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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临刑前的长孙晟一计偷梁换柱不仅为自己解脱了困境,也将他的情人
  和对手千金公主送上了黄泉路。

  鉴于突厥内部复杂的情况,来了白道川后,长孙晟并没向都蓝可汗及宇文氏宣读废黜“大义公主”封号的诏书,只是先把隋廷赐给可汗的礼物呈交给都蓝可汗。
  都蓝看到了琳琅满目的珠宝珍玩,喜不自胜,但其中并无一件给可贺敦的赐品,好不奇怪,便信口问道:
  “可贺敦是隋家公主,恩赐自然更多。”
  “这……”长孙晟稍加斟酌才说:“天子不知她喜欢何物,赏礼只得暂缓。”
  公主立即接上话题:
  “本公主并无所缺,不敢屡沾圣思。但想缝制一件白虎的皮裘,中原却鲜见此物。节下一箭双雕,名震中外。倘若肯到阴山敕勒川为哀家谋一张白虎之皮,感激不尽。”
  为了使千金公主不遭杀身之祸,在内宫议事时长孙晟曾曲折地为她说情,力主注销封号毋须诛戮的办法以消除战祸,焉知杨坚非要斩尽杀绝不可。现在,他将要亲手害死这个曾经钟情于他的女人,心中好不自在。倘若在她死前能送给她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总算可以减轻心头的重负了。于是,长孙晟干脆答应下来。
  次日,长孙晟一行六人驰向阴山敕勒川。除了随身校尉高雅贤之外,还有四个是公主的亲信附离。
  六匹骏马一阵旋风般卷到阴山山腰,便进入灌木丛地带。此地距离乱石冈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长孙晟先射杀一只鹿,生火烤炙,美美吃了一顿野餐。进餐时,四个附离神不守舍,举止有点反常,高雅贤觉察到这一点,用胳膊轻轻碰撞长孙晟,长孙晟不以为意,只是一个劲催大家快吃。
  终于来到了恶虎之乡乱石冈。但见怪石嶙峋,狰狞鬼气,杂草横生,没胸以上。长孙晟手持弓箭,拍马前行。高雅贤手握佩剑,紧紧跟上。四个附离拉下一箭之地,徘徊不前,全都手持弓箭。
  蓦然,寒风骤起,草丛惊动,一只硕大的虎头从草丛间突然出现,长孙晟引满硬弓待发。
  忽然,“蹦”地一声,高雅贤觉察到这是百步外的鸣弦。他下意识反顾一下,一杆银箭正不偏不倚往长孙晟心窝驰来。他手疾眼快将佩剑望空一挥,“铮”地一声,箭头击在剑背,发出一簇火花。
  高雅贤由于纵马过急,已经从刺斜里冲出十来步,因而失去防卫长孙晟的方位,不觉一惊。
  “嘣——嘣!”又是接连两声鸣弦。
  “完了!”高雅贤心中一惊,知道这回堂姊夫坏了。回首一看,长孙晟正冲着他嘻笑,右手还抓住两根飞来的银箭!远处的四个附离愕然相顾。
  “这雌虎多威风!我本来以为她有母性的天性,怜惜她……”
  长孙晟回顾伏在草丛窥伺的白虎,同时响起霹雳似的鸣弦。那雌性白虎望空一跃,跌落在石头同上,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了。
  “把它搬回去。”
  长孙晟向四个附离命令道。
  两个附离下马,仔细一看,箭是从天灵盖贯穿过去的。他们对长孙晟的神力暗暗吃惊。
  忽然一声咆哮,一只雄虎从远处狂奔而来,茂密的草丛纷纷向两边被靡。
  “我来!”
  高雅贤跳下马,持剑上迎。恶虎蹲伏着,觑准他猛扑过来。他矫健地闪过身子,挥剑望虎背剁下。猛虎大吼一声,窜出一丈多远;而剑锋却落在石缝中猝然拨不出来。白虎转身再次向高雅贤扑来,前肢对准他无情地落下。他用双手接住那畜牲的前脚。这时,大虫张开血盆大口,瞄住高雅贤那毫无遮拦的脑袋瓜猛咬一口,但还够不着,就差那么一寸八分的光景。这时,长孙晟只需驰去一箭便可了结这惊心动魄的场面。他左手执弓,右手拈箭,却没有开弓搭箭的机会——因为他身后两个附离手按刀把立马相待,等他一开弓,他们就可以抽刀砍下他的脑袋。这两个附离正虎视眈眈地等待这一机会。
  高雅贤不能放松双手,大虫也无法挣脱前肢。白虎喷着泡沫,使他难以睁眼。他的身后咫尺之地便是悬崖峭壁,只要稍微后退半分,就会双脚踩空坠入深渊!
