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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撒勒人

作者:叶灵凤

  “蔚生先生:手教敬悉。我对于先生的事固然十分表同情,可惜我实在无能为力,乞原谅!
  大作奉缴,望……”
  他把一卷原稿推在一边,将附来的一封信这样念了几句后,随即将半截身子向桌上一伏,眼睛贴住袖管,摇头叹道:“完了,完了,又丢了一次人,又是一次堕落的成绩!这叫我如何是好?”——一阵带有煤烟的午风,从斗方的天井里卷下,逼进窗来。他伏在桌上,迎了风的长发,被吹得只是索索地动颤。
  以几篇漠然无名的作者的稿子,向素昧生平的编辑先生去求情,他早知是自讨侮辱的事,然这次他实在太没有法了。现在不但是大好春光的三月天已过,并且燕飞草长的初夏时节也渐渐来到,可怜一人飘零在外徒拥了一个学生的虚名的蔚生,眼看得他人兴高采烈的去授课,自己天天空着钱囊,在学校里跑来跑去,终抓不出一注款子来可以缴学费。早几天之前,他曾硬着头皮想向一位家境很富裕的母舅处去借贷,可是还没有开口之先,那位像有预知之明的母舅,已蹙着眉和他谈起去年乡间收成不好,和今年因了战事影响市面上营业很清淡的事,他只好又闭着口不敢开了。亲近的朋友虽有几个,但是他们不是有了家累,便是和他一样,都是所谓无产阶级者,又只好牛衣对泣,不能有实力的援助。所以他天天想来想去,看着日历一张张地撕下,终于想不出一条生路。前天无意间在书堆里翻出了一卷旧稿,他忽然想起这条路久不走了,以前虽走过几次总是失败,但是现在山穷水尽了,不如且试试看。他明知这种不自量力的事是决定无希望的,他终忍不住写了一封很恳切的信同稿子一齐寄给一位杂志的编辑先生去。他总希望无望中能迸出有望,他现在是在冒险了,可是一直等到今天,他这次冒险结果,终是白费几分邮票!
  “呵,完了!无论你是信仰超人的哲学,是崇拜弱者的宗教,现在四面的路都绝了。羞辱和难堪堆满了背上,而事情又终是不能不做,你将到底要怎样?”
  真的,事情终是不能不做!蔚生并不是脑筋不清晰的青年,他知道自己既无力求学,本不应执拗着自讨这种罪受,然而家人对待他的刻薄,莎菲对他的冷淡,他觉得这口气终是不可不争。出来了几年,不能早日衣锦还乡,已是他每想起了都要埋怨自己无能的事,现在假若漂留在外面连学校也不能进了,这消息传到了他们的耳中,岂不更要使他们笑煞?——不行,不行,我终要在沙漠中找出青鸟来!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他揉了揉眼睛,便从桌上撑起在房中来往地走着。
  方广不到一丈的亭子间,除去床、椅、书架,和一只仅当写字台用的衣箱外,只有几尺的地方可以容他徘徊。他旋转了一会,看看架上红红绿绿的书籍,终想不出一条能信任的方法可惜此去找钱,倒是这一架的书籍,如他平常在烦闷的时候一样,反惹起了他无端的横根。
  “呵啊!你这饥不能食,寒不能衣,无钱时又不能抵钱用的东西,买来时却需很巨的代价,我今后再也不上你们的当了!买书的人固然是呆子,你们著书和卖书的人,也同是无赖汉,骗……”
