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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再一次见到刘云,彭莉吃惊不小。刘云依旧安静,她说是偶尔路过,便决定上来看看彭莉。彭莉热情招呼她,但却从刘云的脸上看不出偶尔路过的那份闲情。
  “你就是不来,我也要去看你呐。”彭莉诚恳地说,但在听的时候,刘云却把这份显露出的诚恳滤掉了。“我给你打过两次电话,可你都不在,好像你现在不在病房?”
  “我临时调急诊几天。”
  “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挺好的。”刘云微笑着回答。
  “耿林还没回来?”彭莉以知情者自居,直接提问。
  “他回来干吗啊?”刘云平静地反问。
  彭莉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低头给刘云削梨子。她想起上一次见到刘云的情形,她也安静,安静得让彭莉可怜。彭莉甚至在心里想过,如果她是刘云,面对这种事情绝不这么老实,可怜兮兮地坐以待毙。但今天的刘云,彭莉也不能说她不安静,但安静得让她害怕,仿佛那安静下面是巨大的不安静,潜伏着要出什么事的征兆。彭莉隐约感到刘云距上次到现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好像她找到了反抗这种现状的力量,而这力量给刘云增添了几分她从前没有的性格色彩,比如不在乎。
  “你见过耿林吗?”彭莉是急性子,她想马上知道情况。
  “现在见耿林真比见克林顿还难。”刘云说了一句想让彭莉笑笑的话,但彭莉此时好像丧失了发笑的本能。
  “那我什么时候找他一趟,替你们两个约个时间,你们得谈谈啊,就是离婚也得见面啊!”
  “不用了,我上个星期见过他一次,还有他的情人。”刘云说。
  “你去他们单位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想就是这么回事,不然你怎么能看见那女的?!”
  “你知道他们是一个单位的?”刘云警觉地问,彭莉立刻慌乱起来。
  “那你干吗不告诉我呐?”刘云责备着。
  “我也是前两天才听说的,”彭莉一边说一边在肚子里掂对词句,怎样说才能不伤着刘云,“我原来想告诉你来着,一是打电话老找不到你,再就是我以为耿林肯定去找过你,他肯定也得告诉你。”
  “他们什么都没告诉我。”刘云低声说,心里想的却是,彭莉说不定知道更多的情况,但却不告诉她。也许处在这种境况下的女人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帮助,因为人们太容易找到借口,回避由自己对这个女人说出真相,尽管他们可以背着这个女人把这件事议论开锅。
  丈夫有外遇,妻子最后一个知道。
  “我要是知道耿林不说,就告诉你了。”彭莉打断了刘云短暂的沉思。
  “你是怎么知道的?”刘云好奇地问。
  “哎,别提了,这事简直巧极了。”彭莉拉开详细叙述的架势,以此遮掩自己在刘云面前的尴尬。“我现在不是在少年宫辅导嘛,碰见耿林的一个同事。这个人从前跟耿林一起来过我家,也知道耿林跟王书是至交,所以说话也没太防着我。我故意问他耿林最近怎么样,他说我应该问你耿林怎么样。我就说跟你不熟,然后这个人就说,耿林当然不错啦,领导的红人儿,业务骨干,搞发明钱也没少挣,春风得意。”彭莉说到这儿停顿一下,看看刘云。刘云没有反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立刻听出了,这人跟耿林的关系不太好了。然后我就说,那不错,耿林这下可以和他老婆过好日子了。那人一听我这么说,就说,他老婆?老了点吧!我说,那他还能找个小姑娘不成?他说,那有什么不成,现在的小姑娘一大片一大片的,来点甜言蜜语再来点经济实力展示,可以成双成对地收割。我说耿林好像不是这样的人。他说,男的一过四十岁什么人都可能是,就剩个青春尾巴了,谁不想扑腾两下。我说,玩火者必自焚。他说我说的这是成语,实际情况是,玩得好的,没一个烧着自己的,都是火把冲别人。我说,别以为小姑娘都那么好哄骗。他说我这下说对了,看耿林运气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耿林遇上的这个不是一般人。后来我问他,耿林在哪儿发现的这个不一般的小姑娘。他说,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呗。我说,耿林怎么找一个同单位的啊!他说,所以说看他的玩火技术了,弄不好要烧到自己的。”
  彭莉好不容易把自己罗嗦的叙述停下来。但她并没有因为自己说了这么多而且都是实话而感觉好些。她从刘云的脸上没有看出宽容和理解,她在心里甚至有点怨恨刘云那样看她想她,她觉得这不公平。而在刘云这方面,虽说她专心听彭莉说话,但她说得越多,刘云越是怀疑。她想,彭莉知道得肯定比她说出来的更多。
