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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兵分两路


  
  “我根本没有差遣他进京,更没有指使他入官当太监,是他贪生怕死逃出了捻子,做一名叛徒。”
  谁能捉住匪首张乐行,赏黄金万两。
  失败的真正原因是五路旗主在关键时刻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沃王被清兵掠去,恐怕凶多吉少。

  新年的爆竹稀稀落落地响了几下,整个雉河集又沉浸在一片萧杀之中。
  天公也不作美,西北风呼呼刮着,铅块似的乌云聚集着,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临。
  雉河集一反往年的热闹,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沃王张乐行在屋内来往踱着,眉头紧锁,他也为眼前的局势一筹莫展。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已经攻破江南、江北大营,天京危在旦夕,据太平军传出的消息,天王洪秀全已病了好几个月仍丝毫不见好转,可能不久将会病逝。天京一旦被攻克,天王洪秀全再病死,群龙无首,太平天国的气数也就到此为止了。其他几路反王更难成大器,翼王石达开在四川大渡河全军覆没,英王陈玉成安金一战也几乎全军覆没,后来侥幸逃出仍为胜保所杀。扶王陈得才、遵王赖文光在陕西扯起杆子,虽小有气候又能撑多久呢?
  何去何从张乐行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张禹爵进来催促说:
  “父王,饭菜都凉了,你快去吃一些吧,这大年三十,你不动筷,几位将军叔叔怎肯先吃呢?”
  沃王张乐行看看长得像自己一样高大结实的儿子,叹口气说:
  “禹爵,你已经长大成人了,遇事要多思考一下,今后也多为父王分担些军务,父王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这个担子就由你来挑了,子承父业就是这个道理。”
  “父王何必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呢?父王如此年轻,今年尚不到五十岁,寿命长着呢?父王不是常说空云大师给你看过面相,不到五十能封王,过了六十能称帝,孩儿准备随父王东征北上捣毁满清老巢,协助父王登上帝位呢?”
  张乐行叹口气,“别痴人说梦了,父亲虽然被封了王,仍不过是一个捻军的盟主,受太平军的节制为他们卖命罢了。天京马上就被攻破了,洪秀全又能有什么好的结果?一代天王尚且如此,我一路反王还能如何,对于称王称帝早已失去了信心。”
  “父王怎么能说这丧气话呢?几年前父王对称王称帝信心十足,怎么如今反而志气全无了呢?”
  “几次北伐失败动摇了我的信心,如今这形势不能不让父亲丧志啊,也许大清的气数未尽呀。”
  “父王派德顺叔去北京卧底,不就是从内部削减清朝的气数吗?咸丰已死,幼皇同治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娃娃,两宫太后又是女流之辈,她们连斩两员重臣早已搞得上下臣王人心恐惶,听说恭亲王都不愿为朝廷卖力了,他们窝里一斗,这朝廷内部自然乱起来,那时父王再北伐也许胜利在望。由此可见,父王听信空云大师所言派德顺叔入宫还是正确的。”
  张乐行听着儿子的分析,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也为儿子真的长大了,人大心眼也多了感到欣慰,但对于儿子反复说到自己派张德顺进宫很不高兴,生气地训斥道:
  “今后再也不要提张德顺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根本就没有差遣他进京更没有指使他入宫当太监,是他贪生怕死逃出了捻子,做一名叛徒,至于他逃到了哪里,是否进京我也一无所知。哼,也许死在兵荒马乱之中呢?”
  “可是,我曾听娇娇姑姑说过,德顺叔去京城当太监,他决不会对娇娇姑姑撒谎吧?如果他真的想逃亡异地怎会不把娇娇姑姑一起带走呢?他们俩的关系父王也是知道的。”
  张乐行仍带着气说:“起初我也从娇娇那里听说张德顺为了我能当上帝王去了宫中当太监,我曾派出几人暗中到京师打探消息,都说宫中根本没有一个叫张德顺的太监,可见他根本没有进京。”
  “不可能吧,德顺叔不是那样的人,父王将他收养成人,他就是知恩不报,也决不会背叛父王的,也不会扔下娇娇姑姑不闻不问的,宫中这么大又是禁地,怎好打听一个人呢?也许德顺叔一直为父王的帝制大业暗中活动呢?”
  “今后不许再提起他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如果有朝一日被我撞见,一定把他杀了!”
