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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苦肉计周瑜打黄盖 回马枪道姑救帝师




  康熙夜访御茶房,探视挨了打的小毛子。小毛子一见皇上亲临,又惊又喜,又委屈,又惭愧,愣在床上不知说什么好了。

  “是朕来瞧你。别动,你就躺着,打疼了吧?”

  小毛子眼里放出光来。他是何等机灵的人,见康熙亲自来探视,心知今天挨的这顿打,其中必有缘故,就是疼也不能嚷疼!便咬着牙坐了起来:“不要紧,我知道万岁爷心里待我好,教训我也是为我好。主子这么恩典,小毛子死了也是情愿的!”

  “朕有件要差要交给你,不这样不成。你挨了打,却没有怨言,可算得上忠臣!”

  小毛子不由得一阵激动:“奴才知道了,这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嘛。可是主子先告诉奴才一声儿,奴才心里不也好过些?”

  “嗯,你很聪明。不打黄盖,曹操能信他?这件事三个月前朕就想办,又怕太急,引人疑心,才拖到今天而且不能先告诉你——你要心里好过,戏就演不像了。小毛子一想:嗯,必定为牛街那事:啊——主子爷,奴才知道了,您想让奴才找出泄露机密的人。其实,奴才心里亮着哪,一定是王镇邦、黄四村他们!”

  “单为他们几个,朕岂肯叫你受这样的罪?他们顶多算个蒋干!朕有意让你投奔他们,抓出那个曹操来,这个差使你干么?”

  “主子相信我、差遣我。奴才死了也干!”

  “好!小毛子,朕知道你哥不成材,你又是个太监,很是可怜。不过,你只管办好这个差,别的事不用操心。你妈那边,朕指派人常常接济着点。事成之后,从你侄儿里头挑一个过继给你,你妈呢,朕再赏她个诰命。”

  小毛子最孝敬母亲,当初就是因为给母亲看病没钱,才净身为奴的。听康熙肯施这样大恩,在床上连连叩头,他想不出什么好词儿谢恩,“呜”地一声哭了,伤肝动肠,十分凄惶。廉熙正待抚慰,张万强从外头一步跨进屋来,急掩了门道:

  “万岁爷,有人来了!”小毛子一惊,随即哭声更高,一边哭,一边用手抓挠被子又扑又打,还用头拱枕头。哭声中夹带着小声窃语:“万岁,钥匙就在板凳上……呜——可别弄出了声儿……”张万强不等他说完,一把扯了康熙,钻进漆黑的茶具库里。

  来人正是阿三和黄四村。他们俩,一个提了盏灯笼,一个揣了包棒疮药进来。见小毛子趴在床上哭得浑身是汗,黄四村便凑到床沿上劝慰:“哎!也难怪你伤心呐。今儿后晌我去瞧你妈,可怜她还不知道,想着明儿你生日让你回去过呢?”

  一提到母亲,更触动了小毛子的疼处,本来假嚎变成了真哭:“四哥、三哥,别人见我遭了事,躲还躲不及呢,你们倒来瞧我——这人的交情是怎么说的呢?阿三笑得两眼挤成了缝:“兄弟,这叫乱世见忠臣,板荡识英雄!小毛子,自打那回以来,哥哥仔细瞧你,真是个有良心的,要不我才不理你呢!”

  “我知道,二位哥哥待我好,小毛子不死。总要报答你们的。”

  “哎,这话兄弟可说远了。身子骨要紧,你放心养伤吧。不要哭,你妈那里,我们俩,还有王镇邦,都会去照顾的。”

  “谢谢二位哥哥,你快去吧,万一有人撞见不大好。”

  “对对对,兄弟你歇着吧。”

  黄四村他们走后,张万强先出来,到外边看了看,四周已无人迹,这才转回身来,对康熙说:“主子爷,该起驾了。”

  “嗯,小毛子,你的事儿,朕心中有数。什么时候派你的差,朕会让张万强告诉你的。”

  “皇上慢走。奴才在这儿跪送主子了。”

  康熙没有再说话,随着张万强走出御茶房,消失在黑夜中。

  伍次友被扣在衮州府衙的书房里,已经半年了。郑春友每天好酒好菜,殷勤招待,处处都陪着小心。但伍次友却早就看透了他这个人,一身而事三主,阴险狡诈,是个斯文败类,奸佞小人。所以,不管郑春友在他面前如何低眉顺眼,阿谀献媚,伍次友却连一句话都不愿和他多说。

