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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令晚觉得从那一年那一个冬季的午后,她就象从一个巨大的软壳中轻盈地蜕了出来,柔和而绝妙地与周围的一切重新认识交往,至此的那个她仿佛不太象真的她了,最原本的她有一部分已经死去,而断体之后衍生出来的她比起原先的自己更为完美。 那个残冬的午后,太阳温和妩媚。 方令晚她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并且将把这个念头付诸行动,要和夏行凯了断那些丝丝的情感。 事实上,在这之前她已和他分手有一年了,在这一年中除了二个电话之外他们甚至没有见过一面,然而他们好象还未真正分开,总有一些异常飘渺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使得他们无法靠近又无法忘却。痛苦便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在若有若无之间让人为她的无形而耗费掉激情和耐心,以至于令晚自己都惊讶,现在的她看着面前坐着的夏行凯是那么的平静,和她注视其他异性一样没有丝毫的不同,他也显得那么的普通。原本当初的爱恋中竟会有那么多附加的美好从令晚的意念中转移到面前这位男士的身上,让她为之心碎的也只不过是一个现在普通而憔悴的脸。 夏行凯和她坐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这是他的办公室,其实方令晚早已经恍惚,分手前的那个冬季的下午,也是那样一间办公室。他们分手以前的最后一次告别也是在一间阴冷的办公室里。那一年的那一天的那个下午,天气极为寒冷,方令晚的心也被严严实实地锁在了一片冰雪之中。那时的夏行凯在她看来是那么的英俊,令晚从来不吝啬去夸他,她说: 你是可以为自己的一切骄傲的。 然后会用一种颇为得意的眼光去看他,他总是不语,用手挽住方令晚的长发,他的下颚搁在令晚的头上,有一种很温柔的气息弥散过来。那一次的告别其实是漫长的,大约有近二个小 时,令晚原先以为会有人哭,那自然是自己,行凯是不会哭的,她很少看到他落泪,当然更不能想象他会为她哭,可是方令晚没有哭,甚至是没有伤心的感觉,而是迷惘,彻底地坠入了一片汪洋大海,至于要去哪里将会如何全然是没有想过,方令晚知道自己要走了,要和行凯真的分开了。那间办公室朝北,窗户有一块破了,屋子里是一种阴寒,在二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他说了几遍,你要多注意身体,你要专心学习。她没有应答,于是就是沉默。那时候方令晚希望走近他或是他走近自己的愿望是非常强烈的,甚至她想他会过来抱抱她就象他以前拥她入怀一样,哪怕说几句荧幕上的台词哄哄她也好,可是他没有,一动不动地坐在哪里,她也顾不上去怨他,只是想能够在最后的时间里靠一靠他的肩,让他知道自己还是爱着他的,甚至想主动地走过去靠着他,坐在他的膝盖上,就象前一年中他们的爱恋一样-- 他们的爱恋是从膝盖开始的。 第一次行凯携着她的手把她放在他的膝盖上的情景依然清晰,令晚的手可以绕在他的脖子上,他们通常就是这样度过半个上午的时光。 可是,最后一次的分别原本都投入了彼此各种想象的离别却是冷漠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步,只是在她起身告辞的那一瞬间,他送她到门口,顺势去抚一下她的长发,令晚不可遏制地把头侧引向他的肩,脚停了下来,他看着令晚说, 这--这是在办公室-- 令晚整个人都凉了下来,象被钉在那里一般,她看到他绕过自己开了门在走廊上看了一下,然后回来,她感觉到这一幢楼的沉寂和压抑。 她说,今天是休息天。 他说,万一-- 然后他走过来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吻了方令晚,令晚的心底已彻底崩溃了,只是很轻声地说了声, 我走了-- 爱恋的幻想在那个下午承受了伤害之后却还没有完全破碎,使得方令晚不得不相信爱的韧性,爱的顽强。她总是想那份最初的情感一定是真纯的,行凯一定为自己受了不少苦,她是可以原谅他的无奈却是不能宽恕自己的侵略的,所以自己是没有理由责怪他的,却同样是没有理由请求他的原谅的。 她和行凯遇见的那一年是在夏末秋初,那时候她记得自己年轻得都顾不上去谈青春。日子 过得单纯而骄傲。认识行凯之前她曾经遇到过不少的或酸或甜的情感波折,也有一些或长或短的交往,只是那不过都是人的一生中如残柳败絮的缤纷往事,况且她的心态总是有些与同龄人不能为伍的成份,对别人的依赖是那么的强烈,希望被迁就被呵护的念头也太过强了些,所以她的感情常常是不够顺利,在还没有引发起她的强烈地好奇和投入时,对方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忍让,然而实质上是一旦投入,自己的克制和容忍才是到了一种不可比拟的地步。 夏行凯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好处之一就是清闲,这栋颓唐却不失些迟暮美人气质的楼里面的每一个房间都间或有一二个让学界为之敬仰的学人,他们通常都不坐班,一般是一周来一次,这份清闲却异化为一种莫大的压力和聒噪,表面上每个人都柔声细语且不时会有智慧与幽默来作为生活绝佳的调味,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难以卸下的负荷,出名的欲望到了中年以后就变成了一种失了风度没有分寸的焦灼,让人一看就是一种急吼吼的样子,急了半天也急不出什么名堂来。所以这幢清闲安静的大楼其实是最让人不得闲更无法安静的地方。夏行凯在这里工作了近二十年,他看得清楚更觉得煎熬。在他这个年纪的确是有些尴尬的,比起那些锋头正健,名声已超出学界本身又与他同龄且同学的人而言,他好象总是要受些委屈的,而比起那些年轻的后起之辈,望着他们后生可畏的势头让他的耐心和沉静不得不也如同烈日下的石蜡,有些融化又想竭力挽住一方凝重。他有些学术地位又有些不大不小的官衔却又不够受人重视的状况让他的脸色永远是苍白得没有些许活力,在这栋楼里他愈来愈感受到年青时出人头地的野心和那些只不过是一步之遥的名利就如隔着窗户看夕阳下的余辉--无可奈何地悲悯和绝望。所以当他认识了方令晚之后,他会说,你就象一泓宁静的湖水,让人感到从心底的安宁和舒展。夏行凯觉得那栋楼的氛围给了他太多的压力而且他惊叹于自己的承受力,居然承受了将近二十年。这一切在和方令晚之间是以完全抛却的,方令晚会无条件的崇拜他,更重要的是方令晚是一个让很多人崇拜的女孩。 方令晚是属于那种让人会无端地生出些爱怜来的女孩子。清纯雅致却只是一种简单的美,其实方令晚觉得自己不美,她时常对自己的好友何洁说,自己只是有些不同而已。这一“不同”在方令晚说来颇有些自我陶醉,她总觉得这大该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方令晚的骨子里是寂寞的,父亲和母亲好象一直就是很纠缠,之所以用纠缠而不是用亲密,是因为他们有时还会争吵会赌气甚至会互相恶语伤人,当然也会如天下所有的恩爱夫妻一样和睦,呵护,迁就,娇宠。他们好象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可以互相活在对方的世界里,甚至骨髓里。虽然父母对令晚的爱是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可令晚总觉得如果父母亲没有孩子更合适,他们的爱将会更舒展更完美,令晚无可选择地来到这个充满温馨的家,父母也把她当小公主一样地宠着,所以令晚总让人叹谓有些弱不禁风,有些骨子里的懒散。然而令晚那种寂寞感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好象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体味到了那种后来从书上读来的所谓的沉郁。她经常是独自对话,她的确是父母心中的至珍至爱,可方令晚觉得她只是父母心中的一件宋代的瓷器,十分珍贵却是不能碰,更不得揉的。