  张乐行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张禹爵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微微摇摇头,他知道父亲私心太重,只能让别人服服贴贴地跟着他干,为他卖命,不允许任何人对他有私心杂念,正是这样,他所领导的五旗捻军也是面和心不和,内部不团结是几次北伐惨败的根本原因。如今更是势单力孤,又有几路捻子脱离了总旗的指挥,各自为政才被清军各个击破。
  对于张德顺出走的事,张禹爵并不太清楚,众人的说法不一,陈大喜曾私下告诉他说是父亲暗中派遣他潜入京城混进王宫当太监实现空云大师的推算。陈大喜是父亲的贴身侍卫,也是父亲最信任的人,他的话应该是可靠的。可娇娇姑姑并不是这么说的,她也曾告诉自己,是张德顺为了报答父亲的大恩大德主动入宫的。当然,更多人说张德顺是个叛徒,是个逃离家乡,出走捻子兄弟的败类、贪生怕死之辈。总之,众说不一,但张禹爵并不这样认为,他始终相信张德顺不是这样的人。
  从辈份上张德顺比他长一辈,从年龄上张德顺仅比他大七八岁。自小,他几乎就是张德顺拎大的,对于德顺的为人张禹爵还是清楚的。他知道父亲派人到京城寻过德顺叔,每次都是沓无消息,寻访不到并不能说明德顺叔就当了叛徒。父亲的逻辑是宫中没有他,他既然进不了宫就应该返回家乡,如今一去多年没有回来也没有音信,父亲估计他不是死了就做了叛徒。对于捻子的规定是十分严格的,一日入捻终生为捻,脱离就是叛徒。
  即使德顺叔脱离了捻子,父亲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他,特别是对于娇娇的事,张禹爵始终觉得父亲做得过分。
  那是在父亲第三次寻找不到德顺叔的下落时,父亲动怒了,把怒气发泄在娇娇姑姑身上,一气之下强迫她嫁给了英王陈玉成。许多将士都认为父亲把娇娇逼嫁给陈玉成是讨太平军的欢心,目的是取得太平军的支持,为自己扩大势力寻找靠山。也有人认为父亲就是为了把对德顺的怒气报复到娇娇身上。而其中真正的原因只有极少人知道,父亲曾想让娇娇做姨太太,娇娇宁死不答应,父亲无奈才逼她嫁给陈玉成的。当然,也有讨好陈玉成的原因。
  张禹爵一想到父亲的种种不够光明磊落的一面就觉得缺乏干大事的胸怀与气魄,他常想,如果让他代替父亲领导五旗捻子他一定比父亲做得更好。至少不会像父亲那样心胸狭窄私心太重,在领导各旗人马上也一定比父亲更会处理各旗主之间的内部矛盾,可能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但父亲一直认为他不成熟,是纸上谈兵,至今仍不重用他。
  “唉”
  张禹爵暗自叹息一声,抬头见张宗禹走来,并向他吆喊道:
  “禹爵,大年三十生啥闷气,大家都开吃啦。”
  张禹爵和张宗禹走进屋,张乐行、陈大喜、邱远才等人正在吃着,一见他二人来到急忙令他们坐下吃饭,饭后还有重要的任务呢。
  等到几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张乐行这才说道:
  “根据大喜刚才巡视的情况看,咱雉河集的父老乡亲没有过好这个年,许多户人家连一顿饺子也吃不上。咱捻子拉杆子就是要为自己父老乡亲争口饭吃,人人都过上好日子,过年连顿饺子都吃不上,父老乡亲还不指着我张乐行的脊梁骨骂,什么沃王,没给父老乡亲办一点好事,反而连累了乡亲。”
  张乐行说到这里,看了一下其他几人:
  “我想把营中的猪羊全宰了分给乡亲们吃怎样?还有那些粮食也分给乡亲们吧?”
  邱远才一听,急了,阻拦说:
  “张大哥,那可是咱们的家底子呀,就指望它与僧格林沁长期相对峙呢?分给乡亲吃了怎办?这仗还打不打?”
  “我考虑再三,这样长期被清兵包围着也不是办法,必须想办法突围出去,与僧格林沁周旋,不失时机地杀他一阵子才行,变被动为主动才有击败清军的可能。”
  “叔叔,什么时间突围?”张宗禹问道。
  “今晚是大年夜,清兵防范可能松一些,就在今天突围,你们看怎么样?”
  “我赞成沃王的提议。”陈大喜随先说道。
  其他几人也一一表示同意。
  “突围可以,无论到哪里都要有粮草才行。”邱远才又说道。
  “携带粮草突围不便反而连累了行动,留着若被清军掠去反而更糟,不如分给乡亲们吃或藏起来,也算给雉河集的父老乡亲们做件好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在就有粮草,请邱兄弟别担心。”张乐行分析说。
  “从何处突围呢?”邱远才问道。
  “我考虑再三,还是从东北方向突围,清兵在那里的防守薄弱一些。因为僧格林沁的大营扎在正北方向,他将兵力重点放在其他方向,他认为我们不可能有胆量从北方突围,我们偏要从他的大营旁边突围。为了促进这次突围成功,我们选定从东北方向突围的同时,也要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由我率领部分人马从南方攻打,把敌人的兵马吸引过去,你们集中主力从东北方向杀出一个缺口突围。”
  张乐行话没说完,张宗禹就阻止说:
  “叔叔,由你率兵在南边吸引敌人的主力,这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你和禹爵他们一同率主力突围,我来掩护。”
  张乐行摆摆手,“不用了,就这么决定了,下午就杀猪宰羊慰劳将士和父老乡亲,同时派人把粮食分下去,天黑之前完成,让兄弟们早早吃完饭打点行李准备行动。”
  “突围时间定在什么时候?”邱远才问道。
  “凌晨三点,人最困的时候,也是清兵防守最容易麻痹大意的时候。”
  张乐行吩咐完毕,命令手下将领立即行动起来,为今夜的突围做好一切准备。
  夜,又黑又冷。不知何时,又刮起了雪花,一片又一片,不多久大地就变成白茫茫一片。
  沃王张乐行悄悄来到儿子所在的营地,看他对突围的准备工作做得如何。
  张禹爵一见父亲走来,急忙迎上去握住父亲的手:
  “父王,你还没休息,突围的时间还早呢。”
  张乐行紧紧攥住儿子的手,“我怎么能睡得下呢?这关系到咱雉河集一带的捻子生死存亡的大事,父王身为盟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呀!”
  “事到如今着急也没有用,父王应保重身体要紧,夜间突围必有一场血战,父王不休息好怎么应付得了。父王在自己帐中休息不便,就在孩儿这里休息好了,我给你警卫。”
  张乐行拍拍儿子的肩膀,“禹爵,父亲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父亲征战多年,经过无数场战斗,像这样的突围也不是第一次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担心你年轻好胜,刚开始领兵打仗,作战经验不足,战场上别出什么差错,特来看看你,也想和你聊几句。父亲长年在外奔走,对你关心也不够,一晃你长这么大了,我总觉得和你疏远了许多,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两代人之间的差异吧。”
  “父王千万不要这么说,孩儿只是觉得父王忙于军务太辛苦,一些小事就不想打扰,你我父子之间能有什么隔阂呢?”
  张乐行叹口气,欲言又止,他看了一下儿子,还是略带歉疚地说了出来:
  “禹爵,上次战斗,父亲要是听从你的建议也许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唉,也许我真的是老糊涂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父王何必为一次小小的过失懊悔呢?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突围之后重新调整战术,再与僧格林沁一决雄雌为时不晚。”
  张乐行摇摇头,“五旗人马如今四分五裂,重新联合起来恐怕不容易?”
