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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七月三日,英舰驶抵舟山海域。
  七月五日,英海军司令伯麦率英舰闯入定海水域,投书定海县令姚怀祥,公开索取定海。下午,英军见定海清军无投降之意,下令攻城。
  总兵张朝发在城外督军抵抗,清军伤亡惨重,八月二日他重伤身亡。姚怀祥多处负伤仍然指挥战斗,最后自杀殉国,典史全福英勇战死。……
  “为何没有洋鬼子们伤亡的消息?”
  道光在养心殿里大声咆哮着。
  定海陷落后的第九天,消息就传到了京城。这次伤亡太严重了,定海县城官兵总共死了八百多人。不仅如此,更令道光愤怒的是竟没有一星半点英方伤亡情况。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道光一点都没有提防到。他记得在几个月前还发谕旨到广东责令林则徐等广东官员要严阵以待,以防洋鬼子们再骚乱沿海边境,而现在定海倒被洋人占领了。
  自从听到林则徐呈上的几次捷报,道光就一直没有把那些洋人放在眼里,认为他们是一群没有受过教化的人。
  可现在正是这些道光眼中没有教化的人占领了定海县城。
  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直隶总督琦善,浙江巡抚乌尔恭额,浙江水师提督祝廷彪都站着大气也不敢喘,特别是后两人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大颗汗水从脑门上直淌下来。
  道光看见他们的那副样子更加生气,急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朕一再降旨,令沿海各督抚严加防范,为何仍然毫无准备,形同木偶一般,致令洋人登岸?”
  穆彰阿见别人都吓得面色如土,觉得自己不说话不行,于是说:
  “皇上息怒,我大清天朝吃亏是在兵器上。洋鬼子们的兵器只是适于在沿海作战,他们舰船也专在外洋空旷之处尚可转掉自如,若使其驶近入口,那就直如鱼游釜底,立可就擒剿办之……”
  “别说了,朕现在不是要你说那些,而是先如何处置这善后之事。”道光不假思索地打断了穆彰阿的话。
  道光这句话却把浙江巡抚和水师提督吓得两腿打颤,立足不稳,扑腾一声跪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皇上饶命哪!臣等一定戴罪立功,皇上饶命哪!”
  “你等疏于防范,以至让洋鬼子们占领定海,如今还想戴罪立功——传朕谕旨将浙江巡抚乌尔恭额,提督祝廷彪撤职,再定为斩监候,其余一干将奔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从重发往新疆充当苦差。”
  乌尔恭额和祝廷彪被带走后,道光怒气消了一半。又把前后仔细思索了一遍,向他所琦重的穆彰阿问:
  “如今定海已被占领,必须把它夺回来方好。穆彰阿,你看谁人可担当此任?”
  穆彰阿这次小心一些,垂首细声答:“臣一时想不出谁可担当此等重任。”
  “你看伊里布如何?”
  伊里布乃镶黄旗满洲人,道光二年曾随云贵总督庆保镇压云南永北人民起义,十三年升云贵总督。道光之所以提议他,是因为他在云南边睡多年任事,与缅甸人以及当地土司之类的外国人常年打交道,经常受到朝廷奖励。
  “既然皇上认为伊里布大人可以,那恐怕就不成问题了。”穆彰阿认为只要皇上不让他前去办这些事,那就高兴,别人他就不顾了。
  道光说:“好,就这样办。此外可命福建提督余步云带领兵奔日夜赶往浙江定海,会同伊里布一同剿灭那群洋鬼子,命闽浙总督邓廷桢派福建勇猛的将领,带着福建部分水师官兵前往浙江,与浙江水师会合,从海上围剿。——穆彰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理。”
  穆彰阿一低头,答着:“是,微臣这就去办理。”
  说完,穆彰阿退了出去。
  等到穆彰阿出去后,道光思索一番,感到刚才的布署不够妥善,转身看了看站在身旁的琦善,喝道:
  “琦善!”
  “微臣在此!”