  最后,彭莉无法再在这个方向努力下去了,就换了个话题。她建议刘云去找耿林的朋友,动员大家的力量说服耿林迷途知返。刘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并马上在心里有了第一个她要拜访的人选。随后,刘云就匆匆告辞了。彭莉一个人想了好久,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刘云,因此为刘云对她的态度感到伤心。最后她决定再也不管刘云的事,她想,女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就是没劲,斤斤计较。于是她回忆起跟耿林的那次谈话,不过是一次谈话,但却让她和耿林的心一下子贴近了。而且彭莉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感觉:男人和女人好交心。她要去找耿林,但不想再为刘云做什么,她要为她和耿林之间的友谊之花再浇点水;因为眼下它枯萎了呢。
  如果说女人想起男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尽管他们还不是爱人,情人,那么反过来也一样。陈大明和几个朋友喝酒时,突然就想起了刘云。
  “那个刘大姐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丢没丢钱包。”他在心里嘀咕着。
  “哎,陈哥,想谁呐?”坐在陈大明旁边的一个小偷说,“前两天我看见大华,她骂你呐,说你占了便宜就把她给忘了。”
  “去他妈的吧,占她便宜?谁能占到她便宜?”陈大明生气地问,“那娘们儿纯粹一个婊子。”
  “人家也没说自己是处女啊。”另一个插嘴。
  “去你妈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家伙黑着呐。”陈大明说。
  “你手头又紧了?”小偷说。
  “那倒不是,我不能老找那X,”陈大明老实地说,“我老婆要是知道了,肯定挠花我。”
  “你老婆纯粹是个母夜叉。”另一个说。
  “行了,先别说我老婆,看看你自己吧。”陈大明指着另一个说,“你那头发什么时候能长起来?”陈大明说完和小偷一起大笑起来。
  另一个摸着自己的秃头,很得意地说:
  “聪明的脑袋没有毛儿。”
  “人家说的是不长毛,不是你这回事,毛儿都让公安局给剃下去了。”
  “挺好,公安局是俺免费理发店。”秃头说,“抓一回给俺剃一回,慢慢都成规律了,我头发一长,他们准抓我。”
  大家又一阵哄笑,陈大明奇怪自己又一次毫无缘故地想起刘云。
  “想大华了?”小偷见陈大明出神,便捅捅他。
  “别放屁,我想她干吗,那婊于。”陈大明喝一口酒说,“不过我刚才倒真在想一个人。”
  “谁啊?”小偷和秃头一起问。
  “我刘姐。”陈大明说。
  “你刘姐是谁啊?”
  “大夫,我上次脑袋让人开了那次,就是她给我缝的。”陈大明说着摸摸自己的头。
  “多大岁数啊?”
  “四十左右岁?”
  “太老了!”两个又一起叫起来。
  “你们他妈的怎么想的,都往邪处想啊?”陈大明说完又喝一口酒。
  “她不是女的吗?”
  “是女的就得有那回事?”
  “有个作家说,男的和女的,除了那回事就没别的事。”秃子说。
  “作家净放屁。他们写的那些玩意,没一个是真的。”陈大明说。
  “那倒也是,不过,你刘姐怎么样啊?”小偷问。
  “那女的真是好人,我一看见她就觉得亲,像我姐,也有点像我妈。反正我说不好,那人不仅正经还实在。我就想帮她,她要是有什么事办不了的,我才高兴呐,我想帮她点什么忙之类的。”
  “你告诉她丢钱包别慌……”小偷说。
  “我说了,”陈大明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一天就希望别人丢钱包。”
  “那不然我吃什么啊?”
  “行了,叫那个妞儿过来,结账。”陈大明想去找吴刚问问刘云的情况。他今天两次不自觉地想起刘云,引起了他的重视。因为他以往的经验是他总想谁谁就会倒霉,他不希望刘云倒霉。
  “干吗呀,我们还没喝够呐。”小偷说,“你急着回家干吗呀,小心让你老婆给挠了。”
  “我才不回家呐。”陈大明说,“我要去看我吴哥。”
  “什么吴哥刘姐的,他们都是谁啊,怎么我不认识呐?”秃子说。
  “就是,我也不认识。”
  “用你们认识于吗,人家都是上班的人,拿固定工资的,不像你们。”陈大明说完把一张一百元的票子拍到桌上,“行了,你俩接着喝吧,我走了,有事呼我。”
  陈大明终于在“身后”酒吧找到了吴刚。在这之前他去过医院,还给他家打过电话。陈大明知道吴刚有手机和呼机,手机从不开机,除了回传呼。而他回传呼也是有所选择的,陈大明呼了吴刚两次,都没得到回答,不禁黯然,知道自己算不上吴刚身边的朋友。但他还是愿意跟吴刚往来,个中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陈大明坐到吧台前,给自己要了一个大扎啤,看着吴刚和另一个服务员重新往墙上挂那个模型胃。
  “还挂它干吗,我看掉了挺好。”陈大明对他身后管调酒的三子说。
  “老板可不这么看。”三子说着把一杯淡绿色的调好的饮料放在吧台上。吴刚忙完了那边也就走过来,伸手取过饮料,喝了一大口然后才跟陈大明打招呼。陈大明看着这一切,心里只有吃惊的份儿。吴刚伸手拿饮料的那架势就像伸手去衣帽架取大衣一样自然从容,而那个为他调饮料的三子做这一切时的神态,也像吴刚他妈一样,不必问就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吴刚拍拍陈大明肩膀。
  “顺便路过。”陈大明也尽量让自己从容,“你干吗非得把那破胃挂到墙上吗?”