  “父王不必为此事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使五旗人马一时不能联合起来,至少还有邱远才、陈大喜、任化邦。宗禹哥以及孩儿所率的几支人马,纵横这中原尚绰绰有余,实在不能攻克京津,父王就在这中原称帝算了,效法洪秀全分封诸王建立帝制。”
  张乐行连连摇头,“你有时分析问题十分透彻,一针见血指出根本所在,有时又显得太幼稚,太简单化。这分王称帝如此大事岂是随随便便任何人都可以做得的,以父王所见,洪秀全封王称帝就早了一些,如果晚封王晚称帝也许如今坐在北京紫禁城里的不是大清的皇帝,而是洪秀全了。”
  张禹爵也点点头,“父王分析得十分正确,洪秀全东乡封王后到天京又大批封王,王封得太多太滥,一方面造成权力下放,大权旁落;另一方面诸王定都天京后大兴土木不思进取,各自为政,才造成后来爆发的内讧事件,杨秀清、韦昌辉先后被杀,石达开出走,太平天国的实力大大削弱,才造成如今风雨飘摇之势。”
  父子两人正说着,张宗禹进来了,一见张乐行也在这里,急忙跪地拜见:
  “侄儿拜见叔父!”
  “宗禹快快清起,你我叔侄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呢?我正准备从这里到你营中看看呢?看你对突围的工作准备得怎样了?”
  “回叔父,一切工作就绪,只待凌晨三时突围令下。”
  张乐行拍拍张宗禹的肩膀,“宗禹啊,你随叔叔征战多年立下许多大功,叔叔也没有给你太多的提升,这次突围又要靠你打前锋,待突围之后一定重重奖赏你,封你为梁王。”
  “叔叔这样说就见外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为叔叔效力也是侄儿应该做的,侄儿不求什么封王,只想随着叔叔打天下,盼着叔叔早日打进北京赶走满清鞑子自己坐上皇帝宝座,咱张家也出几代帝王。”
  张乐行哈哈一笑,“有宗禹这几句话,叔叔一定不负众望为咱张家祖上添添光,到北京坐一坐龙塾是啥兹味。”
  张乐行笑后立即收住笑容,很严肃地说:
  “不过,这次突围事关重大,你们一定要小心,不可蛮干,待我把清兵主力吸引到南方后你们再乘虚突围。”
  张宗禹点点头,“侄儿记得,只是叔父更要多加小心,如果叔父被大队清兵围住,我和禹爵弟再杀回来迎接叔父。”
  张乐行摆摆手,“那倒没有必要,叔父会想法摆脱清军纠缠的,待突围后我们到西阳集汇合。”
  张乐行说完,独自走回自己的大营。
  雪越下越紧,待凌晨三时左右足有一寸多厚。
  张乐行一声令下,亲率一队精兵从雉河集正南方向杀出去。
  僧格林沁也估计到张乐行最近几日要突围,加重了防守。上半夜没有听到有捻子突围的奏报,估计张乐行今夜可能不会突围,再加上雪越下越大,便安心地回营睡觉了。
  僧格林沁正在酣睡之中听到士兵奏报,说张乐行率领大军从正南方向突围。僧格林沁猛地坐了起来,愣了一下神喝问道:
  “消息可靠吗?是否真有张乐行,还是只有他的旗子?”
  “回王爷,真是张乐行带领大队人马突围,绝对没有错。”
  “哼,再探!张乐行诡计多端,也许从正南方向突围只是幌子,主力人马还不知准备在哪个方向突围呢?”
  僧格林沁一方面下令其他各部严阵以待,一方面亲自率领部分人马到雉河集正南方增援。
  僧格林沁亲率大军赶到南方,那里杀得正紧,由于捻子人多势众,清军渐渐不支,张乐行眼看要冲出包围。
  僧格林沁知道张乐行真的是在南方突围,一方面命令清军层层围住张乐行突围的人马,一方面下令从其他地方调集队伍。
  清军主力大部分已被张乐行吸引到南方,其他几个方位防守显然空虚了许多。张宗禹、张禹爵、邱远才等人估计突围的时机到了,急忙率大军从东北方向杀出去。
  僧格林沁正在指挥将士包围张乐行,准备全歼张乐行的主力。忽然接到东北方向的告急信号,知道上当,再折回头派兵增援东北方向守军,但为时已晚,捻子大队人马杀出包围圈。
  张乐行被清兵围得死死的,忽然发现包围自己的清兵松动了,又听到东北方向的呐喊声和厮杀声,知道张宗禹、张禹爵他们已经开始突围。从兵力对比上看,东北突围的捻军一定胜于清军几倍,估计突围一定能够成功,自己和陈大喜所率的精锐部队也必须突围,再蛮战下去自己的这支人马恐怕如羊落虎口有去无回。他让陈大喜集中兵力与他汇合一处杀开一条血路,尽管两人合在一起,但人马死伤已经过半,在清军的大队人马包围下想冲出去实在困难。
  此时,张乐行稍稍有点后悔,后悔自己留下作掩护,应该留下邱远才或张宗禹。但作出决定自己留下掩护主力突围也是经过再三考虑的,留下一定有危险,这是人人皆知的,但他自己不得不这样做。造成主力被围的主要原因就是张乐行没有听从儿子和张宗禹的劝告,他应当负责。如果他再随从主力突围而让其他人留下掩护必然引起众人的不服,他曾经这样做导致了五旗的分裂,如今还能重蹈覆辙吗?要么儿子与侄儿留下,要么自己留下,最后他决定自己留下。一是他比儿子作战经验丰富,他不想让唯一的儿于张禹爵冒险,那是自己唯一的希望。第二,他比儿子更能吸引住僧格林沁的注意,容易促使掩护主力突围的可能。
  僧格林沁知道围攻捻军主力已经没有可能了,决定将这支掩护主力突围的精锐部队吃掉,争取活捉张乐行,便下令清军大队人马将张乐行和陈大喜团团围住,不放走一个生者,谁能捉到张乐行赏黄金万两。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张乐行和陈大喜的处境更艰难了,想杀出重围恐怕已不可能。
  张乐行暗暗叹息一声:想不到我张乐行驰骋中原多年,本打算称王称帝,想不到竟在自己家门前毁了一生英名,死在清兵的包围之中。
  由于张乐行一时心乱,身上连受两处重伤,胳膊腿都被砍伤了。
  陈大喜一见张乐行受伤,十分着急,纵马上前解救,大叫道:
  “沃王不要惊慌,我来保护你!”
