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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旺代


  雨果这个姓,最早见于册籍的,有皮埃尔—安托万·雨果。这之前,则因一六七0年克雷基元帅部下大掠南锡, 完卷散佚,不可复考了。皮埃尔—安托万生于一五三二年,任洛林大公爵府谘议,娶皮安固爵主的女儿为妻。今于他的后裔中,略举数人为例。十六世纪有安娜·玛丽,入勒米尔蒙修道院作修女;十七世纪有查理-路易,任爱蒂樊尔修道院院长,和柏多莱马伊特教区主教,著有《古遗圣物录》一卷, 为世人所推重;十八世纪有约瑟夫-托安,在孟德斯鸠元帅麾下任军职,死于德南战役;有米歇尔-皮埃尔,在意大利多斯冈邦服役,任中校;又有路易-安托万,据阿贝尔·雨果说,即是参加立宪会议的雨果,因抱温和主义,被革命政权所杀。
  维克多·雨果的父亲名约瑟夫-莱奥波德-西吉斯贝尔。一七八八年,年十四岁,参军作士官生。他除姐妹外,共有兄弟七人,几乎在同一时期入伍;其中五人,于大战初起时在维升堡前线相继阵亡。 余下的两人,一名弗朗西斯-朱斯特,后来升到步兵少校;一名路易-约瑟夫,十年前逝世时,已升到少将军级。
  法国革命爆发,军中将校害怕士兵们怀恨报复,都急忙逃走,因而迁升非常容易。在当初后生小子们跳跳小步舞,便换得了高级军职,除了娘儿们手中的绣鼓外,还没有见过其他什么鼓儿,也居然发号施令,指挥老于行伍、身经百战的士卒。在他们铁刺磷磷的马靴里,红嫩的后踵还可以想象得出,而他们已自称是上头人,用傲睨的态度,管辖着手下的士兵,一有过错,甚或根据不正确的报告,动不动便要打人,当时一种恶毒而屈辱的刑罚是用刀面拷打。法国革命爆发,各部队情绪十分激昂,这也是促成贵族逃亡的有力原因之一。
  莱奥波德·雨果入伍之后三年,做了粮秣官,隶属于参谋处。他就在这时认识了克莱倍和德塞二人。他们对雨果保持着终生不渝的友谊。参谋长亚历山大· 濮亚耐将军喜欢雨果,任命他做秘书。有一天晚上,濮亚耐命令雨果根据他自己的手稿,写一份报告,向政府建议,不要毁坏兰斯城的圣油壶,把它售给俄国女皇,俄国女皇愿出两百万法郎买这件器皿。半夜将近,濮亚耐回到营房,象担着很大的心事。他见雨果还在起草,说:“雨果,他们要我做军政部部长,你说做还是不做?”换一个处在雨果的地位,听到这个消息,最先想到的必然是他自己的利益:荣升部长秘书。然而雨果所见的只是他长官的利益。这时正是一七九二年,一七九三年就在眼前,崇高的位置最易受到攻击。他劝濮亚耐不干。第二天,参谋长到总司令比龙公爵总部早餐,公爵还向新部长道贺。“部长么?”濮亚耐说,“我已经不是了。”比龙惊问怎么说,濮亚耐指指他的秘书,说:“雨果不主张我干。”
  濮亚耐对雨果信任极深,甚至于叫他代笔写信给贝帝恩,问他在巴黎当时的动乱状况之下,送他儿子欧仁去英国读书是否妥当。不久濮亚耐被任为莱茵河军总司令,擢雨果作副官,但是雨果不愿意离开他的好朋友米斯卡,别了濮亚耐,跟随米斯卡入旺代,任上尉营副。
  他的一营兵迅速穿过法国全境,由本特赛渡卢瓦尔河,参加了麦底皋勃利恩战役和维伊哀的两场恶战。在维伊哀的第二次战斗中旅部大队改变阵地,雨果奉命率一个支队,给它作掩护。他的兵,在敌人猛烈炮火的射击下,死战不退,几全部丧亡命,只剩下几个伤兵,我们的营副就是其中之一。他共受机枪弹伤十七处,一弹打在脚上,从脚趾到脚踵,全都炸裂了。
  他不等创口平复,刚能走路,就回到部队。他有马匹代步,自己的腿就非必要了。但是孟戴居一役败,他的坐骑被打死了两匹,自己又不会跑路,只得等死,幸而有一个黑骑兵军官冒死将他提上了匹空马,才救了他的命。
  雨果最容易赢得别人尽的忠心,因为他自己就是忠与仁的化身。只消一认得他,别人便对他依依不舍。他的仁厚是几乎近于女性的。在这次残酷的战斗中,双方狠杀,不留俘虏;你如果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雨果在这里得到几次救人性命的机会。在进攻薛佛洛里哀的一役中,米斯卡身中七枪,不能再战,派雨果代行指挥。朱安党徒受了压逼,抛下妇孺老幼,四散逃走,雨果立刻把这些俘虏带到一边,因为在他本人的照顾下比别处都安全。有一个只生了五个月的婴孩,被乳母——生母决不会如此——抛弃,雨果把他抱了起来,并且在掳来的妇女中间替他寻了一个乳母。战事结束,雨果将这班人全数释放,并且送他们几日的口粮,众人都感恩不尽。