  长孙晟清楚地知道,此刻还不是他冒险牺牲的时候。一旦开弓,恰中敌人下怀,赔上自家的性命,高雅贤更活不成。
  “让开!”
  长孙晟吆喝身旁的附离,寻求开弓的机会。
  “开弓!快!”
  附离挪动了两步后怂恿长孙晟道。他们想诱使长孙晟早点开弓,趁其双手开弓射虎不能后顾之际,以便从背后暗算长孙晟。
  长孙晟同身后的突厥卫士,也进行着一场可怕的合而不露的对峙。双方的注意力都不得不离开人虎搏斗的现场。
  “啊……!”
  高雅贤发出一声撼山的叫喊。随即人虎分开了。那大虫把前脚搭在地上,死盯着长孙晟及两个附离。两个附离心里发毛,同时打颤。高雅贤立在大虫身边,不躲不闪,用手擦去脸上的泡沫,咧着嘴笑。大虫只是凄厉地咆哮着,吼声震撼着山冈。人们终于发现,那猛虎的前肢已被整齐地折断了。
  两个附离傻了眼,长孙晟欣慰地笑着。
  “去,把虎皮剥下!”
  长孙晟用突厥语吩咐马上的两个附离,但他们都面有难色。
  “佩刀拿来。”
  高雅贤也用半生不熟的突厥语吆喝。
  一个附离驯服地交出佩刀。高雅贤将刀插在地上,把白虎的两条后腿也给折断后便动手剥皮。他简直像脱衣服一般,把这只雄虎的皮活剥下来。接着,他又剥下雌虎的皮,然后把两张虎皮掷挂在一个附离的马脖子上,那马惊慌地腾跃起来,怪叫一声,将附离从马上掀下来。
  高雅贤从石缝中拔出自己的佩剑,试着锋芒还在,这才插入鞘中,而后佩刀一挥,要四个附离交出角弓。他们迟疑着。
  “不交?”高雅贤说:“不交俺把你们剥了!”
  四个附离无可奈何地交出了角弓。高雅贤把四把弓捏在一起,一折,全断了。
  “这样的弓能射虎吗?你们可知道,杀虎不着,虎必伤人!”
  四个附离认定此番必死无疑。但长孙晟挥一挥手,把他们全放了。四骑争先恐后地往归路驰窜而去。

  长孙晟登上一座巨石冈,立在冈上,望着那乱草迷离的原野,一动不动,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一块粘连在石网上的石头。他好郁闷。别看他精明简练,其实想不通的事也不少:千金公主心中明明是喜欢他,却要费尽心机置他于死地;而他也颇怜惜公主,却要步步为营逼她就范。两人都在干着与意识相违背的事,却愈干愈起劲;双方都使尽浑身解数去干与自己过不去的蠢事,却号称为“胜利”!这世界实在古怪得不可思议。
  他望着天空蠢蠢欲动的流云,远眺南方浑浑滚滚的河水,忽又想起自己“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屡屡被杨坚反其道而行,这天下的事情,身不由己的占了多数!不知何时才有个结局?他又俯瞰阴山南麓的绿色草原,莫名的愁怅涌上了心头,他猛然仰天长啸——
  “嗬—嗬—嗬—”,然后吟唱道: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歌》乃敕勒川部落的牧歌。敕勒部落是鲜卑族的旁系,这支民歌在鲜卑族里几乎人人会唱。四十多年前,齐高祖高欢兵困玉壁;高欢病重,士气低落,溃败之势已成。高欢让大将斛律金唱《敕勒歌》,全军和之,无不感奋,于是士气大振,全师而还。可见这歌中所蕴藏的无穷活力。如今长孙晟歌此,却有无限的迷茫。
  薄暮时分,四个附离带回两张白虎皮到公主穹庐,把发生的情况原原本本禀告公主。公主挥手让他们出去,沉思起来,脸上浮动着不安和忧愁。
  “要是那莽汉冲杀进来怎么办?”琼英焦急地问。
  “他们来不了。”
  公主顺口又补充说:
  “我早交代人在他们被窝里各放三条毒蛇。”
  “就是昨天叫人从蛇沼捕来的断魂蛇?”琼英问。
  “嗯!”公主颔首。
  琼英显得很激动。她知道,那几条灰色的小畜牲乃是蛇沼最致命的毒蛇,若是被咬一口,立时不省人事,片刻丧生,所以名曰“断魂”。
  这时,派往尼利可汗那里的密使来回复了:
  “可贺敦,大事有了新的进展,尼利作了新的让步。他说只要杀了长孙晟,当年掠去的财物可以不退,单归还阿波原有的部众就行了。这是他的亲笔信。”
  公主展阅信件,眼中发出异彩,吩咐他休息去,然后对玉露说:
  “随我到安遂迦那里。”
  公主走到门口,又返身交代琼英:如果得到长孙晟的死讯,应立即赶到安遂迦那里报讯。

  长孙晟、高雅贤驰出灌木林带,折向不毛的阴山支脉,在一块砥平的石冈上勒马休息。
  “大人,看来突厥人急于谋害我们呢!”高雅贤打破了沉默。
  长孙晟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表明他们在酝酿一场新的战争。看来血还是要流的!”