  皇甫保柱早已领教了伍次友的厉害。他知道,对付这样的人,武力不行,欺骗更不行,只能待之以诚,只能软化。所以,便绝口不再提去云南的事,陪着伍次友吃酒下棋,讲书论道。却不料,几个月下来,伍次友没被软化,他倒让伍次友给化过去了。

  皇甫保柱追随吴三桂已近二十年,以自己一身武艺和打虎救驾的功劳,当了他的贴身侍卫。吴三桂手头本来就大方,又有心收买皇甫保柱,所以每逢赏赐,都是头一份,一赏便是上千两银子。而且,出个小差小错的,吴三桂不但不抱怨,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还让自己侄子都尊他为“小叔。”保柱深感吴三桂的知遇之恩,在替吴三桂办差时,从来没有打过半点折扣,也从未怀疑过吴三桂的用心是否正当。

  可是,自从接触了伍次友,皇甫保柱的心里,却总处在忐忑不安之中。眼前,这个被他抓获的俘虏,一身正气,满腹文章。他的襟怀是那样地坦荡,他的眼光,又是那么锐利。远在五华山的吴三桂,出没不定的朱三太子,他们想些什么,干些什么,为的是什么,似乎都被伍次友一眼看穿。不知不觉之中,皇甫保柱与伍次友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看押的人心虚气短,坐立不宁;被押之人,却是谈笑风生,镇定自若。皇甫保柱不能忘怀吴三桂的恩情,可也不能不赞同伍次友的看法。冰炭同炉,水火交攻,皇甫保柱无所适从了。

  就在这时,云南的吴三桂和北京的吴应熊先后写了信来,催促皇甫保柱和郑春友。两封信,一个意思;都是说如果伍次友还是不肯服从,就立即处置了他。皇甫保柱也要在事完之后火速北上赴京听从吴应熊的派遣。

  皇甫保柱把信看了看,心中拿不定主意。如果在几个月之前,他接到这命令,是会毫无顾忌地下手的。可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愿亲手杀害伍次友。他觉得,如果那样办了,自己的良心一辈子将不得安宁。

  可是,郑春友的心境却和他大不一样。他是书香门第出身,靠着真本事于康熙三年考中了进士。他自从投靠吴三桂以后,一直梦想着跟吴三桂干一番事业。他把吴三桂的信看完,就着灯火点燃了,笑着说:“好啊!这真是一大快事。我们把他在府里提心吊胆地养了半年多,也该有个发落了。一切全听将军调度。将军,您打算何时动手啊?”

  皇甫保柱抬头看着昏黄的灯光,又瞧瞧躺在椅子上满面轻松的郑春友,咬了咬牙说道:“我倒想先听听你老郑的。”“嘿……王爷的意思很明白。我们再审问他一次,若还是问不出来,只好杀掉。现在朝廷已委任莫洛为兵部尚书,仍节制平凉。看来,快要动手了。额驸跟前没人是不成的。”

  “啊,我也着急啊!世子在北京来信催我几次了,这次王爷又催。哎,郑太守记得你曾经说过,书生杀人不露痕迹,这事就委托给你如何?我想明天就上路。”保柱心想,不管伍次友是死是活,只要自己双手不沾上他的鲜血,便可聊以自慰。

  “哟,看不出你这位猛将,倒有些像楚霸王,存有妇人之仁啊。你急着要走,我也不能强留,不过我倒想先处置了他,再给你饯行!”

  “要是伍次友肯听劝呢?”

  “那也不能留他!让他从我的府里走出去就是祸害。不要忘了世子信中说的,皇上已派人出来查访伍次友,说不定探子就潜藏在衮州附近哩!”

  郑春友说的是实情,此时此刻,李云娘和青猴儿正在窗外窃听。原来,自那日分手之后,云娘心里挂念着伍次友,并不肯远去,只是又换了一家客店住了进去,隔不几天,便要来打探一下消息。开始,她听说,伍次友受到大守的隆重接待,后来又听说,太守派人用官轿把伍次友送到了省城。她的心放下了,便带着青猴儿一路游山玩水,跟到了济南。可是到巡抚衙门一打听,可把她吓坏了,原来这儿根本就没见到过伍次友!再到别的衙门去问吧,人家不说没见着,还要反问她一下:“这位小哥,你是伍先生的什么人,你们在哪几和先生分手的?”闹得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心知伍次友必然又遭了难,便急急忙忙赶回衮州,又接连几天夜探府衙,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如果不是皇甫保柱寸步不离伍次友身旁,几十个武功高手又日夜轮班看守,李云娘早就要动手搭救了。

  这天晚上,她又带着青猴儿来到府衙,却正赶上郑春友他们在商量着杀掉伍次友的事。这一惊非同小可,云娘暗下决心,今晚,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把先生救出来!她刚要闪进屋去,却听郑春友一声高呼:“来呀,请伍先生到这里来说话。”云娘心想:嗯,先生能来,救起来倒是更方便一些,便拉了青猴,藏在暗处,静观房内动静。

  不一会儿伍次友在八名差役的押解下,来到了这里,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气:

  “啊,太守和将军都在这里,想必为伍某备下了屠刀,请吧!”