而她却也只能抓住父母的一袭背影,真的人是永远靠不近她的。后来等她长大了,她的女友们都在深情地呼唤“理解万岁”矫情似的宣扬着“与父母最好能做朋友”的时候,方令晚的心底的悲哀和欣悦同时从深藏在身体内深处的不同的角落如烟雾一般弥散升腾开来。 她想,自己与父母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朋友了,想得久了,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满盈起来,仿佛一个朝朝暮暮相随的影子,美到极至,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可是无论如何辛苦的努力都将是白费,而这种枉然的努力和无法遏制的期冀竟然磨了二十多年,而且还没有完,还有不知多久的枉然需要付出。 所以,方令晚对爱的期冀实则是有些迫不急待也有些无可奈何的挑剔。迫不急待是因为别人眼中的方令晚总是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可令晚有一次对何洁说:实则我没有感觉到被爱,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敢爱我还是先前是爱的,可觉得这份爱倘要发展下去,恐怕的确有些难度就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何洁说:我想他们是从心底喜欢你,因为你美丽,也出众。喜欢可以到无以复加、登峰造极的地步,而爱你却是要受苦的,如今的男人都是要轻松的,很少有人知道是麻烦还甘愿忍受的。爱你恐怕不仅要受苦而且要受罪,你是一个不仅麻烦别人而且麻烦自己的人。挑剔是因为方令晚显然是早熟。她好象总是躲在暗处看着周围的人纷纷上演或悲或喜的故事。显然自己的故事还未开演,可是开头、发展甚至结尾都已被假想,被琢磨了很久了。那些稚气青涩的东西就在思量中被磨掉了。所以她会觉得同龄的人总有些让她不以为然。 方令晚在别人都已经演绎起早恋故事的时候仍然是麻木的。有限的几个朋友除了何洁是稍长一岁外都是大大长于自己的,她总觉得自己的心早已飞出了自己生活的那个年代,那个正合适她年轻的岁月只是一片凋落,而她的花是开在离自己很遥远的年代,她很稚嫩又好象已经很成熟了。方令晚的那些大朋友倒是并没有完全把她当孩子看,只是觉得她显然是要比同龄人出众,便格外地珍惜她,器重她,然而终究是不把她划入自己生活的界限。毕竟她是年青人,而他们觉得自己至少已不年青了。令晚就在年青人和中年人的圈子的界线之间游刃,每一方都爱她却无法接受她,这令她再一次深感到这就象她与父母的关系。方令晚的寂寞就这样成了定局。她的寂寞使她一直痛,痛得无言却又久挥不去,渐渐成了一种病,缠得她连体质都虚弱起来了。 直到那一年她和夏行凯认识,一个不仅能够爱她且又能真正接受她,也被她热情地爱着,没有年轻人的单薄却不失中年人的醇厚情意和稳重外还有朝气的男人,方令晚一开始就隐隐认识到这将会是一场无言的结局,尽管她从未恋爱过,可她在无数次的阅读中以及后天的熏陶使得她在假想的爱情中已经和一个情场老手比较而言也毫不逊色了。她开始将自己迫不急待的假想爱情投注到这场情惑之中。 于是一个附加了无数美丽的幻想和蕴积了多年热望、企盼以及二十年的情感酝酿在夏行凯那同样是无法自制的爱慕之下演绎了一场生动却绝对伤痕累累的爱情故事。其实夏行凯起初并非是爱上了方令晚,他只是觉得那种爱怜、呵护、欣羡不由地在方令晚的柔美和优秀面前滋长出来,甚至这份感情里面还带着些父爱般的怜恤之情,毕竟自己是中年人且有家室,那种念头一闪而过经过理智的过滤网时终究还是知道是不允许过多停留的。要命的是,方令晚不同于其他女孩的一个特殊之处就在于敏感,那是深入骨髓的敏感,可以微弱逼真到一根头发丝甚至一袭清风,她就在夏行凯有了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将它扼杀掉的时候将她的敏感宛如横空出世一般堵了夏行凯回心转意的路。在夏行凯忙着收拾自己的狼狈不堪和惊叹方令晚的机灵的时候,她已经在筹措着自己久以梦寐的爱情序幕的开始了,夏行凯是无可遏制地跌进了方令晚的这个巨大的爱情旋涡,然而方令晚想从这个旋涡中逃出来的时候,夏行凯却用他爱的力量大大加速了它的旋转速度,毕竟一个中年男子,生活在一个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家庭里,有这样一次经历总是很难舍却的,况且面对的又是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子,爱的同时又遭受着一种命运的惩罚,虽然这惩罚带有些桃花的灿烂甚至玫瑰的娇媚,然而那种在犹豫中倍受煎熬和艰难也可以等价交换了。更何况夏行凯对方令晚总有些一见倾心的味道,当这种一见倾心非但被应允而且被得以瞬即的回报的时候,他是无可抗拒地陷了下去,更重要的是:立即从被动而变成了绝对的主动。 方令晚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过,有时候周末在图书馆看书看得累了就打电话回家向父母说一声,便留在学校里看看小说或是随便散散步,一二天的时间也就很快溜走了。那时候有个念管理专业的男生叫张磊,是方令晚还处得不错的一位异性朋友,张磊的个性极为开朗,经常是方令晚不回家他也陪着不回家,抱着吉它端着饮料把令晚请到草坪上,唱呀唱的,方令晚觉得他有别于其他男生更有别于自己的一个特点就是:这个人好象永远不知忧愁和孤单,任何情况下都是么快乐。方令晚觉得自己好几次有冲动想去问他:人怎么可以不寂寞,怎么可能?可每一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方令晚觉得自己好象有点莫名其妙。张磊是不会管方令晚心里到底想什么的,他只是觉得和方令晚一起坐坐就很开心。方令晚也愿意任着张磊给她一种聊天时候的自由,任她的心思早已飞出了十万八千里远,张磊依然是滔滔不绝,不象别人那样,只要令晚稍一走神,对方就会觉察即而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你在想什么?”令晚就得迫不得已地将自己拉回来,还得补上一句“哦!没想什么。”张磊或是故意或是天生的粗心和随意给了令晚极大的宽慰和自由。这就是方令晚和张磊愿意继续交往下去的一个重要原因,张磊给的空间比较大,令晚觉得和他在一起比较轻松。 方令晚今天是精心地打扮了一下,清新脱俗不留痕迹,蓝白底碎花的长裙,素色的上衣,上了点妆却是淡到了极点的,头发柔顺过肩地披着,夏行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忙着打招呼也忙着打量方令晚。夏行凯挺拔稳重,年轻的时候一定也不失几分帅气,可到了这个年纪平添了些稳重儒雅又有些不由自主地衰老,那种衰老除了几道或深或浅的皱纹,更是一种神情,那种看人的眼神是有一种如蒙细纱的感觉,眼神不再明澈,不再斗志昂扬,却是锐利的,亲善的,柔和的。夏行凯穿了件烟灰色的衬衣,平整如新,没有任何的多余,连领带这一男人必备的东西,在令晚和他恋爱的一年多里也从未见过。他爱干净,人又长得高而挺拔,朴素却让人舒服。 方令晚和夏行凯在西区的一座僻静拐角的酒吧里就座。他们好象很难一起出来,方才在车上俩个人虽然是一直在说话可是却站得笔直。旁边有一对年龄与方令晚相仿的年轻人,相互依 偎在一起,那种耳语几乎就象一种厮磨,女孩不时地笑,花枝乱颤的那一种,车厢里挤满了人,要想躲避这一份亲热又是无处可动了。方令晚本能地抬了抬手,小指轻轻地触到夏行凯的手掌上,夏行凯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握住,方令晚感到了一丝安慰,是自己将手从行凯的掌里抽了回来,她知道夏行凯不仅想握她的手而且想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的,顿觉刚才从心头滑过的一丝委屈便换成了满盈盈的幸福感。 这座小酒吧是令晚喜欢的,隔着窗看外面是难得的静谧和谐。酒吧很小却是在精致到了雕琢的地步的同时不失一些大气,有一面墙上挂了大大小小的镜框,原木的那一种,嵌的都是黑白照。还有一些名片和随意的签名。