  蔚生有钱时每喜欢买书,但是买来了又不看,无钱烦闷时看见这些书,想起钱若是不去买这些东西时,现在定然还在袋中。每每自誓下次无论遇见什么好书再不买了,但是只要袋中有钱,走过书店时,总禁不住会跑进去。这次他大约是刺激受得深了,见这些书,旧病又复发作,心中算起总账,想到这些书若是一本也不买时,所积下来的钱,现在不是缴学费还有多么?便忍不住不问情由地又发作起来。——他却不想这几句话中,正不知冲犯了几多的先贤名哲文士诗人,而即使钱不买书,也未必能留到现在。
  “……请下楼来用饭罢。”
  楼下喊用饭了,他的难关又到。他自从与家里因读书问题闹了意见出来,便住在这位亲戚家里,不觉已近两年,起初来的时候,彼此倒过得很好,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了什么原故,他们竟渐渐恶嫌他,对他冷淡了起来。近日则更坏了,他每天夜里喜欢看书或乱写写东西,他们便叽咕着近来百物都腾贵,不节俭简直不成;但是火油一项,一个月家里就要点去几箱,这又从哪里省起。他有时晚上没有吃饭从外面回来,恰巧家里的饭方吃过了,他们不但不问他可吃饭未曾,仆妇问了,他们反要怪她多事;可怜他饿着肚子跑上楼读书的事,这半年真不知经过多少次了。他夜间睡在床上,想起自己惟一亲爱的母亲既死,爱人又已离弃他,家里的人又与他不相投,寄食在人家的篱下又这样的受嫌恶,但是自己想要迁出去又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他总只好引被蒙头痛哭,为了这事他所流下的眼泪,真不下于他因为恋爱的事而流的。
  他无法的走下楼去,对着几张铁板似的冷面孔,勉勉强强的咽了一碗饭,便投了筷子跑上楼来。他心里像被一些不知名的东西翻扰着般,惶惶的只是要哭,但是却哭不出来。走进房后从对面白圣的高墙上反映过来的正射的阳光,显得房里格外明亮。壁上贴了一幅Reni Guido的基督画像,戴着荆棘的冠冕,被日光晒得黝暗的前额和白皙的颈上,凝着两三滴下刺的鲜血,口微张着,两眼则聚在紧蹙的眉下翻向天上,似是在祷求解除他的痛苦,不像恳请赦免那杀戮他的人的罪过。他一看见这贴耳无言的羔羊的景象,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把两手蒙住面部,卧倒在床上。他想起他正是那曾经睡在母亲的怀中,那曾经用头抵在爱人的胸前的人,如今竟冷落到了这般。哭的时候固没有人来安慰,即笑的时候也从未受过人的理会。时节已经是到了现在,可怜学校尚未得进,肯用实力来援助他的人固没有,即想从周遭的人中听一两句同情的话语也不可得,他的眼泪真忍不住同泉般的涌出了!
  ——啊,母亲!我亲爱的母亲!你怎么竟这一早就离我去了?你若在世时,你现在纵也是不能救你儿子脱离困难,然看一看一副慈祥的笑容,听几句温和的话语,实比较几千百的金钱也好得多了!母亲,你怎么竟这一早就去了,遗下你的儿子如今一人在外面受欺凌?
  ——哼!你这受不住世俗的繁华的诱惑,撇了我而去的女人,我有哪一件事情对不住你?我为你,白了黑发,误了前程,弃去家庭的信用和名誉,舍掉青春圣洁的童贞,只想博得你嫣然的微笑,你怎竟这样略不顾置地便弃我而去!好一个“我之嫁也,盖不欲使足下恋一不足恋之女子,而失去学业!”你怎不索性明白地将我弃绝?
