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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吃人的人


  广龙堂的货轮开向珠江口,走了一段航程。金城一直拿着望远镜,向四周江面及两岸了望,断定没有盯梢的船只,心中暗暗舒口气,这时刚好来到一个小支流旁,金城令舵手打右舵,进入小航道,来到一处两岸开阔的地方抛锚,开晚饭,等待天明。
  一轮残月挂在东方夜空,繁星点点,飘过来几丝淡云,苍昊像个无比的大盖,笼罩着大地。江面看不到其他船只,四野茫茫,江风轻吹,使整个空间显得更为静寂,乡村的夜晚别有一种令人遐思的凄迷景致。
  金城坐在船头,抽着烟欣赏了一会夜景,令保镖高飞鸿、阎现秋把谢泛带上来。
  谢泛见金城坐在船头的太师椅上,定定地看着自己,心就毛了,双手抱拳,一揖几乎到地,上下牙齿打着哆嗦:“请城哥恕罪,请城哥恕罪!恕罪!事前小人真的想不到容桂会真的去行刺江堂主,小人真的想不到,不关小人的事,真的不关小人的事!”边说边不停地打躬作揖,只差没有跪下来。
  金城坐着没动,也没哼声。他本来是准备跟谢泛“算算”七千大洋的欠帐,但听谢泛这么一说,令他心中猛打了个突:容桂是林老大的人,这谢泛怎么会如此害怕地说到容桂行刺江全的事?他分明是以为我会因此事要他偿命。一下子又想到:林老大曾慷慨地借了一万大洋给这个谢泛,这三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脸一沉,金城冷冷地道:“要我饶恕你,你就要老老实实地把整件事讲清楚,如有半句假话,就休怪我不客气!”
  “是,是,小人一定老老实实讲清楚。”谢泛又是打躬作揖。
  “免了!”金城指指旁边的一张小板凳,“坐下再说。”
  “多谢城哥!多谢城哥!”谢泛边作揖边走到凳前坐下。
  金城盯着谢泛的脸:“容桂是你的什么人?我是问她以前是你的什么人!”
  谢泛怔了怔,但不敢不答:“是,是,是小人的表妹,又是小人的未……婚妻。”
  金城心中暗吃一惊:“那她怎么会跟了林老大?”
  谢泛愣了愣,欲言又止,别过头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的高飞鸿与阎现秋。
  金城一下子便明白,谢泛下面的话会涉及到本堂开山主林老大的声誉,便轻轻挥挥手,让高阎二人退下。
  “说吧。”金城的语气稍为缓和,眼睛仍盯着谢泛。
  谢泛的心定了些,清了清嗓子。
  年初,谢泛离开平洲一霸高根,回到家乡神龙庄自立山头。万事开头难,他要纠合一帮人,这就要养得起他们,至少在开始时要付给他们钱;他还要占用谢氏祠堂作为自己的堂址——这饲堂是谢氏宗亲的共同产业,他要“借用”,又需要一笔钱交给族长,族人才不会群起反对。钱是他确立自己的山头时碰到的最大难题。他跟自己的死党刘恭与罗真商量,而这两人只是村中平时好逸恶劳的地痞,哪来这么多钱,商量来商量去,也不知该到哪儿去找钱,正在一筹莫展,打算干脆散伙的时候,林老大刚好来到神龙庄“散心”。
  谢泛热情地款待这位省城广龙堂的大堂主,他认定这是个“大财神”,有可能会帮自己一把——谢泛“立堂”时,广发请帖给四乡及省城的堂口,林风平也有前来道贺,二人就是这样认识的。
  容桂陪着自己的未婚夫招待林风平,为林风平斟茶递烟,她万没料到,这就改变了她的整个一生。
  容桂娇艳的容貌与健美的身材令林风平心动。
  自从玲花在陈达生那儿度过一夜,为广龙堂借得三万五千大洋的巨款后,林风平就对玲花大大少了“兴趣”。他不是不明白,这是他自己的无能,自己的错,自己应该感谢玲花才是,但他免不了作为一个男人的毛病--为了某种目的而甘愿让自己的女人给别人凌辱,这是莫大的耻辱!尤其作为一个在江湖上有着响当当名声的堂口的堂主,这更是双倍的耻辱!这种耻辱感造成了他与玲花心理上的隔阂。尽管事情已过去了一段时间,但那种屈辱感在他心中丝毫未减。他来到神龙庄便是为了“散心”,看到了容桂这个良家妙龄少女,感受到一种有别于玲花这种“风尘女子”的韵味,不觉随即来了“兴趣”,心中大动。当然,林风平的这种感受,谢泛不知,容桂更不知。