  陈大喜拼命地挥动手中的大刀将张乐行近旁的两名清兵将领劈死。
  张乐行咬紧牙关忍住疼痛说道,“大喜,别管我,我恐怕难以突围了,你快走吧,去追赶主力。”
  “不,我跟随沃王多年,我的脾气沃王也是知道的,为情为义生死与共,肝胆相照。”
  张乐行内心一阵激动,陈大喜几次救了自己的性命,他为了自己出生入死,身上不知留下多少伤疤,他对自己比亲儿子张禹爵对自己还忠还孝呢。
  又一支箭射来,张乐行只觉得右手一阵疼痛,几乎要栽下马来。
  陈大喜再英勇也难抵多人围攻,渐渐有些不支。
  正在危机时分,猛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撕杀声。张乐行一怔,不知清兵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马上感觉到围困的清兵搅动起来,似乎有一支人马从外围杀过来。
  陈大喜也来了劲,他杀到张乐行跟前,兴奋地说道:
  “大哥,咱们有救了,有人援助咱们来了。”
  不多久,张乐行就听到叫喊声:
  “父王,孩儿救你来了!”
  “叔父,侄儿救你来了,你在哪里?”
  啊,是禹爵和宗禹,难道他们没有突围?张乐行来不及细想,张禹爵和张宗禹率领一队骑兵已和他汇合在一起。
  “父王,快走,我在前面开路,让宗禹哥与大喜叔断后,我们保护你杀出重围。”
  “你们所率的大军主力呢?”
  “已经突围了,由邱远才率领向东北方向行进,我和宗禹哥担心父王有危险,特意率一支骑兵前来援救。”
  张禹爵边说边杀在前面为父亲开道,陈大喜和张宗禹随后掩护,他们终于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出。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张乐行所率的一个精锐队伍所剩无几,张禹爵和张宗禹所率的援救骑兵也损失半数以上。
  张乐行回首观望仍在拼杀的队伍,心中很不是滋味,叹气一声:
  “他们还在拼杀,而我当了逃兵!”
  “父王千万别这么说,打仗就是流血牺牲,做大事的人不注意细节,突围之后重新组织队伍,再扩充人马。”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张乐行十分痛心,他擦一把满身的血污,猛抽一下马屁股,和儿子与侄儿等人一起去追赶突围而出的主力部队。
  张乐行终于苏醒过来。
  张禹爵略带颤抖的声音喊道:“父王,你终于醒了,让孩儿好担心。”
  “叔父,你度过了危险期就平安无事了。”张宗禹也激动地说道。
  张乐行看了一下围坐在床头的儿子和侄儿,张了张干裂的嘴唇问道:
  “我昏睡了多久?”
  “叔父,你睡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让我们好担心。”
  张禹爵端来一碗糖水,“父王,快喝点水吧,瞧你口干得。”
  张宗禹端着碗,张禹爵一勺一勺给父王喂水。
  这时,任化邦进来了,一见张乐行醒来,急忙紧走几步,上前说道:
  “沃王昏迷几日,如今终于脱离危险,就安心在这西阳集养病吧,待病全好后再共同商讨和清兵作战的事。”
  张宗禹站了起来,“任大哥,雉河集一役我们捻军虽然冲出僧格林沁的包围圈,但损失惨重,折损将近三分之一的弟兄。僧格林沁知道我们转移到西阳集,会不会乘胜追赶到这里呢?”
  任化邦摇摇头,“你们红旗黑旗捻军虽然吃了败仗,我们黄旗捻军主力尚在,如今我们三旗合在一起仍不下三十万人,就是僧格林沁的二十万大军都来我们在人数上也远远超过清军,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更何况雉河集战斗你们虽然死伤不少,据探马奏报,僧格林沁的兵马也折损不少,估计他不会立即来我西阳集找倒霉。”
  张禹爵仍不放心地说:“僧格林沁暂时不会追赶到西阳集倒是事实,据我派出的人侦探所知,僧格林沁已经调集袁甲三和瑞麟的兵马向皖北一带进发,山东巡抚丁宝桢的兵马也有向南进军的迹象。如果这几支人马到来,只怕我们淮北的捻军要遭到清兵的围击,后果十分急迫,请任大哥三思。”
  任化邦点点头,“禹爵小弟,以你之见如何应付目前的局势呢?”
  “如今陕西回民起事声势浩大,又有遵王赖文光、扶王陈得才所率的太平军作响应,整个陕南渭水流域与汉中地区全部活跃起来,清军主帅胜保因为入陕剿回连吃败仗被召回北京处死,派往陕西代理军务的清兵主帅多隆阿也是败多胜少。根据这些情况分析,河南、陕西一带清军守备空虚,防卫松弛,我们不如避实击虚,放弃咱淮北的老根据,西进河南向汉中一带进军,与那里的遵王和扶王相汇合,再联合陕甘一带的回民占领中原,等到队伍进一步扩大,有足够的实力后再回师东来直捣京帅,你们以为如何?”
  张宗禹连连说好,“禹爵的这个战略方针十分可行,汉中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刘邦就是以此为根据地招兵买马挥师东进而拥有汉家三百年天下,如今中原一带守备空虚,又有几支义军在活动,我们到达那里发展壮大自己,占据一定地区后进可攻,退可守,时机成熟后杀回老家再北上山东河北围攻京城,时机不成熟也可在汉中一带拥兵自制称王称帝又何尝不行呢?西安是几朝古都,地势险要,夺取后完全可以作为帝都,东边只要重兵扼住潼关天险,有黄河作屏蟑把清兵堵在关外就可与清朝分庭抗争,形势不若于太平军的天京。我认为这个计策可行!”
  任化邦没有立即作出反应,他看看张乐行,试探着问道:
  “沃王对这个计策有何看法?”