  ——啊,你这上帝的羔羊,担负了世人一切罪恶的,请垂下你向上的眼睛,请来救我脱离一切的痛苦罢!拿撒勒还能出什么好的,拿撒勒的人是注定应当承受轻视和侮辱的了!可怜你喊着要爱你们的仇敌,他们却将他们无罪的仇敌送上十字架了。来罢!恕我亵渎了你,请来救我脱离一切的痛苦罢!你是曾经宣言能毁坏耶路撒冷的圣殿,三日又可重建起来的;你是曾用五个饼两尾鱼吃饱了五千人的,请你就用这手段来救了我罢!我桌上有的是几枚银元,请你就从壁上下来,施展你那化少为多,变无为有的手段,完成我的希望罢!……
  他想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改不掉的习惯。再重要的事情,到他手里不消几时,就会失去重要的成分,哭得正伤心的时候,遇见一点可笑的事情他会笑起,笑得正高兴的时候,遇见一点可哭的事情他也会哭起。周遭情形的紧急与严重,他是不能作长久的留意的,悲哀与欢乐在他心中不过是暂时的兴替,遇见有机会可以漫想时,他总是任意的去乱想。就像今天这样,他能从怀旧的伤感中,竟渐渐转到无意识的空想上去,也正是这种习惯的表现。
  ——啊,不行,不行,到底是不行!人家的冷眼是受足了,学校又终不可不进,难道就是这样流流眼泪,就可完结么?我不相信像我这样大的一个人,终找不出几十元钱来!
  他红着眼睛,从床上站起又在房里来往的走着。看看袖管,袖管已经湿了一大块了。楼梯上有人上来往前楼去,他怕人看见,连忙将袖子卷起。他在房里走了一会,还是想不出有什么法子。他虽想起向同学去借钱的这条路还未走过,但是校中又没有十分要好的同学,即使能老了脸去借,而人家有没有钱,肯不肯借,尚是个问题;他想起借钱遭人拒绝时的难堪,这条路他终无勇气敢走。
  无聊赖极了,他便将一只权当台子用的衣箱打开乱翻;书、画、原稿、信件、纸、笔、旧衣服,凌乱地塞满了一箱,一点被世人公认为贵重的东西部没有。他正一件件的检视,忽然在箱角发现了一张白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尼采的肖像”五字——“啊!尼采!尼采来了,救星到了!”他一看见这纸,不觉突然这样叫了起来。
  这是几月以前的事了。那时他不知道如何,忽然与尼采发生了感情起来,他急于要看一看这位哲学家的面目,但是搜遍了他所藏的几本英译的尼采的著作,和几部哲学家传记,终找不到一张肖像,朋友处间了几趟也是没有。他急得没法了,便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尼采的肖像”五字,钉在那张Reni Gui do的基督画像旁边,以渴舒他的渴慕。过了些时他的崇拜狂渐渐低下,他觉得将尼采与耶稣放在一起终是件太滑稽的事。他因为这两张,一张是三色板的印画,一张仅是白纸,便不觉顺手将那张白纸撕下塞在箱里;今天却被他无意又发现了。他一想起尼采,他脑里立时浮出一个百挠不屈的战士,他不觉又被引得奋发了起来:
  ——历来的英雄和伟人都是从苦难中产出来的,最后的成功也是从奋斗中争出来的,我现在怎可就中止不去!只要有一条路可走,我总应该去试他一试!校中的P、S、C诸人及Y女士不都是与我很好,而各人经济又很宽裕的么?我不如咬着牙齿去试他一试罢!在每条路都走过了之后而失败,我也是对得住我自己的。
  他决定向校中的同学去借钱了。想定了主意之后他立刻闭了箱子,穿上衣服,去实行他的计划。走下楼时他回头望了望墙上那张基督的画像,不觉发出了一种轻鄙的声音:“你这弱者!”
