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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挎枪的爸爸



  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这一段是记得最模糊的了,很多事情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正当我陷入这无尽的矛盾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接到了父亲病危的电报,它像一副清醒剂.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来。

  我对我的父亲和对母亲一样充满了敬意,他的绝顶聪明和来自破落大地主家遗传的严格的家教,使我对于父亲的每一次责骂和体罚都深深地怀念。
  记得那天刘晓庆特意请了假送我。在出租车上,我曾经问刘晓庆是不是跟我一起回去,她居然爽快地答应了,可是一转念,又发现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脱不开身。我知道她也是矛盾的,她对父亲的感觉当然和我的不一样,也可能在一个病危的父亲面前,她会产生更大的内疚,所以,她回避了。
  父亲病了很多年了。因为一颗罪恶的美国子弹穿过了父亲的肋骨,使父亲的胸膜和肺部相连。大半生,父亲都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中为了减轻父亲的痛苦,我们这些孝顺的子女给父亲拼命地吸氧,可是,我们却不知道,大量地吸氧会使肺细胞永久地坏死。父亲的早逝也有我们这些孝顺儿女的责任。

  小时候家里一直不是很富裕,每到交学费的时候,班里都是我一个人拖到最后。实在捱不过去了,才回到家里跟父亲、母亲嘟囔。这时,父亲就会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本本:“去吧,去把我的残废金领来。每次,我都是这样拿着父亲的小本本,去民政局领来父亲的残废金交学费。家里的几个弟兄里,我受到的这种恩惠是最多的。

  病床上的父亲,已经完全脱了相,眼睛也失去了光彩。他曾经是一个很帅的男人,就是很多男人呆在一起,父亲也肯定是那个最先被人注意到的。可是现在,爸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我没有跟爸爸讲我的事,也没有告诉我的兄弟们,我知道,那会使刘晓庆很难堪。可是,那个时候,我多想拉着爸爸的手,听听爸爸的人生教诲呀!我没有,我不能在父亲病危的时候,让他再对我有更多的担心。

  在爸爸眼里,我一直是他最出色的儿子,他认为我在各个方面都能接他的班,替他完成许多未完成的事情,是一个能干、有出息的孩子。如今,我更应该是这样一个儿子,让他老人家不失望。
  那一天,爸爸的病情稍微好转了一点。
  我想,爸爸不会这么早就离开我们,可能从此会慢慢地好起来,而此时,北京有那么多事情让我自顾不暇,于是,我决寇回北京去。

  就在我刚刚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父亲的叫声,我急忙回去:“爸爸,还有什么事吗?
  爸爸什么也没说,可是,我突然又看到了爸爸那神采奕奕的眼神。我知道,爸爸希望我争气,爸爸希望我是一个有主意的孩子。可是爸爸,我有多少多少苦不能跟你说呀!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可能是我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了。
  接我的车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喇叭。我就这样走了,就在我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我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时候走了。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北京有什么事情可以使我有权力在这种时候离开我的父亲?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我干吗要回北京呢?
  刚到北京,就收到父亲病危的第二封电报、当我再返回赶到家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

  父亲走了,他是带着许许多多的遗憾离开的,其中就有没能最后看我这个儿子一眼的遗憾。这,完全是我造成的。

  我干吗要离开爸爸呢?干吗?

  晚上,父亲的遗体停在一个临时搭起的铺上,几个哥哥、弟弟都累坏了,我跟他们说,“你们去吧。明天是爸爸出殡的日子,自打我十六岁离开家,就没有好好地和爸爸在一起呆过,最后这一夜,让我来陪爸爸吧厂

  那一夜,我一直坐在爸爸身边,给父亲头前的长明灯加着油,注视着在幽幽的灯光下父亲那熟悉的轮廓,那再也不能睁开的眼睛、他的头发和胡须……

  第二天,因为要送爸爸,所以大家起得很早。

  东北的冬天,大亮得特别晚,所以当大家起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漆黑一片。

  嫂子们对我说:“还有一段时间,你到床上躺一会吧!于是,我就躺倒在里屋的床上。不时地,我会让大弟弟到外面去看有没有下雪,弟弟不耐烦了,“下什么雪,外面还是那样阴毗乎啦的,根本没下雪。

  八点钟,送殡的车来了,我们一家大小都来到了外面。

  天空灰蒙蒙的,但是没有下雪,难道父母真的不理我这个不孝的儿子了吗?难道我已经令他们彻底失望以致于不愿意再保拓我了吗?那一刻,我好像一下子跌进了一个深渊,连一点活下去的愿望也没有了。
  按着老家的风俗,大哥摔了父亲的丧盆子,我们几个在父亲灵车启动的时候,相互搀扶着爬上了车……

  我已经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可是,当我的手扶在车栏杆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天空中飘起了洁白的雪花……
  爸爸、妈妈,是你们的祝福吗?

  是,一定是的!是我的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在保桔我,他们希望我好好地为他们活着,好好地替他们做那些他们没有做完的事情,好好地做他们争气的儿子,幸福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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