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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集》序


  这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集,虽然在付印的时候,觉得应该给写一篇序言,但此刻执笔之顷,却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来。在文学上,我曾经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诗人,也曾经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小说家,所以我曾经写过几首诗及几本小说,虽然未必能卓然成“家”,但也总算有过一点业绩。至于散文,虽然此刻居然有了一本集子,可是我自己始终不曾对于它有过一点野心。因为我很怕散文这个东西,它实在是最不容易写的。
  纯粹散文固然不容易写,就是随感批评之类的散文,也不容易写。一个人可以不会写诗,也可以不会写小说,但散文却是每个人都能够写的。正如莫利哀剧本中所谓每个人日常所说的话都是散文,但惟其因为每个人都可能写散文,所以散文就是最不容易写好的东西了。
  你倘若和人家说三句话,人家就立刻可以瞧得透你这个人的性格。你倘若写三篇小说或三首诗,至少可以掩饰得了你的一部分性格,但你倘若写三篇散文,不论是纯粹散文或随感批评之类的杂文,其给予人家的印象却等于三句说话。因此,从一个人的散文中间,我们可以透明地看到一个人的各方面的气质和修养。
  在思想上,在文学上,我的修养是多么可怜!所以我怕写散文,因为不愿意一启嘴就露出了龋齿,但是有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点意见或感想,不写出来不舒服。于是这几年来,我居然写成了这一集的散文。这些文章中间,我很知道,关于文艺方面的见解,大都只是表示了我个人的直觉,并没有什么理论的根据,关于抒情方面几篇散文,也只是发泄了一时的冲动,不能平心静气的把它们写成一些舒缓可诵的小品文。所以这本小书之出版,我以为对于我自己的意义,应当比对于读者诸君更大些。
  我羡慕弗朗思的《文学生活》那样精劲的批评散文,也羡慕兰姆及史蒂芬孙那样从容的絮语散文,我想我恐怕永远不能写出有他们的文章之一半好的东西来。因为我原本不敢希望在散文这方面有怎么大的成就,所以现在也就无顾惜地让我这一点可怜的修养给读者诸君瞧个透。
  至于这本小书命名的意义是很简单的,我曾在十六支烛光的电灯下把这些文章编集拢来,所以就叫做《灯下集》。
            一九三七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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