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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苏黎世—布拉格—苏黎世


★ “俄国佬”教授

  1908年10月之后不久,爱因斯坦的学术生涯就开始了。
  在此前两年,已在物理学界崭露头角的爱因斯坦仍生活在平凡的圈子里。
  每天上午9时准时到达专利局,那不得不捱过去的8小时是全家人的经济来源。下班以后,他还得听妻子愈来愈频繁的絮叨和抱怨,生煤炉,或带着儿子到阿勒河的河滨散步。河水静静地流去,日子单调得令人发狂。已一头撞开物理学新纪元大门的爱因斯坦,面对无法改变的生活现实,也一筹莫展。
  在相对论几篇论文发表后的日子里,爱因斯坦曾在给索洛文的信中发过这样的牢骚:
  “……我快到不能动弹、无所建树,似乎到了只能对年轻人的革命精神发发牢骚的年纪了。”
  上帝太不公平了!
  不过好事也还是有的。
  1906年4月1日,爱因斯坦在专利局干了19个月后,终于升了一级,成了联邦专利局的二级技术员,工资也涨到每年4500法郎。哈勒局长相当不错,他按自己的职业眼光欣赏着爱因斯坦的能力,并在给上司的报告中,极力表扬爱因斯坦克尽职守,成绩优异,并说他工作之余坚持学习,获得了博士学位。
  可惜,哈勒先生不懂相对论,他以为博士头衔远远胜过爱因斯坦发表的有关物理学的文章。所以,在给上司的报告中,他对这些文章只字未提。
  对于爱因斯坦来说,博士、晋级、工资除了养家糊口之外,实在没有任何意义,他只需要一个可以全身心研究相对论的环境。
  当然,也有认识爱因斯坦价值的人!
  物理学领域中读懂了相对论的人,都在探听《物理学纪事》上的爱因斯坦究竟是何人?又处在何方?
  听说爱因斯坦在伯尔尼。寻找爱因斯坦的人很自然就犯下一个可以理解的错误:爱因斯坦,这位相对论的创立者一定是伯尔尼大学的教授。
  劳厄,这个后来也获得诺贝尔奖的物理学家,当时还很年轻,正在做普朗克的助手。刚到柏林大学,普朗克就讲了相对论,他没听懂,却知道了相对论的重要意义。他打定主意,一放假就去伯尔尼大学向“爱因斯坦教授”求教。
  伯尔尼大学没有爱因斯坦教授,伯尔尼专利局里倒有一位爱因斯坦公务员,劳厄愣了。
  赶到专利局,劳厄一头撞上一个年轻人,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一件格子衬衫,领子半竖半躺,头发乱得像团草,一撇不加修饰的小黑胡子随意地卧在上唇边。
  专利局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劳厄只好拉住眼前这位梦游般的先生。
  “爱因斯坦博士在哪里办公?”劳厄问。
  梦游人半天才领悟这句话的含义,大眼睛里泛出柔和的歉意。
  “对不起,在下正是。”
  劳厄惊讶了,但很快就笑了。相对论的创立者应该是这样的人。
  几分钟后,一对同龄人在一家小餐馆的桌旁坐了下来,开始了他们的终身友谊。
  劳布到伯尔尼拜会爱因斯坦的场面更有趣。当时,爱因斯坦正跪在地上生煤炉,听说劳布请教物理学问题,他摊开两只乌黑的手,天生的幽默感又来了:
  “你看,我和人谈辐射,可是这个倒霉炉子,就怎么也辐射不出热来。”
  伯尔尼对物理学家们产生了吸引力。连普朗克教授也打算到伯尔尼来。1907年7月6日,他写信给爱因斯坦:
  “明年我可能到瑞士度假。虽然还很遥远,可是想到能和你会面,心里很高兴。”
  此时,上帝也睁开了眼睛。
  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难道就让他这一辈子当个平凡的公务员吗?
  1907年,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的克莱纳教授写信给爱因斯坦,建议他向伯尔尼大学申请“编外讲师”的职位,然后再申请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的教授职位。因为按当时的规定,先要当一段时间没有薪水的“编外讲师”,才能被任命为教授。
  所谓编外讲师不是教师职位,大学或其他任何官方机关不发给薪金。成为编外讲师只是说有资格在受聘的大学里讲课。唯一的报酬是每门课程听课的人所付的极少的听课费。那时常有人说,只有本身富有的人或者与富人联姻的人,才可以考虑以大学任教为职业。这两者爱因斯坦都不具备,也许这就是他虽然早就想谋求这种职位而又未积极行动的原因吧。
  不过,到了1907年,他终于决定,在专利局工作的同时,提出到大学任教的申请。6月17日,他寄了一封信给伯尔尼州当局,内附他的博士论文以及已经发表的17篇论文的副本、所学的全部课程简介。讨论这件事时,有几位教师发言表示赞同,但是实验物理学教授表示反对。不知什么原因,爱因斯坦忘记按照要求,随申请一道寄去一篇授课资格的文章,即还不曾发表过的科学文章。爱因斯坦的申请被否决了,整个事也就耽搁下来。一向豁达的爱因斯坦不知怎么突然急了,在大学吃了闭门羹后,竟又为中学教师的职务奔波了。
  他给温德都尔技术学校写信,给州立苏黎世中学写信。当时在瑞士、法国等欧洲国家,中学教师社会地位比较高,也称为“教授”。爱因斯坦大概想以中学为跳板,冲进大学里去。不懂世故的爱因斯坦接二连三地写信请教格罗斯曼和劳布,问他们求职的人应不应该上门拜访校长呢?是不是应该当面向校长陈述自己的教书才能和优良品格呢?
  1908年1月,在给格罗斯曼的信中说:
  “我可不可以到您那儿去,口头说明我作为教师和公民的值得称赞的人格?或许我不会给人以坏印象吧?我如果在那种情况下吹捧自己的科学论文有意义吗?”
  或许他再也没有申请,或许他又遭到拒绝,反正到中学求职的事又不了了之。
  忽然,在1908年2月28日,爱因斯坦收到一封信,通知他的申请被伯尔尼大学接受了,并授与他教课的权利。
  爱因斯坦终于成了学术界的一员。
  专利局的工作迫使爱因斯坦只能在零星时间里讲课。
  1908年夏季学期,每星期六和每星期二的上午7点到8点,他给三位朋友,包括贝索在内,讲热运动论。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课程是在1908—1909年的冬季学期。每星期三晚上从6点到7点向四位听者讲课。
  当时,爱因斯坦的妹妹玛雅正好来伯尔尼写学位论文,她想看看哥哥是怎样上课的。她鼓足勇气跑去问看门人:
  “爱因斯坦博士在哪个教室上课?”
