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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流砥柱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
  北京城。
  这一年冬天,北方的寒流来的特别早。霜冻早早地就光临了这古老而庄严的北京城。北风呼啸着,所有的尘土、沙粒、枯枝、败叶都卷上天空,使整个天空变得灰蒙蒙的,房屋都现出了灰色。冷风掠过长长的、窄窄的大街,仿佛带来了哀思。
  黄昏。
  天空阴沉沉的,狂风肆虐。
  “(足达),(足达)(足达),(足达)(足达)(足达)……”
  在通往北京城的官道上,两匹快马由远而近地从远方灰沉沉的大道上驶来。
  走近,才看清,马上伏着两个人。
  再细看,两人脸上却满是汗道儿,并且汗还不住地往下流,头上也直冒热气。
  这与当时周围的天气是多么不相称!
  这两人到达城门前,不但没有把马放慢,反而更使劲地抽了一鞭。
  守门人持枪正要拦阻,两匹马已经飞快地从他们中间一闪而过,他们冲着两匹马远去的地方直喊叫。
  那两人头都没回,仍打马向前飞驰。
  两个人一连闯过几道大门,直到午门。这才下了马。
  下了马,马也不顾,赶紧飞快地向内阁。守门侍卫,怎么也阻拦不住。
  这二人一直跑到殿下,大声报道:
  “不好了!不好了!吴三桂反了!”
  说到反字,二人竟一时昏了过去,扑倒三阶前。
  这时正值吃晚饭时,康熙皇帝正在进膳。
  执班的殿前官惶恐不安地在御膳房内向外探了探头。
  恰好,康熙抬头,看见了。
  “什么事?探头探脑的!朕不是早就下谕,不准在吃饭时来打扰朕吗?”
  殿前官见皇帝答了话,慌忙跨进室内,扑通跪倒,叩头如捣蒜: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本不敢打扰圣上进膳。可是,有一紧急情报不敢不及早禀告圣上。”
  康熙心中一震,但脸上仍不露声色。
  “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是。刚才兵部郎中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言讲,说吴三桂反了。”
  “啊?他们二人现在哪里?”康熙大吃一惊。
  “他们晕倒在殿前了。”
  “赶紧把他们唤醒过来,把他们带到朕书房去。”
  原来这二人是兵部郎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他们二人先前奉了皇帝圣旨,去贵州办差,准备迎接吴三桂眷属至京。突然,他们获悉了吴三桂起兵反清的凶信。二人吓得魂不附体,慌忙乘上快马,加鞭急驰,星夜兼程,一口气跑到了北京。
  他们二人被唤醒,听说皇上召见,倒又吓得出了一身汗。因为他们二人官微职卑,从没有被皇上直接召见过,到了此时,惊惶万状。一进康熙的书房,急忙跪伏在地,连呼:
  “奴才万死,奴才万死。”
  康熙一挥手,让他们抬起头来,把实情赶快奏上来。
  二人慌忙把吴三桂造反,抚臣朱治国被杀,督臣甘文焜自杀的事,一五一十地详细讲述了一遍。奏完后,又称:
  “奴才昼夜疾驰,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京城,却已经过了十二天了。只望赶紧奏明圣上,无意中神魂不定,闯入了殿前,惊扰了圣上,自知犯下了大罪,求皇上重惩!”
  康熙帝道:“你们闻听警报,能够星夜前来禀明朕,倒也忠实可嘉,只是欠镇定一点,以致如此。朕特赦你们无罪,下次须谨慎方好!”
  两人忙谢恩退出。
  康熙连夜急召重臣商议大事。
  这时,北京城已经全知道了吴三桂起兵反清的消息。于是,上至朝廷,下至普通老百姓,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清中央皇室紧张,忙乱而又不安。
  乌云压城之时,紫禁城感到了巨大而沉重的压力……
  各地军情战报频频飞往紫禁城,每日多达三、四起。清军的败讯接踵而来。
  吴三桂称王建国!
  周兵逼临长江!
  清兵节节败退……
  一个不满三十年的政权,面临丢失半壁河山的危境。面临灭国北走的凶险,谁不感到胆颤心惊?
