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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人间四月天

作者:丁亚民

  电视剧本很少出版,应观众及听众要求而出版的恐怕这还是第一本了。
  王蕙玲原本不打算出版,因为她认为剧本只是一部电视剧的作业蓝图,所以不宜出版,以免破坏观众对戏的印象。结果是观众和我都觉得她错了,王蕙玲自己当局者迷,不晓得她不是所谓的电视编剧而已,正确来说,她早已是名剧作家了。剧作家者,创作以剧作呈现,生命以剧作凝结舒展,安身、立命、成就、飞扬。
  王蕙玲,学的是音乐,台湾师专毕业教书时开始投稿给当时的华视剧展,第一篇剧作虽被退稿,并附上一本剧本,请她参考正确剧本形式,但还是受当时的编审斯志耕斯伯伯赏识,由单元刚开始磨练,不久便写了陆广浩制作的连续剧《两代情》。当时,她完全自修苦练,并决定放弃喜爱的教职,专心写作,经全家开会,得父母支持,愿意养她,方才走上了专业编剧之路;她看电视电影,自作分场反复分析研究,完全的无师自通。我先这样说明,一方面是读者有兴趣知道,另一方面顺便让大家知道天才也有辛苦之处。
  我与蕙玲向来都是单打独斗的编剧,从无交手过,都是在互相的作品中认识较量。后来她写了《追妻三人行》大红,再写出了胎炙人口的《京城四少》,算是奠定了编剧的地位;那出戏,我看到了最后,小被雪地里一张茫然的哀伤的脸,寂寞的细雪飞碎在一出热闹大戏的结局,忽然眼一亮、心一惊,如果是武侠世界,便该说是掐指一算、有劫难逃也。那时她打算动笔写一出民初戏《雪中青》,我去跟她说,很难,要小心,不只是当时的连续剧时局已乱,更是她旺盛的企图心已起,只恐高处不胜寒,却又不肯委曲自己。
  这以后数年,《雪中青》还未拍成。她写了《追妻三人行大运》、《欢喜楼》、《第一世家》。《第一世家》是乡上热时的应景之作,我当策划,与蕙玲第一次合作。再之后,她写《女人三十》,在一片乡土剧的连续剧市场里,仍执着文艺剧风格。王蕙玲写戏全凭才情,顺手时甚至可一天完成一集,而且荡气回肠、精彩动人;她写戏又不喜媚俗窠臼,不愿想当然的下笔,常困顿折磨,磨出了不同凡响的故事;她写戏的不流俗不随俗,所以有《第一世家》的不迁就观众热爱,写死了女主角秀英,弄得八点档观众举国哀泣;又有《女人三十》的细写婚外情女主角江淑娜的心路历程,挑战现代妇女观众的情感尺度。
  电视编剧,莫名其妙的被电视台及制作人付以拉广告挑收视的重责大任,大多是沉浮挣扎在媚俗讨好与创作良知之间;而王蕙玲,却不是这款的编剧。她的作品和观众之间,从不存在收视数字,更未有所谓的市场导向做梗;有的只是她创作的诚意,和与观众之间的相知与共鸣。她没有能不能写的体裁.只有喜不喜欢的故事;喜欢的,她可以想着捱着,永不随市场流风及时光而放弃.已写了二十集还未拍的《雪中青》便是一例,作品便是她的血肉,可以永远束之高阁,却不能在不当的时机,扭曲的制作环境里,成了商业市场的炮灰。所以是剧作家。
  剧作家者,创作以自己喜憎为前提,发抒自己生命经验与情感,追求艺术价值之纯粹,作品以大众为对象,却不以市场收视及观众口味为惟一指针。目前电视戏剧的激烈商业竞争,扭曲了电视人制作戏剧的观念,几乎已没有了创作空间,因此有一段时间王蕙玲几乎是认真的考虑要封笔,她说如果电视环境不能如愿、也无法做出好戏来,宁可不写,改行去开餐馆。
  和李安合作过国际大卖座电影《饮食男女》的王蕙玲喜欢做菜自娱,要开的餐馆不能太大,因为要亲自下厨,只能营业一桌客人;要宾至如归,所以要开在自家的饭厅,奉送她爱听的音乐下菜;客人要预约,井得有品味;更重要的是得是她喜欢的人,做她喜欢的菜。宝瓶座的王惠玲想开的餐馆还是跟写剧本一样:要喜欢,要真心款待,不惜血本的想求个宾主尽欢。那就还是写剧本吧:更大的不切实际,更自在的梦想,与人更多的生命分享。这时候她向另一位更大的梦想家,制片人徐立功先生提出了酝酿多年的《人间四月天》,更坚持创作的空间与艺术品质。
  她喜欢徐志摩,喜欢的人物值得写;她也喜欢徐志摩故事里的许多其他人,值得一一与人分享。她苦恼想着,为什么现在的人,怎么过都精神萎琐不快乐?为什么徐志摩那时的人,却个个精彩?她想把徐志摩跟她自己对生命、对世界的问号,再放回人间,问一问现代的人类、还懂不懂得。在社会文化动荡爆乱·电影电视物欲横流、官能刺激到不讲道理的今日,她写《人间四月天》,其实只单纯的为了想写一个感觉、一点感动:人找着、寻着、自己的生命,只为了心底的那点真。