  看门人把这位衣着整洁的女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她是博士的什么人。她说是妹妹。看门人“哟”了一声,说:
  “原来那个俄国人就是你哥哥呀!他们一共只有五个人,在三楼。”
  那位看门人之所以把爱因斯坦叫做俄国人,是因为犹太人穷的多,东方来的犹太人尤其穷,俄国是最东方了,所以他看到爱因斯坦永远是一套臃肿的、说不清什么颜色的旧格子衣服,就断定他是俄国佬。
  上课的人数,看门人还说多了,其实只四个人:讲师先生、两个20岁上下的大学生、加上满脸大胡子的贝索。他们都骑在课桌上,嘴里叼着烟斗、雪茄,比手划脚,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热火朝天。这是玛雅从三楼那间小教室的门缝里亲眼看到的情景。
  有一次,克莱纳教授也到伯尔尼来看看自己推荐的人是怎样上课的。他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教室里,讲师先生当然只好回到黑板跟前去了。他出神地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久。他拿起黑板擦,擦掉黑板上的一行公式,又写下一行公式。爱因斯坦对他仅有的几个听众说,中间的几步运算不写了,因为很抱歉,这两天正在想一个有趣的问题,所以把这几步忘了,大家回去可以自己推导一下,结论肯定是不会出错的。
  克莱纳惊呆了,虽然他早知道爱因斯坦与众不同的个性。但这毕竟与学府风范相去太远了,他不得不告诫爱因斯坦:
  第一,要注意高等学府的礼仪;
  第二,要注意讲课的条理性和系统性;
  第三,……
  …………
  爱因斯坦那双棕色眼睛里全是困惑,他不谨。克莱纳摆摆手,说:
  “算了,回家吧!”
  克莱纳深知以常规来衡量爱因斯坦是行不通的,天才的个性总是难以理解的。
  1909年7月,爱因斯坦第一次获得学术荣誉——日内瓦大学授与他名誉博士称号,并邀请他出席这所加尔文创立的大学的350周年庆祝会。庆祝盛典的莅临者们后来回忆起,爱因斯坦的草帽和普通的西服在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的绣花燕尾服、英国绅士的中世纪长袍以及来自整个地球200多名代表的各式各样的名贵装束中,他太普通了。
  9月,他又到萨尔斯堡参加“德国自然科学家和医生协会”第81届年会。这是他第一次应邀做学术报告。这是爱因斯坦第一次和物理学界的同行们相会。大家已把他列入巨人们之列,他在巨人中寻找普朗克。他把双手向普朗克伸去,创立量子论和创立相对论的两双巨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
  10月,从萨尔斯堡回来后,爱因斯坦辞别了贝索,辞别了哈勒局长和专利局的同事们,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终于向他敞开了大门,推选他为副教授。10月22日,爱因斯坦带领全家迁住苏黎士穆桑街12号。
  爱因斯坦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克莱纳极力向学校建议道:
  “现在,爱因斯坦置身于最重要的理论物理学家之列,已经得到认可,由于他的相对论原理……不同凡响的、鲜明概念和对思想的追求……明晰精确的作风……”
  克莱纳明智的判断、全力的推荐终于打消了学校教师委员会的疑虑:爱因斯坦是个犹太人!
  1909年3月,联邦工业大学教师委员会秘密投票,以10票赞成,1票弃权通过了爱因斯坦的任职申请。下面这份报告可清楚看出克莱纳在此事上起的作用:
  “我们的同事克莱纳是在多年私人交往的基础上说这番话的,从整体上看,这对于全体教师和委员会来说更有价值,因为爱因斯坦博士先生是犹太人,更确切地说,是学者中的犹太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令人不愉快的古怪性格,如鲁莽、冒失,以及当意识到他们自己的学术地位时的店小二思想(在许多情况下,并非完全没有原因)。然而,犹太人中也会有一些人丝毫没有那种令人不快的品质,因此,仅仅因为一个人恰巧是犹太人就贬低他的人格也是不合适的。确实人们有时也会发现,即使不是犹太学者,可是他们的商业观念以及对学术职业的利用,使他们的品格中具有通常被人们认为是典型‘犹太人作风’的东西。因此,从整体上来说,委员会和全体教师都认为对高职位采取反犹政策是不合适的,我们的同事克莱纳先生所提供的关于爱因斯坦博士先生的性格,可以使我们完全消除疑虑。”
  在这些充满外交辞令的语言后面,作为犹太人的爱因斯坦,注定要为自己的血统付出沉重的代价。
  爱因斯坦终于作为一个学者站在大学讲台上开始授课了。
  但爱因斯坦仍然是爱因斯坦,他的独特个性并没有为装腔作势的学者风范所污染。
  汉斯·坦奈在这期间听过爱因斯坦的讲课,他回忆说:
  “当爱因斯坦身着半旧上衣、下穿过分短的长裤登上讲坛的时候,当我们发现他胸前挂着一条铁制表链的时候,我们对新教授都不免心存怀疑。但他一开口讲话,就以独特的讲授方法征服了我们变冷了的心。爱因斯坦讲课时用的手稿是一个如名片大小的笔记本。上面写明他在课上想要阐述的各种问题。可见,爱因斯坦讲课的内容都是来自个人的脑海,我们也就成了思维活动的目击者了。像这样的方法对大学生来说更有吸引力;虽然我们习惯于风格严谨、四平八稳的讲课,这些讲课刚开始吸引过我们,但在老师和学生中间却留下一种隔阂感。而在这里,我们亲自看到科学的成果是通过什么样的独创方法产生的。课后我们觉得,我们自己似乎也能讲课了。”
  科学成果的这种自然而成的感觉,不仅是爱因斯坦讲授方法所特有的,而且也是他的研究方法和他的思想内容所特有的。在讲课的方法与课程的内容之间有一种深刻的和谐。凝固在惯常的形式中而同时又包含任意假设的科学理论常常是用教条腔来阐述的。当讲到反常的,但在基础方面又是深刻而自然的科学思想的精神时,阐述已不能只限于思维的成果,探索性的、创造性的、常常是反常的思维本身在听众面前闪烁发光。它成为自然的、显然的东西,随着反常的命题变成从新的关于自然界的初始观念中必然得出的结论,听众觉得这种思想是“自己的”东西了。爱因斯坦在课堂上讲的主要是古典物理学,但现在,在修改了它的基础之后,古典物理学被解释成另一种样子,并因此用另外一种方式来阐述了。在学生面前展现的不是秩序井然的建筑物,而是建筑工地,爱因斯坦与其说是向学生们讲解建筑物的平面图,倒不如说是同他们一道讨论重建的方案。
  坦奈写道:“我在1909—1910年间听过爱因斯坦讲课。它们全都饶有兴味。我有这样的印象,似乎我们自己可以确定题目。他的讲授有时论及古典力学(这门课我们也曾听别的教师讲授过,所以能觉察出在处理方式上的不同点),有时论及新的思想——例如引起热烈争论的普朗克量子论。”
  爱因斯坦的授课,不仅课程的内容和风格,而且讲课和课间休息时的一举一动都符合于他那独特的个性和思想。
  “要是我们觉得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们有权在任何时候打断他。我们很快就不感觉拘束了,有时还提出一些简单幼稚的问题。在课间休息时,爱因斯坦也总是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这使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随便了。他——活跃而朴实——常挽着学生的手,想用最亲密无间的方式来讨论未弄清楚的问题。”
  坦奈谈起每周一次晚间的物理学讨论课。课后,爱因斯坦总像余兴未消,问:
  “谁陪我上‘塔拉斯’咖啡馆?”