  “你回去以后要严密防范那些洋鬼子的去向。同时指示沿海官兵将领,敌舰船身高大、枪炮较为精利,刚才穆彰阿所言不错,水上交战,我军恐怕难以取胜,应该采取诱敌深入引其登陆,然后四面围剿。你去办吧!”
  “是,微臣告退。”
  琦善出来抹了一把大汗,在皇上处置乌尔恭额和祝廷彪时,他也吓坏了;刚才皇上所说的他哪里能够用心听,只待皇上发命,他好赶紧离开此地。
  道光二十年七月十四日,英舰抵达白河口,随即投递外交大臣巴麦尊的《致中国皇帝钦命宰相书》。
  “皇上您看……”
  琦善和穆彰阿垂手站着,不敢再往下说。
  道光这时有些举棋不定,在英人递交的禀帖里指出,林则徐残害英国商人,凌辱英国领事。并提出赔偿鸦片烟价,割让岛屿等条件。
  “可当年就是自己派林则徐前往广东禁烟的呀!”
  道光想着,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穆、琦两人,他们正等着道光说话。
  到底该不该处置林则徐呢?道光在这上面犯难了。
  从英舰封锁珠江口,然后又派兵占领了定海,而今又来到了白河河口。道光才意识到这些洋人不可小视,以往自己实在是低估了他们。
  白河也就是北运河,发源于河北宣化府,经北京附近的密云过关转山而来,在天津与南来的京杭大运河相接,然后出大沽湾入海。因岸上多有白沙,少生草木,所以叫白河。
  “皇上,你看现在是不是先把林则徐撤职查办?”
  琦善见道光犹豫不定,而穆彰阿现在却又不轻易开口,就急不可待地张开了嘴。
  道光这时不说不行了,缓缓地问琦善:“上次朕委你前去查访英舰沿海内犯的原因,可查出结果么?是否果真如同英人自己所说的那样?”
  琦善素来与林则徐有仇。上次林则徐去广东禁烟,就试图阻扰,结果未遂心愿,一直耿耿于怀,故而刚才一再地询问道光如何处置林则徐。现在一听道光这话,知道他已有些松动,心中窃喜,连忙答道:
  “皇上命微臣办的事,臣已经查实。那林则徐到了广东以后,本应该恪守皇上谕旨不可轻启边衅,可林则徐在禁烟过程中却处处刁难英国商人,以致英人不能正常贸易。这次英人来犯正是因为此事。”
  琦善的话顿时挑起了道光心中的不满,“不错,朕当初确是时刻叮嘱林则徐勿轻开边衅,以致现在英人为了此事而北上。可是林则徐毕竟禁烟有功,如若朕处置他,难免不遭人非议,激起民愤。”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道光现在也不能不多方面考虑。
  “穆彰阿,依你的看法,此事该如何处置?”
  穆彰阿是道光所琦重的大臣,在现在的情势下,道光不免要征求他的主意。
  穆彰阿老奸巨猾,一见道光那副神情,就已猜到了几分。道光话音未落,穆彰阿开口道:
  “依微臣之见,林则徐虽然挑起边衅,其罪本不可饶恕,然而毕竟禁烟有功,却又不可重惩,两全之策,不如先把林则徐撤职留任,戴罪立功。皇上,您看这样如何?”
  道光这时也无可奈何,于是说:“那就照你说的办吧!只是现在英舰尚在白河河口,离京城不过几百里,当务之急必须先把他们劝走南下才可!”
  “既然皇上已经决定把林则徐先行查办,料那英人得知消息,自会南下。”
  “此时定海还未收复,伊里布真是有负朕对他的期望,对他也可革职留任,以待立功之机;至于那些英舰既然闻讯南下,未必便肯善罢甘休。琦善!”
  “微臣在!”
