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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伯牛恶疾 颜回殁世


  杀青之后,孔子清闲了许多。然而,勤劳惯了的人,清闲倒比繁忙更受罪,寂寞,无聊,像蹲监一样度日如年,给人以精神上的苦恼与折磨。弟子们理解夫子的心情,因而除了远居异地的以外,就近的如子贡、颜回、商瞿、子夏、曾参、叔仲会等,每日必来陪伴着夫子,盘桓不肯离去。遇到晴和天气,也三、五成群地陪夫子到郊外走走,散散心,或漫步沂水岸,或涉足泗水河,或搀扶夫子登上舞雩台,像当年那样抚琴,唱歌……
  深秋的一个上午,南宫敬叔等几个弟子陪夫子去游防山,凭吊孔子父母的陵墓。梨叶变黄,柿叶变红,茅草枯萎,北雁南飞,一群群乌鸦聚在光秃秃的树冠上,像结着的累累果实。大地一片肃杀,秋风吹过,枯枝败叶随风飘飞。在回归的路上,孔子师徒一行见一猎人张弓搭箭,朝满树乌鸦射去,其中倒霉的一只应弦声落地,其余的则呱呱飞起,在低空盘旋。猎人走上前去,提起死鸦便走。可是,他哪里能走得清闲,成群结队的乌鸦紧紧地跟随着他,在他前后左右聒噪,拦住了他的去路,有的还在偷啄他的肩头。那乌鸦愈集愈多,黑压压的遮住了半边天。猎人见难以走脱,只好将死鸦弃于原野,仓皇离去。乌鸦纷纷落地,将死鸦围在中间,有的漫步,有的跳跃,但都在低声地叫着,像是在悲哀地哭泣。一位老年农夫,头戴苇笠,肩背粪筐走来,见此情形,忙上前挖了一个深坑,将死鸦埋葬。成千上万的乌鸦,了却一番心事似的,三、五成群地飞走,转瞬便消逝得无形无踪。孔子师徒伫立凝视,无不感喟。孔子说:“乌鸦乃禽类之最仁慈者,犹如人类中之君子。”
  曾参说:“鸦有反哺之心,可谓孝矣!”
  孔子说:“是呀,孝且仁,一鸦遇难,群鸦哀伤。然而,如今之当政者,东讨西伐,涂炭生灵,加害于同类,竟不知羞愧,岂不是连一只乌鸦也不如吗?”
  见到慈鸟伤类,孔子忽然想起了冉伯牛。冉伯牛自拜师入门以来,一直好学不倦,时时事事都以仁恕为准则,严格要求自己。他对人宽,对己严,对上敬,对下爱,对同辈贤,在孔门弟子中,他的德行仅次于颜回。不幸的是他患了麻疯病,病情日益加重,早已闭门家居,不与外人接触,因而孔子许久不曾见着伯牛的面,心里很是惦念,今日出游,正该顺路去探望一番。
  冉伯牛患病已经很久了,兴许是先世遗传。起初,只是皮肤粗糙发痒,先四肢,后全身都长出密密麻麻的、有棱角的鱼鳞片,轻轻一搔,鳞片便屑屑落下。渐渐的鳞片迸裂,以至皮肉溃烂,浓血淋漓,不堪入目,异臭扑鼻,不仅别人感到厌恶,他也自惭形秽,因而不肯与人交接,逢人常常避道而行,生怕传染了人家。孔子却从未因冉伯牛患有恶疾而嫌弃他,并常在弟子中称道他的德行,将他与颜回并驾齐驱。自卫返鲁不久,孔子就曾去探望过冉伯牛,后来编修“六艺”,不顾寝食,再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
  听说夫子欲去探望伯牛的病,南宫敬叔不禁大吃一惊。半月前他曾与几位同学一起去看望过,冉伯牛的样子真让人触目惊心,于是一连几日连做恶梦,总是后怕。夫子若见到了这一可怕的形象,一定又要伤情。如今的夫子,已经再也经不起剧烈的刺激了,于是急忙阻拦说:“夫子今日劳累太甚,还是改日再去吧!”