  谢泛在祠堂摆了一桌丰盛的筵席,招待林风平及其保镖。酒过三巡,大家便喝得有点脸红耳热,谢泛觉得时机已到,便向林风平讲述自己的困难,提出借款的要求,答应愿付高息。
  林风平又猛喝了一杯酒,放下筷子,抽起他的大竹筒烟,没哼声,像在沉思。
  谢泛正要更加谦卑地恳求,只见林风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然后向自己身后的三个保镖挥挥手,又向谢泛递个眼色;谢泛会意,也挥手要刘恭、罗真和容桂退下。
  祠堂内只剩下林风平和谢泛。林风平好像有点醉意,看看谢泛,再望望容桂走出祠堂大门的背影,低声问:“这个女子是谁?”
  “她叫容桂,是小弟的表妹……”
  谢泛本来还想说“也是小弟的未婚妻”,哪料林风平已一下打断他的话头:“那好吧,如果泛兄能够让容小姐跟了我,我就借一万大洋给泛兄,两年内归还,免息。”
  谢泛一怔:“这……”
  “不要紧,泛兄可以考虑清楚后再答复我。”林风平说得慢条斯理,说完后,抽了口烟。
  谢泛沉思了大约一刻钟,一拍八仙桌,站起来,向林风平一拱手:“好!请林堂主稍等!”转身走出祠堂大门。
  谢泛把在祠堂外静候的容桂拉到大榕树下,看看四周无人,便低声将林风平的意思说了一遍。
  容桂听了,骂道:“泛哥!你怎么可以把我让给别人!?”
  谢泛的父亲是容桂的舅舅,容桂小时母亲亡故,父亲扔下她不知跑到哪里谋生去了,容桂是由谢家带大的。谢泛与她虽曾私订终身,但也没有真正下过聘礼,谢泛于是便来个软硬兼施,也叫道:“表妹!我们还没有订婚,怎可以说我把你让给别人!我想你跟林风平,其实也是为你好!你知道这个林风平是谁?他是省城鼎鼎大名的广龙堂堂主!手下有间广龙航运有限公司,还有赌尝烟档,少说也有几十万身家,你跟了他,有什么吃亏的?”
  容桂一听,心中真是又哀伤又恼火——自己一直打算跟着谢泛过了下半生,哪知他竟找理由来要自己跟别人!一赌气,不哼声。
  谢泛以为她心动了,便立即又加上软的一手:“表妹,你就当帮我一次。林风平答应我,如果你跟了他,他愿意借给我一万大洋,而且免息。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大展……”“别说了!”谢泛的话未说完,就听到容桂一声怒喝。
  容桂真被他伤透了心——原来他要我跟林风平,是为了自己能借到钱。为了能在神龙庄称王称霸,就把我出卖!容桂越想越气,脑中又一打转:跟了这个一脸刚阳之气、仪表堂堂、有财有势的帮会堂主,确比跟你谢泛要强;况且,现在谢泛已是神龙庄有点名气的人物,自己的舅舅和舅母又不在了,在家中他说了算,要是逆他的意,他发起火来报复自己,自己在神龙庄还有什么脸?简直没处安身。
  “泛哥!是你自己叫我跟这个林风平的!”容桂盯着谢泛的脸,圆睁一双杏眼,脸颊涨得通红,“好!就当我报你谢家的养育之恩,我就跟了这个林风平!你去借你的钱,你以后不要去省城找我!”说完,转头就朝祠堂的方向走。
  谢泛跟在容桂后面,低声哀求:“表妹,一会见了林风平,千万不要这样怒气冲冲,要有笑容……”当天下午,容桂就跟了林风平回省城,被安置在春香园楼上一个最雅致的小房间。当晚,林风平便使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少妇,而在三天之后,谢泛果真如约来到广龙堂,向林风平借到不必纳息,也没有注明还期的一万大洋。
  他不敢去见容桂,也没向林风平询问。
  谢泛把他自己所知的讲述到这里,眼睛失神地看着江面;金城也没哼声。这时已是深夜,江平如镜,映着月色泛出一片鳞光,四野茫茫,显得更加静寂。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金城沉声问:“后来怎么样?”