  “朕委任你为钦差大臣前往与英人商谈,务必使其不可再行扰乱我朝沿海之地,任重道远,你好自为之,不可负朕之所托。”
  琦善知道此事不好办,又不便推辞,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细声说:
  “微臣一定尽心尽力办好此事。”
  九月十六日,英国舰队闻清朝下旨查办林则徐,知事态已有了一些进展,且已是初秋季节,北方天气渐冷,渤海湾中已不再适宜进行充分的攻势,于是顺水推舟答应清朝政府离开大沽,全数南下,前往广州准备与刚刚到任的钦差大臣琦善进行谈判。
  十月二十五日,琦善奉旨到达广州。
  琦善刚踏进总督衙门议事大厅,里面已站满了广东上上下下几十名官员。
  他扫视了大厅里的众人,对为首的两广总督林则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
  “林大人,一年不见身体还这么硬朗。”
  没等林则徐答话,琦善又转而正色地大声喊道:
  “两广总督林则徐接旨。”
  林则徐赶忙带领文武官员们跪了下来,只见琦善缓缓地从袖子里拿出皇上的圣旨,脸上流出一丝得意的讥笑,望了望林则徐,又轻嗽了一下喉咙,读了起来:
  “两广总督林则徐听旨:前因鸦片流毒海内,特派你驰往广东海口,会同邓廷桢查办,原期肃清内地,断绝来源,随地随时妥善处理。乃自查办以来,内而奸民犯法,不能净除,外而私贩来源,并未断绝。本年福建、浙江、江苏、山东、直隶、盛京等省,纷纷征调,糜饷劳师,此皆林则徐办理不善之所致。林则徐、邓廷桢着刑部严加议处。两广总督之职,着琦善署理。钦此!”
  林则徐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任由眼中的泪水不断往下流。
  其实早在几天前他就已得到这个消息,然而现在听到仍一阵阵心酸。哎,这难道就是自己的下场么,几年的辛劳如今却毁于一旦。他真有些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完圣旨,水师提督从身后扶起林则徐坐定。
  “林大人,你可要好自为之呀!”
  琦善见林则徐一言不发,以为他被吓呆了,又进而讥讽他。
  林则徐这时又气又恨又恼又怨,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难道真的要听信这命运不公平的安排么?他看了看趾高气扬的琦善,拭了一下泪水,义正辞严地说:
  “琦大人,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
  琦善没想到林则徐会反戈一击,脸上一红,道:“林大人放心,皇上交给我办的事我自然会有分寸。如果林大人没事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这儿了,这儿的一切自然由我来全权负
  虎落平阳被犬欺。林则徐回过身来拍了拍怡良和关天培,叮咛了几句走了。
  等到林则徐走了以后,琦善一颗紧张的心始敢放下,终于除去了林则徐这颗眼中钉,有点儿自鸣得意,以后这广东的事务可就全由他来掌管了。
  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笑吟吟地对广东众官员道:
  “各位大人听着,这次琦某奉旨前来广东还望你们能鼎力相助。这次皇上命我来,一则为林则徐办事不利挑起边衅,二则是为与洋人谈判之事。现在林则徐已被革职查办,你等也要吸取教训。万万不可与洋人们发生冲突。”
  琦善说到这儿,见众官员对他不买账,有些气恼,接着又奸笑着说:
  “琦某之意也并非是怕那些洋人,只因皇上有命,琦善也不得不照办。再说了,那些洋人的武器你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船坚炮利,实非我大清的兵器所抵挡得住。所以我们不如放下武器,不与洋人大动干戈。那些洋人其实也颇通人情,见我们不与他们动武,难道他们还能把我们怎样?只要给他们一点儿甜头,他们自然知足而退。”
  关天培听着琦善的这番话,只气得立刻就要暴跳起来,心里骂道:“真是一派胡言,如若你一般妥协,那我大清就大祸难逃了!”