  “先生误会了!”郑春友满面堆笑:“昨天接到王爷的手谕,说已决意自请撤藩。恭喜先生,明日就可出府了!”

  伍次友舒地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笑而不答。保柱想到他顷刻之间就要身遭大祸,干笑一声,几乎带着恳求的声气向伍次友说道:“伍先生,平西王要自请撤藩,您的那个方略已经没用了。咱们俩下棋时,您还肯让我几个子儿呢——此时您将那方略透一点底儿给我,也不至于就坏了您那个龙儿的大事呀!”

  “哼,将军,这和下棋可不一样。再说,我对你倒没有什么,可是对你背后那个吴三桂却难以放心!我瞧着你这个人气质甚好,走正路也不失为国家良将,真不知你为何要贪恋吴三桂那点小恩小惠。唉!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啊!今夜若是叙交情,讲学问,下棋饮酒呢?不妨坐一坐。听保柱先生这一说,似乎王爷的信里不只是说放我伍次友,而且还想看那个撤藩方略。那就不必多谈了。”说完,便站起身来。

  郑春友连忙把他拦住:“哪里哪里!当然要放先生走——不过有一条先生必须答应。”“噢?请讲。“把先生扣在这里,实非郑某本意。先生出去之后,与我的这段交往,万万不可向外人提起。先生如肯答应,请满饮此杯。”说着递过一杯酒来。

  伍次友沉吟了一下,从容说道:“好吧,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不算苛刻。你从前的事,以后的事,将来自有公断——与我这段事可看作私交,一笔勾销也罢。”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哪知,郑春友听了,不但不说谢字,却忽然变了脸:

  “伍先生,我可是个小人哪!君子可欺,小人不可欺,这个道理你当明白,所以我不能相信你。要知道,你一句话可断送我一门九族啊!”说完,狞笑一声坐了下来,一撩袍子翘起二郎腿,不再言语了。

  “那就请把你的手段说出来吧,我伍某在此——”伍次友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嗓子里火辣辣地疼痛,而且愈痛愈烈,他猛然醒悟,自己已经上了郑春友的当。他浑身颤抖着,一手扶着椅背,一手哆嗦着指向郑春友,脸涨得血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伍先生,你在读了那么多的书!却连这点小小的把戏都不懂。告诉你吧,你刚才吃下去的是哑药。这药虽然只有五天的效力,但是我只要两天就够了!你不要生气,这次我不让你多受罪。明天府里要处决一批人犯,请你也来凑个热闹!为了避免你在归西天时胡言乱语,下官略施小计,怠慢不恭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皇甫保柱从心中升起一团怒火。他这一生身经百战,杀人无数,但是从没有见过像郑春友这样凶残狠毒的!他转过脸去,不忍再看这幕惨剧。

  郑春友恶狠狠地向外边叫了一声:“来人!”

  一位少年应声而入挺剑立在门口,问道:“大人有何差遣?”

  “嗯,你们是谁?”郑春友听着声音不对,忙转身问道。

  “李雨良!”

  “还有你青猴爷爷!”

  随着这报名的声音,两柄长剑挥舞着直扑皇哺保柱。云娘知道,不先把他打倒,是救不了伍次友的。变起仓促,皇甫保柱还没回过神来,两柄寒光闪闪的宝剑,一左一右来到了面前。他急忙仰身一倒,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抄起一个挂衣服的生铁衣架,挥舞着反扑了过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面前这个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名震江湖的云娘道长。他不敢怠慢,一边打斗,一边向外喊一声:“侍卫们快过来,护住伍先生和郑太守。”

  魂飞魄散的郑春友,见保柱勇猛,也来了精神,几步窜到门口,高声喊道:“把府衙前后门都封死。都来呀,拿住一个,赏银三百两!”

  李云娘杀得兴起,一口宝剑,龙飞蛇舞,不离皇甫保柱的要害,招招出手狠毒。皇甫保柱步步后退,来到院里。云娘和青猴儿也跟着杀了出来,却被侍卫们分割包围了起来。云娘虽不畏俱,可青猴却渐渐地开始手忙脚乱,难以应付了。酣斗中,云娘瞥见青猴处在困境,大喊一声:“猴儿,赶快脱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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