  朝议汹汹,人言纷纷。
  许多朝臣惊恐至极。有遣妻小家眷财物先回关外者;有乘机索贿抢占钱产者;有暗通吴三桂以求后路者……
  甚至部分大臣竟上书主张严惩撤藩之臣,杀之以安吴三桂!
  年仅二十来岁的康熙皇帝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只有他能感到这政治湍流的声势与险恶,只有他能感到爱新觉罗大业将有可能毁于一旦的严重威胁……
  这位天才的青年政治家,在这乌云压城城欲摧的险恶时刻,非但表现了非凡的才能,而且表现出了惊人的胆略与意志。
  他迎接了这个挑战!
  为此,他在乾清宫举行了全体朝臣廷议——一次规模空前的御前会议,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
  庄严的乾清宫,平时显得空旷阔深,然而今日却挤满了将近一百五十名朝臣,竟使得这宽阔的大殿显得拥挤起来!除了登基,乾清宫何曾聚过这么多官员?
  气氛肃杀、沉重!
  朝臣班次中却更多充满了惊恐不安……
  康熙端然稳坐,沉着开口道:“今日招众卿一议,为三藩起兵,国家动荡,有大臣主张安吴息兵之议。诸位请大胆直言,以定国策,朕绝不以直言而降罪。”
  一名亲王出班:“臣等五十三人联名具奏:吴三桂起兵以来,连陷六省,掠地陷城,连山接海,声势浩大。此祸皆由撤藩引起。臣等主张效汉景帝诛晃错故事,杀首议与执行撤藩的大臣六人,以安吴三桂,许其重镇云贵,以安天下大势,否则,社稷有倾危之险。请皇上准奏请行。”
  一时气氛骤然紧张。
  主张撤藩的几名大员脸色铁青。
  “臣等俱是此意!”哗地跪倒一片,足有七八十名大员。
  “没有相反奏议吗?”康熙微笑。
  殿中一片肃静。
  “你们也同意么?”康熙看着米翰思、明珠、索额图、熊赐履几名被指出的撤藩大臣。
  一时间,几人亦无语。
  却见米翰思出班,大声说道:“若皇上认为可行,臣等愿为天下一死,以平暴乱!”
  其他几人也一齐跪倒:“愿为天下一死!”
  满殿中再无人讲话,队列中喘息之声清晰可闻。
  突然,康熙纵声大笑,清亮的笑声直传殿外。
  “起来,你们都起来,听朕说话。”
  跪倒的大臣全部站起,望着康熙。
  “你们都是大清良臣。”康熙缓缓说道:“敢在风险有难时挺身一死,朕谢过诸卿。千古劫难惟一死呵。慷慨赴死,卿等忠义可嘉!”
  这显然在说米翰思等人。
  “尔等主张杀大臣以安吴者,朕也不怪。贼兵势大,朝有惶恐之人也是自然,但直言直向者,皆为国家也……”
  这显然又在指联名俱奏的一批人。
  康熙语气陡地一转,语气凌厉激烈:
  “然主张撤藩者,非是别人,乃朕自己也。朕自少时,便见三藩势焰日炽,渐成割据之势,不可不撤。三藩耗国家钱财,招兵买马,煮盐冶铁,征收赋税,自选官吏,自成一国,中央更治不能预问,所为何来?还不是图谋叛逆、灭我大清?是以三藩撤亦反,不撤亦反!”
  他的话音由沉重而高昂。
  “汉景帝杀晃错以图安七国之乱。人杀了,乱平了么?若非周亚夫率兵征剿,七国之乱安能平定?今日这么多人劝朕杀撤藩大臣以息吴兵,岂非荒唐之极耳!朕告诸位,绝不蹈汉诛晃错之辙!若事有错误,朕亦自任,绝不诿过于大臣……”
  听到这里,米翰思等六人已是热泪盈眶。其他臣僚则惭愧低头。大多数中立者则肃然起敬,朝堂中依然鸦雀无声。
  “我大清入关建国以来,不断纠错自省,励精图治,善待民众,天下日渐升平,此乃天下有目共睹也,朕就不信天下人心思乱?朕就不信民众会拥护在云贵闽粤搜刮百姓的三藩之政?只要我大清上下臣民堂堂正正,同心协力,与叛逆相持作战,目下危局自会扭转。所怕者,自乱阵脚,自毁社稷也。”
  这一番话慷慨激昂,鞭辟入里,使朝臣们精神大振,竟齐声高呼:
  “万岁圣明!”