光是柔和的褐黄,让人在这里有一种白天和黑夜难以辨清的感觉,老板喜欢爵士乐和钢琴小品,这些对于来衬托一个约会而言是足够了,在令晚的心底至少是有些安慰了,她只是想和夏行凯一起出来坐坐,说不说话,说些什么都不重要的,她只想这样和他面对面坐着,不用抬头就可以感觉到他在仔细地看自己--这足够了。 你这两天在忙些什么?夏行凯觉得这样长久的沉默是有些尴尬的。 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心里很乱--四十多岁的人了,好象又回到二十几岁的样子,心思不定,毛里毛躁的。 你有没有想我-- 唉-- 夏行凯笑了一下,极浅的那种,脸上有些尴尬,方令晚知道他心里一定想的,但是她一定要他亲口说,她非但没有觉得自己的唐突,反而觉得有一种轻微的报复感,她那种委屈感又从心里弥漫了开来。事实上方令晚后来觉得自己属于又傻又痴的一类,在背地里在事实上,她是为他承受了很多委屈,可一旦碰面她总是让夏行凯下不来台,将郁积的怨气堆在他的面前,于是那种好不容易安排得到的约会在忙着彼此面对一个无法有答案的难题前,耗尽了一段日子蕴聚的思念和本来可以产生的温情绵绵,约会的时间是有限的,每次总是到了末了,方令晚就会有些许悔意,何必呢?这本来想求的浪漫温情被自己的任性搞得一蹋糊涂,令晚也没觉得自己错,追根朔源的错究竟在哪里,自己是不晓得的。 夏行凯沉默了一下,伸手去勺杯中的咖啡。 想,还是不想--方令晚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死皮赖脸了。 这还用问么-- 方令晚想放弃了,他终究是不肯说出那一个字。 又不高兴了--你还是孩子气--当然是想的。 方令晚舒了一口气,这好不容易讨来的一个字也令她高兴。她觉得这样的惩罚和自己受的委屈可以互相扯平了。 真的开始说话,才又觉得不知说什么好,其实要说的东西很多,可放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讨论对方或自己的专业总有些不合时宜的。这样的环境是属于甜蜜的,而这样的咖啡厅也将是适当地控制甜蜜浓度的地方,让人发乎情止乎礼仪,精心策划和耐心等待的那一场约会总不能在彼此的“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之间渡过吧。可是令晚真的不知如何说才好。 谈了些他近来的工作也谈了些自己近来看的书。时间就这样逃也似的滑过了,其实也只有下午三点左右的样子。夏行凯伸出手来将令晚软而小的手握住,指间轻轻摸着令晚的掌心。 我们该回去了-- 还早,可不可以再坐一会儿-- 回去晚了不好说-- 令晚的心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夏行凯的手握得更紧了,直愣愣地盯着令晚,脸上有一种心碎的感觉,他不自觉地握,令晚觉得疼了,心里也开始微痛,两种痛揉在一起让她欲哭无泪。 令晚,原谅我-- 不--方令晚制止了他,她最怕听到这一声“原谅我”,让人整个儿被抛进一种自责加自怨的旋涡里。她开始理包顺势掏了张餐巾纸擦了一下额角和脸。几乎每一次都是夏行凯付帐,有几次令晚付了,他便觉得不太自在。他总觉得在一个男人可以给女人的范围内,他实在给的太少,这个太少一则是不能做到再则是无法做到,所以当这仅剩的一些努力被令晚抢了去之后,他便觉得自责、愧疚也多少有点埋怨令晚的意思。而令晚总觉得他那宽而瘦的肩膀上压的重担太多,事业的,感情的,当然也包括经济的,令晚没有什么负担,她不奢侈甚至也不浪费,没有太疯狂的购物欲,有限的钱逛逛书店买些CD和好书,难得淘几件心爱之物,偶尔也去买衣服,不很贵的那一种,但质地一定要好。最频繁的消费就是一个人跑到这种安静的酒吧或咖啡厅,挑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来看书,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甚至连晚上,然后一个人带着满足的心回家。令晚的钱虽不太多但够花还有余,她不想让夏行凯为了应付约会的钱而从别处省下来,后来她发现这一本来善意的想法到了夏行凯那边就成了一种莫名的伤害,于是只能收起来,男人骨子的那种不堪一击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一点点带上面具的自尊,其实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开始生出点爱怜来,为了夏行凯也为了自己。 这以后,夏行凯和方令晚约好每周见一次面,是上午,他一个人在家。一个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一间小屋里,况且这是俩个爱得刻骨的男人和女人,然而就在那将近半年的每周如期而至的约会中却没有作出任何超越常理的事,甚至常常只是彼此对坐着,轻轻地说着话,大家沉默的时候都看看那从窗户外隐隐洒进的细碎的阳光,这不是够浪漫而是残忍的折磨。这多少有些怪异,方令晚没有深爱过,所以这一次爱的投入爱得小说化。只一个拥抱一个轻吻便足以让她陶醉和知足,她觉得这样刚刚好。夏行凯的克制和坚忍是他付出的真爱,多年以后方令晚回想起来才明白夏行凯的用心良苦,他是想要切肤的爱,最好是将令晚揉到骨子里去,可是他不可以,方令晚似乎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于是那种上午的沉默和低语是蕴含了太多太多,实在是丰富得太可以了。方令晚就乖乖地坐在夏的膝盖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彼此不语,也没有过多的亲热,夏行凯小心的亲吻象是对一件古玩。方令晚感觉他的气息由细变粗,有些不能自持,便也小心地回吻他,行凯将她搂住,用力量将她的感情和自己的热望控制住。缠绵只在开始便已结束。大家都觉得不知如何应付,于是又回到了彼此面对面的坐着的样子。令晚喜欢那种属于清晨的安宁,让她整个身心都处于一种舒展的状态。只是每次令晚起身告辞的时候,行凯会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吻她脸上的每一个轮廓,好几次都引起了令晚的的伤心,他也不劝,小心地吻干眼泪,然后说: 你不要这样子,我更伤心,只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根本不需要怎么办的,不要胡思乱想--令晚幽幽地答。 方令晚最不愿意看到他有那种抱歉的眼神,她觉得自己才是需要抱歉的,倒不是后悔,爱了就爱了是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难过。平时只是将这种思恋压在心底,久了便愈觉沉重,至于将来,方令晚是不敢也不去想的,夏行凯每一次都在说:令晚,我在想将来怎么办。将来是一个绝对遥远的词,对于方令晚和夏行凯而言更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水,遥不可及和迷迷蒙蒙,而那一个“想”字却是可以掏空人的,掏空了人的一切却丝毫还不留痕迹。令晚也是想的,想的心烦也想的心疼心碎,想累了也就不想了。起初她是问过夏行凯, 夏行凯说,离婚总得有个理由吧,我怎么开口呢! 不爱算是一种理由吗? 除了爱还有责任,我已经不是年青人了,夏行凯的脸上满是牵强的表情。于是大家又开始沉默。 你想过离婚吗?我从没有想过你离婚,你离婚是不是为了再结婚,你怎么晓得我就愿意嫁给你。 方令晚显然是让他下不来台,她看到他的脸色很尴尬,有点得逞的快意但马上就心疼了。于是不等夏行凯来宽慰自己就说可不可以不谈这些了,没有必要让大家心烦。 当这个问题被悬搁起来,不管是故意的躲避还是临时的健忘,剩下的倒真的只是甜蜜了,每周一次的约会融汇了积淀的思念和虚幻的想象,那种沉静的冰层下翻天覆地的情谊改变了彼 此的生活。当爱到可以离开对方的一切客观存在而假乎想象依然能获得幸福的满足,那一定是不打折扣的感情了。 方令晚和夏行凯约好了每周一次的见面,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一次互相关注。