  说毕,长孙晟调转马头,猛抽一鞭,向山下驰去。高雅贤也猛踢一下马刺,望尘追去……
  两人踏着月色,终于回到迎宾穹庐。长孙晟和高雅贤这时才感到有点疲乏,想躺下舒展一下四肢。
  “别躺下!”
  随着一声惊呼,琼英从帐后转现在他们面前,两人不解地望着这俏丽姑娘。琼英飞速地瞟了高雅贤一眼,然后对长孙晟说:
  “妾冒险而来,乃是对节下四年前那一席话的酬报。你们一躺下去就活不了啦!”
  两人惊愕地打量着床铺。
  “被窝里各藏着三条毒蛇……”她接着说。
  两人各从被里抖出毒蛇,将它处置,然后感激地站在琼英面前。
  “公主把你当作最危险的敌人,你呢?我看也是把她当作敌人,如今我救了你们,你们打算如何报答?”
  “我们救你逃出虎口,离开突厥。”高雅贤不加思索地说。
  “你不觉得回礼太轻了吗?我可是救了你们两个!”
  “琼英姑娘,有什么要求你这就说吧!”长孙晟说。
  “你得让我的主人——公主也活下去。”
  长孙晟、高雅贤面有难色,除掉宇文氏,这是他们的使命啊!
  “你们如今是势不两存,”琼英微微地叹息:“可是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家在灵州武威,开皇初年突厥人南侵,马蹄踏破了我的家园,我落入豺狼般的附离之手,要不是随军南下的公主相救,早已含辱而死……”
  她坐下绳床。
  “但是,”长孙晟反驳道:“如果没有这个可贺敦千金公主兴起复仇之师,你的家园何至被突厥战马蹂躏?你何以落在附离手中?”
  “四年前,”琼英接着说:“听你转述那个道士的许多话,至今不能忘怀。你们的皇帝杨坚杀尽宇文氏皇族的男子,能指望千金公主不复仇吗?报仇雪恨,理所当然。只是公主她越过成千上万的尸体,包括我父兄的尸体,去达到目的,确实如那个道士所说的,是包藏着罪恶。过去我只知道公主是我的恩人;自从四年前听了你那一席话后,才知道公主还是我的仇人。”
  “既然你知道公主是你的仇人,为何还替她求情?”高雅贤忍不住插了话。
  “这事我也不知从何说起。达官贵人只知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恩仇,把战争当作儿戏,当作赌博,用以发泄私愤,猎取功名利禄,有几个真的想到百姓的得失灾样?我相信她事先并没有考虑到复仇的恶果,所以,四年前你的一席话使她深受感动,她停止了复仇举动,徘徊了整整三年。这对她说来是何等不易!我以为她作恶是无意的,救人是有心的,她不是坏人,不该死。可是我现在为了救你们,却背弃了她。我是一个有愧的人……”
  琼英说到这里,恳求地望着他们。
  长孙晟、高雅贤都先后从床沿站了起来,在室内徘徊着。
  “近半年来,”琼英又接上原来的话题:“不知何故,公主又萌复仇之心,她瞒着都蓝可汗日夜找卫队长安遂迦筹划复仇之计,前些日子,安遂迦又想出一条计策,想杀死节下来促成东西突厥的联合。今晚,公主还在安遂迦那里密商,吩咐我一得到你们死讯便去禀告他们,可我到了这里却做了相反的事,希望你能设法制止一场新的民族间的大杀戮,但不要加害我的女主人。”
  “你……唉!”高雅贤有点烦躁:“宇文氏这种行为就不能以‘没有考虑到复仇的恶果’来开脱罪责了!”
  “是的。”琼英诚恳地点头:“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背离她的缘由。”
  “那为何还替她说情!”高雅贤不屑地反问。
  “公主复仇,罪责不在她一个人,种下复仇种子的还是皇帝杨坚。再说,突厥人靠进贡过活惯了,如今财源枯竭,不免又思南下。把一切都推给公主,未必公道。”
  “好了!”长孙晟终于开口:“琼英姑娘,我们不会忘恩负义,你快走吧!再拖延下去公主必生疑心,那你就危险了!”

  琼英走后不久,长孙晟、高雅贤到牙帐见了都蓝可汗,要求可汗陪同他们前去拜谒大义公主。都蓝迟疑了一下,便带两个附离陪同他们到公主的穹庐。自然,他们是扑空了。
  “可贺敦上哪儿去了?”都蓝犯疑了。
  “她……”琼英仍然迟疑不决。公主到安遂迦那里可是秘密的事啊。
  “快说!”都蓝的疑心更重了。
  “……我不知道!”琼英被逼得没办法,又编排不出,便推说不知。
  都蓝默然片刻,满腹狐疑地退出穹庐,心想:深夜她会上那儿呢?
