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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我所知道的阿拉法特


  1991年1月7日,在黑云压城的巴格达,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亚西尔·阿拉法特。在海湾战争一触即发之际,阿拉法特是举世惟一公开表示站在巴格达一方的政治家。当时,我才突然发现面前这位叱咤风云的中东名人身高竟然只有1。60米,这与我在北大国际政治系课堂上得到的印象大相径庭。在此后的三年里,我作为新华社中东分社摄影记者,先后几十次为阿拉法特拍照,由近在咫尺到勾肩搭背,得意地看着美联社、路透社的摄影记者们朝阿拉法特大喊:“看这儿!阿拉法特!”

没有国土的元首

  阿拉法特是当今世界上惟一没有国土的国家名首,1929年出生在伊斯兰教、基督教和犹大教三大宗教的圣地——耶路撒冷。他的名字阿拉法特,就来源自耶路以老城附近的一座山峰,原意为“神与吉祥”。我曾先后四次爬到该山山顶,体会耶路撒冷的神圣。
  早年,阿拉法特之父由于从事反对英国殖民者和犹太人的统治而背井离乡远走开罗,从此阿拉法特一家不得不四处漂泊。阿拉法特四岁丧母,童年的诸多不幸养成他固执、坚韧的性格,崇尚武力。由于与生俱来的领导天赋,自少年时代起,阿拉法特就成为巴勒斯坦儿童的领袖人物。
  从埃及开罗大学工程系毕业后,阿拉法特在科威特开设了自己的建筑承包办事处,经过一段时间的苦心经营,他开始拥有了七辆汽车和一座别墅。优越的物质生活无法使阿拉法特成为池中之物,他梦系魂牵的是故乡耶路撤冷那座与他同名的小山。第二次中东战争(苏伊士运河战争)后的1958年,年仅29岁的阿拉法特在科威特秘密建立巴勒斯坦抵抗运动“法塔赫”。七年后,他领导的巴勒斯但游击队开始武力反抗以色列统治被占领土,巴勒斯坦革命由此爆发。
  作为巴勒斯但解放组织的领导人,由于“法塔赫”坚持以各种手段反抗以色列对被占领土的统治,阿拉法特被视为头号恐怖分子,无法返回自己的故乡耶路撒冷。第三次中东战争(六日战争)爆发后,为配合阿拉伯联军与以色列的正面作战,阿拉法特化名“阿布·奥马尔”,秘密潜回约旦河西岸的纳布卢斯领导地下抵抗运动。
  阿拉法特的身高在人高马大的阿拉伯世界显得有些矮小。这位四处漂泊的政治家一年四季总穿一身墨绿色的军便袋,上衣扎在军裤中,腰悬左轮手枪,系军用武装带。阿拉法特有着超人的记忆力,对于十几年来签署的每一份文件记忆犹新。两年前,在开罗外交部与埃及外长穆萨的联合记者招待会上,阿拉法特不假思索地向我背诵十多年前的联合国242号决议,内容原文。在与阿拉法特的交往中,我觉得他是个感情外露又好激动的老头,干厚的大嘴唇微微凸起,持久地微笑着,在中东各国的国家元首右,阿拉法特是取乐于和摄影记者合作的一位,每次公开露面都有一大帮摄影师乱哄哄地摆布好:“看这边!阿拉法特!”“再握手,阿拉法特!”而阿拉法特总是宽厚地满足大家的要求,邹起大鼻子,半眯起眼睛,咧开嘴唇憨笑。使得整个面孔随之缩短。当他谴责以色列在被占领土的暴行时,立即双睛凸起,脸部鼓得像一只充足气的皮球,伴随着怒吼,右拜食指在空中乱舞。