他们必须躲在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夏行凯的家中,每周的这一个小时是没有人的。有的时候方令晚总觉得好象不是去赴一个恋人的约会,而是去听一堂课,这堂课上她是唯一的学生。她是喜欢被夏行凯抱着的,安静地抱着,那一刻她可以不去想很多揪心的烦事,夏行凯在那一瞬刻是属于她的世界的。 张磊打电话给方令晚,说好久没有见她了,是不是太忙,有没有时间, 令晚,可不可以出来走走? 我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 令晚,上星期天,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和你在街上。 什么!方令晚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我本想叫你,可我在车上,只能看着你们的背影走远。 方令晚的委屈感又弥漫上来,她想到别人可以在街上手挽着手,肩靠着肩地走,而自己和一个相爱的人只不过是当中象隔着个人般地走了一段路,心中就惶惑就不安,顿时心底里泛起一阵波浪。 令晚,你说话呀!电话线那头的张磊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出来。 张磊,明天你陪我在校园里散步,下午四点校园门口见。 令晚收了线,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想停住也不行。 张磊早到了一会儿,挺拔高大的身影处处显示了朝气,方令晚随意地着一身深蓝色的衣裙,令晚觉得今天的心情好多了,昨天为了发泄郁闷而安排的约会倒令她高兴起来。 好久没有听到你唱歌了,方令晚不经意地说。 你昨天怎么不说,要不我就把吉它带上,你要听几首,我给你唱几首。张磊有些着急了。 算了,下次再听吧! 你近来好象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你帮不上的,方令晚象是对自己说。 两个人就这样随意地绕着草坪走着,走了没多久,方令晚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个人在盯着自己看,这全然是一种第六感觉,那个身影大约离自己有五十米远,方令晚想象他是夏行凯,迅捷地去拉张磊的手,张磊到是吃了一惊,这或许是他想了很久也酝酿了很久如何开始的一个细节,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向不敢碰的方令晚居然会先去拉他的手。方令晚是异常的冷静,挽着张磊的惊惶失措向一个她爱的男人走去,渐渐地方令晚看清了那个人,也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夏行凯绕着旁的路走了,手上提了一个塑料袋,透过塑料袋方令晚看清那是一些零食,方令晚的心紧紧地抽了一下,“他居然会不怕人看见就为了送些零食来给我,而我却怎么会这样做!” 接下来的事就一直耽搁着,方令晚是向来不给夏行凯打电话的,因为那一头根本不知道会是谁接。夏行凯也没有打电话来,更没有来找她,显然是生气了,连着三天,方令晚开始后悔了。 她首先找到的是何洁,何洁使劲地拽着方令晚: 你有病呀!他每天和自己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同床异梦也好,感情冷漠也好,事实就是这样的,凭什么他跟你生气,不要说你跟他赌气,就是真的和别人恋爱,然后分一小匙感情给他也是他的福气了。 我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了,他也没惹我,我也不知怎么就生起这样的闲气了,他一定伤心了。 你真是天下头号傻瓜,要错也是他错,他让你委屈,让你伤心,他怎么还跟你呕气。 方令晚一语不发,心中的幽怨、烦恼、懊悔、失措缠在一块儿,连伤心也被挤掉了,剩下的也只是和夏行凯见一面的焦灼。 令晚,你听我的话,和他断吧,这样下去是不会有结果,要么你让他离婚。 离婚,我可没想过,他离婚他家里怎么办?我可没要他离婚。 那你怎么办?即便他离婚了以后,你家里怎么可能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 提到“家里怎么会同意”,方令晚的眼泪就挂下来,她仿佛看到了一向对自己期冀甚高的父母亲的绝望和伤心,觉得自己简直是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何洁看到方令晚哭了,也有些不措,便过来搂住他,方令晚伏在何洁的肩上越想越伤心,“我们不想这些问题了,好不好,我只是想爱他……” 这一次和解最后是方令晚起的头,她也顾不上何洁的警告:男人的骨子里是有些贱的,你对他愈好他愈不识你的体贴和细心。她犹豫可很久也担心了很久给夏行凯挂了电话,听到那一头正好是夏行凯的声音,方令晚悬了很久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行凯,是我…… 哦,你好吗? 我还好,只是……方令晚说不出话。 令晚,你怎么了? 他们再见面的时候,方令晚原以为夏行凯一定会问一下自己上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在等他问,可是他一直没有问,好象这几天毫无音讯和那个男孩对他都不起作用一般,直到方令晚失了耐心,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上次那个男孩到底是谁。 夏行凯冷冷地,你喜欢他,他好象也很适合你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喜欢他?他适合我?对!不错,我就是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 夏行凯慢慢地说,那我并没有说错什么! 方令晚注视着夏行凯,那种从内心深处腾起的一种怨气反而让她变得异乎寻常的平静,他觉得这些时候自己真有些悲哀,所有的以为恋爱中的人会妒嫉,会生气,会纠缠,到了自己和夏行凯这儿就成了虚无,想起波澜也是一片枉然,自己投入了很多力量,然而对方好象是游离的人一般,轻若鸿毛,方令晚意识到自己好象在和一个影子打架,重重的一掌击过去,对方只是一闪,并没有伤到什么,自己也好象也没有伤到什么,倒只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心底还有一丝坚忍,相信他的心底是有些不悦的,只是故意这么说,可是夏行凯面上的不露声色真的到了毫无破绽的地步,那种轻描淡写,那种轻松自如不是让令晚生气而是让令晚失望,为自己的用心良苦和一厢情愿而失望。 方令晚开始觉得何洁的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可是爱就象是决堤的江河,势不可挡地将自己搅得失了方向和方寸,爱得那么的强烈,端在手里,捧在心头却是不知道如何去爱才好,何洁说是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而这糊涂恐怕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愈合的一个伤口。方令晚想的不是停止爱,而是反复地反省自己如何将这爱之舵调整好方向,能够和夏行凯对爱的理解和轨道一致,想的是检讨自己的任性和不是,想让自己摆脱那种为一些无法解决的死结而苦苦纠缠彼此的想法,想的是那些明媚的清晨,她被夏行凯象一件古玩一样小心翼翼地捧在膝上的感觉;想的是夏行凯说的那一个“爱”字。 冷不防地一声,行凯,原谅我,好不好-- 夏行凯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是无法体会到方令晚已经是在心头走过千山万水了,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的疲惫亦让他怜爱,而心中对她有的那一丝埋怨却是暂时不会消止的,他觉得自己也是受了点伤,尽管他知道方令晚是故意在气他,但他就是不松口,等着方令晚来认错,倒也不是追究她,只是放不下架子。