  “本使倒听人传言,她晚上经常到一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
  “离此地不远,可汗愿意多走几步吗?”
  都蓝可汗不置可否,但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长孙晟往前走。长孙晟把一行人带到离安遂迦穹庐三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打了一个不容究诘的手势,要大家静伏在草地上。都蓝被炉火煎熬着,怀着嫉恨的心情朝前方张望着。穹庐内灯火朦胧,微风入室,烛影诡秘地摇动着。除此之外,什么动静也觉察不出。待了半个时辰,还是弄不清究竟。
  “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都蓝明知长孙晟带他到此的用意,但却佯装不解。他太烦躁了。
  长孙晟不答,只是打个手势,要他不要讲话。等到夜半,渐渐听到一阵低语,接着,一盏红灯亮到门口。门口傍立一男二女,男的是安遂迦,女的是公主和侍婢玉露。都蓝一个冲动,想跳跃起来。长孙晟用力将他按住。
  “我先杀死他!”都蓝拔出佩刀往穹庐冲。
  “可汗!”长孙晟一把拉住都蓝:“安遂迦在突厥以智勇双全驰名?你这样去会吃亏的!”
  都蓝慢慢冷静下来。
  “可汗,”长孙晟进一步劝解道:“此事涉及天朝和突厥的声誉,还是以不声张为好。”
  月光下,都蓝默默不语。五个人分道回去休息。
  第二天,长孙晟写了一书一表,派随从分别驰往漠北都斤镇和京师长安。
  又过了一个多月。由于都蓝长时间不到公主穹庐过夜,公主萌了疑心。经过盘问,她从琼英口里了解到那天晚上都蓝、长孙晟临帐扑空的详情。这使她悟到又是长孙晟为她设计新的逆境。为证实这一看法,她主动到都蓝牙帐。果然都蓝冷语相侵,醋劲十足。她又明白对手是拿她与安遂迦的关系设陷。于是,她又找到了安遂迦商量,订了文武两手的应变对策。
  某日夜半,皓月当空,夏虫悲吟。蓦然,长孙晟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过来。
  尖锐的对峙情势使他不敢解衣深睡,他跃身下来,从床头摘下护身宝剑,然后走到高雅贤床边,把他摇醒。高雅贤一骨碌起身。忽然,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接着是人倒于地的声响。安遂迦手执利剑,一个剑步闯进帐来,身后步声杂乱,刀光闪烁,看得出来人不少,高雅贤也利剑出鞘,厉声喝道:
  “何人?”
  安遂迦不答,返身退出帐外。高雅贤正欲追击,被长孙晟一把拉住:
  “小心埋伏!”
  他们转到帐后,用剑划破毡帐,出了穹庐,绕到帐前一看,果然有五条壮汉虎视眈眈地守在帐外。
  一场厮杀在月下展开。长孙晟与安遂迦激战,高雅贤同四名突厥猛士周旋。
  安遂迦武艺超群,三尺青虹如寒霜盖地,无孔不入;长孙晟剑法精纯,一把龙泉剑像瑞雪裹身,水泼不进。两人剑来剑往,或为旋风抹颈之势,或呈凤凰旋舞之势。他们杀得人影缭乱,大汗淋漓,气喘嘘嘘,却难分胜负。不知厮杀了多久,安遂迦变化一招狮子开口之势,杀出了中锋剑。此剑乃刺法里面最难防守的一种,他料定乘隙而入,必然一剑见血。长孙晟忽然离开原来的剑路,以大鹏展翅当之;安遂迦不知对方剑路已变,仍然来个朝天一炷香,当面劈下;而长孙晟却以童子拜佛哄敌,在剑上挑之际,忽然幻化成白蛇吐信之势直刺对方腹部;安遂迦猝不及防,慌忙一格,伤在手腕,剑落于地,只好拔腿逃遁。
  已受重创的四名猛士看到安遂迦已遁,也都无心恋战,一哄而散。其中一个逃得迟些,被高雅贤削去半截手臂,负痛而走。
  在最后一颗星熔于如火的朝霞之中时,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上午,都蓝可汗的牙帐里云集着突厥的达官显贵,可贺敦宇文氏也应召而至。
  长孙晟升座宣诏,高雅贤紧紧护卫。诏曰:
  “公主行为不检,有损圣朝及突厥之威严,特削去杨氏属籍,追还大义公主封诰。钦此。”
  宇文氏看到在场的突厥贵族除了都蓝本身显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外,其余的均感意外和吃惊。她料定长孙晟并没真正掌握主动权,于是立即开始反攻。她以极端轻蔑的口吻说:
  “这诏书上所谓的‘不检’究竟是何所指?不消说,节下必能将其说清,以消突厥君臣之疑窦。”
  公主说出了突厥贵族的疑问,那些叶护、屈律啜、特勒、俟利发、俟斤、吐屯以及伯克们都微微点头,说明他们也有同样的要求。
  “公主所为,自己能不明白,何必要人把丑事当众宣扬?纵然大臣们可以强颜听下,可贺敦你将何以自容?”