  “管它呢,瞎挂。”吴刚敷衍着说。
  “你看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挂,那还挂它干吗?!”
  “要知道为什么就不挂了。”吴刚说。三子笑了一下,陈大明不知道哪儿可笑,就又喝扎啤了。
  “找我有事吗?”吴刚问,“又惹麻烦了?”
  “没有,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懒得惹事了。”陈大明说,“你好像以这儿为家了。”
  “在哪儿都是呆。”
  “说的也是。”陈大明提起正题,“哎,刘姐怎么样?”
  “谁?哪个刘姐?”吴刚一时没有反应。
  “就是外科的那个刘大夫,给我缝脑袋的那个。”
  “我操!”吴刚笑起来,“你小子什么时候把嘴弄得这么腻啊。听说啥了?”
  “出啥事了?”陈大明警觉地说。
  “能出啥事儿?”
  “你别瞒我了,你一问我听说啥了,我就知道准有事儿。”陈大明正儿八经地说,“哎,我肯定帮她,我早就想帮她,那大姐人真好。”
  “行了,你还是先喝饱吧。”
  “吴哥,”陈大明愈发认真起来,“你知道我今天为啥来找你不?刚才我跟两个哥们儿正喝酒呐。我不自觉地想了刘姐两次,哎,你知道都好几回了,我要是突然想谁,那人准有点不好的事。要是别人有不好的事,咱乐还乐不过来呐,你说对不?!可刘姐不同了,我觉得这人亲,像我亲姐。所以我来找你问问,你肯定知道。”
  吴刚被陈大明朴素的情感触动了。他说:
  “也没啥大不了的,她老头儿外边……”
  “有人儿了,对不?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陈大明打断吴刚说,“那男的搬出去跟那女的一块儿住去了,是不?还没离婚呐,是不?”
  吴刚被陈大明说乐了:
  “你倒是蛮有经验的啊。”
  “不是我有经验,是这种事太多了。”陈大明愈说愈诚恳,“不过,你告诉咱刘姐,一点不用急,我有高招,一下就能把她老头儿治住,到时候让他乖乖地……”
  吴刚突然用手势打断了陈大明的话,眼睛盯着门口,陈大明顺着吴刚的眼神望过去,看见一个女的进来。她一眼就看见了吴刚,然后又盯着吴刚看了一会儿,才微笑一下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这期间她根本没在意陈大明对她的盯视,看准了一个角落里的空位,便走了过去。
  “这x有病吧?”陈大明低声对吴刚说,发现吴刚还在看那个女人,便说,“你认识她啊?”
  吴刚点点头。
  “她是谁啊?”
  “你不认识。”吴刚对陈大明说,瞟了一眼侍者,侍者立刻过去招待新进来的女客。侍者回到吧台时,随手递给吴刚一个纸条。吴刚看纸条时,陈大明也歪头瞅了一眼,纸条上面写着:“能跟我说几句话吗?”
  “你先在这好好喝啤酒,能喝多少喝多少,我请客。”吴刚说着把纸条揣进裤兜,“但别生事,尤其别胡说八道。刚才你说的那事,我们一会儿再聊。”吴刚说完看着陈大明,显然是等着他做出保证。
  “你放心,我什么时候是多嘴多舌的人。你先去招呼那女的,这年头儿女士优先,我等你。”吴刚听陈大明说完,便朝新进来的女客走过去。
  “那女的是他相好的?”陈大明扭身问身后的三子。
  三子一边调酒,一边撇嘴,表示他无可奉告。
  “她老来吗?”陈大明好奇地问。
  “好像是。”
  “她姓什么?我怎么不认识她?”
  调酒的小伙子又撇撇嘴,“好像是姓娄。”
  “怪不得我不认识她,原来是姓娄。我认识的那些女的,都姓房。”陈大明还没喝醉,但先有了醉酒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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