  于是,一些学生又前呼后拥地陪爱因斯坦上咖啡馆去继续讨论。从物理学问题、数学问题转向各种不同的科学问题和生活问题,天上地下,无所不谈。
  有一次,天色已晚,苏黎世已经到了所谓“警察时间”,咖啡馆也闭门了。爱因斯坦把两个学生带回家,让他们读普朗克新近发表的两篇论文,要他们找出其中的错误,而自己则去给他们煮咖啡。
  咖啡煮好了,两个学生不好意思地说,他们没看出错误的地方。
  爱因斯坦手一指,说:
  “看,就在这儿。不过,这个错误是纯数学上的,并不影响物理学上的结论。”
  说罢,爱因斯坦兴致勃勃地阐述起自己对数学与物理间关系的见解。
  在苏黎世,爱因斯坦和自己工大的老同学中交往最多的是格罗斯曼。两人的友谊又掀开了新的一页。1909—1911年间爱因斯坦已感到需要去听取那时正在深入研究非欧几何的格罗斯曼的忠告了。
  爱因斯坦还遇见了阿德勒,他们住在同一幢房子里,有时他们怕吵闹一块儿躲进阁楼去谈话。想必,他们的谈话也包括哲学的争论。阿德勒是个马赫主义者,他对爱因斯坦相信世界的客观实在性深感奇怪。他也像马赫一样,反对相对论。
  爱因斯坦还跟两位苏黎世教授交上了朋友。他们是民法学家埃米尔·楚黑尔和历史学家阿尔弗莱德·施特恩。爱因斯坦很器重楚黑尔对人们心理的透彻的理解力、善于把彼此相去遥远的概念加以对比的能力、各种各样的兴趣和天真的幽默。他说:
  “楚黑尔的兴趣范围是无限的,而且他善于对人和事作出判断,远远超出了职业知识的范围。这些判断表明形式逻辑之不足,如果你大量阅读和比较他的东西,是可以理解这些判断的。他是我遇到过的最有趣的人们中的一个”
  同不会物理学和数学的人们保持亲密和经常的智力交往,是爱因斯坦的一个特点。他常同法学家、历史学家、医生交谈。看来,这一爱好是和爱因斯坦的基本思想的特点有关的。他从具体的物理学计算上升到存在的根本问题,又正是在这条道路上最后终于达到最具体的(有时是可以直接用于实践的)结论。
  科学思想和兴趣的这一特点使爱因斯坦有时能够在不懂物理学的人们中间找到科学问题方面的交谈者。因为,对这些人来说,关于空间和时间的一般见解,未被传统概念所侵蚀,其原始质朴的直觉倒正是爱因斯坦物理观念的出发点。
  在苏黎世,爱因斯坦与历史学家施特恩交往很多,还在大学生时代,他就喜欢到施特恩那儿去。后来,施特恩80诞辰时,爱因斯坦还如此写道:
  “……我大概不知道还有第二个人能在生活、见解和价值观念急剧动荡的时代保持这样不可思议的坚定不移。”
  闻名世界的汽轮机专家奥列尔·斯托多拉和爱因斯坦精神气质颇为接近。1929年春天,斯托多拉从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教席退休时,爱因斯坦专门写了一篇文章,题为《感谢斯托多拉》,发表在《新苏黎世时报》上。这篇文章不仅对评价著名的热工专家是有意思的,它还揭示出爱因斯坦本人的特点,值得一读:
  “要是斯托多拉生在文艺复兴时代,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和雕刻家,因为想象力和创造天才是他的为人的推动力量。多少世纪以来,有这样的性格的人常常被科学所吸引。在科学的领域里,时代的创造性和冲动有力地迸发出来,在这里,对美的感觉和热爱找到了比门外汉所能想象得更多的机会。在他作为一个教师的多年来(1892—1929)富有成果的活动中,他在学生中唤起的激动实在是巨大的,提起他和他的工作,没有一个人的眼睛不是闪闪发光的。
  “如果他的工作的主要源泉是创造的天才,那么,另一方面,他的力量却在于对知识的情不自禁的切望和他的科学思想的非凡的清晰。当写这些感谢词的作者,作为苏黎世大学新任命的理论物理学教师,看到斯托多拉的高大形象,为了了解这门科学的发展而迈进课堂,这部分由于对真正知识的探索,部分由于要对作者本人所已掌握的知识进行评价;当时作者既是愉快的,又十分自然地怀着敬畏。当他的同事讲完课以后,他就提出不是显而易见的、而是常常需要以最生动活泼的方式加以正当评论的深刻问题。在这个具有巨大感染力的人的面前,作者的胆怯在谈话中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善良和赞同的意愿总是在启发他的言词。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使同他对话的人感到抑制,那就是斯托多拉的根深蒂固的谦逊态度。他的精神上的和善温柔同他思想上的顽强坚韧形成奇特的和罕有的对照。人们的苦难,特别是由人们自己所造成的苦难以及他们的愚钝和粗暴,沉重地压在他心上。他深刻了解我们时代的社会问题。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如同所有的个人主义者一样,对于人折磨人的那种可怕的事情的责任感,以及对于群众处于悲惨的境地的无能为力的感觉,都使他感到苦恼。虽然他有了特殊的成就和深受爱戴,但是他的感受力还是使他痛苦地感到孤独。
  “可是,他的丰富多彩的天性给他带来了补偿:从爱好音乐和钟爱他的两个女儿而得到报答。他在两个女儿身上过度地耗费了他的心血。他最近失去了他的女儿海伦。他在巨大的悲痛的时刻所写的讣文,表示出一种罕有的精神上的和谐。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的精神财富在他的悲痛中特别显露出来。”
  应该说,这幅肖像似乎是爱因斯坦的自我刻画。一个从不考虑自己的人,才能在描绘精神的天赋方面和他相近的特点时,塑造出自己的画像。
  爱因斯坦在联邦工业大学的年薪也是4500法郎,和专利局一样。但是,副教授的头衔却要有副教授的耗费和排场。米列娃不得不在家里收几个学生寄宿,挣一些钱来贴补开销。不过,手头拮据,这也是爱因斯坦的老问题了。他自有打发这位老朋友的老办法——说说笑话,开开心。他对朋友说:
  “在我的相对论中,空间的每一点,我都放上一只表;可是在生活中,连自己口袋里放一只表,我都办不到。”
  为柴米油盐搅得心烦意乱的米列娃时常与爱因斯坦发生摩擦,1910年6月,爱因斯坦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取名爱德华。小儿子的出生也没能使爱因斯坦与米列娃的关系融洽起来。
  两人的个性都太强,就像钢刀砍在石头上,少不了迸出火星。米列娃觉得嫁给爱因斯坦埋没了自己的科学才能。她现在只能做一个喜欢空想的人的妻子,做一个庸俗的家庭主妇,太委屈了。而且,这位大学物理系出来的家庭妇女,操持家务的本领并不高强,家里时常搞得乱糟糟的。她需要丈夫的帮助、关心、温暖和体贴,可爱因斯坦自己却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大孩子”,他自己都需要别人的照顾和关心。他也生生炉子,带带孩子,可心却完全扑在物理学上。如果他必须在物理学和家庭之间作出选择,他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物理学的。
  苏黎世,造就了爱因斯坦的伟大,也给他的家庭悲剧拉开了帷幕。

★ 现代的开普勒

  1911年初,从奥匈帝国波希米亚省的省会布拉格发来了聘书,请他去当布拉格德国大学的正教授,爱因斯坦接受了。
  为什么不接受呢?