  “节下如此照顾哀家的体面,实在令人感荷,但本公主毋需这种关照。凭诏书所言,哀家必定非淫即盗。那好,请你当众说来,让可汗当场照律究治,以整肃突厥之法纪;倘若贵使迟疑不说,大臣们反会疑心你蓄意隐恶掩丑,或者会以为你是含沙射影、血口喷人!须知突厥也有自己的纪律,对那种造遥中伤构成严重恶果的人,将处以剜口割舌之刑。节下得意者,三寸不烂之舌而已。凭它,你曾策反过阿波,分裂了突厥,宠络了契丹。奚。习,最终陷沙钵略可汗于四面楚歌之中,逼得哀家蒙羞含垢、认贼作父!好利害的舌头啊,可是你今日务必为它的存在操心!”
  长孙晟本想取得都斤镇突利可汗和斐矩有力配合后,再执行废黜公主的计划,但杨坚却以为都蓝可汗会像他辖下的所有臣子一样听命一纸诏书,所以一再派遣信使敦促长孙晟及早宣诏,除却宇文氏,否则便将责其延宕王命之罪。长孙晟自知时机未到宣读诏书之时,将会招致危险,果然逆境来了。公主的话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众大臣都以怀疑的、甚至不怀好意的眼光扫瞄着他。高雅贤已感到轻度的紧张,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剑把上。
  这时,帐外闯进了安遂迦。拦阻不住他而显得难堪的两个附离立在他的背后。
  “谁叫你们把他放进来!”都蓝连瞧都不愿瞧他一眼,只是怒斥两个附离。
  “我自己闯进来的。”安遂迦坦然地说。
  “你给我滚出去!”都蓝大发雷霆,众大臣不免为安遂迦捏一把汗。
  “我不能离开这里。”
  “那我就宰了你!”
  “先让我把话说完,然后再杀也不迟。”
  “让他说吧!”都蓝的助手叶护求情道,百僚也附和着。
  都蓝不语,这是一种默许。
  “还是让天使大人先说我的‘不检’所在!”
  公主又回到原先的话题,她知道这个题目将使长孙晟被动,又可让安遂迦了解先前争执的症结所在。
  “何必呢?你同安遂迦夤夜往来,可汗自己都亲眼看到了。”长孙晟把都蓝推出。
  都蓝虎视着公主和安遂迦,眼里喷射着怒火。
  “你们看到了什么?”公主冷冷一笑:“无非是看到我晚间从安遂迦的穹庐里出来!”
  “一个妇人,一个贵为可贺敦的女人,为了突厥的存亡,不得不抛头露面,甚至犯了重重嫌疑,深夜到一个卑微的卫队长那里求计,这可真的是突厥人的奇耻大辱,岂不可悲!”
  安遂迦激愤异常,他豁出去了。
  “哼!’都蓝冷笑:“想当年我突厥二度南征,你安遂迦一再拦阻,拦阻不成,又袖手旁观,隔岸观火,此乃有目共睹。曾几何时,你又摇身一变,扮成民族英雄,哪个信你?你能证明你的话吗?”
  “我确实反对过南征!”安遂迦爽朗地说。
  “孬种……”大臣和贵族们低声咒骂着。
  “各位大臣,”安递迦继续说:“你们当年极力主张南征,果真是为可贺敦报仇吗?不是的!自从杨坚的隋朝建立以后,不愿再像北周、北齐那样当儿皇帝,于是停止对我们突厥的进贡,这使一向靠进贡过活的诸位大臣咬牙切齿,才有两次南征。这种南征,以前我也反对过,将来我也反对,我永远反对!”
  “疯子!”大臣和贵族们怒不可遏。
  “究竟谁是疯子!”安遂迦以洪钟般的声音压过牙帐内的起哄:“我反对南征意在免蹈亡国之祸,各位大人因何至今不能见谅?”
  牙帐内的叶护、屈律啜、俟利发、俟斤、吐屯及伯克们大都现出一副认真思索的神情。长孙晟心中也滋长了对安遂迦的敬意,但同时又感到懊恼:对手竟然是个出色的人物!
  都蓝可汗对安遂迦仍然怀有成见,驳斥道:
  “当年你反对南征,今日又声称要促成东西突厥联合抗隋,你何以自圆其说?”