  张乐行认认真真思考一会儿,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张禹爵急忙扶起父亲,让他坐好。张乐行这才说道:
  “领兵打仗非同儿戏,你们俩兄弟还年轻,提出作战方案看似具有战略眼光,实际上都是纸上谈兵,任何事不是一厢情愿。我们想怎样就怎样,应该注意大局,从全局看问题。翼王石达开率军出走,从湘南入云贵到四川,准备在四川建立根据地,发展势力然后从川北进人中原夺取京津。四川有肥沃的成都平原,四周地势险要,内部良田肥沃,是聚草屯粮养兵的好地方。石达开也希望自己有三国刘备的天时,与洪秀全和满清三分天下,结果呢?他在大渡河一役全军覆没,自己也被俘遇害。”
  张乐行说到这里,十分痛苦地咳嗽几声,缓缓地叹口气:
  “任何事情不是自己设想的那么美好,计划跟不上变化啊!”
  “父王,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张禹爵见父亲十分疲劳急忙劝说道。
  张乐行摇摇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捻军都是淮北人,谁不恋家,故土难移啊,何况许多兄弟的妻儿子女都在淮北地区,抛妻别子于异地,谁乐意呢?在家乡周围一带做事也有基础,容易招兵招人,到了异地谁听咱的,异地欺生,你行军的粮草也不容易采购。”
  张禹爵知道父亲不赞成自己的做法,他又伤势太重刚刚苏醒,不想让他说得太多便安慰父亲说:
  “这事暂且放着,等父王伤愈后再慎重商讨吧。”
  任化邦的想法和张乐行的观点差不多,他也安慰说:
  “我们先惕防着僧格林沁的动向,等到沃王伤好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张禹爵走了出来,张宗禹也急忙追了出来,从后面喊道:
  “禹爵,这次你一定要拿定主意说服叔父,不能让他像上次一样再失误了,如果再被清围住,可能更惨。经过雉河集一仗,损失惨重不说,突围出来的将士精神也大多萎靡不振,感到前途暗淡,土气不振是作战的大忌,比兵败还可怕,不能不提醒叔父。”
  张禹爵点点头,“我正是见士气低落才想到战略转移,暂且避开清军主力转到清军守卫空虚的地方调整兵马,可父王听不进我们的劝说,一时又不能说服他,我实在不知怎么办?”
  “我俩再同陈大喜,邱远才商量一下如何呢?把咱的想法告诉他们,看看他们的态度?”
  “这样也好,只要邱远才与陈大喜同意我们的主张,父王不得不慎重考虑我们的建议了,再加上雉河集惨败的教训,我想父王应该接受咱哥俩的主意。”
  张宗禹与张禹爵找到陈大喜和邱远才,把他们的主张告诉两人,陈大喜和邱远才都十分赞同,一致认为这是当前唯一可以挽救他们这支捻军的可行办法了。但当他俩一听沃王并不赞同时也十分失望,最后,他们在张禹爵的鼓动下,决定一起去劝说沃王张乐行,看他能否听从众人的意见。
  张乐行的伤势逐渐好转,能够下床走动了。
  这天,张禹爵、张宗禹、陈大喜和邱远才四人一同来见张乐行。张乐行一听陈大喜和邱远才也同意儿子的主张,挥师西进,深入陕南与那里的太平军汇合,他知道这是儿子和侄儿两人暗鼓动的结果,十分生气地训斥说:
  “你们两人跟随我多年,对于领兵打仗还能没有一点长进吗?怎能听从两个娃娃的蹿掇呢?他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事都敢想敢做,好冲动欠考虑,你俩竟能听从他们的一派胡言,真令我失望!”
  陈大喜和邱远才都垂下了头。
  张乐行又批评说:“你们该不会让我也学习做石达开吧?我死不足惜,这捻军十几万兄弟的生命岂是小事,他们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能够对得起咱家乡的父老兄弟?”
  张禹爵一听父亲仍这么顽固,再也按不住心中的火气,嗵地一下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顶撞说:
  “众人都说你做事独断专行,我原先并不相信,从最近几件事看,你比众人说的还要专断。哼,如果不是你专断,这五旗人马也不会闹分散,不是做事专断,雉河集怎么会遭到清兵围剿,让众兄弟死伤近半呢?还有——”
  “禹爵!”
  张宗禹见他在气头上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急忙喊住了他,制止他说下去。
  张乐行做梦也没想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竟会在众人面前顶撞自己,并且揭了自己的老底,他气得面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黄,两手发抖地指着儿子骂道: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张高爵也感觉到自己刚才说了几句过分的话,俗话说,子不言父之过。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又是捻军的主帅,他身为沃王,要有尊严与威严,也要有威信与威望,自己做儿子的又是父亲手下一位干将,从哪一方面说也不应当揭父亲的短。父亲虽然有错但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他独断专行也有自己的道理,哪个称王的人不独断,哪位掌握重权的人不专行呢?王权兵权岂能容他人蔑视,没有三纲五常哪有为人之道,没有军纪法纪哪有作战领兵的规矩?
  张禹爵虽然有些后悔,但已经说了出去也无法收回了,只好任凭父王处罚,他一声不响地退到旁边。
  张乐行稍稍喘口粗气,厉声喝斥道:
  “如此狂妄之徒,胎毛未退,乳毛未干竟敢在此指手画脚指责本王,扰乱军心,军法不容,削去一切兵权,推出去重打八十大军棍!”
  张宗禹与陈大喜,邱运才三人一见张乐行真的发火了,并动了真格的,急忙下跪恳求说:
  “沃王息怒,禹爵一时冲动说了几句过分的话,让他今后当心就是,请沃王饶他这一次吧?”
  “哼!他这小子没带三天兵就不知天高地厚,敢来教训我了,长期下去那还得了,最终坑害的不仅是他自己,而是三军将士,决不能饶恕!”
  张宗禹连连叩头恳求说:“叔父不看在侄儿的情份,也要看在捻军众兄弟的情份上,如今我大军刚败不久,正是用人之际,若把禹爵打成残废岂不令敌人痛快?叔父带兵一向纪律严明,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扰乱军纪,请叔父饶过禹爵吧?何况他虽然说话不得当,其实心情是好的,也是为了咱这一旗的捻军前途着想,更是为了叔父着想呀!”