  与苏黎世相比,布拉格的待遇高,工作条件好。还有,马赫是那里第一任校长,开普勒曾经在布拉格附近工作过,这些都给爱因斯坦想象中的布拉格增添了一层诱人的浪漫主义色彩。
  布拉格德国大学是从1348年卡尔大帝四世创立的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发展起来的。1882年,在当时的政治条件下,两个民族已经达到难以共处的地步,因而不得不分为德国分校和捷克分校。1867年,马赫正在布拉格任实验物理教授,他被推选为布拉格德国大学的首任校长。马赫从此在这里任教约30年,并使这所大学闻名起来。1895年后,马赫担任维也纳大学“综合学科的历史和理论”教授。
  马赫的学生们提议,为爱因斯坦建立一个理论物理教研室,因为当时这位相对论的创始人已完全不单单是马赫关于力学观念批判的实践者,还是马赫认识论的拥护者。爱因斯坦在书信中自称是马赫的学生。他认为本来应该把近代物理学家都看作是“力学家”,对这种见解的形成,爱因斯坦的确起了推动作用。
  按照规定,在宣布委任之前,需要有被荐人的推荐书。他们请德国最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普朗克做推荐人。普朗克在推荐书中热烈地赞誉爱因斯坦:
  “要对爱因斯坦的理论作出中肯评价的话,那么可以把他比做20世纪的哥白尼,这也正是我所期望的评价。”1911年秋天,爱因斯坦带领全家从苏黎世来到布拉格。从编外副教授到编内正教授,爱因斯坦理所当然获得了一种满足感。可米列娃的情感痛苦更加剧了,她又得抛弃已熟悉的环境,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继续当家庭主妇。
  在奥匈帝国,就任公职要求告知宗教信仰。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坚持不许任何一个没正式加入教会的人担任公职。因此,甚至对无神论者按惯例也要根据他的民族指定一种信仰。在办理手续时,根据爱因斯坦的犹太人身份,布拉格当局的官员也就在爱因斯坦的履历表上填了五个字:
  “信仰犹太教”。
  爱因斯坦想笑,但想到自己毕竟是布拉格的客人,就任凭如此这般了。
  在布拉格,爱因斯坦住的房子以前是大学学监的住宅。在伯尔尼点的是油灯,到苏黎世改点煤气灯,现在用上了电灯。这是技术的进步,也是爱因斯坦在社会阶梯上的上升。金钱多了,地位高了,爱因斯坦的需要却永远不变,还是那几样:一支笔、一张纸、一个烟斗,加上小提琴和散步的好环境。
  布拉格不同于米兰、慕尼黑、苏黎世。头一次从布拉格众多的山丘上俯瞰城市全景,爱因斯坦就爱上了这座城市。
  爱因斯坦在布拉格走来走去,并顺便进行礼节规定的拜访。这些拜访差不多要进行40次。爱因斯坦和新同事们,他们的家诚挚地结识,但拜访渐渐变为越来越沉重的负担。爱因斯坦从自己的同事中,首先选择了那些居住的寓所对他有吸引力的同事,先行拜访。建筑美学的标准同职务等级并不一致,于是,爱因斯坦被怀疑藐视职务等级;在大学中大力推行官阶制的年代里,这种怀疑无疑是很严重的问题,容易招致非议的爱因斯坦却依然我行我素。
  爱因斯坦终于停止了礼节性拜访,他无法忍受没完没了的客套。他宁愿在布拉格大街小巷到处游逛。
  这座具有古老的房舍、市政厅、教堂和钟楼以及葱绿的花园和公园的城市使爱因斯坦着迷了。他沿着把城市分为两半的伏尔塔瓦河畔走下去,还在远处就对那永葆清新的、出乎意料的景色感到欣喜万分:在他面前展现出饰有15世纪雕塑的横跨伏尔塔瓦河的查理大桥。他顺着这座桥走到对岸,欣赏“布拉格的威尼斯”,建造在伏尔塔瓦河上的水上宫。然后,爱因斯坦登上赫拉德昌,在这里,迎接他的是各种各样的建筑形式的和谐,其中凝结着捷克民族上千年的劳动。这种和谐之所以如此自然,因为它是历史的自然过程创造出来的,并且似乎象征着某种理性的东西,即通过矛盾的混乱状态为自己开辟道路的某种理性。爱因斯坦在赫拉德昌瞻仰了12世纪建造的圣乔治的罗马教堂,然后顺路从圣维特大教堂的拱门下穿过。大教堂的合理形式与其说是中世纪宗教精神的体现,不如说是14世纪力学的体现。
  然后,爱因斯坦下山,走过黄金小巷——中世纪布拉格的手工业区时,看见了保存下来的当时人们的住宅和环境,这些人们积累了经验知识,准备了文艺复兴:新的世界图像,归根到底还准备了唯理论的“古典理想”的光辉飞跃。布拉格唤起了关于“古典理想”预言家们的回忆。在15世纪初建成的坦其尔基教堂里,有第谷·布拉的陵墓,他在捷克的首都度过了自己短暂一生的最后几年。在这里,他给开普勒留下了大量天文观察的记录。爱因斯坦在城市的石块路上漫步,在这里曾经完成了为古典宇宙图像奠定基础的发现。
  爱因斯坦在布拉格结识的朋友中,有一位年轻的作家,名叫马克斯·布罗德。布罗德擅长在思想和发明史中探寻本民族的杰出人物的心理特征。在短篇小说《第谷·布拉的赎罪》中,布罗德塑造了伟大的天文学家开普勒的形象。有趣的是,由于和爱因斯坦的交往,布罗德在现实中找到了开普勒这个伟大科学家的化身。所以很多人在读了小说后都说,开普勒就是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就是开普勒。
  布罗德小说中的开普勒对生活享受、世俗娱乐不感兴趣,而在探索科学真理中汲取欢乐。他对第谷·布拉调和天文学体系和宗教体系的倾向尤为不满。他以为无论天文学关于宇宙的假说是什么样的,与上帝是没有关系的。开普勒的形象之所以与爱因斯坦相近,不仅在于这类插话,并且也在于布拉格天文学家的创作中渗透着的宇宙和谐感。
  《第谷·布拉的赎罪》问世后30多年,马克斯·布罗德出版了小说《囚禁中的伽利略》,并把它寄给了爱因斯坦。1947年7月,布罗德收到了回信,在信中,爱因斯坦对伽利略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我已经把《伽利略》这本书读了三分之一。对于体现出通常叫做历史的那些人物的活动,能够获得如此深切入微的洞察,这对我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既然这是一个论述遥远的历史事件的问题,实际上似乎不大可能,也没有多大意义。
  “至于伽利略本人,我想象中的他却十分不同。当然,毫无疑问,他渴望认识真理,历史上这样的人是少有的。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的人,他竟认为值得去顶着如此多的反对,企图把他已经发现的真理灌输给浅薄的和心地狭窄的群众,我觉得这是难以置信的。对他来说,耗费他的晚年去做这样的事,难道真的是如此重要吗?他被迫宣布放弃他的主张实际上并不重要,因为伽利略的论据对于所有那些寻求知识的人都是可利用的,任何一个有知识的人必定都知道他在宗教法庭上的否认是在受威胁的情况下做出来的。此外,认为年迈的、有着刚强的理智独立性的伽利略,应该置身于虎穴,去同罗马的神父和政客去争吵,这同我自己的想法也有矛盾,除非这件事真是不可避免的。