  阿拉法特总是头缠黑白方格或红白方格阿拉伯头巾,主耳露出,脖子上紧围着另一条同样图形的头巾,塞在军便良衣领里。阿拉法特的头巾围法与北非撒哈拉人、苏丹努七亚人、也门人、贝都因人及海湾各国的围法不同。在非统画家首脑会议上,我与列席会议的阿拉法特再度相遇,这天也围的是条黑白相间的方格头巾。当我间起他与众不同的圄法时,他严肃地解释:“这是我的风格,阿拉法特风格。”据兑这种只露左耳的围法使头巾呈不规则的巴勒斯但地图形状:“白格代表城区居民,红格代表沙漠中的贝都因人,黑暗代表农民。”尽管阿拉法特仍然是当今世界上惟一没有国上的国家元首,而代表其国土的围巾却日夜顶在他的头上,他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一些国家将阿拉法特称为恐怖活动的鼻祖时,经验相的阿拉法特却得意地为自己嗅觉灵敏的大鼻子得意。
  妻轻时的阿拉法特的确用尽各种暴力手段打击以色列,因蠢扭色列总理贝京将阿拉法特的巴解组织(PLo)称为“暗速辛迪“。以色列的另一位总理沙米尔干脆称阿拉法特少心怀无穷仇恨的人,正在完成阿道夫·希恃勒的未竟事业”。
  不久前,一名前以色列“摩萨德”特工在(Ht)周刊上承认至少有四次他完全有把握将阿拉法特置于死地,由于各种原因,全让阿拉法特躲了过去。作为巴解主席的阿拉法特,几十年来一直是“摩萨德”刺杀的头号目标,可谓险象环生,阿拉法特总是凭借超人的第六感官,从敌人瞄好的枪弹毒药旁滑过去,化险为夷。这还不算阿拉法特家里同室操戈的兄弟。象1969年初,一名被以色列“摩萨德”买通的巴勒斯坦人走至阿拉法特身边,在阿拉法特的坐车上偷装了窃听器和波型脉冲雷达发射器,企图以此为以色列战斗轰炸机指引目标。可阿拉法特凭直觉及时发现了这个装置,使该阴谋破产。半年以后,在约旦“法赫德”游击队营地,阿拉法特对着办公室内一个写着“阿拉法特兄弟亲收”的邮包大喊:“这是一枚炸弹,我闻到了火药味儿!”就在卫兵奉命将包裹移约营地时,包裹炸得粉碎。1971年,阿拉法特的坐车在叙以边境附近的巴勒斯但营地遭伏击,司机中弹身亡,可阿拉法特却安然无恙。1973年,一架载有100多名乘客的利比亚飞机被以色列击落,机上人员全部遇难,但原定搭乘此架飞机的阿拉法特因临时变更了飞行计划而幸免于难。1982
  来,以色列国防部长阿里尔·沙隆亲自率大军人侵黎巴嫩,把设有巴解总部的贝鲁特西区团团围住,将阿拉法特、阿布。吉哈德、阿布·马赞等人困在其中,轰炸两个半月,但阿拉法特再次逃脱,巴解总部从此迁往突尼斯。1992年底,我奉命前往南黎巴嫩采访被以色列驱逐的415名巴勒斯坦难民时,曾拜谒贝鲁特西区巴解总部旧址,对阿拉法特在炮火轰击下击下安然无恙大惑不解。
  巴解总部迁往突尼斯后,以色列仍未放弃从肉体上消灭阿拉法特的企图。1985年10月1日,经过周密计划的以色列空军长驱2400公里,突然袭击位于突尼斯城南郊的巴解总部,一举将巴解总部夷为平地,伤亡数十人。可阿拉法特当天因迟到15分钟而再次逢凶化吉。
  自1982年以色列奇袭贝鲁特,阿拉法特便经常以车为家,他的十几辆不同牌号的防弹车日夜待命,随时准备行踪不定的阿拉法特突然行动。以色列情报部一再扬言,一旦活捉阿拉法特,就用直升机把他吊到约旦河两岸向巴勒斯坦人示众。为防止万一,阿拉法特与警卫约定,一旦有被生擒的危险,警卫即可开枪将他打死。
  1993年12月初,我与新华社开罗分社首席记者刘顺驱车到埃及---以色列边境小城塔巴采访巴以和谈。在塔巴希尔顿饭店七层楼口,竟与阿拉法特的大保镖相遇,我和刘顺当时都以为阿拉法特秘密飞抵塔巴。大保镖将各国记者挡在楼下,只友好地将刘顺和我放进套房,独家采访了巴勒斯坦代表团首席代表沙斯。原来,阿拉法特并未到此,他只是本能地预见到危险,故将自己的大保镖借给沙斯担任贴身警卫,以保障巴以和谈安全举行。