  谢泛一愣:“什么……怎么样?”
  “神龙庄命案后,你又是怎样见到容桂的?”金城的语气有点阴冷,他断定谢泛以后肯定见过容桂,“详细说!”
  “是,城哥。”谢泛又清了清嗓子,“神龙庄命案的第二天,里岗镇镇长张南昊和佛山镇镇长范贤就带着人马来追查,我看势头不对,便跑到乐从墟的一个朋友家避风。过了一个多月,我见这件案已经风声平息,就回到神龙庄,打算重建山头。没有自己的山头,小弟我怎么还城哥你的钱?把几个兄弟召到一起商量了半个月,总算又建立了码头,在神龙庄河面上收税。本以为捞上几上月,就可以有钱还给你城哥的。收了才几天税,没想到,容桂突然回到了神龙庄……”谢泛说到这里,沉思了一下:“对了。那一天是七月二十九日,农历六月初六……”“为什么记得这样清楚?”金城打断他。
  “因为当天晚上省城的晨钟日报社被人扔了个手雷进去,多人死伤,成了第二天各家报纸的头条新闻。”
  “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数?”金城在心中道,想起江全为富国威成功地镇压了“反陈舆论”,在庆功宴上向富国威敬酒的情景——当时的江全怎会想到自己以后竟会死在容桂这个小女人手中!
  “容桂离开广龙堂后去干了什么?为什么又会回到神龙庄而不回广龙堂?”金城看着谢泛。
  “她不是自己离开广龙堂的,是被江全绑架刑辱后扔到省城北边的北村的!”谢泛语含悲愤,回望着金城,“贵堂中不知哪位兄弟警告她不得再回省城,她回神龙庄是想要我为她报仇!……”林风平中计身亡,容桂闻讯痛哭--她没资格去参加首领会议,也不能去参加吊唁仪式和葬礼,她只能躲在春香园自己的房间里哭泣。随后,传来江全继任堂主的消息,她知道江全的为人,立即便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这省城呆下去了,于是悄悄收拾细软--林风平宠她,金银首饰送了不少--同时心中打定主意,待为这个虽没跟自己公开拜堂成亲的前夫做了“三七”后,就悄悄离开省城躲回乡下去。她万没料到,就在林风平下葬后的第二天,江全就对她“下了手”。
  这天下午,富国威突然上楼来告诉她,说她的乡下有人来找她,在春香园的门口等着。容桂听了,便下楼来,在门口看到个十五六岁的小青年。小青年有点慌慌张张地说,她的亲人有要事找她,在这里说不方便,所以在惠如楼开了茶,等她去。
  容桂听了,以为是谢泛有什么事要找自己帮忙而又不敢直接去林氏宗祠;尽管以前生过他的气,但毕竟已几个月过去,气早消了,况且现在自己准备回乡,如果谢泛愿意,她还是想跟他,哪怕不成亲,有这个表哥做靠山也很有好处,所以一听,心就急了,也不多想,便跟了这个小青年来到马路边拦马车,凑巧就有一辆马车走过来。
  车一停定,容桂便急匆匆一步跨上去,一掀垂帘,猛地看到帘内有两个蒙面人,就在这么一刹那,心一惊,根本未反应过来,更别说叫出声,太阳穴就已遭了重重一拳,还隐约觉得有团布立即塞进自己的嘴里,随即便失了知觉--当然,她更不知道小青年随即领了富国威给的五个铜钱,飞快地跑了。
  容桂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黑布蒙了眼,嘴里塞了布团,全身一丝不挂,双手双脚分开,被绑在一块大木板上。