等他的那点自尊得以满足了,那份爱怜之心又涌了上来。他把她拥过来,抱着她,像哄小孩一般哄她。 一场纠缠就在这一个拥抱中收了尾。当方令晚倚在夏行凯的胸前时,烦恼是可以暂时忘却的。 日子过得极简单却不平静。夏行凯感觉到了一种欲罢不能的陷入,他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对自己而言有可能是生命中最纯美也是最后的一个诱惑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对异性、婚姻、爱恋、家庭都已是没有了生命激情,倘若要找一个情人也是容易的,妻子虽是平淡也构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要再遇到一个像方令晚这样年轻美丽,况且又是那么谈得投机,而且对自己一往情深甚至痴迷的纯情少女而言好象这只是人生最后的所赐了。他只是爱中有怕。爱是真的,明知那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可还是忍不住地往前走,尽管每走一步都要埋怨自己,可依然是在挪,挪得很小很克制很艰难,然而还是在向目标靠近。他的心底是矛盾的,所以当方令晚耍起性子来时他的矛盾和烦恼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一种不冷不热,而这不冷不热又恰恰伤了方令晚的心,使得她愈觉委屈。这样的一来一回彼此就陷入了一种混战,到后来两败俱伤,却也不知究竟是谁挑起的。无论如何,有一点终是可以肯定的,这种磨折使得大家都疲惫起来,原本最初无忧的甜蜜已经成为一种苦中带乐,相思是苦,想合想分更是苦,而这一个“苦”字更是无法言说,彼此的心中都带着愧疚和难言的痛的。 对于爱恋的人而言,这些磨难只是让爱的步伐打了个迂回,那种想要永往直前的势头是挡不住的。相反的,在稍稍犹豫徘徊了之后的步子总是迈得更快,仿佛要去追回些什么,彼此的情谊和热望也总是在被压制了之后又重新生了出来。相反,彼此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重新燃起的火苗给扑灭了。 每周一次的约会依旧是照常的,夏行凯近日的心情很好,他看着方令晚的神情一天天好起来心中更是喜悦和安慰。方令晚那些颓唐的神情和苍白的面色一旦扫去,更是显露出青春的姣美和天然去雕琢的纯净。而那种本性中的率真和可爱也全都散发出来了,让夏行凯觉得她实在是个让人心疼的宝贝。依旧是一起聊天,一起互相借书看又逮着机会去看电影和话剧,夏行凯依旧是把方令晚当作一件宝贝一样的捧在膝上,小心地亲吻她,而那种热望似乎愈来愈难克制,这种稍微的心痛也灼得夏行凯手足无措,却更是不舍放弃了。 夏行凯好几次都问方令晚, 你为什么会爱我? 不知道,恐怕是缘分或是一见钟情。 你应该有很多人追你的。 是吗?我不知道,好象很少,也从来没有人向我表白过,倒是我身边的女友经常能碰到很多人在她们面前信誓旦旦,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倘若别人是暗恋,我又怎么晓得,总不见得别人跟我多打了些电话,或是约着吃饭喝茶,我就以为别人是爱上我了,那就成花痴了。更何况,我现在明白了,别人爱我多少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是不是爱别人,我感到心好象老了,一个心老了的人爱上的男人多半都已成了别人的丈夫,不能抢又不能不爱,到头来是彻彻底底地失爱,是最最少爱的人了。 夏行凯有点后悔,本来的一句戏言倒是勾起了方令晚的心事。他忙着找安慰的话,方令晚倒是也不觉得什么,幽幽地问了一声,那你呢?你爱我什么? 夏行凯也一时答不上来,不知道,爱-- 他说了更觉得后悔,怕又惹了她的不快。 方令晚倒是没有,爱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说。 何洁找到方令晚,说遇到了个男人,有一种想要嫁给他的冲动。这下可是把方令晚给惊了一下,一向最好的闺中密友,上两个月还是一身来去无牵挂,现在突然要说想嫁人了。何洁显然是认真的,倒不是那种陷入情网越陷越深痴迷不已的惶惶然,而是绝对冷静清醒还有抑制不住的幸福感。一个境外人士作为驻沪公司的代表与何洁在二个月前的招商会上碰见,他为何洁的才干、机敏和美丽而动心遂大献殷勤,衣饰、礼物发展到珠宝,且想带她远走高飞。他已离婚,有一个小女孩归母亲养。何洁不是那种想做笼中鸟的人,倘若要做根本是用不着等到现在,何洁说他耐心细致,有风度,有气质,那是一种优越的人文环境和物质环境下长久熏出来的,是她在这里所见的男人中从没有过的。何洁失恋过一次,那是在大学里,爱得死去活来结果也是一片空白,考虑婚姻是她目前最重要的事,而眼前这位男士比较符合她对婚姻的想象,作为一向比较唯美的她而言,唯有他的形象不是太好,不过这已不重要了。 方令晚感到实在是突然,她也没有觉察到何洁是受了刺激后的随便选择,觉得她很清醒很正常。两个人约了到这个常来的“绿人岛”酒吧。人很少,厅里绕着Enya天籁般的声音,令晚还是要了杯托尼克水,何洁要的是墨西哥咖啡。 令晚,你不要以为我出了什么问题,我仔细想过了,虽然现在我跟着他暂时还不会有很深的感情,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们有充裕的时间,丰厚的物质生活,我们不用担心别的什么,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精力去培养感情,即便是培养不出深的感情,我们还会活得挺好的,依旧是好的生活,有条件制造一些浪漫之情。再说,谁说一定不能培养出深的感情呢?爱情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东西,它脆弱得很,只有在一切条件都允许的时候它才会持久娇艳,傻瓜才会相信它是牢不可破的呢!苦难对于爱而言是最大的折磨,而对女人则是摧残,到时,不仅是爱没有了,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了。 方令晚一字一句地在嚼着何洁的话,她想着那一句“爱情只不过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东西”。 小洁,真的祝福你得到你想得到的,只要你开心,我就高兴。令晚举起杯子,在何洁的面前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令晚,你听我的,离开那个夏行凯,与其到最后两败俱伤还不如现在分手,在大家还没有精疲力竭,甚至互相生出怨恨的时候就分手,将来还能留些美好的回忆,这样下去一样是悲剧,到头来却是将美的东西打碎,碎得一片完整的都没有,你又何苦? 小洁,我也是想了很多遍,我也曾这样想过的,然而终究是做不到,倘若是说想断就断,说想续就续那怎么还是感情呢? 倘若他真爱你,那么他何不去离婚,就是将来不和你在一起,他若是个率真的人也应该和死亡爱情的婚姻分别。 方令晚停下手中的杯子,眼里是一片空茫,望着何洁为自己生怨气心中倒是感激,轻声地说,我想他也不是不爱他的妻子,爱还是爱的,只是淡了许多,可二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又怎是一个“爱”字了得,它已经生为一块骨血,深植心窝。他对我的这种热情比起那份淡了的爱是要浓烈得多,可和这块骨肉之血又怎么能比呢?恋情也许就象你说的是一种锦上添花,可恋情对于一个已经结了婚,并且有安稳的事业、家庭的男人倒更象是散步,他在一个闷屋子里待久了自然是渴望外面的新鲜空气,他希望这个散步愈久愈好,然而散步终究是散步,他总有一天要回家的,而我只不过是陪他一同散步的那个人,我又怎能让他无家可归呢?到时倘若我也不能给他一个归港,那么两个人倒成了孤魂野鬼了,那才是真正的苦痛呢! 何洁伸过手来握着方令晚,令晚的手是冰凉的,眼里亦是一片雾气。俩个人坐到外面已经是暮色沉重,方才离去,彼此都在想着对方将来的生活和自己的心事,何洁和方令晚分别的时候说: 我庆幸自己不象你那样痴心,痴心未必是好的,对男人而言是负担对女人而言是折磨。 方令晚从和何洁那天小聚了一次之后就感冒了,而且发展得愈来愈严重了。