  “嘿,宗禹,你再敢为他求饶我连你一同惩处,你们两人是串通一气故意气我的,想让我气死不成?好吧,我看是胳膊粗还是大腿粗?”
  张乐行又喝喊道:“把宗禹也给我拉出去重打四十军棍!”
  众人都唰地一下跪倒了,共同哀求说:
  “请沃王息怒!”
  张乐行扫视一下众人,稍稍等了一会儿,叹口气说:
  “都起来吧!”
  他瞪了一眼张宗禹,“不是看在众人的情份上,今天一定重惩不饶,下去吧!”
  “谢叔父!也请叔父饶过禹爵吧!”
  其实张乐行也并没有要打侄儿与儿子的意思,他为了个人的威信不得不这样做,只要有外人出面求情他会立即饶过他们的,但他为了不让儿子再提出西行陕南的主张,于是说道:
  “张禹爵不懂领兵之道用兵之法,四处胡言乱语扰乱军纪,看在众人的面子可以暂不受军法责罚,但要革去其兵权罚作一普通士兵随军听令,任何人不得求情!”
  张禹爵见父亲听不进别人的劝说,十分不情愿地走上前叩头说道:
  “谢父王不罚之恩!”
  “哼!不是我不罚你,是看在众将士的情面暂且饶过你,如果再敢胡言乱语,一定加倍惩处!还不滚出去!”
  张乐行的伤势终于全愈了,他独自走出帅帐到各营房走一走,看见队伍的伤亡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士气也不振,他有点失望了,不能不考虑眼前的处境。
  僧格林沁的大军驻扎在毫州,袁甲三的大队人马从商兵向这一带行进,瑞麟和丁宝桢的部队也从山东集结南下,似乎从西北、东北几个方向包抄过来,向南撤退吧,庐州、滁州一带有李鸿章的淮军。捻军五旗人马,蓝、白两旗人马因为领导权的问题脱离他的指挥在寿州一带活动,情况也不妙。自己率领的两旗人马如今只有十几万人,再加上任化邦的队伍总共也只有三十万人,何况自己的人马受到了重创,战斗力大大削弱了,如何应付眼前的局势呢?也许儿子的建议是正确的,率军西进到汉中一带活动。
  可是,让张乐行立即改变自己的主张去接受儿子的建议,他一时还不能转过弯,情面实在过不去。他是父亲,更是主帅,自从加入捻子活动以来他就是龙头老大,当上盟主以后就更不用说了,处处以自我为中心,事事唯我独尊,别人对他的话只能言听计从,很少能够接受他人的建议。不久前的雉河集被围也是他没有听从儿子等人的劝解。他尽管错了,心里知错,表面上也不愿承认,仍然坚持认为自己的正确。
  张乐行把儿子的建议认真分析一遍认为可行,但又觉得并不是什么最佳方案。西进陕南可以,这家乡周围的地盘是自己十几年的心血更不能放弃,否则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万一在陕南发展不利,又失去了老家这块根据地,那后果更不堪设想,自己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流寇,李自成的下场不能不引以为戒。
  张乐行把陈大喜、邱远才、张学禹、张禹爵、任化邦等人召集到帐中,共同协商如何应付面前的困境,让捻军度过这一难关。
  “今日召集大家到此,是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如今清兵大队人马向这一带汇集,有将我们皖北的捻军一举歼灭的意图,是去是留请大家表个态?”
  众人都知道沃王并无离去的意思,这样说不过是照顾一下众人的情绪,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任化邦看看其他几人,又看看张乐行率先说道:
  “以小弟之见,清兵几路人马共同汇集于此也不过四十万人,我们只要和蓝、白两旗的捻军汇合一处,五旗人马不下五十万人,再加上我们人熟地熟,就在这江淮一带同清兵捉迷藏,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张乐行不置可否地说:“当初雉河集会盟,推举我为‘大汉盟主’,把十八坛三十六支的捻子兄弟分为五旗,由于五旗总目人士变动,内部闹起分裂,蓝白两旗脱离总坛,如今再想联合起来恐怕不易。仅凭我们这些人马对付清军大队兵马实在难以取胜。”
  “以沃王之见应当如何应付当前的形势呢?”任化邦又问道。
  张乐行捻着下巴上的几缕胡须说道:“以我所见,走也不是最佳方案,留也不是最佳方案,最佳方案是也走也留。”
  “沃王的意思是留一部分走一部分,兵分两路分头行动?”
  “正是这样。”张乐行频频点头。
  任化邦略为有点吃惊地说:“沃王这样做岂不是太危险了?本来我们的人马就不多,再兵分两路,西进一路给清兵一个孤军深入的机会,倘若清兵重兵堵截,这西进捻军就危险了。留下来的一支捻军也会由于主力分散兵力更弱给僧格林沁造成悬殊之势,被围困在这里。不可,万万不可,以小弟之愚见,要走都走,要留都留。”
  “任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到兵力分散变弱的一面,没有看到两支队伍互为犄角,彼此呼应,相互配合的另一面。我们的兵力一分为二,清兵一分的何止是两部分呢?他们要分出更大的兵力追随在两路捻军的屁股后。同时,我们分军两路后,暂时一明一暗,西路捻军为明,东部捻军为暗,先把僧格林沁的大队人马吸引过去,让清兵以为我们的主力全部西进了。待留守本地的捻军休养一段时间,扩充了人马后再由暗而明和清军周旋,这样将清兵拖来拖去,不打也给拖垮了。你们认为分兵两路的策略可行吗?”
  众人一听张乐行这么分析,都私下盘算一会儿认为可行。究竟谁愿意留守淮北,谁又愿意西进陕南呢?
  张乐行看看张宗禹、张禹爵又回头看看任化邦:
  “愿意西进的人分兵西捻军,愿意留守的人分兵东捻军,你们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张宗禹明白叔父的意思,主动说道:
  “叔父的这一决策比我和禹爵考虑得更加全面,就依叔父的策略行事,侄儿和禹爵率一部分人马组成西捻军,不知叔父还有何指教?”
