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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歌上寿,天与遐龄。 在元宵节爆竹喧市的余韵中,文坛耆宿柯灵先生迎来了他的九十华诞。此前,庆典已于先生的故旧新知、门墙桃李间进行着。清净调柔,温馨甜蜜。 那日,我是专程赴沪向先生组稿,无意中躬逢其盛的。陈师母把我引入厅堂,我一眼瞥见偌大的书桌上,茶几间乃至地板下簇拥着数十只缤纷的花篮。巴老“忝送”的那只由九十朵玫瑰组成的靓丽的大花篮立于其中,倍加引人注目,不速之客的我不知底里,忙看花篮缎带上的贺文,方知是先生的九十大寿。我是晚辈后学,且又徒手而来,一时之窘,真恨不得足下有洞。我意欲外出置点礼品,被陈师母谢绝。她迈着颤巍巍的步子,一边像天真的孩子般向我耳语“还没到啦!”,一边把我引入他们的卧室。柯灵先生正坐在沙发上读报。满首银发,一脸慈颜;虽面容清瘦,但精神矍铄,辅听器耳塞线优雅地低垂,显出一副道风仙骨。我忙向先生恭恭敬敬地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权充贺先生九十大寿之礼,并恳请老寿星对我的“空手道”海涵。先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介意于此,没理我的茬,立身示迎,赐坐、赏茶,我顺便奉上刚出版的《许广平文集》,先生饶有兴趣翻阅之后,奖掖它的装帧之美,垂问海婴一定很高兴吧。我说,“那当然,海婴很感谢您老呢”———文集内收的《遭难前后》,就是采用1 8 年前由柯灵先生作序并引荐到香港出版的版本。 我向先生陈述,此行拜访意在请他加盟由我社选编的《名人自传》丛书。孰料先生说,入选丛书的传主都是大家,“我是一个平凡的人,自首学徒”、“不敢当。”我说“先生您老是上海的一道风景呢。”先生轻轻一挥手:“我只是个小学毕业生,全靠自学,才薄有文名。”我请先生千万不要过谦。老人似不听我的恳求,偏过头来对我说:“我对自己有个评价,编了四句顺口溜:少无囊萤之功,壮无雕虫之技;胸无登龙之法,手无缚鸡之力。”先生的清心寡欲、淡泊名利,我早有耳闻,今日亲聆教诲,令我倍加崇敬。先生又说,近年曾有几位热心的传记文学作家或来函或登门,要为他写传,概被谢绝。我是衔命而往,总不能徒手而归呀。无奈之际,搬来救兵,请陈师母斡旋美言。陈师母笑着对先生说:“出版社盛情难却,不妨请人先搜集一下资料,看看再说吧。”组稿一事,总算玉成有望。 柯灵先生已登九十高寿,精力不济,听觉不敏,但谈锋甚健。我与先生侃张爱玲、苏雪林,见先生兴趣盎然。他认为,评论臧否这些文坛故旧,理应实事求是,力求公允,既不因人废文,也不因文判人。众所周知,十多年前他的一纸《遥寄张爱玲》,吹皱一池春水,以致后来兴起“张热”。他觉得,以前文坛闭口不谈张爱玲,不给她在文坛上一席,是不公的;后来过分的溢美,也欠妥当。在谈到现仍居在台的百岁老作家苏雪林时,他表示理解和宽容是必要的,何况时代在发展,人的思想也会变…… 九十曾留千载笔。 柯灵先生于二十年代登上文坛,他的创作涉猎甚广,在诗歌、小说、散文、电影和戏剧诸多领域,均有建树,特别是他的散文创作,以其独特的文采和神韵,必垂之久远。先生自谦所谓“少无囊萤之功”,实富“上食埃土,下饮黄泉”汲取中华文化精髓之志,所谓“壮无雕虫之技”,但有激浊扬清大文,足矣!至于“胸无登龙之法”,窃以为这是先生的大实话,然先生毕生“位卑未敢忘忧国”;至于“手无缚鸡之力”,执牛刀者何须去缚鸡,握管挥毫缚苍龙,岂不更乐? 我向陈师母询及先生的身体和创作近况时,陈师母说,他的脑力和笔力并没有因年岁增高而衰,但毕竟是九十岁的人了,精力有限,特别是听力差,不能听广播,唯靠订阅的十几份报纸了解世界。最大的烦恼是外界的干扰太大,慕名求序者众,常有做不完的“作业”。而柯灵先生又是个办事特别认真的人,为给《浙江省文学志》写序,竟亲自到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考察,并三易其稿。陈师母不胜感慨地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为此,她不得不对一些他不能胜任的“业余作业”挡驾,希望大家理解。 陈师母也早过杖国之年,另有多种疾病,但她尽心呵护着柯灵先生,从生活到工作,代抄文稿,代复信函,代查资料,充当着一个“拐杖”或曰“老秘”的角色,这是柯灵先生“夕阳红”的最有力的保障。让我们遥祝柯灵先生——— 十年再写百龄篇。 图: 柯灵九十华诞,后为巴老贺寿的大花篮 张昌华摄 《海外版》(1 9 9 8 0 3 2 1 七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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