  他眼睛里冒着怒火,刚要辩解,琦善又说话了:
  “关大人,琦某素闻你办事干脆利落,这次回去以后,有劳你速速撤消防卫,裁减兵船,把林则徐以往招募的水兵乡勇解散。此外,设置在海口内的全部木排和铁链,也一一拆除。这样在与洋人谈判时也可显得我方有诚意,如此洋人对我方才能有诚意。”
  “大人,下官认为此举不妥。如果撤除一切防护设备,万一那些洋鬼子乘虚而入,那我广东一地岂不如同拔除刺的刺猬,只剩肉体一块。那样一来我广东一地又要如同定海一样落入他们的手中,此事还望大人三思而后行呀!”
  琦善皱了一下眉头:“哎,关大人多虑了,想那英吉利国毕竟也是礼仪之邦,怎会如你所说的那等无耻。这件事本大人已考虑清楚了。”
  关天培又要进言,琦善又接下去说:
  “本大人主意已定,关大人就不要多说了,军令不可违抗,你去办理吧。”
  关天培只好将张开的嘴巴合上,无可奈何地说了句:“遵命。”
  关天培站起来,憋着一肚子气,愤愤不平地退出了门外。
  几天后,广东沿海一带的防护措施全部撤除。琦善正在等待谈判之日的到来,英军统帅们也正在拟定自己谈判的条件。
  只见伯麦探过头,向义律询问:“先生,后天的谈判,是不是要让他们赔偿鸦片的烟价以及此次英国人来舟山各处的军费?”
  义律有点儿不屑回答伯麦的问话。
  “这你就错了。固然,赔偿鸦片的烟价是我渴慕已久的愿望,但现在不同了,你不知道么?现在清政府已显出了他们怯懦的一面,难道我们还仅仅只要他们赔偿烟价,NO No No,这已不是最重要的了。”
  “那么先生认为……”
  “现在对我们来说,他们退一步,我们就要进一丈。否则何以实现我的远大目标。”
  “先生说的是。”
  “我们现在所需的是在中国抢占一块应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我们可以自由地做我们所需要做的和想要做的事,在那上面我们自由自主地贩卖我们的鸦片,做我们赚钱的生意,做我们……”
  义律说着,从沙发里站起来,边走边说边比划着。
  伯麦受义律的感染,雄心万丈,喜悦之情溢于脸上。
  “先生既然如此,想必您已经找到了这样的一块土地。”
  “那是当然。”
  “先生所指的是……”
  “香港!”义律丝毫不加思考地说,“香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且资源丰富,可以作为我大英帝国的一个东部输送站。”
  义律说完,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份拟定好的谈判协议。
  伯麦拿过来一看,大喜。只见上面整齐地写着:
  
  一、香港本岛及其港口割让与英王。大英帝国对于香港商业应征收一切正当捐税,按在黄埔贸易缴纳。
  二、赔偿英国政府六百万元,其中一百万元立刻支付,余数按年平均支付,至一八六四年付清。”
  三、两国正式交往应基于平等地位。
  四、广州海口贸易应在中国新年后十日内开放,并应在黄埔进行,直至新居留地香港方面安排妥当为止。

  道光烦躁不安地在养心殿里来回踱着步子,铁青着脸。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几日前由于钦差大臣伊里布办事不利,没有能够把定海收回,反而同那些洋鬼子们私定协议,有负龙恩,道光因此一气之下把他革职。到现在才几天的时间广东又传回如此类似的事。
  到底该怎么办呢?道光有些手忙脚乱,真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这件事不如……”
  穆彰阿想劝说皇上,但又有些犹豫。他虽然没有说完,但道光能够听出他话外之音,他无非是想劝说自己接受英军的条件。
  难道真的应该放弃香港么?道光有点儿不甘心,大清王朝乃是先祖们留下来的绩业,现在却将要被别人占去一小部分。虽然那只是微小的一部分,但那毕竟是大清的土地,如果失去,那无异在道光的心口挖去一块肉,那是多么令人痛心呀!
  道光在心中狠狠驾着他所看重的琦善:“这个狗奴才,朕向来待他不薄,以致让他当了直隶总督,又命他为钦差大臣,可现在竟敢串通洋鬼子来坑害朕,其罪不可饶恕呀!”