  容桂突然明白,这是江全对自己的报复。自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敢在广龙堂属下的春香园门口劫持自己的,只有己当了堂主的江全。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容桂感觉到旁边有个也是被塞了嘴巴的女人发出极度恐慌的轻微的“啊氨声。接着,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我们不打你,但你得打醒精神,看着这个不听话的女人怎样受刑,否则,也叫你尝尝滋味!”容桂听出,这是广龙堂中某个兄弟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另一个男人的一声低喝:“好好看着!”容桂一听,吓得浑身打战,她听出来了,此人是江全,而她早听人说过,“江全玩女人有时是不把女人当人”。
  她想叫,她想反抗,但全属徒然。她先遭到肆无忌惮的凌辱和轮奸,然后遭受鞭抽火烤的酷刑。只一会儿,她那身原来是充满魅力的肉体便已鞭伤烫伤一片重叠,当江全最后的那一鞭抽下去时,无比的痛楚令容桂惨叫一声--尽管她未能叫出声--带着心灵的无比仇恨昏死过去。
  容桂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深夜,眼仍被蒙着,嘴仍被塞着,双手被反绑,身上的衣服则粘牢了她仍在渗血的皮肉,稍动一动都痛得她几乎再度昏过去。
  过了约半个时辰,她发觉自己被人用大麻包一套,扛上了汽车,车子随后出了市区,在泥路上颠簸,一摇一荡的,痛得容桂再度昏死。当她醒来时,套着的大麻包没有了,车也已经停了。
  一袋银元塞进了她的怀里,同时听到一个男人说:“这里有一百个大洋现款,四张一百大洋的银票,你以后好自为之!”接着,两个人把她拖下了车,其中一个人沉声道:“你以后不准再回省城,否则要你命!”
  随后听到汽车远去的声音。
  容桂就地蹲下,拼命用舌头、牙齿把口中的布团弄出来。弄了大约半个小时,然后,高声大叫:“救命!救命啊!”
  幸好不远处的山脚下有座尼庵,两个一大清早就在菜园子淋菜的尼姑听到了叫声,急忙走过来。来到容桂的面前,被眼前的惨状吓得忘了说“南呒阿弥陀佛”,而是也大叫了两声“救命”。
  容桂在尼庵里治伤兼休养。尼庵主持是个老尼姑,心肠不坏,加上容桂拿出了那一百个大洋作为医药费和伙食费,使这个荒僻的尼庵立即富裕起来,容桂得到了极好的招待。
  容桂伤得重——虽是伤在皮肉,但被抽得皮开肉绽,现在已开始发炎化脓,发高烧,得了败血症,幸亏她体质好,庵堂主持的医术也高,终于被她挺过来了。稍稍康复后,主持要她到官府报案,严惩凶手,她坚决不同意,也不说出事情的来由。主持也不勉强她。
  两个月后,容桂完全康复,了解清楚返回神龙庄的路程,向主持叩了三个响头,放下张一百大洋的银票作为香油钱,毅然离开尼庵,当天傍晚时分回到神龙庄。
  容桂把自己的遭遇对谢泛详述了一遍,越说越悲愤,一把撕开上衣:“泛哥,你看看!”
  原来洁白无暇、娇嫩秀美的诱人的胴体,现在留下了伤愈后的累累鞭痕、块块烫痕,看得谢泛倒抽一口冷气。
  “泛哥!江全是只野兽!你要为表妹报仇!”