  “无论如何,我不能想象我自己会采取这样的步骤来保卫我的相对论。读到这几行时,我倒感到:同我相比较,真理是无比强大的,而且在我看来,试图用长矛和瘦马去保卫相对论,这是可笑的并且是堂·吉诃德式的。……小说对背景的描述给我以深刻的印象。单凭本能,要根据现有的贫乏知识,以这样一种生动和令人信服的方式来重现人们的活动,那一定要付出巨大的精力。”
  显然,开普勒具有的探求和洞察真理的深沉性比伽利略的慷慨激昂的社会热情,对爱因斯坦更接近一些。
  爱因斯坦对开普勒的思想和个性的阐述贯穿着精神风格的深切的一致感。爱因斯坦读过开普勒的书信,它们对他产生的印象并不小于表述天体运动定律的经典著作。
  1949年,纽约哲学图书公司出版了一部英文书,名叫《约翰内斯·开普勒的生平和书信》,编译者是卡罗拉·包姆加特。爱因斯坦为之作序。在这篇序言中,我们可以看到爱因斯坦对开普勒内心世界的透彻理解,或者说,他正好借此表现出自己的内心世界:
  “这位无与伦比的人物的一些信件由包姆加特先生的翻译而使英文读者能够读到了。这些信件的时间是从1596年到1631年。信的选择,首先是要使读者能获得一个作为人的开普勒的形象,而没有企图要把他的科学成就及其无比的影响放到显著地位上。不过,知道那个时候科学状况的读者,从这些信件里,还是能够在这方面知道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的。
  “在那里,我们见到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他热情地、全心全意地去探求对自然过程特征的比较深入的了解,而不顾一切内心的和外界的困难,终于达到了这个崇高的目标。开普勒的一生致力于解决一个双重问题。”
  开普勒的崇高目标是“古典理想”的第一个草图,它是一幅宇宙的因果图像。外界的和内心的困难究竟何在呢?
  外界的困难来自因果解释和占统治地位的观点的不一致。这种不一致以另一种方式感染了开普勒的内心世界,使它不同于伽利略的内心世界。开普勒既不愿作思想妥协,也不愿作思想斗争。
  爱因斯坦写道:
  “无论是贫困,也无论是那些有权支配他的生活和工作条件的同时代人的不理解,都没有使他灰心丧气。此外,应该注意的是,他不得不和直接触犯宗教信条的信徒们的知识领域打交道。但开普勒还是属于这样的一类少数人,他们不可能不公开地发表自己对任何一个问题的信念。同时,他也不是在同别人的论战中得到本能的乐趣的那种人,譬如伽利略就是这样一种人,他那辛辣的讽刺话,甚至在今天还引起有学识读者的欢乐。开普勒是一个虔诚的新教徒,并不对教会的一切决定都赞成。对此他也不隐瞒,因而他被看作是一个温和的异教徒,并且也受到了相应的待遇。
  “在这里将适当地谈谈那些为开普勒所必须克服的内心上的困难——这些困难我已经提到过了。看来,开普勒一生的事业就是做到了这样唯一的一件事,即在很大程度上从他出身环境的精神传统中解放了出来。这不仅是以教会权威为基础的宗教传统,而且也是关于自然界、关于认识宇宙中和人类生活中现象的有限可能性的普遍观念,同样也是关于思维和经验在科学中的相对价值的思想。
  “他应该在科学研究中摆脱目的论的、万物有灵论的思维方法。他不得不清楚地意识到,逻辑—数学推论本身无论多么清晰,也不能使真理得到保证;自然科学中最美妙的逻辑理论如果不与最准确的实验和观察相比较,那是毫无意义的。要是没有这样的哲学态度,他的工作是不可能的。他并没有明显地讲到这一点,但在他的书信中反映出这种内心的斗争。”
  对于开普勒退出为新的科学思想而进行社会斗争的阵地(在完全拒绝任何妥协的条件下)爱因斯坦是理解的;但是,爱因斯坦也看到,开普勒和伽利略不同,对存在和谐的纯因果理解还存有内心的障碍。爱因斯坦对伽利略在思想论争上的积极性始终有些格格不入,但他懂得他的意义。像开普勒那样不会去妥协,那样沉浸于内心世界、而且也是像伽利略所特有的那样完全的内心自由,对于爱因斯坦来说,这就是摆脱了对宇宙和谐的因果理解的一切障碍,一种内在的独立的自由。
  不得不再三重复地写出“和谐”这个词并多次使用这个音乐术语。对爱因斯坦一生最有代表性的东西就是他自己论及玻尔所说过的“最高音乐神韵”。宇宙的和谐感、和谐的社会理想、城市建筑形式的和谐印象……当然,还有直接意义上的和谐——声音的和谐。在这方面,布拉格对爱因斯坦来说,可说是一个和谐的天地:天主教堂的风琴声、新教教堂的圣歌、犹太旋律的忧郁曲调、胡斯颂歌的雄浑音响,这一切,又和捷克的、俄罗斯的、德国的民歌、作曲家的作品交融在一起,让人沉浸在和谐的音乐氛围之中。
  在平庸、毫无个性的布拉格教授群中,也有出类拔萃的人物。爱因斯坦和其中几位很接近。
  在同事中,爱因斯坦和数学家格奥尔基·皮克相交甚好。在二战中,皮克由于是犹太人,惨死在希特勒的集中营里。皮克从青年时代当马赫的实验物理学助教时,便对物理学问题一直抱有兴趣,这也是他与爱因斯坦交往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他们的交往中,爱因斯坦找到了一个哲学争论上的孜孜不倦的对手。此外,在这段时间里,因皮克的相助,爱因斯坦克服了与广义相对论的数学工具有关的特殊困难。也正是皮克促使爱因斯坦攻读了意大利数学家里齐和勒维—契维塔的著作,它们充实了爱因斯坦的数学武库。皮克也会拉小提琴,于是有段时间,他们几乎天天举行音乐聚会。
  爱因斯坦还经常去古代史教授、梵文专家莫里茨·温德尔尼茨家。专业兴趣不同并未妨碍他们对一般的、特别是文学话题的热烈讨论。温德尔尼茨的五个快活的孩子也很招爱因斯坦喜欢,他和他们交上了朋友。爱因斯坦还把自己的小提琴带去,温德尔尼茨的堂妹给他伴奏,她是一位音乐教师、严谨的演奏者,爱因斯坦称她为自己严厉的中士。
  谦逊、善良、随和、大多是善意的幽默,给爱因斯坦带来了不少的朋友。但是,说来也怪,正是这些品性也给他带来了敌人。谦逊常常变成对教授称号态度不恭,冒犯了大学内外的学究集团。爱因斯坦那过于简朴的穿着,不拘一格的授课方式,都让正儿八经的教授们看不顺眼。
  关于爱因斯坦在布拉格首次讲课的情景,有一份报道作了如下介绍:
  “爱因斯坦极为朴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从而使在场的人都为之倾倒。他讲起话来生动而开朗,从不矫揉做作,十分自然,有时还来点使人振奋的幽默。相对论原来是如此简单,这使不少听众为之惊叹!”