  “你们两还年轻,领兵打仗经验不丰富,让远才也随你们一同西征,不知远才有没有意见?”
  “小弟听从大哥的吩咐!”
  张乐行点点头,“你们三人所率的西捻军人马不必太多,但一定要是精锐部队,以骑兵为主,作战机动灵活,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几路清军的围追堵截与扶王与遵王的太平军会合。行动路线也要避开僧格林沁主力,从太和、项城一带直插汉中,打打走走,不可恋战。”
  “请叔父放心,我们一定想办法拖住僧格林沁主力,让他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进入河南的,给留守的捻军赢得充足时间。”
  张乐行很满意地说:“只要你们能引走僧格林沁与瑞麟的人马,袁甲三与丁宝桢的部队就敢轻易南下。到那时,我和伍旗主再率军东进,给山东的清军一个迎头痛击,把僧格林沁从河南引入咱安徽,给你打西捻军争得机会。一旦我们东捻军有了压力,你们再东进打击河南一带的清兵,让活动在中原一带的清军首尾不能两顾,没有喘息的机会,到那时我们捻军的势力就会遍布整个中原了。”
  张乐行说到兴奋之时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现在就已经登上九五之尊称起中原帝王起来。
  夜幕降临了。
  西捻军整装待发。
  张乐行、陈大喜、任化邦等人来到队伍前面给张宗禹。张禹爵和邱远才送行。
  张乐行走上前,紧紧握住儿子和侄儿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一时无从说起,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儿子和侄儿,仿佛在审视两位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一样,从头到脚,从脚到头,足足看了好久。张乐行理一理被寒风吹乱的头发,眼泪模糊地说:
  “宗禹,你年龄稍长几岁,也有作战的经验,这西捻军就拜托给你了,禹爵也拜托给你了。”
  “叔父放心,侄儿在西捻军就在,我和禹爵会尽力发展壮大西捻军的。”
  张乐行又注视一下儿子,“禹爵,你不要太任性,听你宗禹哥的话,事事多和他商量一下,战场上要小心。”
  张禹爵点点头,“父王,你苍老多了。我们不再这里,没人照顾你,你更要多当心啊!”
  “你都这么大了,父王能不走吗?”
  “叔父,万一这里维持不下去,你也带兵西进吧,有我和禹爵在一定会协助叔父成就大业的!”
  张乐行点点头。
  粗犷的军号声响起,张乐行松开两人的手。
  “你们快上马吧。”
  张宗禹与张禹爵扑通跪倒在地,重重叩个响头:
  “父王保重!”
  “叔父保重!”
  两人站起来翻身上马,向马屁股上重重抽了一鞭,两匹马腾地一声跑开了。
  张乐行看着两人消失在夜幕中,两行清泪慢慢流下,也许这就是生离死别。
  “沃王,外面太冷,回大营吧?”陈大喜催促说。
  张乐行无声地迈动着脚步走了回去。
  张乐行草草吃了点饭就上床休息了,刚躺下,就有亲兵进来报告说,陈大喜求见,他立即传令让陈大喜进来。
  陈大喜既是自己的部下又是亲密战友,自从人捻以来就跟随着自己,无论走南闯北,一步也没有离去。与自己一起征战了十多年,经过无数战斗,出生入死,也立下许多战功。几次救了自己的命,没有他自己这条老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他对大喜比亲生儿子还亲。这次捻军分兵,他本来准备留下禹爵或宗禹,让陈大喜到西捻军中去。最后权衡再三还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是大喜与自己相处多年配合默契,二是大喜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相比之下,分兵后的两路捻军,留守的东捻军处境更加危险,需要陈大喜这样忠诚可靠的人作帮手。
  陈大喜进来了,张乐行披衣而坐。
  “大喜,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有事吗?”
  “睡不着,特来坐坐,想和沃王谈谈心。”
  张乐行一边让陈大喜坐下,一边命人献上杯茶。
  “大喜,我让你留这里你该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沃王吩咐我怎会有怨言呢?我随沃王十多年了,视沃王如父兄,就是沃王不让我留下,我也会主动请求留下来的。”
  “大喜,你我私下谈话就不要客气了,还是叫我大哥吧,我喜欢你这样称呼我。”
  陈大喜点点头,“张大哥,你对咱东捻军的下一步活动有何打算呢?”
  “我想在这西阳一带整顿兵马,再扩充一下军队,一方面静候清兵动向,一方面侍机北上,深入到滩溪、淮北一带山区活动。”
  “大哥有在此长住下去的意思吗?”
  “怎么?你想立即离开这里?由于我们的主力受挫,人马又分出一部分,势力大大削弱,再四处走动十分不利。这西阳集一带有任化邦的十几万人马,清兵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何不借他的势力在此休整一下呢?”
  陈大喜顾虑重重地说:“大哥现在不同于往日,咱人马少了许多,任化邦能否容我们还很难说呢?我担心大哥长久在这里恐怕遭人欺辱,不如趁早北上,边走边扩招人马,有大哥的声望还愁没人跟着咱们干吗?”