  呼声中间杂着喘嘘涕泪之声。
  “战乱思良将,国难思忠臣。我大清有敢于慷慨赴死之良臣,何惧吴三桂哉!朕亦见河山震荡,民众受苦,然几曾见过割据战乱之朝有太平盛世也?想要太平日子,国家就要统一!朕宁做忠烈赴死之君,不为偏安乱世之君……”
  说到这里,康熙双眼潮湿。
  “若果为削藩而死,朕当做第一人……朕已做好这个准备了。”
  康熙从袖中抽出一把金鞘短剑,抚摸着剑鞘,轻轻一抽,锵然一声,振音响在每个朝臣的心头……
  朝臣们“唰”地一声全部跪倒。
  “愿为大清社稷誓死一战!”仿佛是军营一般,百余名大臣声音是那样激昂响亮。
  呼声过后,康熙立即命兵部尚书明珠,在殿前恭录上谕,命都统巴尔布,率满洲精骑三千,由荆州驰守常德;都统珠满率兵三千,由武昌驰守岳州;都督尼雅翰、赫叶、席布根特、穆占、修国瑶等,分驰西安、汉中、安庆、兖州、郧阳、汝宁、南昌诸要地,听候调遣。
  写到此处,外面又送到湖广总督蔡毓荣的加紧急报,也是奏闻云南变事。
  康熙帝旁顾顺承郡王勒尔锦道:“劳你一行,就封你为宁南靖寇大将军,统帅前敌!”
  勒尔锦遵旨谢恩。
  康熙又命明珠,录写吴三桂罪状,削免官爵,宣布中外;并令锦衣卫拿逮额驸吴应熊下狱。
  明珠恭恭敬敬地抄录圣旨,写完后,即奏道:“闽粤两藩,如何处置,应乞圣旨明示!”
  康熙帝道:“暂时不用撤他们,行吗?”
  明珠奉命接着又往下抄录,随后退朝。
  从那时起,羽檄飞驰大江南北,精兵劲旅四方出动,一齐汇聚长江沿线,与吴三桂进行对抗。
  又一日,正值康熙在乾清宫与大臣们商议谋划时,总管乾清宫大监走进殿内高声报道:
  “撤藩特使哲尔肯,博达礼二位大人回朝——!”
  “什么?快宣!”康熙一阵惊喜。
  当哲尔肯、博达礼风尘仆仆、满脸满身又脏又乱地仆地叩拜时,康熙已亲自下座扶起二人,眼中闪着感激的泪光。
  哲尔肯放声大哭,博达礼饮泣不止。
  二人讲完几个月来的种种风险波折以后,即呈上那封大周国书……
  “念信大家听听。”康熙微笑着。
  一名大学士念道:
  “大周国王吴三桂致书大清国王康熙皇帝:大周立国江南,非反也,实为践昔日山海关之盟,复我华夏汉人河山也……
  “今我将统兵百万,直抵燕京……”
  “若皇帝为明智之君,免使生灵涂炭,请率满人撤出关外,放还吾王子。否则,大军到日,玉石俱焚耳……”
  信未念完,满朝文武已哄地一声,怒形于色,议论纷纷。
  “如何,还杀撤藩大臣么?”康熙开口,殿中肃静。
  “万岁,臣等认罪,收回前奏。”联名具奏的大臣们跪成一片。
  “起来,从此以后休提此事,只有协力,同心平叛,才是尔等大功。”康熙温和地说。
  这些人起来后感动之色溢于言表。
  “传旨!”
  康熙威严地下令:
  “罢免尚之信、耿精忠及一应叛臣的所有爵位官职!大清与其誓不两立……”
  “另旨,择日斩决吴应熊,明我大清誓平叛贼之决心!”
  康熙一脸肃杀之气。
  夜深了。
  养心殿中依然灯火通明。
  康熙正与几位大臣商议怎么对待王辅臣的儿子王吉贞——王辅臣反了,但反志不坚,是被挟持所为。这一点是区别于吴三桂处。但毕竟是反了,该怎么处置,康熙想听听几位重臣的意见。
  康熙每想起王辅臣,心中很是难受。当年的马鹞子,何其威武雄壮,对朕,对我大清是何等赤胆忠心!朕为了让他更加效忠我大清王室,亲赐豹尾神枪与他,谁料想……
  “杀!”明珠毫不犹豫地答道,“王辅臣如此负圣恩,外边臣子们早就议论纷纷。既然反了,朝廷就不能示弱,必须杀一儆百!”