  王蕙玲的剧作一向不只是情节故事,更是人生的情感、生活的感觉,所以动人;她的剧本可读性很高,在电视圈中.争睹王蕙玲的剧本,一向是件快事。她认为编剧如果不能从剧本打动制作人,如何。骗"他拿出情感来投资作戏,不能打动导演及演员,如何能传达并“骗”取大家的真感情来准确地完成故事情感。《人间四月天》剧作的特别可读,更在于这个传记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及每一分情感,必须准确细致才不至失真,因此读者可在这剧本字里行间读出王蕙玲的创作情感。她对于剧本严谨完整性的执着.我举一例大家便可以明白:在剧本上,每一场次的年代时间,是我为拍摄时考据方便要求加上的,至于季节的注明,她便死也不肯写作是科学性名词的《春夏秋冬》、而坚持以《早春》、《晚秋》等字眼,弄得我们拍摄时大乱,因为史实上的早春二月,在拍摄时季节上是春寒料峭的冬景、冬服,结果然在快要夏天时拍,还让演员穿成了薄衫。王宫玲说,编剧必须写出史实上的正确时间,必须写出每一场戏的戏剧氛围,早春时微湿带凉的天气,不能误解为冬寒的悲凉;中午的西山诀别哪能有黄昏时的哀伤,不能写成《午》字。事实也是,当演员及工作同仁从剧本感受到每一场的光影气氛、在脑中成了形、成了感受,即使是盛夏正午顶光拍出的志摩与徽音在北京前门巷口重逢,那团怅惘落寞的失意情境,仍弥补不了该在傍晚光影拍摄的遗憾。
  王蕙玲先前的不肯出版剧本,便是为了保护《人间四月天》电视剧作品,担心已接受并热爱这出戏的观众,会比较出两者之间的差异,从而质疑拍摄成品的成绩。然而剧本和实际制作原本便必然有很大的差异:就算我们万里迢迢扛了水管远征到剑桥,想要下一场剧本上的雨中桥下接吻,却因为现实状况下不成雨;进度延迟,该是白天的戏改成了夜景;受限于场景、拍摄时间、预算成本、演员特性与表演能力,各种突发状况,剪接时场次也重新考量及调动;还有由于合约的限制不能超长及戏剧效果考量,更删除了约一百五十分钟的戏,实为相当的遗憾。这些都是得向读者解释的。
  也因此,《人间四月天》剧本的出版,更显出意义来。在电视剧及广播剧同时推出的情况下,因为不同的媒体特性、不同的制作条件及方向,展现出不同的风貌及诠释。创作成各自不同的作品;这本剧作的出版,呈现给观众最原本、最完整的风貌,读者会发现电视剧所未能呈现的徐志摩更丰富的人生历程,剧中人更准确深刻的心理描述,以及影像传播不能表达的许多细节。
  对于《人间四月天》的摩迷、王迷们,本书许给你们完整的所谓《经典对白》,所有在电视剧、广播剧里震动人心的对白、被删除的对白,这里还回你们最完整的原著。并且还更多的是完整情节及心理刻划,读者将更了解每一场戏的真实情境。
  对于摩迷、幼仪迷、徽音迷、小曼迷们,这本剧作提供的是八十年前这几段情事的完整叙述,读者可以更明确的了解事件发生的时间及地方,写实的考据是足以作为徐志摩传记的参考,杜撰的情节及对白却更呈现探讨了徐志摩等人的心灵世界及情感生命。
  对于一般读者而言,这是一部以剧本形式写成的,可以脱离电视剧、广播剧而自证的文学作品。王蕙玲以细腻的文字及情感,探讨了八十年前徐志摩世界的情感观、生命.观,及带给当时社会、延伸至现今时代极大的冲击。
  在已经忘了电视剧作原应有它自主独立的创作性及艺术风格的年代,王蕙玲的这部《人间四月天》不只揭示出徐志摩所费一生生命所求的心灵追求,更坚持了剧作家对艺术的诚恳及努力,以真挚的情感、诚恳的用心,在商业功利时代里还原了剧作家应有的自我风格及深刻内涵。
  如果《人间四月天》电视剧唤回了社会对电视戏剧的品味及需求;一幕幕的情节画而使你动容于浪漫的情境及浓蕴的情感;如果《人间四月天》的广播剧令你沉醉于无尽出远的想象世界、倾听心里的声音;那么,忙碌昏扰的这时代里,疲累昏乱如你,在一个清闲的下午或者幽静的午夜,泡一杯茶或者咖啡,打开这本书,你会记忆起内心深处的悸动、心灵里曾被遗忘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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