  谢泛一听,吓呆了。江全不来找自己算帐,自己已是谢天谢地,还说自己去找江全?他上下牙齿叩了两下:“这……这……”把头摇了又遥谢泛不敢,容桂求了他半个月,他还是不敢——也不愿意,他决不会娶这个浑身疤痕的女人为妻,犯不着把自己赔进去。
  容桂绝望了,也明白了,要报仇,只有靠自己--况且,身上的疤痕连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没有哪个男人再会要自己,活在这个世上,除了日夜遭受心中屈辱的折磨,再没有其他的意义。
  这天晚上,谢泛在祠堂里赌钱赌到半夜才回家,输了二十多个大洋,心中不痛快,喝了几口酒。一进房门,看到容桂穿着性感的睡衣在床上等他。容桂仍是容貌姣好,还刻意化了妆,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美若天仙。谢泛酒气一冲,即时淫心大发,哪还记得容桂身上有没有疤痕,二话没说便扑了上去……早上谢泛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看看旁边,容桂不在,也没在意。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回味着夜里两度跟容桂巫山云雨时的滋味,右手同时习惯性地摸摸枕头底,即时被吓得整个人从床上弹起,那种甜甜的得意滋味烟消云散。
  枕头下面的上满子弹的左轮手枪没有了。
  床旁边的桌子上有个鼓鼓的小布袋子,下面压着一封信。
  谢泛扑过去,拆信展读。
  泛哥:
  表妹走了,你不要去找我。
  这里有二百五十个大洋。我死了,泛哥把我葬在谢氏纹地,我生是谢家人,死是谢家鬼。拜托了!
  如果我大难不死,我自会去北村尼庵出家。你也不必去找我。
  桂泣血叩首
  民国十一年六月二十五日
  谢泛读毕,心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谢泛很清楚容桂的脾性,他明白了容桂为何会主动“献身”——但有一点他没有想到,容桂固然是为了盗枪,也是为了报恩:把自己的“最后一次”献给自己曾爱过的男人,也算了却自己悲苦一生的一件心愿--他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但他自己不敢去省城找容桂,怕碰上江全或金城;而且,省城人海茫茫,哪儿去找?派人去找,就算找着了,容桂也不会回来。
  谢泛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几天,他最希望容桂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最后知难而退,又或心灰意冷,自己去了北村尼庵出家,那就万事大吉。但到第五天的晚上,终于从省城传来消息:广龙堂堂主遇刺身亡。至于刺客如何,没有准确的说法。
  谢泛大感恐慌。他担心容桂被广龙堂的人捉住,动刑一审,供出那支左轮手枪是他谢泛的,立即大队人马前来寻仇,那自己可不是广龙堂的对手。心一急,三十六计,走为上。随即收拾了些值钱的东西,把刘恭和罗真叫来,对他俩说,自己有事要去三水西南镇走一趟,快者十天八天后回来,慢者要一头半个月才回来。堂里有什么事他俩先自行处理便是。吩咐完,连夜逃出神龙庄。
  谢泛在外面躲了十来天,后经朋友介绍,暂寄英义堂栖身。
  谢泛在讲述的时候有意把自己了解容桂脾性的话略去,说到这里,他离座向金城拱手作揖:“城哥恕罪,小弟确实不知道容桂这个女流之辈真的敢去行刺江堂主。小弟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请城哥……金堂主恕罪,恕罪!”边说边不停地作揖。
  金城在沉思,挥挥手,让他坐下。
  存者自存,死者而已。江全自己造下的孽,自己到头来遭了报应,还有什么好追究呢!金城仰望苍天,轻叹了一声,这时东边的夜空刚好现出第一丝黎明来临前的曙色。
  金城下令启航,返回省城。
  谢泛心中像井里的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他有点后悔,自己因一时悲愤,把事情的经过说得太详细了。他偷偷看看金城,只见金城茫然地望着远方,神色并没有什么特别。
  谢泛的心稍稍定了些。
  天空一片朝霞,一轮红日跃出江面。金城终于收回视线,看着谢泛,冷冷地道:“你有没有参与刺杀江堂主,我以后自会慢慢查……”“我真的不知道容桂会……”“现在暂时不说这个。”金城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语气冷峭,“现在我问你,你打算怎样偿还那七千大洋的债?欠单上写得明白:每月纳息口七百大洋,三个月内还算。如未能还清,息口加倍。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就算四个月吧。五七三十五,连本共一万零五百大洋。谢泛,这笔数你怎样还!?”