  孔子摇摇头说:“今日顺路,很是便当,何必改日?”
  南宫敬叔羞红了脸,讷讷着说:“伯牛病重,行动不便,夫子诚意相看,必烦其下床招待,这对伯牛的病有害无益,夫子还是不去为好。”
  司马牛突然冒出了一句:“伯牛兄患的是麻疯病,夫子你……”
  孔子喟然长叹说:“丘早知伯牛所患乃不治之症,且恐难久留于世,今日至此,岂有不去之理!”
  曾参亦上前劝阻说:“夫子年高体衰,改日我等将代夫子前往,何劳……”
  “不!”孔子一个“不”字出口,犹如千钧霹雳,迫使曾参不得不将话吞咽下去。过了一会儿,孔子变得较为平静地说:“同学犹手足,师生若父子,你们各自还家,丘一人前往!”
  孔子说着,拔腿便走。
  再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弟子们只好紧紧跟上,伴随夫子前行。
  起风了,而且很大。秋风凄厉,飞沙走石。
  曲阜东郊,荒草丛中一幢孤零零的茅草房,四周荒草没人,不见涯际,这幢茅草房恰似莽莽草海中的一叶孤舟。
  孔子师徒顺着草径来到茅屋前,只见柴扉紧闭,草舍无烟。南宫敬叔上前扣着柴扉说:“伯牛弟,快开门,夫子看你来了!”
  屋内似乎有了一点动静,但却无人出来开门。
  孔子走上前去,一反彬彬有礼的常态,紧扣着柴扉说:
  “伯牛啊,为师来迟了……”
  屋内传出了令人心碎的呜咽,但仍无人启动柴扉。
  孔子心似油煎,忙移身于窗牖,窗牖虽小,但却牢牢地钉着五根粗大的窗棂,像似一座小小的监狱。孔子想探头进去看个究竟,但窗棂狭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孔子没有细辨窗牖是用什么封闭的,举起拐杖戳了一个洞,将脸凑近洞口向里看去,屋内黑洞洞的,一无所见,半天,才借着洞口射进的一束黄昏的光线,隐隐约约地发现在北墙根下似乎有一张床榻,床塌上蜷曲着一团黑东西,这难道就是那高大粗壮的冉伯牛吗?他不顾一切地拍打着窗棂,高声喊着:“伯牛啊,快快开门,让为师看你一眼,也不枉咱们师徒一场!
  ……”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团黑东西艰难地蠕动着,渐渐的,孔子看到两只眼睛,黑暗中显得特别亮,犹如两颗明珠,但只是一闪便消失了。
  孔子拼命地敲打,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却只有锯心的低泣,柴扉却一动未动。啊,一道柴扉冷酷地隔开了两个世界:健康与病魔,生存与死亡!突然,一道火蛇在天空中蜿蜒游动,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霹雳,指顶大的雨点借着风威噼噼啪啪地斜打下来。
  南宫敬叔忙上前规劝孔子:“伯牛弟既怕夫子伤心;不肯相见,咱们就回去吧,况且暴雨就要来临!……”
  孔子又扑向柴扉,拚命地摇晃:“伯牛啊,难道你真忍心不让为师见你一眼吗?为师求你啦!……”
  孔子那高大佝偻的身躯在随着柴扉摇晃,眼看就要摔倒,曾参等忙上前扶住,并齐声说:“天色已晚,暴雨即将来临,夫子已是七十高龄的人了,怎经得住秋雨浇灌呢?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子贡、司马牛等也凑上前去,搀扶着,簇拥着孔子向回走去。孔子步履蹒跚,不断回头,老泪横流地控诉着:“天啊,一个品行端正,有道德的君子,竟患如此恶疾,这难道是公平的吗?这难道是公平的吗?……”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撕肝裂胆般的哭叫:“老师——!”
  孔子闻声,推开搀扶他的弟子,车转回身,见茅舍那小小的窗口伸出一双手来,那手伸向孔子,伸向这不公平的世界,伸向那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天空。
  孔子的步履异乎寻常地矫健起来,大步流星地奔向那小小的窗口,紧紧地抓住了这双变形的、变曲的、鸡爪子似的手,泉涌似的泪水洒落在这两只手上。孔子泣不成声地说:
  “伯牛患此恶疾这难道是命吗?”