  在布拉格,爱因斯坦那一头蓬松的黑发和那一双孩子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他那心不在焉的梦游人一样的神情和马马虎虎的衣装,哪里像个德国教授呢?
  人家嘲笑他的衣装,他也嘲笑自己的衣装。为了参加对皇上效忠的宣誓仪式,每一位皇家大学的教授都要定做一身特别的服装:一套绣金的绿色礼服、一顶三角帽和一把佩剑。小汉斯看到这一身衣服可乐坏了。他一定要爸爸穿上这套威风凛凛的衣服,带他到街上去出出风头。
  爱因斯坦拍拍孩子的头,说:
  “儿子,爸爸倒不在乎。可是穿上这身衣服,真怕有人会错把我当成巴西来的海军上将呢!”
  1911年,爱因斯坦从布拉格赴布鲁塞尔出席索尔维会议。索尔维是比利时化学家和工业家,他发明的新的制碱法,使他成了百万富翁。当时,这位制碱大王已70开外。怎样处置自己那数不尽的财富呢?他想仿效瑞典的炸药大王诺贝尔,扮演科学保护人的光荣角色。
  索尔维是有远见的人。他看到,物理学正在向原子和电子的微观领域前进,这对于人类的未来,将产生巨大影响。怎样促进新的物理学的发展呢?索尔维和他的好朋友能斯特教授谈起这个问题。能斯特提议,建立一个国际机构,邀请世界各国最杰出的物理学家,到布鲁塞尔来做学术报告,并且就当前“物理学的危机”自由地交换意见。这就是在物理学发展史上有重大意义的索尔维会议的发端。
  1911年秋天,索尔维会议向欧洲20几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发出了邀请,给他们订了头等来回客票,在大都会饭店里包下了几十间头等客房和两个会议大厅,外加每人1000法郎礼金。爱因斯坦接到请柬,他以奥匈帝国皇家大学教授的身份来到了布鲁塞尔。
  此时的布鲁塞尔,群星灿烂!
  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智慧”聚集在一起。普朗克的头顶几乎全秃光了。他握住爱因斯坦的手,看着爱因斯坦那一头又黑又密的卷发,脸上不禁泛出了慈祥的笑容。他亲切地向爱因斯坦介绍:
  “德国来了能斯特、维恩;法国来了居里夫人、朗之万和彭加勒;英国来了卢瑟福和金斯;荷兰来了洛伦兹和昂内斯,……”
  对,就是这位昂内斯教授,在10年前给爱因斯坦吃过闭门羹,他正好站在爱因斯坦旁边,笑着说:
  “现在应该由我来给你当助教了。你10年前写来的那张求职的明信片我还保留着。将来把它送到博物馆去,让后人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当年有多么糊涂!”
  爱因斯坦走到一位中年妇女面前。她穿着黑衣服,戴着黑手套,是出席会议的唯一女性。两年前,爱因斯坦在日内瓦大学350周年校庆上见到过她。她就是“镭的母亲”居里夫人。
  居里夫人摘下黑手套,露出一双灵活瘦削的手,手指上伤痕斑斑,她笑着说:
  “这就是放射性的功劳,你的公式的最好证明。”
  她用手指在空中轻巧地划了个E=MC2。
  第一届索尔维会议,讨论的题目是“辐射理论和量子”。第一个报告人是洛伦兹,他用经典的方法讨论辐射问题。他用德语、法语和英语轮流讲演,三种语言都讲得那么纯正、流利。最后一个报告人是爱因斯坦,他总结了量子论的各种应用。第一届索尔维会议从经典理论开始,以量子论告终,这是有象征意义的。洛伦兹和爱因斯坦是两代人。8个月前,爱因斯坦到洛伦兹家里作过客。他尊敬洛伦兹,就像尊敬长辈一样。洛伦兹深感后生可畏,也十分钟爱爱因斯坦。
  会后,爱因斯坦给人写信说到他对洛伦兹的景仰:
  “……他是一个才智和机智的奇迹。一件真正动人的艺术杰作!我认为,所有在座的理论家中洛伦兹是最有才智的……”。
  1928年洛伦兹逝世时,爱因斯坦在他的墓前发表了演说,里边重复了同样的说法:
  “他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得如此细致周密,就像创造一件珍贵的艺术作品一样。他总是那样善良、宽宏大量和具有正义感,同时又善于深刻而直觉地理解人和环境,这使他无论在哪里工作都成为领导者。大家都乐于追随他,因为感到,他不是力求支配人们,而是为他们服务。他的形象和著作将为许多世代的人们的幸福和教育服务。”
  洛伦兹不仅以兴趣相投和爱因斯坦亲近,他还是这样一个人,对他来说“超个人的”是最个人的。当新的发现打破了古典物理学时,洛伦兹说过,他感到遗憾的是,他为什么不在旧的基础崩溃之前死去。这里,有趣的完全不是替古典物理学唱挽歌。大概,对过去的价值的惋惜那不是根本的,它已由愉快地接受新东西所取代了。这才是真正的科学家:在科学的发展面前,个人的生与死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1911年,爱因斯坦在《物理年鉴》上发表了题为《关于引力对光线传播的影响》的论文,这是他在布拉格期间最重要的成就,该文阐述了相对性引力理论的基本原理。结论的创新之处在于,由星体发射出来的光束在太阳附近掠过时必然会弯曲,这是由于光也有惯性,因而受到太阳引力场的巨大的引力作用。爱因斯坦建议,在下次日全蚀时,通过天文观测来验证这个理论预见。但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原因,1914年的考察工作半途而废。直到1919年,在爱因斯坦倡议下,两个英国考察队进行了观测,爱因斯坦的预言被证实了!