  1993年9月13日加沙、杰里科自治协议签署以后,阿拉法特一跃成为各国情报机关关注的头号人物。现在,由于中东和谈的大量活动在恐怖活动猖撅的埃及举行,巴解“摩萨德”、中央情报局和埃及内政部正竭尽全力保护谈判成员的安全,何拉法特名列重点保护对象的榜首。

乘飞机最多的国家元首

  阿拉法特素有开快车的嗜好,1969年1月他开车从安曼往巴格达看望伊拉克总统萨达姆。那天天降大雨,途中由于车速太高竟将警卫车远远抛在脑后。阿拉法特至此还不满足,继续加速,乃至在超车时撞进一辆载重车的集装箱里,阿拉法特坐车车顶撕裂。20分钟后,赶上来的警卫才救出全身是血的阿拉法特,令人惊奇的是他仅仅手骨骨折。
  阿拉法特更多的时光是在飞机上度过的,由于没有自己的国土,阿拉法特不得不频繁地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成为举世公认的坐飞机时间最长、次数最多的国家元首。阿拉法特曾对驻开罗的外国记者说:“飞机是我的祖国,也是我的坟墓。”
  1992年4月7日晚,我正和一帮外国记者聚在利比亚办公室发稿。利比亚领袖卡扎菲上校已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寻找阿拉法特”;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命令埃及空军配合利比亚行动。美国卫星、法国驻乍得的军队也都卷入寻找阿拉法特的行动之中。原来,阿拉法特于4月7日结束对苏丹的访问,乘一架有阿尔及利亚民航标记的“安一26”飞往利比亚萨拉地区,视察巴勒斯但游击队营地。可刚进入利比亚上空,就遇到一场50年未见的特大沙暴,使阿拉法特的专机与地面无线电联络中断。
  阿拉法特失踪的消息举世震惊,几百万巴勒斯坦人祈祷真主,正在秘密和谈的中东各方更为不安,担心巴以和谈夭折。
  经过一天多的搜寻,美国侦察卫星最先发现了严重毁损的飞机。利比亚空军也在极其恶劣的气候条件下确定了阿拉法特专机坠落的位置,但因沙漠风暴继续肆虐,机上人员仍生死不明。
  阿拉法特事先从不向外界透露他动身的时间、地点和行动路线。阿拉法特声称:“谁也不知道今晚我在哪里睡觉。我坐进汽车后才告诉司机去哪里,飞机驾驶员也只有在飞机升空后才被告知降落地点。”一夜之间,原本行踪不定的阿拉法特在撒哈拉沙漠罕见的风暴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拉法特飞抵利比亚萨拉地区上空时正值沙漠风暴以150公里的时速呼啸而至,阿拉法特命令马上在附近的库夫拉军用机场紧急迫降,可在飞沙走石的情况下,空中能见度不足30米。机长穆罕默德立即用无线电通知地面利比亚军方,请求地面协助,但强大的沙暴使无线电通讯蓦然中断,从此飞机杳无音信。
  阿拉法特的专机被沙暴吹离库夫拉空军基地,燃料殆尽、摇摇欲坠。经请示阿拉法特后,机长毅然决定不放起落架,用机腹在荒野上做软着陆。
  阿拉法特的战友马上在飞机尾部搭起一个简易掩体,用衣服、枕头等缓冲物堆在阿拉法特周围。飞机迫降时飞机机头扎进沙堆,机身断成三截,机首部分三名机组成员无人生还,五名随员重伤,可阿拉法特仅头部受轻伤。阿拉法特最先爬出飞机残骸,抢救重伤员。之后,点燃火把,命令伤员将尿撒到瓶子中,以备缺水时用。阿拉法特再次从死神黑翼下滑过。先有国后成家阿拉法特被西方报刊描绘成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教徒,生性羞怯、不擅与女人沟通,几次求婚遭拒绝后一蹶不振,还有人怀疑他是同性恋。