  耀眼的闪电送来了一声炸雷,顿时大雨倾盆,孔子师徒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闪电在低空燃烧,脆雷在头顶爆炸,密织的雨幕迎来了阴森的黑夜,一个可怖的声音在茫茫雨夜中回荡:“夫子——!”
  司马牛首先辨出了这是原宪的呼唤声,便用双手做成一个喇叭,向喊声传来的方向高喊:“原宪兄,夫子在这里——!”
  有顷,原宪跌跌撞撞地奔来,借着闪电的强光,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竟是一个泥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说:“夫,夫子,颜回他,他殁世了!……”
  “啊!……”孔子师徒数人一齐惊呼,空中的响雷与这惊呼声相应,顿时,雷声、闪电、呼声撕破了这无边无际的黑夜!……
  孔子被弟子们搀架着向回奔,脚下一步深,一步浅,蹚水流,踏泥浆,全然不顾,他的脑海里闪现着颜回的许多往事。
  蜿蜒似蛇的陋巷内,有一幢低矮的茅草屋,寒冬季节,屋内四壁透风,滴水成冰。颜回在屋内或专心致志地读《诗》诵《礼》,或操琴唱歌,他身边的竹筐里放着冻裂的干粮,瓜瓢里盛着结有冰渣的冷水,饿了就啃干粮,渴了就捧起瓢来喝水,整日怡然自乐,脸上全无忧愁之色。
  北游农山,子路、子贡、颜回等弟子陪伴于左右,自己让弟子们各自谈谈志向,子路、子贡都谈了,颜回却不肯开口,催促再三,他才说:“回愿得明君贤主而辅佐之,使其明五教,知礼乐。使民不修城郭,不凿沟池,阴阳调和,家给人足,铸剑戟为农器,放牛马于原野。使夫妻无远离之思,千载无战斗之患……”
  有一次,自己曾考问颜回何为明君,颜回回答说,明君需有自知之明,轻徭薄赋,施行仁政。
  在遍访列国诸侯的过程中,颜回见自己的政治主张不为各国君主所用时,曾说:“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此乃有国者之丑也,与夫子毫无损伤。不容然后见君子。”
  自己在穷困不得已,甚至说出泄气话的时候,颜回却叹息着说:“夫子之道,越抬头看越觉得高,愈用力钻研愈觉深。”
  颜回曾对自己说:“回愿贫如富,贱如贵,无勇而威,与士交往,终身无患难。”
  有人曾问颜回为什么不出仕,他回答说:“回郭外有田可耕,种五谷聊以糊口,郭内有地可种,植桑麻赖以蔽体。”
  孔子再也不敢想下去了,泪水混合着雨水流淌,洒在坎坷泥泞的荒郊野坡,潜入溪流,汇成滔滔巨澜……
  等孔子师徒赶到这陋巷茅舍时,颜回已是停灵在地了。家徒四壁,土墙锈蚀,屋顶漏天,雨脚如麻,屋内遍无干处。颜回依旧穿着平时穿的那件破旧的衣服,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小小的破旧的被子,遮盖不全他那高大的身躯,且四角都露出了里边的苇花。见此情形,孔子师徒悲上加悲,哭作一团,尤其是孔子,他用拐杖不断地指天,仿佛在遣责苍天的昏聩;他双脚用力地踹地,似乎在咒骂大地的不公;他拼命地撕扯着前胸,好像要把那颗抑郁不平的心掏出来,放到雨地里去任雨水浇洗,透透空气;他涕泪交流,悲怆欲绝,不断地高呼:“咳!苍天要我的命呀!苍天要我的命呀!……”颜路和众弟子纷纷上前劝慰,但却无济于事。子贡呜咽着问道:“敢问夫子,弟子有一事不明!……”
  子贡的这一招还真管用,孔子渐渐止住了哭声。
  子贡说:“夫子之独生子伯鱼兄过世,赐未见夫子如此悲痛,如今颜师兄去世了,夫子也该节哀才是!”