  初夏的天气,是与少年人心中的思想、现在的人情一样,是最容易改变的。蔚生走出门时,才觉天色已变。适才的目光已隐匿了,沉黑得很,似是要下雨的光景。但是他此时心中正燃着与眼前决斗的勇气,也无心及此。他沿着路旁树荫下急急地走去,心中却在盘算着借钱的步骤和怎样开口。他想想一般向人请求什么事情和借贷的方法,都是不在一见面时就提出,必须先谈到别的闲话慢慢牵到本题,到最适当的机会来临时然后才无意似的提出。但是这个方法很危险,遇到口才不灵活和手段不敏捷的人,每每谈了半天,错过许多机会,弄到最后所要讲的还是不能讲出。他知道自己的缺欠,所以决定今天不采这个政策了,另用斩钉截铁的方法——一见面就讲,借不着即辞出再进行第二个,决不踌躇。
  ——决不致借不着吧?第一个人无望,再去进行第二个,第三个……一人借五无,一人借拾元,一人借……校中认得的人还不少,一个个老着脸去尝试,区区的几十元钱总不至凑不足吧?……即是真借不着也不要紧,我可以……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求人赒济同捐助的资格,否则跑到同乡会馆去,效申包胥之泣秦庭,一阵呜咽涕泣之下,当更可有望了!……当不至真借不着吧?……
  ——S与我最好,当头一个向他去开口;P虽有钱,但是平日不甚来往,可是现在也无法了,第二个当向他;假若他也无望,则惟去找Y女士了。……呵,用不着这般想,总当不至一齐都无望吧?
  ——现在是午后两点钟,到晚上回坐到晕黄的火油灯下时,今天奋斗的结果当可晓得了!我很希望它不至一点成绩都没有,真的,我很希望这次能成功!假若幸而成功了,这次缴费的收据,我一定要慎重地收藏起来,这原不比一般人的不费力索自家中,这较上次的稿费还可贵呀!
  这样一路想着走去;理想中未来的胜利,更给了他以自信的坚定和毅力。他走到了校中寄宿舍里,便一直去访S。S正一人坐在房里看书,见他推门进来,便站起笑道:
  “蔚生,几日不见你了,近来可看到什么好书?这是一本新出的……”
  蔚生一心想着他的政策,便不待S说完,也无心看他的书,就截住说道:
  “S你近来经济状况怎样?”
  S知道他的口气是来借钱,便敛住了笑容。
  “你是来借钱么?你来得真不凑巧!昨天在家里拿来了拾元,晚上押诗谜输去七块,今天又两块多钱买了一双鞋子,现在已经光了。”
  说着,便将脚上一双生橡皮的鞋子翘起给蔚生看。蔚生知道是无望了,身上如浇了一盆冷水,但是不敢停留,便说了一声:“再会,我再去找旁人借罢。”急忙退了出来。
  P是一人单独住在学校西面一条弄内楼上的,蔚生从学校里出来,便紧握着拳头急急地向P的住处跑去,像是怕走迟了他的第二意识便会阻止他的奋斗,消减他的勇气,不使他再做这样冒险的事。他走近P.的住处,突想起他对p.并没有十分的交情,今天突然要开口向他去借钱,未免有点冒失,又几乎没有勇气敢去。但是情势不容他徘徊,他只得鼓勇气走上楼去;他面部觉得发热,心中只是怦怦地乱跳。
  P正仰在床上吸烟,听见有人来了,便站起开门来看,见是不常来的他,不觉眼里放出一种诧异的神气。
  “久违!久违!平常请你来都不肯赏光,今天怎得……”
  蔚生几乎给眼前的情状征服住了,想用一两句寒暄的话来回答,但是他的脑中经过几秒钟的踌躇后,他终于将来意向他说出。
  P先还笑着,但是听他讲了几句后,脸上却渐渐沉了起来,蔚生讲完了,他的脸色沉得也格外厉害。
  “哦,你还没有入学么?可怜!你怎不写信问家里要钱去?——我早几天在教室里见着你,我以为你早已入了学哩。听说未缴学费私下授课,校长查出了要罚得很厉害!”
  蔚生走上楼时,心中就有点昏乱,现在则更乱得猛烈,但是他还极力镇定住自己。
  “我到校中不过是看看的,我想你这次定能帮我点忙。”
  P斜倚在椅背上,听了他的话,紧蹙着眉,摇头道:
  “难!难!现在不比以前了。你我同学,我正应尽力帮你的忙,但是今年家父因为我去岁钱用得太多了,已吩咐店里不准任我随意支款,要钱须要亲自到他面前去拿,所以我现在也是很……你怎不同校长去商量看看?”