发了烧到医院去打了吊针才好不容易降下来,人是被折腾得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了。何洁和那位准丈夫去南方旅游了,准备回来后就结婚。令晚躺在床上心底感到空落落的。父母忙着照顾她却是无法体味到她心中的哀伤。倒是张磊,经常打电话来,要不是因为方令晚的爸爸妈妈他早就亲自到家里来的了,张磊把电话机搁在一旁,弹吉它唱歌,方令晚觉得隔着电话机听他唱歌尤为好听,每天两次是不误的,连父母都好奇起来,方令晚只是说了一句:你们不要乱想,我们只是朋友,没有什么的! 方令晚此刻特别想见夏行凯,她想听听夏行凯的声音。父亲说,昨天下午有个男的打电话来,正巧那时令晚刚刚入睡,父亲怕吵醒她,就把那个电话给打发了,方令晚揣摸着那个人有可能是夏行凯。而他肯定不会再打电话来了,他一定在担心万一电话又落到父母手上,让父母听出是同一声音也许会追问的。其实方令晚知道自己的父母很开明是绝对不会因为有男的打电话来而生出异议,但她想,夏行凯一定是会犹豫的。然而自己又不敢打电话去,想了很久,又想难道没有女的因为有公事去找他,他妻子也不至于会过敏到这样的地步吧,更何况若是他本人接的呢? 方令晚估算了一个大概只有夏行凯在家的时间,接电话的却是个女声,方令晚迟疑了一下,这迟疑包含着一点惊愕,她怎么今天不上班?然而那种想和夏行凯说话的欲望还是抑制不住。电话从那个有着甜美女声的手里转到了夏行凯的手里。终于和夏行凯说上了话,彼此都有些尴尬,方令晚也没来得及将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他,电话是在一片迷迷糊糊中挂断的。挂了电话,令晚觉得自己压了很久的一块石头落地了,然而那些后悔又成了丝丝缕缕缠了过来。头又痛又胀,手和脚都是软软的,方令晚觉得不能再去想这些事了,实在是想不动了。 一觉醒来才感到人好象恢复了些生气,头脑清醒了很多,手脚也有了些力气,方令晚想着要尽快回学校去,也许出去走走反而有好处,于是起来,换去睡裙找了一件纯色的套裙,才发觉人是瘦了一圈。昨天父母说看了心疼,令晚只是觉得父母有些夸张,今天等梳洗打扮停当,才发觉自己好象真的是单薄了很多,镜子前的她忧郁而沉静,令晚想难怪自己常不合群,同龄的女生一定是不喜欢她这个样子,而她心底是多么想回到那种无忧无虑,能洒脱开朗的状态,只是那个夏行凯将她整个人都无形地拴住,让她不进不退,不上不下,失了年青人的无虑又没有成年人的成熟和无顾忌,也许何洁说的是对的,爱情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东西,而现在他们连最基本的问题也没有解决。方令晚跟父母说了声想出去随便走走,父母也没有拦,要出门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夏行凯打来的。 令晚,昨天怎么会打电话来,不是说好了不往我家里打电话吗?她这几天生病在家,我忙得脱不了身也顾不得去学校看你。昨天你打电话是不是一开始没说话,她很奇怪,连着问我究竟是谁。既然打了就说话嘛,这样反而不好! 方令晚想起那几秒钟的迟疑,女人就是天生的敏感,仅仅是几秒钟却也是能在电话里感受到那份异样的。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方令晚注意到了父母就在客厅里,也不好说什么,心中着急起来。 令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方令晚揣摸着此刻夏行凯的心思,她想她一定以为自己是小题大作,那些在病中想要求得援助的焦灼之情和相思之情到了现在倒成了一种手足无措。 令晚,这些天我很忙,她的病一时不见好,我得留着照顾,等过些天我来看你好吗?哦!记得,不要打电话来,以免有不必要的麻烦。 挂了电话,令晚跌坐在沙发里。父母看到她脸色不好,执意不让她出去,回到房里,令晚终于哭了起来,怕出了声音惊扰父母,内心的伤心已经将整个心都淹了。 病彻底好了之后,方令晚一心想的就是快点回到学校里,将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她去借了一些心仪了很久的好书,将手边的一些事做好,那些心痛的事被搁置到心底的一个角落里,不去碰,离得远远的,伤痛便小了很多。何洁回来了,一脸的快乐,方令晚很感慨,原本快乐是一件单纯又简单的事,何洁找到了快乐的天堂,而自己虽然连快乐的门槛也未靠近,但抑制住悲伤总还是应该可以做到的。方令晚想让自己快乐起来,她觉得似乎有一种新的东西在远方召唤,尽管她也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那可以让她快乐起来,让她不再沉郁和消瘦,让她可以不再给父母添烦心。夏行凯连续半个多月没有和方令晚照面,这倒给了一个安静给方令晚。 方令晚终于将手边的事整理好,心里的那些杂乱如麻的事也被搁置到角落里,她开始有心情骑着车出去随便逛逛,那个很久没去的酒吧又让她生出了向往。挑了个下午一个人抱着本书去坐了一会儿,老板见令晚来了很高兴,关切地问着为什么好久不来了,寒喧的同时递上一杯令晚惯要的托尼克水和一杯酒。 今天是怎么了,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喝酒,不要说洋酒,连啤酒都极少碰,我对酒精过敏。 这是蛋黄酒,是专给小姐配的,不会醉人的,口味很好,进了十瓶价格虽贵却卖得很好,只剩最后一瓶了,特地给你尝尝。 谢谢。 方令晚尝了尝这种洋酒,感到除了一些略微的辛辣之外就是一种幼滑和刺激,是让人从口感到神经都会为之一振的新鲜。方令晚倚着窗看了二十几页的书,人感到很舒畅,前些日子整个人都是惶惶然,现在终于可以调整到看书的心境中去了,又随手做了些笔记,然后在笔记本里随便画了几张她心仪的美女图,画着画着就忍不住地笑出声,到了过晚饭的时间才心满意足地回学校去。 张磊在宿舍门口等了很久,正准备走倒和兴致正浓的方令晚遇见了。 你怎么来了? 我特地来看你。我本想请你一起吃晚饭的,等了很久,现在都早过了时间了。 我还没吃。 俩个人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点了好几份菜,方令晚是真的饿了,也顾不得作小姐状,和张磊一起风卷残云地将食物当敌人一样地消灭掉。张磊看着方令晚这样的胃口好也是从心底高兴。 令晚,你这些天好象很高兴,气色也好多了! 是吗?我不觉得。 你应该多高兴少忧伤,你身体不好,一天到晚心事重重对身体不好,你应该多笑笑,你笑的时候很美。 吃完饭,张磊提议在校园里走走。俩个人在校园里散步,夜色静穆,轻风微拂,身旁擦肩而过的都是一些校园情侣,或相倚或牵手。方令晚想起来在校园的夜晚相约散步的大多是情侣,或是现在还是好友但目标是要发展成情侣的人,自己呢?从没想过要和张磊发展成情侣,这一想,使得本来一点儿事没有的散步突然变成了一件尴尬的事。张磊显然也开始有点紧张,平时的开朗和口若悬河到了这静夜被夜幕和无声无可奈何地收敛住。走的路被树影映着,在夜里更有那一种与人隔绝的幽暗,步子想快又被滞缓住。张磊侧身一把将方令晚拥住,方令晚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她已经预感到有可能会有点不寻常的事发生。 令晚,我真的是喜欢你,我-- 张磊的紧张使得他的手有些微颤,他用力一握,方令晚整个人都跌进他的怀里,他顺势吻了方令晚一下。方令晚马上就冷静了下来,对这冒昧的一吻既没有怒也没有恨,只是轻声地吐了一句: 你这是干什么?别这样,我们只能做朋友的-- 轻巧地从张磊的臂腕里挣了出来。张磊象被人浇了盆冰水一样,又冷又惊又狼狈地站立在那里,他预谋了很久的一个表达他情感的方式在他千般思量万般踌躇过后得到的结果没有在他假想的任何一种可能里面。方令晚的冷静让他吃惊,而沉静中的那无可挽回的坚决令他感到的是一种绝望。 令晚后悔的是想到几周以前为了激发另一个男人的妒嫉的那一次握手,她主动地去握了一个心仪自己的男孩子的手,没想到在夏行凯那儿成了一块落到大海里的小石头,波澜不起,而一个本来只是做来充当临时道具的男孩,却为此付出了将本来犹豫的感情付诸到要实现它的勇气,结果使得他莫名其妙地受伤。方令晚感到,自己实在不该,她的行为伤害了俩个男人,而自己也被伤害了。 