  “我反对靠别人进贡过活,”安遂迦说:“但也反对过活是为了向人进贡。今日的突厥已经不是当年的突厥,沦为向人家进贡称臣的儿可汗,我们能忍受这任人宰割的日子吗?”
  “哼!”都蓝冷笑着:“你同可贺教夤夜往来果真是暗商国策?你能证明这一点吗?”
  “我不想同可汗打赌,”安遂迦说:“因为你是上了长孙晟的圈套的。他夤夜把你带到我的穹庐外面,无非是为了证明我和可贺敦有暧昧之事,但是证据不足。可见,我与长孙晟都得为自己说法提供令人心服的证据。长孙晟,你敢不敢同我立下军令状,谁无法证实自己的说法,都应当按突厥律法惩处!”
  “这要求公道!”叶护赞同了。
  众臣僚也点头称是。事态发展到这地步,长孙晟已无退路,况且,为了获得敌人更多的机密,也只得冒险了。于是,他同安遂迦立下了军令状。立状之后,公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这就是尼利可汗表示只要杀了长孙晟、交还阿波的原有部众,便愿意放弃追回战利品,并与东突厥联兵抗睛的那封信。
  都蓝可汗当众宣读了信件,再把它交给叶护等大臣传阅,然后对安遂迦说:
  “那天晚上你们就是商讨此事?”
  “可汗不妨叫玉露来对质,她在场。”安遂迦说。
  都蓝下令传玉露到帐。玉露说的情形与信中的内容相符。突厥的大臣、贵族们对长孙晟满怀恶感,特别是有些臣下,听说只需杀了长孙晟,便可以不掏腰包归还当年掠来的战利品,就可以促成东西突厥的联合,真是喜出望外,幸灾乐祸地瞧着长孙晟那颗长满黄须的头颅。长孙晟的头颅涨价了。
  “天使大人,你的证据呢?”都蓝带着嘲弄的口吻,他的态度完全转向了。
  “我没有。”
  “那就不能不执行军令状了!”都蓝冷冷地说:“来人哪,将他捆了!”
  帐下走出四个全副武装的附离,高雅贤正欲拔刀厮杀,被长孙晟阻止了。
  “不会有事。你千万不要妄动!”
  长孙晟强力阻止着,深知高雅贤硬拼,不仅无济于事,而且只有死路一条;高雅贤在这急转直下的变局中既惊且急,但见到长孙晟在生死攸关之际却如此从容,又听那语重心长的吩咐,高雅贤虽然困惑,但决定冷静下来,静观其变。
  附离们把长孙晟加以捆绑,长孙晟要求因他笃信佛教,希望可汗给他三天念诵《楞严经》,然后行刑。这时佛教也传入突厥,许多大臣、贵族成了虔诚的信徒。可汗看看长孙晟的要求无碍于事,也就答应了。

  就这样,长孙晟被绑在牙帐外的柱子上。他果然在诵念《楞严经》,不过念倦了偶尔也朝白道川北面张望一下。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中午,白道川的北面扬起了尘土。
  忽然——
  就是这个“忽然”把生活变得神秘不测了。它是吉星,使受难者否去泰来;它是灾星,使幸运儿福消祸至。它是命运之神手中的魔杖。但是,今天这个“忽然”是长孙晟和斐矩一起炮制出来的。
  正是在突厥人群一片狂欢,附离们等待对长孙晟施以酷刑的时分到来之际,忽然,北方地平线上尘土滚滚,出现一队骑兵。不一刻,突利可汗从玉马“飒露紫”上跳下来,马鞭一扬,把出迎的突厥君臣招入牙帐。
  “你带来这么多附离干什么?”
  跟在背后的都蓝可汗疑虑地问,同时四顾帐外数以千计的精骑。
  “有人想发动叛乱,大可汗还蒙在鼓里?”
  突利可汗环顾众人,急急地说,同时喘着粗气。
  突厥君臣静寂下来,面面相觑。
  “他们的阴谋是,先杀掉天使,借此造成隋军压境的形势,然后以联兵抗隋为由,把尼利可汗的精骑引进我白道川的腹心,出我不意突袭大可汗的牙帐,杀死大可汗和叶护等大臣,取而代之,代价是让宇文氏仍当可贺敦,让安遂迦当叶护大人……”
  公主连连冷笑。安遂迦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吼道:
  “我看你才是叛贼!”
