷雨,雨复卷依心,心似欲随风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无爱亦无憎。

  足见其情之真,看得“粗通文墨”的玉罗刹都滴下泪来。而且,玉罗刹爬上武当山,一见到卓一航,卓即说:“我已打定主意,今后愿随姐姐浪迹天涯。”
  但是,当武当同门与玉罗刹发生激烈争斗,双方均势不两立,一方面要求卓一航尽掌门之责,另一方面要求他尽情人之责。他肝胆欲裂,无所适从,在昏迷中受同门师弟的怂恿,向玉罗刹连发三弹弓,“打伤了玉罗刹的心”。
  “玉罗刹跳出山谷,伤心,愤怒,爱恨交织”,时而想到卓一航的多情,时而又想到卓一航的无情。作为一个血性少女,她大概无法理性地站在卓的立场思考问题,只是强烈地感到委屈与伤害。
  在极度的疲劳与痛苦中,她沉沉睡去,醒来临溪一照,竟已是满头白发。为情消得人憔悴。
  这一突变,顿觉生趣全无,什么爱,什么恨,都付之流水,随他去吧,“自此世界上再也没有玉罗刹了,我要到该去的地方。”
  从此浪迹天山,成为神出鬼没的“白发魔女”。
  卓一航追到天山,表明自己的坚贞不移。玉罗刹心中当然明白,却始终没有答应卓一航。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体的残缺,再也不想去承担一段美丽的情缘,让它留在时间的空隙中,若隐若现,在永恒的忆念中回荡。或许也是正如小说中所说:

  玉罗刹心灰已极,想起十多年来的波折,如今头发也白了,纵许再成鸳侣也没有什么意思。玉罗刹的想法就异乎寻常女子,在她觉得想和卓一航谈论婚嫁之时,便一心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到如今几度伤心之后,她觉得婚嫁已是没有意思,也就不愿再听卓一航解释,宁愿留一点未了之情,彼此相忆了。

  她飘然而去,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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