感情是一把双面带刃的刀,除非是你心不在焉,如果你要欣赏它的美丽享受它的甘甜,那就得用这把刀在自己或别人的肌肤上刻划华美的图案,那绝伦的图案是你欣赏到的美,那流出来的血就是最甜美的汁液,你在为了得到这些享受的同时付出的是切肤之痛。 还是方令晚开的口,我想回去了-- 令晚,我--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方令晚知道要再和张磊做朋友恐怕是不可能的了,男人为什么不是想和女人走得太近就是和女人永远也走不近,世界上除了得到和放弃总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吧!男人不了解女人是因为不是看得太细微而失了把握全局的分寸,就是看得太模糊而无从了解。而女人又是死心眼,当男人离自己远了总有一些从心底里泛起的失落,离了近了不是生出惶恐就是矫情。那些不即不离的感情总是在一段时间里比较可以称得上浪漫,而女人口上虽说喜欢浪漫却没有一个希望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长久的不即不离的。 方令晚想到了夏行凯,和夏行凯倒真的是不即不离的样子,可以说是浪漫,也可以说是愁苦,还可以说成别的任何什么,反正说什么都行。至于是不是可以说成爱情,方令晚觉得全是疑惑,爱,好象是一个极遥远的东西,看得见触不着。 真真切切地是安静了一段时间。方令晚倒反而觉得安了心,没有任何人来打搅。但这份安心是那么的虚弱,心底里终究是挂念着夏行凯的。 夏行凯在忙完身边的事后就来找方令晚,俩个人差不多有近一个月没有见,想说的话太多,就有着无数的头绪不知从哪里起,夏行凯约了方令晚到一个僻远的公园里,将她揉在怀里,揉得很紧仿佛怕别人抢走一般,无限深情地吻她,将她拥在膝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胸前,眼泪湿了令晚的衣服,却也不说一句话。令晚拥着他,心里是有些怕, 行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还是你? 夏行凯一语不发地盯住方令晚,很久才吐出一句话, 我只是想你,想得受不了,这些天我待在家里不能见到你,才发现你的重要,没有你恐怕是不行的了。 方令晚楞了很久,和夏行凯认识那么久以来还没有听到过这样柔肠寸断的话,他一向都是傲慢和极能克制自己的激情的,这次若即若离使得方令晚伤心,也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将这份情淡化的了。夏行凯突然而至的抒情完全打乱了本该循序渐进的发展,且起了方令晚郁积的矛盾和思念,方令晚看着紧拥着她的夏行凯心里想:这个男人终究还是爱自己的,自己对这份爱的迷惑许是任性的缘故。 这一个对爱的肯定是多么的重要啊。方令晚所求的也只不过这一个肯定而矣。 接下来的日子俩个人都有些肆无忌惮的热烈,居然俩个人携手去逛街,乘车的时候夏行凯亦会揽着令晚的腰,去看电影、话剧,去郊游,亦一同去买好书,夏行凯还跑了半个城市给方令晚买了一份让她心仪已久的礼物。而这种放肆居然也是特别安全,从来没有在街上碰到任何熟人,甚至有一次方令晚在特别高兴的时候在街上跳起来印了一个小小的吻在夏行凯的脸颊上,这样的行为对于他们两个受足了约束的人而言是绝对不同一般的了。 从和夏行凯认识以来,这一段日子是最开心的。何洁见方令晚颇有些走火入魔的样子,便问: 他有没有可能离婚,你知不知道你若想要和他在一起将会有多大的障碍。 我没有想过他要离婚,我也不要他离婚,他要是离婚将要面对多大的障碍呢?别人会说他背信弃义,是现代的陈世美,他那么多年积累的地位名誉都要毁了,而我至多是被指责成一个不懂世事的少女,别人会说是他引诱我,他一定会受伤受苦,他若是苦痛,我得了他也不会开心的。 那你发疯了,那么投入,那么认真,你知不知道你到时会痛得发疯的-- 我们终究是要分开的,在一起的时候能够爱多久爱多深就任意吧,将来的事,我是早就不想的了。 张磊申请了南方的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作为工作的去向,那是一家规模齐整,在世界上都有很好声誉的公司,临行前和方令晚见了一面,互相留了地址,张磊送了一个长毛绒的狗还有一个八音盒给令晚作为礼物留念,此外就是一些特地从友谊商店买来的干花和纸灯笼,都是一些讨女孩子欢喜的礼物,令晚买了一套VanMorrison的CD送给他。俩个人说好了以后有空要多联系。张磊走的那天执意不愿让令晚送,分别的话就那么几句早已说过了好几遍,那一天方令晚正好参加一个考试,等从考场出来昏昏乎乎之间才想到张磊已经上了火车了。一个人突然就这样走了,何时重逢是不可数的未来,一个本来也许会和自己发生很多牵连的人攸忽之间就有可能与自己今生今世将不再干连。令晚的心沉了下来,想的都是张磊对自己的好。缘份也许就是这样的了。好多的缘份并不是俩个人走在了一起,而是俩个本来毫无干连的人因为一个契机留了一个缺口,那个缺口里装了一些彼此的情谊,到末了也只不过是那样点到为止,留在记忆里永久地藏着,不让人痛不让人苦也不让人喜和乐,直到老死却还是有一抹淡淡的记忆。谈不上有缘无份也谈不上有份无缘,却只是真真切切的缘份。人海茫茫,俩个人都能存一些美好的回忆难道不算有缘吗? 何洁的婚期一天天临近了,忙着让先生从香港订了一套礼服。何洁说她可以不要婚宴但一定要礼服和婚照。那样细碎雍容的雪白的确是最适合新婚的。方令晚陪着何洁做一个准新娘要做的一些事,有钱的好处这时是体现出来了,当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就可以得到什么,当你想要方便省事的时候就可以称心如意。想到何洁说的:爱情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东西。这朵花添在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事业有成物质丰厚的男人之上,况且俩个人也是琴瑟相合,就真的成了一幅佳作了。方令晚是从心底为何洁高兴,不是每个嫁得富裕的人内在都有从容不迫和幸福感的,而何洁有。 和夏行凯的感情也是一直在浪尖上颠着。那种方令晚不想去想的结局终究还是来了。夏行凯象着了火一样地告诉方令晚,有可能他的妻子已经察觉到他的异样,尽管他们已经感情淡漠且已做了几年的名存实亡的夫妻,但她毕竟是妻子,她拥有她应该拥有的一切权利,包括打破沙锅问到底,包括训斥和吵闹。起因是看到了一张写满了晚字的纸,是夏行凯神思恍惚时信手涂的,再联系到略为迟疑的那个电话,再则近来夏行凯的频频外出。 令晚,昨天她哭了,问我是不是不要她了。 你怎么说? 我,我还能怎么说-- 那你究竟是怎么说的? 我,我说,没有的事。 夏行凯说了就知道这话说得不合适,一时就慌了手脚,忙着去牵方令晚的手,令晚也没有逃,任他牵着,背向夏行凯说:那,那就是没有的事!眼泪夺眶而逃。 夏行凯为了消除妻子的疑虑,去应证那一句--没有的事,是断然不敢再象以前那样陪着方令晚那样到处疯了,这一收敛愈加地小心为甚,颇有些矫枉过正的味道。方令晚意识到这一次她作为别人爱的散步的陪伴者是到了尽头了,心中是非常明白的,可倘要真的去接受,就感到象要踩在自己的心尖上一路飞奔而去一般地生疼,心底其实一直是在畏惧,害怕着这一刻的到来,那种想要挽住一切的愿望尽管象愈来愈小的火苗可终究还是未曾全部扑灭。 方令晚等着夏行凯对她说:“我们分手吧!”她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夏行凯,她知道他剩下的真的不多了,这唯剩的一点自尊是应该让给他的。然而夏行凯就是不说,方令晚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的,行凯曾对她说,为了你,死都是愿意的,没了你,我是死活难辨的。这话虽然有着些海誓山盟时的夸张,但令晚明白,倘若自己和夏行凯分手,夏行凯一定是伤得不轻,而自己也一定象何洁说的--痛得发疯。 方令晚要的只剩下一份愉快而明了的分手,至于分手之后的痛是另外一件事,然而夏行凯却连这个分手的机会都不给她,这令她感到从心底的茫然无从。这种拖延是最折磨人的,彼此都知道前方的路是一丛残垣断壁,也是注定了要走过去的,就是将步子挪至原来的千百分之一,让心在坠如深渊之前早已枯死过去。 