  布拉格的短暂时期,爱因斯坦的名望已如日中天,世界认识了爱因斯坦。
  欧洲的许多大学都向爱因斯坦发出讲学邀请,甚至大西洋彼岸、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也发来邀请。苏黎世工业联邦大学——爱因斯坦的母校终于不敢怠慢自己的学生了,他们也打算请爱因斯坦来主持一个新开设的数学物理讲座。
  面对这么多的邀请,爱因斯坦选择了母校。米列娃不喜欢布拉格,她想念苏黎世。她和爱因斯坦一样,把苏黎世当做自己的故乡。爱因斯坦对于母校总有一种依恋之情,而且他觉得,那儿有格罗斯曼,解决引力问题需要他!

★ 母校的呼唤

  1912年秋天,爱因斯坦回到了母校!聘书的期限是10年。
  在苏黎世,不仅工大的人们急切地等待爱因斯坦。老朋友们,特别是格罗斯曼,也在焦急地等着他。
  老朋友在苏黎世会面了,爱因斯坦又得向格罗斯曼求援了。12年前,格罗斯曼曾帮助爱因斯坦不必去听数学课,但现在的爱因斯坦则需要数学了。
  在布拉格时,皮克对爱因斯坦指出过某些几何概念能帮助他在进一步推广相对论时克服困难,但这些指示还不够,还需要把弯曲概念不只运用于线和面,而且还运用于三维空间和四维空时。除了几何思维的深刻和明晰之外,除了为物理问题选择数学方法外,还需要广泛的和系统上的数学准备。
  格罗斯曼又一次帮助了爱因斯坦。
  他与爱因斯坦进行了多次长谈,并把爱因斯坦领进了数学方法的园地,这些方法有助于爱因斯坦解决新的物理学课题。
  1922年12月在东京演讲时,爱因斯坦详述了为建立引力场方程而寻求数学方法的历程:
  “如果所有(加速)系统是等效的,那么欧几里德几何对它们不可能都成立。抛弃几何而维持(物理)定律,就等于表达思想不用词语。我们必须先寻找词语才能表达思想。在此我们必须寻找什么呢?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到了1912年,我才突然认识到,高斯的曲面理论是解开这个秘密的关键,我认识到高斯的曲面坐标系意义深远。然而,我当时还不知道黎曼已经以更深入的方式研究了几何学的基础。我突然想起,我在读大学时盖泽先生给我们上的几何学课程中就有高斯理论……我认识到几何基础具有物理意义。当我从布拉格回到苏黎世时,我亲爱的朋友、数学家格罗斯曼也在苏黎世。从他那里我首先知道里其,后来又知道了黎曼。因此我便问朋友,我的问题能否通过黎曼理论来解决……。”
  格罗斯曼的鼎力相助使得广义相对论的研究前景明朗化了。
  在苏黎世工大,1912—1913年冬季学期,爱因斯坦讲授过的课程有:解析力学、热力学;1913年夏季学期有:连续介质力学、热的动力学理论;1913—1914年冬季学期有:电和磁、几何光学。此外,他还主持每周一次的物理学讨论课。关于这些讨论课,1912年以编外教授身份来到苏黎世的马克斯·劳厄教授讲道:
  “每个星期,爱因斯坦主持一次讨论课,在课上报告物理学方面的新成就。课在工大举行,连所有的副教授以及大学的许多物理系学生都来参加……讨论课后,爱因斯坦偕所有想同他同行的人到‘王冠饭店’去用晚餐。相对论是讨论的中心……1913年夏,在热情豪放的埃伦费斯特访问苏黎世时,这些讨论特别热烈。我现在仿佛看见许多物理学家当时的情景,在大家陪伴下攀登苏黎世的爱因斯坦和埃伦费斯特发着欢快的笑声。”
  同埃伦费斯特的交往和友谊持续了20年——直到1933年埃伦费斯特逝世,这种交往和友谊对爱因斯坦有巨大意义。埃伦费斯特是一代如此富于天才的理论家中最卓越的物理学家之一,同时又是一个极为谦逊、敏锐和善良的人。他是爱因斯坦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1933年9月25日,埃伦费斯特自杀。爱因斯坦为之写了一篇悼文,语调之平静、理解之透彻,不仅叙述了埃伦费斯特的一生,而且也折射出爱因斯坦自己的人生观:
  “现在时常发生品格高尚的人用自己的自由意志而离开人世的事,以致我们对于这样的结局不再感到不寻常了。然而要作出死别的决定,一般都是由于无法——或者至少不愿意——屈从新的、更困难的外界生活条件。因为感到内心冲突无法容忍而了结自己的天然生命,即使在今天,在精神健全的人中间,也极少发生,这只有在那些最清高、道德最高尚的人才有可能。就是出于这种悲剧性的内心冲突,我们的朋友保耳·埃伦费斯特死了。完全了解他的人,也像我一样,知道这个无瑕的人大概是良心冲突的牺牲者,这种冲突以这样或那样形式决不饶过年过半百的大学教师。
  “我是22年前认识他的。他从俄国径来布拉格看我,(当时)在俄国,犹太人是禁止在高等学校里教书的。他想在中欧或者西欧找工作。但我们很少谈到那些,因为当时的科学状况几乎吸引了我们的全部兴趣。我们两个都体会到,古典力学和电场理论在热辐射现象和分子过程(热的统计理论)面前都告失败,但似乎还没有可以摆脱这种困境的出路。普朗克的辐射理论——尽管我们两人对它都大为赞赏——的逻辑缺陷,在我们看来是很明显的。我们也讨论了相对论,他对相对论有某些怀疑,但这种怀疑是带有他的独特的批判性见解的。几个小时内,我们就成了真正的朋友——好像我们的梦想和志向都彼此心领意会。一直到他逝世,我们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友谊。
  “他的才于在于,他具有充分发展了的非凡的能力,去掌握理论观念的本质,剥掉理论的数学外衣,直到清楚地显露出简单的基本观念。这种能力使他成为无与伦比的教师。由于这个缘故,他常被邀请去参加科学会议;因为他总是把明确性和尖锐性带进任何讨论中去。他反对马虎和罗唆,必要的时候,他会使用敏锐的机智,甚至直率的粗鲁态度。他的某些发言几乎可以被解释为妄自尊大,然而他的悲剧却正在于几乎是病态的缺乏自信。他的批判才能超过他的建设能力,这件事使他经常受苦。不妨说,他的批判的判断力,甚至在他自己思想的产物出生以前,就已夺去了他对它们的爱。
  “我们第一次会面后不久,埃伦费斯特的外界经历中出现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我们尊敬的老师正切望辞退正规的大学教职,他认为,埃伦费斯特是一位能鼓舞人的教师,就推荐他作为自己的继任者。一个广阔的天地展现在这个还年轻的人的面前。他不仅是我所知道的我们这一专业里的最好的教师,而且也全心全意地关怀人——尤其是他的学生——的发展和命运。了解别人,得到他们的友谊和信任;帮助任何被卷入外界斗争或者内心斗争中的人;鼓励年轻的人材——所有这些都是他的真正的专长,几乎胜过他在科学问题上的钻研。他在莱顿的学生和同事都爱戴他、尊敬他。他们了解他的极端的热忱,他的那种同愿为人服务和乐于助人的精神完全协调的性格。难道他不应当是一个幸福的人吗?