  想到此,道光转而向穆彰阿询问,现在在他身边唯一值得信任的大臣,他认为只有眼前的这个首席军机大臣了。
  “穆彰阿,朕向来倚重于你,这个琦善有负朕对他的栽培,竟敢私下与洋鬼子签订什么条约,胆大妄为,罪不可赦。”
  穆彰阿明白皇上这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一时左右为难,替琦善求情吧,恐怕皇上连他也怪罪下来,皇上向来多疑心,弄不好连自己也跟着倒霉;可若不替他求情吧,那也不好办,毕竟琦善跟自己交往多年,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左右臂。
  穆彰阿稍稍抬头看了一眼道光,皇上正眼露怒光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他一狠心道:
  “启禀皇上,微臣虽然与那琦善一直交往不错,却一直没有认清他竟是如此之人,只怪老臣糊涂。而今,既然琦善不识抬举,负了圣恩,微臣也绝不会替他求情,还望皇上从严处置,以儆众臣。”
  道光点了点头:“所言不差,那么你看该如何处置?”
  “这……,微臣在皇上面前不敢拿主意。”
  “那么这样办吧!免去他两广总督之职,交刑部查办;所有家产,即行查抄入官,朕也就不杀他了,以显朕之宽洪大量。”
  “皇上这么说,微臣这就去办。”
  “慢着,朕还有一事与你相商。”
  该战该和,道光一直拿不定主意。若和则意味着道光承认了这个条约有效,若战,那些洋鬼子船坚……
  “穆彰阿,朕现在如同落进了冰窑,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替朕出个主意。”
  “皇上,依臣之见,”穆彰阿见皇上似乎有些松劲,就直言不讳地说,“现在形势摆在面前,一切对我朝都不利;洋人的武器装备都优于我朝,炮弹不仅打得比我朝的远好几倍而且还都是落地开花的玩意儿,非我朝的土药可比。再则洋舰一个个庞大无比,坚不可摧,而我朝的船只却不堪一击,明显对比,我朝恐怕不一定能斗得过他们。现在洋人次次捷报,屡屡获胜,锐气十足,不如我朝先与之请和,让他们几分,给他们一些甜头,让他知足而去。从此以后,我朝再也不与他们交往不就得了?皇上,你看这样如何?”
  道光心里明白,穆彰阿所说全是实情,可一经说出,仍然勃然大怒。
  “大胆穆彰阿,你竟敢说出如此混账的话,你知罪么?”
  穆彰阿吓得扑腾一声,跪在了道光面前,连连叩头:“皇上饶命呀!臣句句是真,不敢欺骗皇上。”
  道光仰面狂声吼道:“苍天呀!难道你真要绝我,让我走那条路么?”
  是呀!洋人武装精良,大清土枪土炮又如何是它的对手呢?
  道光抱着膀子,一屁股坐在了炕上,良久、良久……
  “朕再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吧!”
  “微臣告退。皇上,您可要保重身体呀!”
  道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穆彰阿急切地溜出了养心殿。
  一缕夕阳透过窗纸温馨地斜照在道光的脚下,发出浅黄色的光芒。又一年过去了,道光感到心力疲惫得要命。
  “这些洋鬼子实在可恶,之前贩运鸦片茶毒我朝百姓,以致我朝国库日益匮乏,而今又挑起战争,难道朕应该对他们屈服么?朕是大清亿万子民的父母,是皇上,如何可以向他们求和,那以后我大清颜面何在,朕又如何有脸面苟活于世上,我朝历代皇帝又何时对外屈服过。可穆彰阿说的话不错呀!洋人武器比我朝先进,长此打下去,我朝未必是其敌手……”
  道光正想着,听到太监小喜子在养心殿外高声喊道:
  “奴才叩见皇上。”
  道光在殿里应着:“什么事?”
  “刚才皇后娘娘宫里来人要皇上去一趟,说是……”
  道光一听,一骨碌从炕上跳起来,打开门问:
  “皇后出了何事,快说!”