夏行凯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与方令晚见面,看得出夏行凯是在一天天地憔悴下去,俩个人在酒吧里对坐了半天也说不了一句话。 令晚,我想过了,不能耽误你的前途,你应该去找一个更合适你的! 什么叫合适。 这是为了你好!我这一生事业或许还有发展,感情的事是不敢再指望的了,可你还有很好的前途。 那你呢?你这样放弃有没有一点不舍得,到底是为了我的前途,还是为了你的怯懦? 令晚--当然是为了你! 也为了你,不是吗?好在我本来就没有想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能在你身上发生。 方令晚说着,心底又生出些遗憾,好不容易见次面总是在语言的利剑中使彼此本已受伤的心再添些口子。自己早已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想放弃了,可嘴上偏偏要让夏行凯去背负一个歉疚,心里又为他疼,究竟是何苦呢? 这样的短暂的会面进行了几次,每一次都谈不出个结果,方令晚开始感到自己的可怜的同时又佩服何洁的高瞻远瞩,何洁说过,痴心对于男人而言是负担,对于女人而言是摧残。 这反而使得她的那份决心一点点地坚决起来,一来是因为本身的局势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有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二来是夏行凯的那份徘徊和犹豫虽早已在自己的估计之中,但真的到了这个坎上却是让自己伤心。方令晚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中国的那句古话“一夜夫妻百日恩”,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即便爱已死了为了这份夫妻的恩情也能作出超出想象的忍耐和克制的。 何洁瞪着方令晚,牙齿里挤出几个字: 他根本就是虚伪,他为什么没想到你更需要爱,即便是错爱也是需要的,什么为了你好,全是明哲保身的托词,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会相信,一开始就是他错了,是他惹你,是他知错犯错,如今想知错就改了,也只有你这种傻瓜还会迁就他! 方令晚知道何洁是为自己抱不平,然而那些切骨的话是不能说的,一说就破,陡然挑破了最后一层还能遮遮掩掩的纱。 小洁,不谈我了,好吗?你下周走我去送你,一到美国就打个电话来报平安! 何洁的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倒在方令晚的肩上,方令晚象哄小孩一样地哄着她,自己的伤心是全然顾不上了,想到好友就要远渡重洋也不知哪一天再能相见,雪上加霜的疼,欲哭无泪。 待到方令晚承受不了的时候,想到将这个挽留自尊的机会在夏行凯那儿也只有徘徊复徘徊的份时,终于决定由自己来了断了。 行凯,既然你说是为我好,那就成全你的心意吧。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随便你! 夏行凯一脸的沉郁。 什么叫随便我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之间的事哪一桩最后还不都是听你的,看起来表面上好象都是由着我的性子,其实到末了还不是听你的,你说要让我去找一个更合适的,你说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这都是你说的,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做呢? 方令晚心想,夏行凯终究还是舍不得,却又放不下架子来企求令晚的回心转意,至于要方令晚能甘心倍受委屈地充当感情伴侣好象也是一种奢望,当然也是他不忍心的,毕竟方令晚是个待字闺中的年轻女孩,然而要真的割舍却怎是一个“不舍”可以了得? 令晚,我,我还是--离不了你-- 夏行凯的这一句是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和卸下自尊的勇气,方令晚看着焦头烂额的夏行凯,一个曾经让自己觉得无比刚毅的男子汉竟然也会象一个孩子一般无助。 去送何洁的那一天,终于见到那位温文儒雅的丈夫,年轻柔美的何洁被他拥在怀里,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呵护。幸福究竟是什么,这份闪电般的婚姻给了她一份了悟:幸福离我们很远,可快乐就在你我手边。倘若幸福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谁也不可名状的东西,那么能够拥有快乐还不算是件幸运的事吗?何洁走了,那紧紧的拥抱和挥别的泪水是不能将多年的友情一起了断的,友情风筝的线一下就放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何洁的心里又空了一块。 一个月过去了,夏行凯来过电话也来找过方令晚,人是一次比一次憔悴黯淡,几十天过去后人象被掏空了大半,差不多是形同枯槁了,每次都是俩人默默不得语,俩个人其实已经都象经历了长途跋涉般的疲惫,老早就已游离了,只是好象还有一线细丝缠着,终也是越拉越远了。 转眼到了秋天,夏季的烦躁和喧嚣都被收敛了起来,一日日地凉起来,人心开始有了些得以舒缓的余地。方令晚已经和夏行凯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这段情感终会象落叶一般悄无声息地去的。何洁来信了,说那里一切很好,感到很快乐,只是很想念家,很想老朋友,何洁问令晚:你是不是还在寻那个爱字,夏行凯能帮你找到那个字吗?爱究竟是什么呢?你要的爱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方令晚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生活,被很多人簇拥着,被父母至爱着,却好象永远游离于他们之外,那种单独的感觉较以往更甚了,还是经常一个人去酒吧坐,想给何洁回信却是不知怎么开头,爱是什么呢?令晚在给何洁的回信中写道: 人并不因为旁人爱他,他便爱旁人。如果是这样,那么世上便没有失恋这回事了。使人坠入爱河的原因往往在情感之外--这种原因可以是十分荒唐的,因为美丽,因为眩目,因为成功或仅仅因为寂寞,爱独立于使它产生的原因而存在。原因的荒谬并不意味着爱不真实。爱一旦生发,纵有再多的不合适,它也能执著地存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爱,具有一种悬浮于实在之上的能力。 原因也许是决定爱的持续的因素,原因“合理”,爱便长久。但,持续并不就代表着爱的真。爱不仅独立于逻辑,也独立于时间,爱可以是光辉而短暂的。所以,爱还是应该是一种“纯情”,纯到使它产生的非情感的因素都消失了,它仍旧继续存在。谁也不能嘲笑爱是不真实的,爱永远是真实的。爱即是爱本身。 写着,写着,方令晚觉得眼前是一阵眩目和恍惚,感到自己如同是从一种小说化的情境中慢慢地游离开去。曾有的落花缤纷的往昔纷沓而至又迅即退去,渐渐凝固在一个轮廓模糊的背景上。她想告诉何洁的是:她正在无可奈何地和一个凄美的小说告别,这绝非是她的本意--而是她绝望地看到,是那个背景不再需要她且将永不需要她。 她会好起来的,之于快乐、健康、安宁也许终会达到的。等她完成了那个挣脱的过程,一切的一切又将重新开始了。那个过程到底需要多久,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朝着一个方向飞或是挣扎都是可以的,只要离开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就好,究竟要往何处是以后的话题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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