  索额图也道:“谋反大罪,十恶不赦!律条早有规定:无分首从,凌迟处死!”
  康熙点点头,又瞧瞧熊赐履。
  熊赐履道:“如今朝野震动,皆曰王吉贞应斩,奴才倒有个愚见,不如拘禁起来,使王辅臣不能专心用兵……”
  康熙心中一动:“先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吉贞来了么?”
  王吉贞也来了。因里头正在议事,他在养心殿外重花门前候旨。听到里头传呼,王吉贞忙答应一声:
  “臣在!”
  他小心地放下马蹄袖,弓着腰急步进内,俯伏在地道:“奴才王吉贞恭请圣安!”
  没有回答。
  王吉贞偷眼瞧时,只有康熙在来回踱步,旁边似乎还有几个人,却不敢抬头看。养心殿里静极了。只能听到康熙的靴子撞击地面的声音和自鸣钟的咔嗒声。
  “你父亲反了!”
  康熙突然间了一句,“你知道吗?”
  “啊!”
  王吉贞惊呼一声,睁着惊恐的眼睛瞧着康熙,牙齿瑟瑟打战,忙颤声答道:
  “奴才……奴才……奴才本不知晓,近日有些,有些风闻……求……”
  又是一阵沉默。
  几张纸飘落到王吉贞面前,他双手捧了起来,只读了几句,脸上已冒出了冷汗,失神地将折子捧给旁边的明珠,浑身像打摆子似地发抖,口中吃吃地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想?”康熙目光突然变得咄咄逼人。
  “听……听凭万岁……爷发……发落。”王吉贞已瘫得像一堆泥了。
  此时,康熙也在紧张地思索,杀掉这个人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王辅臣反志不坚,杀掉他的儿子只能激他决心与朝廷为敌到底。他要见王吉贞,是想看看这块料,若是个有才有识的,当然要杀掉;如今看他这模样,他倒放心了。但若就这么放了,未免又便宜了王辅臣。
  “你这个马鹞子的大少爷就这么点胆子?”
  康熙想定了,有些调侃地说道。
  “抬起头来听朕说!天下人千反万反,朕不信你父亲会真反,若真的反了,朕不杀他,天也要杀他!莫络这人素来自大轻浮,你父亲手下不少人是闯贼、献贼的旧部,原难节制,激出了这场兵变,他被裹胁弹压不住也是有的!”
  “这是朝廷的恩怨,万岁爷的明鉴!”王吉贞做梦也没想到康熙会这样讲,连连叩头答道。
  “朕召你来的意思——”
  康熙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命你星夜回去,宣朕的命令:你父亲的罪在疏忽大意,杀莫络是下面人背着他干的,朕知之甚详。叫他拿定主意,好生约束众人,为朕守好平凉,不要听旁人调唆。只要有功劳,将来连杀莫络的事,朕也一概不究!”
  “是是是!”
  就这样,王吉贞被放回了陕西。
  义释王吉贞后,康熙又宣来熊赐履。
  “朕想请你卜个吉日良辰,在午门盛陈军威,杀吴应熊;再则在京师大索百日,廓清京师畿辅。”
  熊赐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皇上想得极是!臣以为此次大规模搜索吴三桂同党,应包括山东、河北在内,确保河道漕运畅通无阻,以便饷道通畅!”
  “嗯,应该这样。”康熙应道。
  日期卜在了三天后的午时。
  三日后的午时。
  午门上九十五面龙旗同时升起,康熙镇静自若地拾级登上楼来。
  从储秀宫赶来的张万强有要事回禀,见臣子们跪了一大片,正在扬尘舞拜,山呼万岁,口张了张又咽了回去。
  康熙瞧他脸色便知皇后情势凶险,却问也没问,一咬牙便来到煤雉跟前。
  下面三千名精选的铁甲御林军,一见康熙气宇轩昂在门楼上探出身来,山呼海啸般大叫:
  “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战鼓咚咚,号角呜咽,步骑兵排着方位,随着图海手中的红旗进退演练。大风卷起滚滚黄尘,龙旗迎风招展,整齐划一,煞是壮观。
  “午时已到,请旨——”
  “传旨:议政康亲王杰书、简亲王喇布、安亲王岳乐,带领在京各王、贝勒、贝子,伯爵以上亲贵宗室,并六部九卿,侍郎以上职官在午门旁修旨,将吴应熊从天牢里提出押往午门!”