  “任化邦还是一位忠诚厚道之人,也非常讲义气,咱住在人家地盘上万万不能胡乱猜疑,传扬出去对咱们不利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与化邦交往非一日,他不会出卖我们的。”张乐行很自信地说。
  “大哥说得对,任化邦不是那样的人,但我私下打听出任化邦手下有一名得力干将叫潘贵新,此人出身占山为王的徒匪,一向不服管教,做事手段毒辣,因清兵剿灭无法立足的情况下投奔了任化邦。由于他人多势众,虽在任化邦手下当一名干将,实际上过着一种半独立的日子,很少听从任化邦的调遣,任化邦几次想管教他都因人多兵强没敢下手。有人私下向我报告,说潘贵新几次向任化邦建议吞掉咱们的队伍,但任化邦都没有答应,是任化邦从捻军五旗同兄弟的情份上不愿这样做,还是任化邦自知未必能打过我们没敢轻举妄动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前一种情况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就危险了,如今咱的人马减去将近一半,势力上弱于任化邦,他若有吞并大哥之心这后果——”
  陈大喜没有直接说下去。
  张乐行经大喜这一提醒也慎重思考起来,但他很快摇摇头:
  “大喜不必多疑,咱捻五旗之间虽有些疙疙瘩瘩,但这只是内部小小误会,对外还是同仇敌忾。如今大敌当前的形势逼迫着每一支捻军的安危,内讧的形势决不会发生,这不同于洪秀全定都天京后请王之间的不和。此种想法万万不可有,若让任化邦知道岂不以为你我兄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来能够和睦相处的也会反目成仇。”
  陈大喜马上说道:“请大哥放心,咱这只是私下说说,小弟怎会胡乱说与他人听呢?就是对于属下也决不会提半个字。小弟只是提醒大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怕就怕任化邦经不住潘贵新的挑唆产生二心。”
  张乐行也点点头,“你提醒的也对,今后多提防一些,对任化邦军队的动向多了解了解,能有个暗线更好。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咱们在这里也不会停留太久,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准备四五月份就北上濉溪一带。”
  “大哥对西捻军此次西行有何估计呢?他们会不会遭到僧格林沁大军的追赶和驻扎在河南的瑞麟人马的阻截?”
  张乐行略一思索便说道:“这一点我也考虑了。由于西捻军是由此向西南方向进发,从僧格林沁大营以南近几十里的方向西进,一定会惊动僧格林沁追赶,但由于西捻军以骑马为主,行动迅速,僧格林沁决不可能追上。如果宗禹他们有胆略的话再回头杀过来还会给僧格林沁一个措手不及,就是清军不败也要受到震惊,再也不敢妄动。至于瑞麟的人马恐怕来不及折回头,西捻军就过了河南地界进驻汉中,瑞麟是决不会到陕西送死的。总之,西捻军的形势比我们好过得多。”
  “大哥为何不同意我们的人马都西进陕南呢?”陈大喜试探着问。
  张乐行叹息一声,“并不是我没有考虑到整个军队的人马同时西进陕南与那里的太平军联合,再与回民支队携起手来会把陕西闹得天翻地覆。但这皖北是咱捻军的根据地,都走了谁来守护这里的地盘?留下一支人马在家乡发展也是可行的,有一支人马去陕南就足够了。如果我们能够把这里搞得红火起来,将来两支人马再合并一处声势岂不更大?说真的,我对选择留守这里也是没有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最大努力扩大自己的人马。”
  陈大喜明白了张乐行的心思,他是担心自己一走,五旗之中有其他旗主出来联合各旗再推出一位盟主,他的盟主地位就受到威胁,这皖北十八坛三十六支的捻军也将被其他人所控制。
  陈大喜心中暗叹一声,沃王想得很好,但如今的形势变了,十八坛三十六支捻子已是一盘散沙,想联合在一起的希望实在渺茫,沃王指望凭借这些力量登上帝位的希望只能是一场美梦。这个美梦还能做多久谁也不知道?因为太平天国已经处在危机存亡之际,清兵已经把大队人马北移指了捻军,捻军成为朝廷进攻的主要对象,这实在是不妙的动向。
  今非昔比,几年前,也就是太平军封张乐行为沃王的时候,捻军势力发展到顶峰,五旗捻军在张乐行的统一指挥下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北上山东进军京津地区,全军将士对一举攻破京津充满了信心,山东一役失败的原因对外是僧格林沁与胜保两路大军的联合堵截造成敌我兵力众寡悬殊而遭惨败。其实,失败的真正原因是五旗旗主在交战的关键时刻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风波的起因就是从张乐行派人寻找堂弟张德顺引起的。
  那是张乐行第二次派人去京城寻找张德顺,打听他是否进得宫中。不知是谁泄的密,其他几路旗主听到一些风声,只听说张乐行派人进京和宫中联系,不知道联系什么事。那时,也由于人马统一指挥的方便,有几位旗主都已换了新人,白旗捻军旗主龚得树听信了蓝旗旗主韩奇峰的挑唆,以为张乐行明里反清,暗中与清廷讲和以换取朝廷高官厚禄。对于张德顺出走一事也有部分人知道,经过韩奇峰的一宣扬,许多人都说张乐行让张德顺到清廷作内线,为张乐行降清作准备去了。又有人无中生有大作文章,说张乐行带领五旗人马北上不是攻克京津直捣清廷的,而是明里攻打清兵实际上暗中降清的,说他早已与朝廷联络好,朝廷特派僧格林沁与胜保前来山东接应的,如果哪位捻军旗主或将领不投降,将联合清兵一同把他的人马灭掉。
  这本是无中生有的事,但经韩奇峰这么一搅和,误会大了,其他几位旗主虽然明里不说什么,暗中也把军队撤出了战场。由于各位旗主之间不和睦,没有能够及时调兵迎战,给前来堵截的僧格林沁与胜保以喘息机会,错过了有利时机,结果被清兵打得大败。
  捻军这一败,损兵折将不说,五旗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恶化,蓝旗与白旗脱离总坛指挥退守颖上、太和、寿州一带。红黄两旗关系一向密切,由于作战当前锋伤亡最大,两旗只好合为一旗,由张乐行统一指挥。黑旗人马伤亡较少,虽然没有明里提出脱离总坛指挥,但也是各自为政,单独行动,特别是旗主换人后,黑旗与总坛的联系更加稀少。黑旗的一支人马因对旗主苏天福的做法看不顺眼,一气之下,在邱远才的率领下投奔总坛归张乐行统一指挥,更加大了黑旗与黄红旗之间的矛盾。
  陈大喜曾反复思考过捻军由盛而衰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利益冲突、权力争夺所造成的。
  如今,沃王虽然胸怀大志,但他也是权力欲望太大,做事太专断而没有实现心中大志的德才,眼看着捻军一天天衰败下来。这次分兵行动如果再不能重振捻军的雄气,只怕捻军的命运还抵不上太平军那样持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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