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回 济颠僧隔墙取妖身 缸片精借尿逃性命


  话说假济公见天光去日出尚早,又因贪图着再吃一嘴,就领了三个小和尚,跟同张钦差直奔厅屋。看官,你道张公子何处去了,并非我做书的笔下挂漏,只因他已经两夜不睡,张钦差又晓得马上真假济公见面,必有一段争斗,恐怕惊吓了他,这叫做父母爱子之心。所以张钦差一面邀请和尚入厅,一面便分付公子到上房去安息一刻。但是张钦差一一如一的皆遵济公布置,却又不晓得济公何时才来,兼之在净室里看这几个妖精作的妖法也很不弱。当下四妖在前,张钦差在后,想着走着,已去厅屋不远,在前的假济公已进厅屋,正欲抢步上前,支排坐席,忽见四个妖精返奔出厅,没命的逃走,说时迟,来时快,张钦差也就到了厅屋门口,搭眼朝里一看,直见真济公“当”的一声,把一只酒杯掼得粉碎,嘴里塞了一块烤肉,阿哩阿哆的喊了一声:“狗妖怪,往那里走!”随即也就追出。张公不识底细,但见天井里忽然起了四道毫光,三道向北,一道向南,再看那四个和尚,一个都不见了。
  张公好生焦躁,以为统统逃走,忙向济公道:“圣僧这怎么了,你一人怎能捉得四个?你可曾看见三个向南,一个向北的吗?”济公道:“逃了!不忙,你待俺来。”说罢,歪歪斜斜的直奔海棠轩,由海棠轩走到后园。但是张钦差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他究属是一位有福泽的大官,并无丝毫惧怯,也跟着走进后园。但见济公走到后园,先用手向地下一指,念了一句“唵嘛呢叭迷吽”,跟后凡遇着树木,皆用手指了一指,念了六字的真言。看官你道这济公走进园来,指天画地的是什么用意呢?列位有所不知,他晓得这个缸片精五遁俱全,又晓得他的本身就在园里,所以走进园来,先用了一个指地为牢法,跟后又用了一个指木为兵法,园中却无金、水、火三项,所以只用这两个法了,断绝他的去路;然后把灵光一按,就在园里走来走去,寻找他的本身,知道在西北角上,却再也寻找不着。忽然朝墙脚下一望,不禁拍手哈哈的说道:“我的乖乖,这才找着你了!”但见墙脚下有一块三寸长寸半厚的破缸片记在墙脚里面,四周皆有青苔,独这缸片上一点青苔没有,露出上面隐隐约约的有刀刻的眼睛鼻孔之类。
  济公看了,要想拾一块瓦砾,用一个偷天换日的法术,取来他的本身,再作道理。那知才要弯腰,忽听墙脚下嗵嗵的几声,一片斗大的缸底直朝济公砸来。济公一偏身,刚才让过,只见一个赤发红须青凹脸心的人,身着半截虎斑短衣,赤了双脚,一飞叉又向济公戳到。济公也不回手,也不躲避,反转迎上前去,一口便咬住他的叉头,咕咕的喊道:“戳死人了,你们来救命呀!”那妖怪用力把叉望前送,济公就一步一步直望后退,一直退到墙脚。张钦差看得亲切,暗道:不好了!后面既到了靠实的地步,那妖怪假或用力把叉一送,不是就捣通了吗?忙喊道:“圣僧仔细一点,后面已到墙了。”无奈济公嘴里但是“救命呀救命呀”喊个不住,张钦差再喊他也不睬,直到推至顶壁,但见他两只脚还一动一动的作退后的势子,那身子却丝毫退后不得。妖怪果不其然,拚命的把支叉向前一送,直听济公“呀”的一声,满口鲜血直冒,一支叉穿过脑后,捣入墙里。张钦差吓得面无人色,说道:“这会子完了。”转身就想逃走,忽然后面一人扳住他,哈哈的笑道:“不要走,看看这鬼头多耍几套叉也是好的。”张钦差掉头一看,原来还是济公;再朝墙上一看,但见那妖怪一支叉捣在墙里,并不曾捣着个人,用劲的在那里收叉,摇也不中用,拔也不中用,却再也收不回头。
  济公也不同他为难,仍然走到墙脚下面,毛下腰来又想取他的本身。那妖怪见叉收不回头,晓得中了济公的吸铁法,掉头再一查点,见济公毛在墙脚下面,又想取他的本身。连忙丢了叉,轻轻巧巧的走到济公身后,使尽平身的力量,兜裆下就是一脚。济公可也乖巧,也同胖奶奶初会辘轴精一样也不回手,就用两只腿朝里一拢,巧巧的把妖怪的那只脚夹住,也不预备怎样他,还是注意用手向墙脚下想取他的本身。妖怪初初的还想挣扎走脱,再作道理,那知济公已把他的本身缸片摇得渐渐的活动了,不觉大吃一吓,暗道:怎样是好?也叫急则生智,便喊了一声:“张大人看宝贝!”故意的把手一舞。济公一听,深恐他用暗器伤了张公,不知不觉的望起一站,那裆下便松了些劲,缸片精就势把一只脚抽回,顺手抱住济公的后面,向旁边轰的一掼。济公冷不提防,真个却被他打了一个斤斗;及至济公爬起,那妖怪就用了一个金刚炼身法,盘膝打坐,脸朝外面坐在墙脚下,护住他的本身。济公晓得这个法术最为难破,打也打不伤他,要想拖也拖不起他;若用雷火烧他,晓得他五遁俱全,他照常借雷火反转逃走。