  夏季清晨的江面,凉风拂面,气温本是非常怡人,但现在谢泛的额头却冒出了冷汗。一万零五百大洋,这对一般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除非“捞偏门”,打家劫舍,走私贩毒,包赌包娼,占码头收税,专干诸如此类的违法勾当,才有可能偿还,否则,是绝无可能还清的。
  谢泛在近期内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他现在是无路可走。
  当额头的冷汗汇成水流流到眉毛上时,他扑嗵一声跪在金城面前,边叩头边哀求:“城哥,城哥,你大人有大量。恳求城哥高抬贵手,暂时放过小弟。在短期内,小弟实在是无法还清这笔债的啊!”
  金城不哼声,让他把头不停地叩下去。数数也叩了差不多二十个了,才道:“好吧,起来吧。”
  “多谢城哥!多谢城哥!”谢泛又叩了两个头,才敢站起来。
  “量你也不敢懒帐。短期内要你还清这笔债你也确有难处,要你去做正行还债还到你的孙那一代也还不完。你自己说吧,你打算怎样?”
  “多谢城哥的宽限。”谢泛又是打躬作揖,“恳请城哥放小弟回神龙庄,让小弟重建山头,小弟就一定能够尽快还清城哥的这笔债!”
  金城心中已有打算,他认定这是一个扩张广龙堂势力的机会,谢泛是他第一个要加以利用的人——他要趁此机会在神龙庄建立自己的地盘。
  “这样吧,”金城觉得时机已到,他把谢泛迫到绝路。现在再施以援手,好让他服服帖帖,“我就放你回神龙庄重建山头,但你这个山头隶属于我广龙堂,要打我广龙堂的牌子,作为本堂的分支机构,每个月向本堂纳贡八百大洋——你自己心里清楚,一万零五百大洋的息口也不止这个数——其余赚到的钱归你。如果做不到,就要受堂规的处罚!”金城算定了,八百大洋是个合适的数目,太多了,谢泛纳不起,那就只有鸡飞蛋打,就算杀了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太少了,宽纵了他,自己分明吃亏。
  谢泛一听,立即跪地叩头:“多谢金堂主!多谢金堂主!
  小弟一定做到!”他心中盘算,打着广龙堂的牌子,更容易建立和巩固山头——别的堂口一般就不敢来“踢盘”,只要占得“码头”,包赌包娼收行税,这八百大洋一个月完全缴得起,待逃过这一关再说。
  “口说无凭,要立纸为据!”金城看定他。
  “是!我写!”谢泛毫不犹豫。
  金城一挥手,阎现秋立即拿上来笔墨,谢泛提笔写道:我谢泛受省城广龙堂金城堂主之命,在神龙庄建立广龙堂分支机构,受金堂主的领导,每月上缴本堂八百大洋,如未能缴纳,甘受处罚。
  此据。
  谢泛
  民国十一年七月二十一日
  写完,双手递给金城。
  金城看完,笑了笑,提笔添加了些字句,递回给谢泛,很平静地道:“重抄一次,打上指樱”谢泛双手接过:“是,是!”一看,上面已变成:我谢泛拖欠省城广龙堂金城堂主一万零五百大洋,无力偿还;蒙金堂主不杀之恩,甘愿从今以后听命于金堂主,效犬马之劳。现受金堂主之命,在神龙庄建立广龙堂分支机构,完全服从金堂主的领导,并且每月向金堂主上缴八百大洋,如未能缴纳,甘受金堂主的处罚;如有叛心,天诛地灭!
  此据。
  谢泛
  民国十一年七月二十一日
  谢泛怔了一怔,立即提笔工工整整地誊抄一遍,按上指印,双手递与金城,同时心中骂一句:“等我有了钱,有了自己的势力,会不会天诛地灭,天晓得!”
  金城接过,仔细看了,一边把纸折起放入怀中,一边语气阴沉地对谢泛道:“谢泛,我金城做事,一向言出必行。
  我希望你也做得到。”
  “一定!一定!”谢泛又是拱手作揖。
  金城摆摆手,下令货轮先驶去神龙庄,再返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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