  在这一刹那间,康熙觉得自己无比高大,胸中的忧郁、愁思,荡涤一空。日中阳光下,他的脸色胀得鲜红,对身后的大臣们说:
  “秦始皇以砖石为盾,朕以天下臣民为长城,砖石长城今已破败,千万百姓依然如故,众卿须牢记朕今日此语!”
  说罢,康熙的脸色由胀红逐渐转为肃穆,转入庄重,转入威严,一颗澎湃激动的心,又渐渐地转为静静的沉思。周围的亲王大员们诧异地、静静地注视着康熙的这一变化,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康熙脑海中急速翻涌出幕幕激动人心的场面。
  为给祖父报仇,太祖努尔哈赤把祖父遗留下来的仅仅十五副铠甲,亲手披在精选的十五名勇将身上,一拥出城,直扑仇人阵中。太祖当先闯入敌阵中,其余十五名勇士乘势跟上,逢人便杀,如虎入狼群,所向披靡。最后,不但索回了祖父的棺木,擒住了贼首,而且还受到了明王朝的爵封。此后,太祖率领爱新觉罗勇士们东征西杀,拓疆开边,势力大张,建立了满洲国。
  太宗皇帝继承王位后,文韬武略远胜于太祖。几次亲率大军直入明朝长城以南,逼向明都,加速了明王朝的灭亡。又向南征服朝鲜,硕果累累,创建了大清王朝万年基业。
  皇父顺治帝在叔王多尔兖等辅佐下,智赚山海关,大军南指,摧枯拉朽,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平定了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起义,镇压了明各藩王的武装叛乱,统一了整个中华大地,可谓是战绩辉煌。
  自己自从八岁登基以来,就立志要做一个大有作为的皇帝。鳌拜等权臣的专横跋扈,更加强了他这种决心。智除鳌拜后,亲掌大权,使他雄心抱负有了施展的机会。这次的三藩兵变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但这其中充满的凶险和危机,对于才刚刚建国三十来年的年轻的大清基业,对于刚刚执政大权的年仅二十来岁的自己,犹如泰山压顶,真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个多么冷峻而又充满诱惑力的巨大挑战呵!
  康熙想到这儿,脸上又渐渐缓和下来,双颊又微微地泛起了红晕。
  然而那时被押入天牢的吴三桂之长子——吴应熊又有何感想呢?
  吴应熊蓬头垢面地斜靠着墙坐在阴沉沉,潮乎乎,脏兮兮的牢房的地上,周围是望不到头的高墙,里面黑漆漆的,阴森森的,令人感到恐怖不安。耳边又响起了那晚康熙来访时对自己说的话:
  “有些事朕一下也说不清楚。你父亲送来了折子请求撤藩,朕已经批下去了,照允。大臣中有人以为平西王不是出于真心,你父亲那边也会有人疑虑——
  “这些话诏书里是写不进去的,传到云南、广东、福建很不好。
  “这些都是小人之见!
  “朕自幼读书,就懂得了‘天下为公’,昔日不撤藩为防南明小丑跳梁,今日撤藩更为百姓休养生息。你父亲过去功高如山,如今又自请撤藩。这样深明大义的贤王到哪儿找去?
  “这个话是一百理儿;另一面,当初你父亲从容入关,和朝廷杀马为誓,永不相负。人以信义为本,吴三桂不负朝廷,朕岂肯为不义之君?
  “朕就是掏出心来,怀着异志的人,也未必肯信。若论大义,你是朕的臣子,若论私情,你是朕的姑父。咱爷们在这过一过心,你写信把这个话传给你父亲,叫他拿定主意,首先不要自疑,更不要听小人们的调唆,又是煮盐,又是冶钢的,朕看大可不必。你说是吗?
  “你在京时间太久了,这不好,倒像朕把你作人质似的——你说是吗?