  小喜子多日未见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了,立刻惊恐地说:“来人说皇后娘娘病势不见好转反倒加重了,请皇上去一趟。”
  “什么?为何不早说,混账的奴才!”
  道光一脚把小喜子踹倒在地,然后头也不回直奔坤宁宫而去。
  只因皇后天生体质较差,每逢人春后,总要病上三两场,起初宫里的人都未在意,以为不过如同往常一样,开几剂药方,认真调养几日便可痊愈。道光一直忙于朝政少来坤宁宫,听说后也没放在心上,谁想到现在病情又重了。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给整个宫殿涂上一层使人心醉又叫人感到沉重的暗红色。道光止住下人通报,径直进了坤宁门,转过石雕影壁,走月台过前殿,大步闯进了寝殿。
  寝宫里一时静悄悄的,静得有些怕人。道光十分紧张,未作任何停留,道光几步跨入寝宫,一眼望见了躺着的皇后,他心爱的人儿。
  道光一下子呆住了。他还从未见过皇后今日的这副病容,脸色白得如蜡,两颊深深地陷进去,仿佛成了两个黑洞,那两排又长又黑的睫毛,在那惨白的面颊上显得非常突出。
  道光扑到皇后的身边,扶起了她。皇后睁开迷茫的双眼,看是皇上,便欲强支病体跪拜,然而她哪里能起得来,道光轻轻抚着她那瘦伶伶的、柔弱的、无依无靠的肩膀,鼻子一酸,一低头,两颗又大又沉的热泪,“叭嗒”垂落下来。
  皇后强作笑容,望着道光:“你,你怎么啦”
  道光也强笑着:“我正要问你呢?你,你怎么啦?……”
  “皇上放心,没事的,只是受了点风寒,真的没事。”
  道光温柔地说:“你还说没事。刚才已有人告诉朕,说你的病情又加重了,你为何不告诉我?”
  皇后笑了笑,扭头看了宫女秋屏等人一眼,对她们说:“你们出去吧,这儿有皇上陪我呢。”
  寝宫里只剩下道光、皇后二人,一盏昏黄的灯在宫里影影绰绰地闪烁。
  “皇上,政事繁忙不可荒废。你先回去吧,刚才母后遣人送来补药,臣妾已觉好多了。”
  道光觉得很奇怪,忙问:“母后真的来过?”
  “当然,母后对臣妾不错,等到臣妾病好之后,一定先去慈宁宫道谢。”皇后欣喜地说。
  “如此甚好。”道光一语双关地说,“不过可要安心养病,别让朕为你担心才行。”
  “皇上放心!”
  皇后一阵子咳嗽后又说:“这几日皇上一定政务繁忙吧!”
  道光见她在病中仍关心自己的政事,心中顿生感激之情。
  “朕正在为琦善私自签订条约而生气呢!”
  “噢,会出这种事?”皇后疑惑地问。
  道光于是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琦善实在是罪不可赦呀!”
  “那是当然,朕把他革职查办了。”
  “恩威兼施,方为仁义之君。”皇后称赞道。
  说过后见道光仍疑虑重重,皇后又接着问:“皇上难道还有别的事?”
  “还是为了那些洋鬼子的事,朕实在拿不定主意。”
  “皇上请讲。”
  “目前朕正为是战是和而烦恼……”
  皇后插话说:“恕臣妾直言,臣妾虽不懂朝政,但却深知皇上乃万圣之君,万万不可令臣民失望,否则后悔莫及。”
  道光一惊,道:“莫非你认为朕应该主战?”
  “正是。”皇后义正辞严地说。
  道光有些心惊,面露犹豫的表情。
  皇后见皇上有些迟疑,又接着说:“皇上,此事万不可犹豫,当断则断,方为大丈夫,别忘你是龙的后代,不可示弱于人呀!”
  “不错,朕乃是龙子龙孙,怎可示弱于洋鬼子呢!”