  七十一岁高龄的孔子,一生中只有母亲颜征在去世时曾经这样悲痛地哭过,独生子孔鲤死时,只是默默地流过泪,而且在孔鲤殡葬的当天夜里便调琴放歌,为《诗》谱写乐曲了。
  子贡的问话引起了陈亢的一段往事的回忆。
  孔子曾坦率地向弟子们宣布过:“二三子以为我有隐瞒吗?吾从未隐瞒过你们,吾之行皆公诸二三子,是丘之为人也!”
  这话是真实的,但陈亢却将信将疑。人多是自私自利的,难道夫子就会没有一点偏袒和隐私吗?伯鱼正与自己同学,陈亢想,伯鱼真有造化,有一个知识渊博的父亲,父亲定然背地里教给他一些特别新异的知识。怀着这种猜测的心理,陈亢曾问伯鱼道:“师兄于夫子处可听到诸多特异的教导吗?”伯鱼回答说:“未也。一日,父独立于堂前,鲤趋而过庭,父问曰:“‘你学过《诗》吗?’余曰:‘未学也。’父曰:‘不学《诗》出言难以典雅。’余归而学《诗》。又一日,父独立于堂前,鲤趋而过庭,父问曰:‘你学过《礼》吗?’余曰:‘未学也。’父曰:‘不学《礼》则不懂立身处世之准则。’余归而学《礼》。鲤私闻父教,只此两回。”事后陈亢曾在同学中传布这件事,并十分高兴而感慨地说:“问一得三,一知‘不学《诗》无以言’,二知‘不学《礼》无以立’,三知君子之远其子也。”
  孔子哽咽着说:“赐啊,鲤死尚有煖在,孔门后继有人;如今回殁世,有谁来继承丘之道,丘之学问呢?‘仁政’‘德治’之理想将由谁实现之呢?丘不为回哭而为谁哭呢?为师之泪不为回流而为谁流呢?”
  孔子说着又扑到颜回身上放声痛哭,边哭边耸动着他的尸体说:“围于匡时,你曾对为师言道:‘夫子健在,回何敢先死呢?……’如今为师尚在,你为何竟自食其言,离师而去呢?……”
  颜路用衣角擦着湿润的眼圈上前劝孔子说:“夫子如此对待回儿,九泉之下,回儿定会深感夫子知遇之恩!请夫子不必过于哀伤,偌大年纪,倘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弟子有何面目再见世人呀!……”
  南宫敬叔说:“颜师弟刚刚倒下,身后诸事,尚无着落,请夫子节哀,料理师弟的后事要紧。”
  谈到料理后事,孔子渐渐止住了哭声与泪水,颜路却反而放声痛哭起来,看看眼前这穷困潦倒的景象——吃粗饭,喝清水,住漏房,盖破被,儿子死了,竟换不起一件新衣服,让自己怎样为儿子料理后事呢?倾家荡产,也只能给儿子买口薄板棺材,连个椁(棺外的套棺)都买不起,这怎么能对得起早逝的儿子呢?颜路泪流满面地向孔子哭诉了自己的痛苦心情。孔子反转过来安慰颜路说:“葬礼趁家之有无,家贫只好从简。只要生者哀自心底而生,牢记死者之德行,则既顺人情,又合礼制,不必追求体面与排场。买棺之资,当由为师于众弟子中筹措之,勿需倾家荡产。”
  颜路想,夫子一向对颜回十分器重,如今又过分哀恸,求他帮忙为回买棺,大约不会拒绝,于是上前施礼,挥泪如雨地说:“我父子同受业于夫子之门,夫子恩重如山,只因弟子无能,故一生穷困,知恩未报,待来生变犬马供夫子驱驰!”
  “颜路何出此言!”孔子责备说:“丘广收弟子,有教无类,呕心沥血凡四十余载,旨在培养治国平天下之良才,以传吾道,以达吾志,岂为求报!”
  颜路泣不成声地说:“夫子待回,视为己出,钟爱异常。路虽身为回父,却未尽己责,害得回一生饥寒交迫,致使今日早离人世。路枉生七尺之躯,将无脸面见儿子于地下啊!