  “说实在话,他比我所接近的任何人都感到不幸福。原因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他所面临的崇高任务。大家对他的敬重能有什么用呢?他的这种客观上没有根据的不胜任的感觉,不断地折磨他,时常剥夺他平静的研究工作所必需的心情的安宁。他受到很大的苦痛,以致不得不在消遣中找安慰。他经常作无目的的旅行,他对无线电的入迷,以及他的不平静生活的其他许多特征,都不是出于安静和无害的嗜好的需要,而是出于一种奇怪的冲动,是为了逃避我已提到过的那种精神的冲突。
  “最近几年中,这种情况恶化了,那是由于理论物理学新近经历了奇特的狂暴发展。一个人要学习并且讲授那些在他心里不能完全接受的东西,总是一件困难的事。对于一个耿直成性的人,一个认为明确就意味着一切的人,这更是一种双倍的困难。我不知道有多少读者在读了这几行之后能充分体会到那种悲剧。然而主要的正是这一点,使他厌世自杀。
  “我认为,言过其实的自我批评的倾向,同少年时代的经验有关。无知和自私的教师对青少年心灵的摧残所引起屈辱和精神压抑,是永不能解脱的,而且常常使以后的生活受到有害的影响。就埃伦费斯特来说,这种经验的强烈,可由他不肯把他心爱的孩子送进任何学校这件事来证明。
  “在埃伦费斯特的生活中,他同朋友的关系所起的作用,要远大过大多数人。他实际上是受他的同情心所支配,同时也受以道义判断为根据的憎恶所支配。他一生中最强的关系是同他的那位既是妻子又是工作同志①的关系,这是一位非常坚强和非常坚定的人物,才智上也同他相当。也许她并不完全像他本人那样伶俐,那样多才,那样敏感,但是她的平静,她对别人的独立性,她在一切困难面前的坚定,她在思想、感情和行动上的正直——所有这些都使他得到幸福,而他也以敬重和钟爱来报答她,这种敬爱的感情,在我一生中是不常见到的。同她的分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这是一种可怕的经历,他那已经受创伤的灵魂再也受不起这种波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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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塔姬雅娜·埃伦费斯特,她是俄罗斯人,也是一位理论物理学家。他们夫妻俩于1911年曾共同发表关于统计力学的逻辑基础的论文。
  “他的精神的力量和正直,他的丰美心灵的仁慈和温暖,以及他那压抑不住的幽默和锐利的机智,都丰富了我们活着的人的生活——我们都知道他的去世对我们是多么大的损失。他将永远活在他的学生的心里,也将永远活在其志向曾受到他的人格教导的一切人的心里。”
  1913年秋,爱因斯坦从苏黎世前往维也纳出席自然科学家会议。他在这个会议上作了一个关于广义相对论的比较通俗的报告:理论还未完成,但爱因斯坦等不及了。
  爱因斯坦在维也纳把这一理论是作为新的引力论讲的。他把引力理论跟电的理论的发展过程作了一个比较。在18世纪,人们关于电只知道存在电荷,它们相互吸引或排斥跟它们的距离的平方成反比。在引力学说领域,实质上,我们知道某种与此相似的东西——重物的相互作用定律,仅此而已。但是,电的学说在一个半世纪内已经得出了电磁场概念。该是在引力学说中也得出比较复杂的概念的时候了。
  因此,这涉及要把引力作为空间的某种特性来考察。在这些年中,爱因斯坦接近于把引力看作是空间的特殊几何属性的观点……可是,不应该不依顺序地往前赶,宣称爱因斯坦现在就已经把空间的几何属性和引力等同起来了。
  在维也纳逗留期间,爱因斯坦会晤了居住在维也纳郊外的马赫。马赫75岁了,瘫痪在床。爱因斯坦景仰已久的马赫,现在已成为一位须发蓬乱、面容慈祥、表情有点复杂的老头。1955年,在与科恩的谈话中,爱因斯坦追忆过同马赫的见面。这次谈话后两个星期,爱因斯坦就辞别人世。爱因斯坦逝世后,科恩把这次谈话整理成为一篇文章,以《同爱因斯坦的一次谈话》为题,发表在《科学的美国人》月刊上。下边一段话涉及到1913年爱因斯坦与马赫会晤的背景以及谈话的内容:
  “爱因斯坦说,科学上有种种潮流。当他作为一个青年人在学物理的时候,所讨论的一个重大问题是:分子是否存在?他记得,像威廉·奥斯特瓦耳德和恩斯特·马赫那么重要的科学家都曾明白宣称,他们并不真正相信原子和分子。爱因斯坦评论说,当时的物理学同今天的物理学之间的最大差别之一是,今天已经没有人再拿这个特殊的问题去麻烦人了。尽管爱因斯坦并不同意马赫所采取的根本立场,可是他告诉我,他尊重马赫的著作,这些著作对他有过重大的影响。他说,他在1913年访问过马赫,曾提出一个问题来考考他。他问马赫,如果证明了由假定原子的存在就有可能预测气体的一种性质——这种性质不用原子假设就不能预测,而且这是一种可以观察到的性质——那么他该取怎样的立场呢?爱因斯坦说,他始终相信,发明科学概念,并且在这些概念上面建立起理论,这是人类精神的一种伟大创造特性,这样,他自己的观点就同马赫的观点相对立,因为马赫以为科学定律不过是描述大量事实的一种经济方法。在爱因斯坦所说的那种条件下,马赫能够接受原子假说吗?即使这是意味着非常繁复的计算,他也能接受吗?爱因斯坦告诉我,当马赫作了肯定的答复时,他多么感到高兴。马赫说,如果原子假说有可能使某些可观察到的性质在逻辑上联系起来,而要是没有这种假说就永远无法联系,那么,他就不得不接受原子假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定原子可能存在,那该是‘经济’的,因为人们能够由此推导出观察之间的关系。爱因斯坦得到了满足,确实不止是一点快慰。他脸上显出严肃的表情,向我全部重述了这个故事,而事实上我已经充分理解了它。即使完全不提这种哲学上的胜利——这是对爱因斯坦所想象的马赫哲学的一种胜利——他还是感到满意,因为马赫承认了原子论哲学毕竟是有些用处的,而爱因斯坦曾多么热心地致力于原子论哲学。”
  过不久,在阐明广义相对论之后,我们将更清楚,在制订它的年代爱因斯坦付出了多么艰巨紧张的智力劳动啊!所有见过爱因斯坦的人都对他的几乎是连续不断的思维劳动,在同朋友们的谈话中和在家庭中也不停地工作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这一期间,爱因斯坦全身心扑入广义相对论的研究之中,与格罗斯曼合作写出了《广义相对论和引力理论纲要》,他在物理学研究领域中,正一步步走向辉煌的顶点。可就在这时,爱因斯坦的家庭生活走向了不可避免的结局:爱因斯坦与米列娃越来越疏远了。
  上帝给爱因斯坦的生活投下一道深深的阴影,只是爱因斯坦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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