  “是叛贼才会自动跳出来。”突利可汗的话冷若冰霜。
  “突利,今天你要是拿不出证据,帐外的长孙晟就是你的榜样。”
  “大可汗请看,”突利递给都蓝一封密信:“这是我从可贺敦密使那里截来的,他刚从尼利可汗那里回来。”
  都蓝可汗细心地展阅。密信确是尼利可汗的笔迹,所写的内容也与突利刚才揭露的分毫不差。
  叶护大人也接过密信,细加端详。群臣们纷纷聚拢过来,脑袋凑在一起,争着观看赛信的内容。然后,又各自散开,默想沉思着。谁也无法从信中找出与突利说法抵触之处。这封信又一次把敌我关系颠倒过去,他们适应不了千变万化的事态,或者说,他们理智上已经承认长孙晟是对的,但感情上却扭不过来。他们刚嘲弄天使的窘境,心目中还抹不掉可贺敦、安遂迦闪亮的形象。怎么办?沉默是掩盖尴尬的最好办法。
  “怎么样?”都蓝可汗征询道。
  “这是伪造!”安遂迦愤怒极了。
  叶护把先前的一封信掏出来与新的一封并摊案上,细心地比较两封信的笔迹,最后说:
  “两信笔迹相同,都是尼利可汗写的!”
  “你自己看吧!”都蓝把信掷给宇文氏。
  宇文氏接过密信看着,双手像风吹树叶一般不停地哆嗦。安遂迦上前一看,脸色也刷白了。这真是晴天霹雳,字迹分毫不差,确是尼利可汗的笔迹。
  “你们还有话说吗?”都蓝可汗虎视眈眈地对宇文氏、安遂迦说。
  长时间的沉默。除了突利可汗外,牙帐里所有的人都想不出尼利可汗这封给可贺教的密信的来历。原来宇文氏自接到尼利的前封密信之后,又派密使到西突厥去磋商联兵抗陪的事。这密使路过突利可汗的领地时,预先接到长孙晟情报的斐矩和突利早已设陷阱伺候,一下子将密使拿住,夺过可贺敦给密使的符节,另派亲信冒名顶替,用投其所好的办法从尼利可汗那里赚来这封回书。这偷梁换柱的计策真是神鬼不知,连安遂迦都给瞒住了。
  “哈哈哈……”安遂迦突然迸发一串异乎寻常的狂笑声。
  “笑什么,你有证据为自己辩解吗?”都蓝愣了一下,终于不满地说。
  “对于一群不会思索的人,证据是特别重要的。可是,我没有证据。是的,我没有为自己辩解的证据!”
  安遂迦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最后简直成了怒吼的狮子,但是突然语调一沉,变成低声叹息。
  “当一个民族的赤子,时刻都要为自己的无限忠心提供辩解的证据时,那么这个民族距离灭亡也就不会太远了!”
  说完,安遂迦向公主打了个告别的手势,步出牙帐,牙帐外,突利可汗的附离分列两旁,明盔鲜甲,全副武装。帐内都蓝可汗的附离也拔刀涌上。安遂迦望着当空的丽日,对着无边的草原呼唤:
  “至高无上的太阳神啊,你为何不照亮那黑暗的心?没有光明,人们是连眼前的巍巍阴山都视而不见的啊!”
  说着,他那负伤的手拔出了迦沙宝刀,往脖子上一抹,喷出一股红泉。他没立即倒下,因为刀尖插入草地,手又有力地撑住刀把……
  已经松绑的长孙晟痴呆地站着,仿佛还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捆住。
  公主没有言语,但泪如泉涌。

  这日黄昏,礼部尚书牛弘也来到了白道川汗庭。
  他奉杨坚之命,带来四名能歌善舞的美姬,赐给都蓝可汗。时间这么凑巧,真是命运之神给千金会主最后一个打击。都蓝有了新欢,立即废了可贺敦,把宇文氏交给天使发落,以表对隋廷的忠诚。
  杨坚交给长孙晟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但他很懊丧,弄不清究竟是胜利还是失败。在处理公主的问题上,他的意见也与牛弘相左。牛弘主张就地处死,他却认为应当送回长安,交给皇帝发落。这样,公主或有一线生机。两人委决不下,最后决定让长孙晟再探公主的意向,而后才作决定。
  傍晚,长孙晟、高雅贤动身前往公主的穹庐。这是最后一次对公主的造访了,长孙晟心中百感交集。高雅贤却问起那封尼利可汗给公主的密信的由来。长孙晟对自己所设的偷梁换柱之计并不得意,只说那是逼于无奈出的下策,这事干得那样不留痕迹,主要还是靠内史侍郎斐矩。
  “你事前是否与斐矩约定今日是送信的最后期限?”高雅贤问。
  长孙晟点点头。
  “要是逾期不来,那不就完了?”
  “斐矩这个人急功好利,又善于机变,一般是不会失约的。”长孙晟说:“当然,天有不测风云,逾期失约的事也并非不可能……”
  “此番你太冒险了!”
  “此事别再提了。”
  说着,他们已来到了公主的穹庐。公主笑盈盈迎出来,又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进去。他们刚刚坐上绳床,琼英便已奉茶伺候。
  “节下因何姗姗来迟?”