  “说这个话的人,朕真不知是何心肠!朕是滥杀人乱株连的昏君吗?你都看见了的,鳌拜犯了多大的罪,朕都没有杀,他的四弟照样升官!你是朕的至亲,又是长辈,朕能忍心下手害你?
  “你父亲身子不好,你做儿子的,该回去看看,这是人之常情嘛!
  “这下子可好,朕在辽东给他好好盖一座王宫,你就回去侍候,既尽了孝,也堵了那些小人的嘴。什么时候想进京玩玩,想出去走走,告诉朕一声就成。天下之大,你们没去过的好地方多着呢!惠妃纳喇氏就要临盆,产下皇子来,你这个太子少保也得照应,朕倚重你的地方多着呢……
  “你在这里更不要听人闲话,写信给平西王,钦差就要去了,一定要办得朝廷满意,三桂满意,百姓也满意。
  “我们君臣要齐心协力,共同治国安民,假若拿错了主意就会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吴应熊想到这儿,心里不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丝懊悔之意:
  “我这么多年被软禁在京城,不就是为谋求有一天能获得自由,如同鱼归大海任游弋吗?这些年和父亲所作的一切努力不也就是能够使子孙后代永享富贵吗?”
  “可惜的是,父亲对我也是如此绝情,他起兵反清,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把起兵日期告诉我,让我有所准备,好逃离这龙潭虎穴,更不用说派人来接应我!”
  “父亲,你好狠毒啊!”
  “可是,话也说回来,听说父亲已经自立为周王,把我立为太子,并且为了我的安全,父亲已经向小皇帝提出了订阅和议的要求,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让小皇帝把我平平安安地送回南国,否则,父亲的铁骑就要直踹北京乾清宫。”
  想到这儿,吴应熊心中稍微放松了一些。这时,眼前突然一亮,不觉阴沉沉地冷笑了一下,心中暗想:
  “小康熙,你要杀我,可不那么容易!被我拉拢牵连的那几百王公贵族,亲王大臣们,到时看你怎么处置……”
  “呕啷”一声,监狱的大铁门开了。
  “吴应熊,滚出来!该上路了!”一个狱卒冲着里面大声吆喝着。
  吴应熊懒洋洋地从地上站起来,拖着沉重镣铐一步一步挪向门口。外面强烈地阳光刺得他好一会才睁开眼睛。
  他乜斜了那狱卒一眼,又高昂地仰起了头。
  一队雄壮的御林军,没等他说话,就七手八脚地把他装进了木笼囚车,走了。
  此时,吴应熊正被绑在午门外校场东北角的一个木桩上,头上是火辣辣的太阳。
  站在城楼上的康熙,反抬起头看了看天,转身,命明珠:
  “你去问问吴应熊,今日行刑还有何言?”
  “喳!”
  明珠答应一声,撩起袍服走下门楼,命令暂停演阵,见吴应熊被绑在校场东北角一个旗纛下的木桩子上,便前来问道:
  “吴应熊,万岁问你,今日行刑你有何言?”
  吴应熊闻听此言,心中不禁为之一凛,但仍面不改色,忽然睁开双眼,直视明珠,道:
  “我命系于天。听天由命!但有一言传于康熙,杀了我,我父再无牵挂,可以专心用兵。在朝诸公未必便个个肯做你家奴才!身为人子,死而尽孝,何憾之有?”
  明珠回身禀报,康熙在门楼上“哼”地冷笑一声,道:
  “将那些文书抬到他面前烧掉!”
  一堆堆箱笼在大火中噼啪作响。这些大箱笼里装的都是吴应熊等人平日与文武百官往来的书札。其中有传递消息的,有勾通感情的,也有勾结向上的,甚至有自己投靠的。
  看到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吴应熊气馁地闭上了双眼。几百名文武官员怀着异样的心情,有的诧异,有的感激,有的佩服,……各自用不同的目光投向康熙。
  康熙微微一笑,摆手大声道:
  “诛了这个逆臣!”
  吴应熊被杀掉了!
  这个气焰逼人的额驸被杀掉了!
  “万岁”喊声震荡整座京城。
  京城局面终于稳定了。
  清军分路集中后开往湖南作战。
  吴三桂与清朝的正式决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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