  有一次,军队枪决两个旺代人,是叔侄两个,罪名是两人被捉住的时候手中都拿着火器。叔父已被被枪毙了,就要轮到侄儿,一个九岁或十岁的孩子。雨果挺身拦住枪口,把小孩夺了下来,抚养了他七年,最后还为他安排好将来,这小孩名叫让·伯兰。
  他的仁慈成了他部下的模范。他的营副服格德在圣马丁桥拾到一个两岁的女孩,他后来升上尉,就认女孩作了养女。
  凡有小队人马从渥堡邸到南德去,路过蒲革南村的时候,村里人必定出来袭击。有一营骑兵,经过这里,听到伏击的枪声,大怒,扑进村中,捉去二百九十二人,其中二十二个是妇女。被捉住就等于死。米斯卡看人数太多,向南德请示办法。南德派了审判委员会前来审询,其实就是处决。男的先审,雨果大胆要求法官:不是无条件的释放,而是送他们到法国内地矿坑里去做苦工,直到秩序恢复的时候为止。法官们不为所动。男的二百七十人已都判处死刑并且执行了。其次就要轮到女的,审判委员会这时奉到紧急命令,匆匆赶到南德,将案件交给米斯卡,另组军法委员会继续审判。雨果竭力活动,当了军法委员会主席。他所畏惧的是一个名叫弗勒里的老年少尉。这人沉毅寡言,以年龄论,应当第一个发言。雨果在征询他的意见之前,先向全体人员讲话,说,审判这些女犯,他们不必管什么先例,应当只凭自己的良心,这些女人并没有参加敌对行动,眼前着她们的父兄、丈夫、儿子被枪决,对她们来说,已经是一种极严酷的惩罚。说完这话,他方才让老少尉发言。老少尉用沉着的声音,粗硬的口吻,说,“我当了军人,是只打男人的,不想杀害妇女。我主张将二十二名女犯尽行释放,并且即刻送她们回家。”头一个这么说,其余都跟着这么说,结果全体通过。
  雨果在军队里三十年,只受一次谴责。其经过如下:米斯卡的七个创口痊愈后,奉命进攻维城。米斯卡将这个任务交给上尉梅格第哀。梅格第哀遇到十倍于已的敌军,不支而退。上面给米斯卡的命令是十分严厉的,他责怪梅格第哀作战不力,并且限令即刻再进。梅格第哀很勇敢,但是料定要失败,请加派军力,米斯卡不许。天刚亮的时候,梅格第哀出发,到十一点钟,有一个乡下人从圣让德蒲野索跑来报告,说我军兵力单薄,将要全部被歼。当时米斯卡和其他高级长官都不在,雨果独自负责,率兵进援,当他到达前线的时候,梅格第哀和他的部下或伤亡或被俘,全队二百人,只剩了七十个。雨果把他们救了回营。注斯卡先既不肯加派兵力,这时又责备雨果不当擅自行动,被救出来的七十个人中间微有不平之声,雨果因之进了监牢。于是士兵们公然起哄。他们排了队,军乐前导。要实行抢监,米斯卡闻讯,赶到了现场,只见雨果正从一个窗口向士兵们讲话,力说他们应该服从纪律。米斯卡即刻叫开了监门,伸手给雨果,并且拥抱他,眼中含着眼泪。
  雨果那时当了团部参谋长。他参加了基伯龙之役。他到了夏多勃里盎,这时米斯卡正任这方面的指挥官。雨果在那里可以说是亲眼见到一件骇人的惨事。有一个兵士,在莱茵河军中受了伤,回家休养,旁人告诫他,离开驿车的护路队而独自前进是极危险的,但是他一见家乡,情不自禁,独自奔在头里。一个农夫在田里做活,看见了,执枪藏在篱笆后面,瞄准射击,一枪正中面门,随将死人身上的东西,劫取一空。护路队听见枪声,连忙赶来,只见农夫取了伤兵的军囊,飞也似的跑了。这军囊里有一张路照,农夫夫妇俩都不只字,请他们的邻居看看纸上写些什么,这才知道死者就是他们自己的儿子。母亲一刀自杀,父亲自投官厅。
  这些残杀行为,等渥煦将军来到,方才终止。渥煦很嘉奖米斯卡和他的参谋长,渥煦这时正筹备援助爱尔兰的独立,任米斯卡为旅长,雨果副之。但是米斯卡打听得援爱总司令已内定为安贝尔将军,他和安贝尔曾发生过冲突,因此辞职不干,雨果不愿离开他的朋友,也一起辞了。
  但是不久,他们俩终于不得不分手。他们的队伍伤亡之后,又被抽调了一部分,编入援爱军。余下的调回巴黎,和其他十七个单位合并,编成一个“半旅”。先前米斯卡辞旅长不就,到了这里,论资历,连营长都够不上。经有力者的斡旋,方才派了渥斯登特一个差使,而这次的事,连参谋长也不能听他自己任用。他不得不留下雨果,在巴黎权当第二营营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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