  “不行,我已去商量过了。”蔚生知道又是无望,心里空了半截,几乎无力说话。
  “真不行么?这也难怪他们。假若学生每个都迟着不缴学费,学校又怎么办得起来?我想学校里最好应当设下一种免费额,专门为穷人不能缴学费的可以以工作来替代,省得穷人……”
  蔚生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他知道自己虽本是穷人,但是P.的话对他却分明是一种侮辱,他真不能忍受下去。他本待要向他发作,但是想了一想,却又觉不值得如此,便说了一声再会,咬着牙齿,走了下来。
  走出来后,一种不知名的潜力驱使着他不回到校中,却向西面一条通到郊外的路上走去。这里也虽是上海,两旁排列的却尽是第四阶级的狱窟,一点也看不出都会的色彩。小路尽了,再走过一座小河的木桥,折向东去,便已完全是乡野;一望寥阔,尽是菜畦和坟地,只有一两家会馆的高大房屋和几支工厂的烟囱,可以遮断视线。他一直前进,走到了一条直通黄浦江的大路旁一棵树下才站住,像是梦醒了似的,自己对自己说道:
  “怎样?怎跑到这里来了呢?不到学校里去了么?才碰了两次壁,失败是胜利的先驱,正好再去找第三个人!不要懦弱,难道忘记了家里和莎菲的侮辱么?去!去!不要被耶稣见笑!不要让尼采生嗔!”
  他急忙移步向来的方向走去。走出树荫,突然觉得面部有点异样的感觉,他用手摸摸,仰面看天,天已经下雨了,他不觉又回倚到树上。
  “啊,天下雨了!真再到校中去借贷么?算了,理想与实现的距离,比地球与天空最远的恒星的距离还远,永远是达不到的!再去借钱,也不过是多揭破几张梦想的面障,永远是无效的。算了罢,不如还是回去,回去再另设他法罢……”
  但是……
  他此时已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行止了。
  “再回去另设他法么?所有能想的方法差不多都想尽了,还有什么可想?拿支粉笔伏在路旁写些字向人去募化么?奴颜婢膝的写信给家里或她去乞怜么?唉!唉!我宁可……”
  他倚着树干正在紊想,离他不远的草丛中,忽然一只白色的小羊被一匹野狗追逐着从里面窜了出来,野狗紧迫着不舍,小羊低首狂鸣,一齐从这条路上疾驰向东面去。他的思想被这突现的异象吸住了,不觉睁大了眼睛,也随着一直望了过去。
  这种景象对于他现在的神经恰成了一种启示,一种带有魔力的启示。他凝神望了一会,望着这两个在远处渐渐消灭,陡然像获得了什么似的,不觉喊了起来:
  “呵,可怜的弱者!你这被欺凌的弱者!你向东面去,我也随你向东面去罢!东面是通黄浦江的大道,黄浦是大海的支流,人世既这样冷酷无情,我还是到海中去求乞罢!海中有的是血红的珊瑚、碧绿的水藻,有位珠的鲛人,有多情的人鱼,我还是向他们去求乞罢!他们一定能允许我的。我要跨了海兽,拥着人鱼,披了珍珠,执着珊瑚,再重到人间来复仇!去罢!去!去!……”
  他失去了自己身心的驾驭力了!
  他觉得后面像已有一阵黑压压的东西追来了似的,也不再想怎样才可行抵海中,急急地从这条大道上向东跑去。
  这是一条直趋黄浦江滨的大道,乡野雨中的午后,路上阒无一人,这时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在远处隐约可见。再过几秒钟后,这黑影也渐渐在濛濛的细雨中黯淡下去,终于不见。
  地面和空间全被雨气蒙住了,一眼望去,上下都是一片灰黯。
                      一九二五年六月十六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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