  想到这里,道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当机立断,一把握住皇后的手说:“朕决不会令你失望的。”
  皇后笑了一下,满意地说:“这样一来,我就可安心了。”
  道光原以为处罚了林则徐,英国自然应该知足,撤兵回去。却没想到他们贪得无厌,又迫使他割让土地。道光在皇后的鼓励下,决定大举进伐英军。
  道光二十一年二月中旬,道光从浙江、直隶、四川、新疆、江苏、山东等省调集二十万清军,浩浩荡荡地开往广东。福建南部沿海之地,重兵剿办英军。接着,又派皇侄奕山为将军,隆文、杨芳为参赞大臣,赴广东作战。
  不久,皇后病情加重,无治而亮。道光以皇后之丧连续发下谕旨:
  召江北高僧,遣中使迎来宫中,为皇后钮祜禄氏礼忏营斋,设水陆道场。
  征天下能工巧匠,为皇后钮祜禄氏构筑冥宅。
  命内阁自三月至五月,票本尽用蓝墨,以示哀悼,此后方许恢复朱色。
  命诸大臣议谥:
  命全国服丧,自哀诏到日,官吏一月,百姓三天。
  从满洲人关到道光之时,二百余年间,大清王朝还没有举行过这样隆重的葬礼。于是,北起黑龙江、长白山,南到两广福建之地,西越河西走廊,东至海滨,广袤辽阔的土地上处处设有灵位,打着白幡,成为震动天朝的国丧。
  英国政府侵华全权代表义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就在三天前,义律收到了英国外交大臣巴麦尊发来的一封信,在那里他受到了严厉的指责,说他办事不利,行动太缓,得到的太少。特别是听说他竟与那些中国佬议和,且所得到的仅仅只有六百万元,英国政府非常气恼。最后巴麦尊还说英政府现在对他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警告他要好自为之。
  条约私自签订后,义律按照事先与琦善所达成的协定,迅速地命人把呆在定海县城的英舰“威里士厘”号招回在澳门的基地,“威里十厘”号装有七十四门大炮,威力不小,深受义律的器重。而后把攻定海时所占的舟山及附近的一些岛屿和条约前所占领的大角、沙角炮台悉数地归还给了清政府。
  义律有自己的打算。在中国几年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对清政府以及那皇上已有深刻的了解,因此在多次战役前,他总是训导他的那些部下:“根据我几年在中国的经验,那清政府是一块软骨头,我们要慢慢咀嚼它,不可掉以轻心,不可急功。否则,作为一块骨头,它还是有可能崩碎你的牙齿的。”
  在进攻大角、沙角炮台之前,义律就曾经和琦善派出的官员谈过一次,提出了十三项条件:
  
  赔还收缴的鸦片烟价和此次英国人到舟山各处军费,各洋商所欠旧债,要由中国方面承担清还;清除走私贩烟,不得连累英国贸易船;英国人递禀必要封呈大皇帝,不能呈与官宪;要大码头一处永远居住,如澳门样式;要福建、浙江、江苏。天津等处地方贸易码头六处:在北京城建造英馆,派一英官驻扎,其余各码头各安置英官一人;贸易码头,英国人可以建造教堂;英国人各港口贸易,得带家眷同住;贸易不要洋商经手,如洋商不能裁撤也不能加减;出口税银要定一条款,不得随意加减,减少各贸易船只进关费。

  当时义律还声明:如有一条不从,就将攻打虎门、香山及其他陆上的目标,琦善闻之后虽在武力威胁下,却也不敢答应那将使他的脑袋保不住的十几项条件。义律也知自己行为有些急躁,在那种形势下,却又迫于无奈,派了“复仇神”号来执行进攻虎门外的大角、沙角炮台。
  在炮台被占领后,琦善在私自签订条约时还有犹豫,义律看得很清楚,因此他还是有所顾忌的。在大清土地上,官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亿万的百姓。若是惹醒了沉睡多年的百姓,情势就将不妙,自己的计划就会受到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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