  ……”
  “生活贫困,乃时势所迫,回不幸早逝,系命中注定,非路之过也!”孔子安慰颜路说。
  颜路猛然向孔子跪倒,恳求说:“求夫子用马车为回做椁,令其体面升天吧!……”
  孔子颤巍巍地上前两步,躬身将颜路扶起,动情地紧紧握着他的手说:“是呀,为师不该拒绝,颜回,君子也,理应体面离去。可是,公侯、卿相,死后棺椁并用,寻常人死后倒不用椁,此乃古礼,丘不敢逾越,故丘之子鲤亡时,亦只有棺无椁。况且,丘忝居大夫之职,出入岂能违礼而无车呢?”
  子贡走过来说:“颜路师兄不必哀伤,夫子不必为难,颜回师兄的丧事由赐与诸同学料理,定厚葬之!……”
  孔子摆摆手制止说:“赐呀,同学犹如手足,回的丧事,二三子理当照料,但万不可越礼,不宜厚葬……”
  孔门弟子中很有几个家富万贯的,如子贡、南宫敬叔等,只要大家肯解囊相助,办几个隆重的丧礼,还不是易如反掌?颜回是孔门的第一贤弟子,在同学中有着崇高的声誉,同学们无不打心眼里敬仰他,爱戴他,因而子贡出面一张罗,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丧礼办得异乎寻常的体面与排场,大大地超出了“礼’所规定的原则。
  孔子只是说:“不可越礼,不宜厚葬”,但却并未出面具体干预。兴许弟子们都在瞒着他,也许他是在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呢。
  刚进十月,竟纷纷扬扬地落起大雪来。颜回出殡的这天,北风凄厉哀号,雪花飞飘,大地冰封,江河凝滞。颜回一生疏水肱乐,生前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未来的葬礼竟会是如此的隆重和盛大,令一般贵族也望尘莫及。打旗的,引幡的,焚香的,燔柴的,箪食壶浆的,抬着牺牲牛羊的,路祭的,上杠的,叫号的,披麻戴孝的,哭天号地的,默默致哀流泪的,川流不息,逶迤长达十数里,许多达官贵人也加入了送殡的行列,连鲁哀公也曾屈尊委身亲赴陋巷草堂吊孝。
  坟场粉装素裹,墓穴冰镶玉雕,此时此刻,洁白、晶莹、纯净掩没了曲阜城郊的一切,只有积雪下的新土,散发着清幽的郁香。孔子颤抖着双手弯腰捧起一杯新土,轻轻地撒入颜回的棺椁之上,呜咽着说:“为师别无馈赠,送你一抔新土,盖在身上,暖暖和和地睡吧……”
  墓旁是一片小树林,天不亮冉求就偷偷来到了这里,伫立于风雪之中,等候着与颜回告别。他多么想冲出树林,来到墓前,与夫子和同学们相见,放声大哭一场啊,但他没有这个勇气,只能默默地流泪……
  孔子继续说:“回啊,你乃吾弟子中最得礼义真谛者,冥冥中你可知晓,此葬礼与你的身份相距甚远。众弟子定要厚葬,为师不忍干预。回啊,你生前视丘为父,你死后丘却未能将你当子。致使你背上了违礼之名,你能原谅为师吗?回啊,你且慢行,不久为师将随你而去,伴你诵诗书,修礼乐,作春秋,你定然不会孤寂……”
  就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冉求才悟出了夫子之道的真谛,这便是人,人的价值、人的感情、人的一切……
  冉求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冲出树林,扑向颜回的墓穴,大放悲声:“师弟啊,你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如此匆忙啊!……”
  冉求哭了一通之后,回转身来,跪倒在孔子的脚下,叩头不止,恳求夫子饶恕他的过失……
  孔子默默地躬身将冉求扶起,老泪横流,热泪洒在冉求的脸上,渗在冉求的心里。
  冉求爬起来,一头扑到孔子的怀里,师徒紧紧的搂抱,心贴在一起,脸对在一起,泪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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