  公主仍带笑意说:
  “据说,一个胜利者,看看失败的对手,心里会得到极大的满足。现在你满足了吗?当然,你长孙晟是个出色的特使。当年,你把我从长安护送到突厥汗庭,如今又把我护送到阴间,还有谁能像你如此善始善终!”
  长孙晟手中的茶杯一直悬着,怅然地望着公主。这些挖苦的语言他并不反感,心中反而有点酸楚。瞬间,这酸楚在心头猛涨起来,充溢胸间。他情不自禁地望了公主一眼。她刚三十出头,脸似美玉琢就且泛朝霞,五官无比清秀俊丽。生命实在难于捉摸,一个这样的绝代佳人,一个曾经倾心于他的人,如今生命却要断送在他手中。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并不掩饰心中的哀怜,在房内踱起步来。此时,玉露已掌灯伺候。屋内人影散乱,却无言语之声,只有单调的脚步声成为主宰这个烛影暗淡的小穹庐的旋律。
  “公主明鉴,我并非着意要置你于死地。”
  长孙晟声调低沉:
  “事到如今,说也无益。只要公主愿意逃生,请随本使进京,到了途中,我就让高雅贤带你潜逃,他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以万无一失……”
  “请公主放心……”高雅贤望着冷傲无助的公主。
  “让我逃生?”
  公主的语调酸涩:
  “在我为了复仇而不得不委身于沙钵略父子之后!在我复仇的计划被你一一粉碎之后!在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之后!你好慷慨!是不是要我至死还得带着感激之情,到阎罗王那里去诉说你的大恩大德?我怎敢自惜蝼蚁之身而误你锦绣前程?不,我应当给你祝贺,祝你的功业有了很大的进展,祝你沐浴在浩荡的皇恩之中!回到长安但请告诉杨坚:别以为他稳操胜券了,我虽身死,但我的阴魂将化为一段阴云永远笼罩在隋廷的上空!”
  说完,公主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玉露脸上,又深情地望着琼英——她还不知道大事全败在琼英身上。
  她惨然一笑,拔出腰间的短剑自裁了。
  几天后,长孙晟一行离开了白道川汗庭,回长安述职。他们在大青山下又见到了昭君的青冢。只是这回所见与以往不同,在青冢的旁边已添了一座坟墓。这是依千金公主生前的遗嘱让她长眠在此处的。
  根据长孙晟早先的许诺,琼英随他们返回京都,在千金公主的坟前,她百感交集,请求长孙晟让她与公主作最后的告别。长孙晟不仅答应她的请求,还与高雅贤一起陪同她到公主的坟前。他们在坟前徘徊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坟堆比青冢要小得多,修得草率而简陋。望着荒凉的新冢,长孙晟脑中闪过一幕又一幕的往事……
  琼英的心也向公主低语:
  ——我的恩人,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将你推往绝境的正是我。直至临终之前,你还把我当作妹妹看待,你还依恋我!这使我终生难安。别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不株连无辜,不平白给人间添加千千万万的孤儿寡妇,我会为你了却心愿的,我发誓……
  当长孙晟、高雅贤。琼英与公主的坟堆默然相对时,他们发觉眼前的人影多了一个,那是女人的影子!这影子移动极其迟缓,毫无生气,似乎不是附在活人身上的。三人同时大吃一惊,浑身出了冷汗。她是玉露。这时,大家才注意到距离新冢不远的地方,有一幢简陋的穹庐,那玉露先前一定是躲在穹庐之中。
  对着眼前的三个熟人,玉露只是用无神的目光打个招呼,一言不发转身返回穹庐。
  她本来也可以返回故国,但以家中举目无亲为辞,谢绝了天朝的皇恩,她向都蓝可汗哀求准其为已故的公主守墓。都蓝恩准了。就这样,在这空旷的荒野里,她日夜与孤坟相对,或许可以安慰沙漠底下寂寞的宇文氏。
  长孙晟回到长安,在皇上论功行赏时,他寸封不要。但杨坚加授他为开府仪同三司,策勋二转,已经成为可以与九寺少卿、太子卫率、内史侍郎、吏部侍郎并列朝班的四品大臣了。高雅贤擢为振威将军。他还年轻,才二十五六岁,即以七品起家,宦途该是辉煌的。
  长孙晟见高雅贤与琼英一路上颇为相得,便请夫人出面说合。果然双方都红着脸点头了。
  结婚的那一天,长孙氏家族都来庆贺。长孙览的女儿蜀王妃刚好归宁在家,也前来贺喜。席间,她与堂嫂咬耳讲了悄悄话,透露这回长孙晟、高雅贤晋升的秘密。原来是内史令蜀王杨秀在王尊面前作了周旋,才有这回的封赏。
  长孙晟听到这一消息后,不知是甜、是酸、是苦还是辣。
  这一夜他不曾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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