  直到1991年秋,年已62岁的阿拉法特突然与年方28岁的苏哈·塔维尔小姐秘密结婚,举世皆惊。其实,阿拉法特在私生活上并非一个超人:“我是一个凡人,我也非常想有一位妻子和孩子。但我将面临长期斗争,要求任何一位妇女与我共患难都是不公平的。”
  约旦河两岸被占领土上的巴勒斯但居民点的出入口。由于经常爆发巴以冲突,以色列将街口封锁,只留一个小门。
  苏哈小姐与阿拉法特都是耶路撤冷人,苏哈比阿拉法特年轻34岁。苏哈5岁时,阿拉法特已是当地的抵抗运动导人了。苏哈说:“难以置信的是我s岁时听说过的那人,最终成了我丈夫。”
  苏哈1964年6月17日出生于耶路撒冷布尔吉苏坦的信奉基督教的富有的银行经理家庭,父亲是银行家,母亲是记者,创建了巴勒斯但通讯社,苏哈毕业于法国苏尔大学,曾在法国获政治经济学硕士学位和语言、文明史博士学位。1984年,芳龄20的苏哈陪母亲前往约旦拜会阿拉法特,从此相识。此后,苏哈辞去巴黎的工作,担任阿拉法特私人通讯员、秘书和经济顾问。1988年,阿拉法特为之奋斗几十年的巴勒斯但国宣告成立,他本人当选为总统。大功告成、年老思家的阿拉法特恰在此时开始考虑与年轻貌美、才华横溢的苏哈小姐结合,并终成眷属。
  嫁给阿拉法特的苏哈不得不放弃许多自由,随时面对死亡,过着聚少离多动荡不安的生活。丈夫的姓氏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她当然为这个姓氏骄傲,但同时也是沉重的负担,未经安全人员许可,不得外出行动。阿拉法特太太既不能与新婚丈夫形影不离、共享蜜月的甜美;更无法尽主妇义务;为丈夫做一顿家常便饭。阿拉法特通常每天连续工作十几小时,而且浪迹天涯、萍踪不定,只有凌晨才能同太大单独呆一会儿。新婚妻子苏哈抱怨“我总是担心他的安全,但他却什么都不怕”。阿拉法特则认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想逃也逃不掉”。年逾花甲、胡须花白的阿拉法特是位很温存的丈夫,对娇妻体贴人微,每次出访归来都不忘给太太带回纪念礼物。
  偶有闲暇,阿拉法特喜欢呆在房中欣赏古典音乐,阿拉法特最喜欢《茶花女》和莫扎特的作品。擅长演讲的阿拉法特有时会声情并茂地给太太朗诵名著,整段整段地背诵戴高乐讲演中的名句:“法国虽然输掉一场战斗,但没有输掉战争。”
  阿拉法特生活俭朴,不嗜烟酒,喜欢喝加蜂蜜的红茶。
  阿拉法特特别喜欢孩子,他常说:“孩子是我们的生命,孩子的重要性并不亚于我们的政治。”
  阿拉法特与苏哈的结合,使他要一个自己孩子的心愿成为可能,可他们绝对想不到1995年夏,苏哈在巴黎剖腹生下一个女婴后,她所住的医院就出现了恐怖炸弹,她眼看着嘴里含着橡皮奶头的小东西裹在防弹背心里在保镖护卫被带走。阿拉法特夫妇给新生的小女儿取名萨赫,意为希望,希望她“生活在一个真正独立的巴勒斯坦国,她在那能和以色列儿童一起安全地玩耍”。
  1993年12月12日,按规定以色列从加沙、杰里科撤军的前夕,我在埃及开罗总统府最后一次为阿拉法特拍照。
  由于直至撤军前夜与以色列总理拉宾长达一整天的艰难会谈毫无进展,满面花自胡须的阿拉法特一脸倦容。我只记得他用阿语含混地宣布:“撤军将无限期推迟,再见!”透过取景器,65岁的阿拉法特更显苍老,但仍然昂首挺胸地消失在总统府门口。七天后,我飞回北京,写完这段我所知道的阿拉法特的故事。此时,我缩在寒冷的北京蜗居之中,遥祝拉法特早日拥有统一完整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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