  济公此时也就反被他弄得没法了,抓耳挠腮的过了半息,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便向张钦差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张钦差随即跑出,过了许久,只见二人抬了无数的雕弓步箭走到园中。济公念了一句六字真言,忽然满园的无数邋里邋遢的和尚,皆是坏帽破衲、赤脚草鞋,每人取了一张弓三支箭,大众和尚把弓箭派完,单单还多一个和尚派不着弓箭,他便向着缸片精顿足舞手的跳了一阵,一径出门而去。看官你道因何多一个没弓箭的和尚出园而去,这是甚么原故呢?但这走的这个和尚,却是济公的正身,他用了多少化身,拿了弓箭射这缸片精分他的神,自己却偷过后墙,暗暗由墙后取他的本身,又恐弓箭射他不怕,适才同张钦差附耳所说的话,是叫他着人到外面寻了多少修缸锅碗的,问他把金钢钻借来,装在步箭头上,这金刚炼身法,单有金钢钻才能伤他的皮肉。那知这缸片精不晓其中原故,以为他弓箭来射,断断不得受伤,他见一众邋遢和尚一个个开弓搭箭对他要射,他反转眼睛一闭,两手一操,只听“呼”的声响,几十支箭一齐发来。不料头一支箭偏偏中左眼睛,已经透入,他眼睛本是闭着,一支箭就同代他上了一支封门钉一样,左眼皮再也睁不开来。心中知道不妙,连忙左让右让.早已同芭蕉树上的杨六郎差不多了,可喜一排箭均已射完,那和尚更没第二排箭来射,心中便宽慰一点,也不问身上疼痛,忙反手到背后,把本身缸片查点查点。那知再也摸他不着,不觉大吃一惊,扭转身来,用那不曾受伤的右眼朝墙脚下一看,原来一个空洞,已被人在墙背后把本身已偷去了。此时缸片精吓得就呆了一样,满身背的是前,也不晓得拔掉。
  忽见先前因没弓箭走出去的那个和尚,此刻倒又同张钦差走进园门来了。转眼之间,那些射箭的邋遢和尚一个都不看见,还是只剩了一个济颠僧。济公见缸片精浑身是箭,只剩下一只眼睛,灼灼的朝人望,站在墙脚边动也不动,忽然济公想道:“俺何不拿他小开开心。”就把那块缸片做了个要砸他的样子,举起手便喊了一声:“照宝贝!”其实并未打去。缸片精一见满心大喜,暗暗想道:我何不骗他用这缸片打我,我好收回本身,这倒也是一个法子。便喊道:“和尚你且不必逞能,我同你赌点法术。”随手在地下取了一块蚕豆大的泥团,对着济公道:“我拿泥团打你一下,你就拿手上的那片大缸片打我一下,那个叫声疼痛,就是那个算输。”济公道:“用得,这便宜我乐得买的了。”随手举起缸片向缸片精砸去。缸片精看得的确,以为济公上了他的圈套,见他缸片撂来也不躲避,反转迎上去接住缸片,就地一滚,满意附上本身,便好带着本身逃走,就可以永无后患。不料才滚了一滚,忽听一个乡下女子的喉咙骂道:“瘟妖怪!死妖怪!我被你掯死了。”缸片精好生诧异,用那不曾受伤的一只右眼定睛一看,原来手上并不是抓住缸片,却是抓的胖奶奶一只黄鱼脚,可怜把个胖奶奶浑身滚的黄泥。缸片精心下老大不甚过意,随即松手,胖奶奶这才站起,哭个不住。
  那知这胖奶奶自幼便有个惯常病,只要一哭暂时就要小解,无论怎样那尿是除凝留不住的,此时又是八月天气,女子大率着的是大脚单裤,他并不晓得这妖怪就是两日晚间所遇的那班后生。他只见得一个青脸红须的人抓住他的一只脚就地乱滚。及至放下之后,心中固然骇怕,却又见老爷站在园内,因此就嚎陶痛哭放起刁来,把自家的毛病都忘记了。就此上面一哭,那下面的尿由单裤脚边同银苗似的望下直溜。济公望见拍手的笑个不住。正笑的时候,忽然喊了一声:“不好!”转身再朝妖怪一望,那妖怪连影子都不见了。毕竟这缸片精究底怎样逃走,且听了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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